《红妆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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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长歌-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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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别太急啊。。。这辈子我没福分等你太久。。。下辈子,你多等等我,好么?”我只觉得五脏六腑的血似乎都被掏空了,眼前黑魆魆的,竟是四下无光了。我泄尽了力气,手重重地砸在榻上,笑了一下,“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四下昏暗中,他似乎也笑了起来,他俯身轻轻吻了我一下,在我耳畔颤声道:“绾绾。。。今生太短。。。你记得陪我度整个来生。”

    我欢喜地笑了起来,那句“好”便生生哽在喉咙里,再说不出话来了。

    此生,我最后也还是等到了。

(二十一)我只有一个妻子() 
窗外,已是沉沉如烬的黄昏。夕阳携着晚风,烧尽了最后一丝苍凉的余焰。

    我呷了口茶,一只白皙却并不细嫩的手柔柔覆上我的眼睛。

    我微诧异,听得小鱼脆生生地道:“沈姐姐,你哭了。”

    我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姐姐是想自己的孩子了。”

    纵然他生下来那一日,我便从没看过他一眼。可终究是怀胎十月,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能不惦记?怎么能不想?

    小鱼一时语塞,她是个半大的孩子,还未出阁,怎么能对我感同身受呢?

    我也不多言,只是赶了她道:“还不回去吃晚饭么?”

    她满心不愿地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好容易挪到门外,却又迟疑着转过身来。我料定她有话要说,便笑道:“怎么啦?”

    提及此处,她似乎有几分羞赧,月色如华,映了她满面绯红如霞。

    她支支吾吾了半晌,方才细弱蚊蝇地开口道:“姐姐,你说,我嫁给王公子,好不好?”

    我心中暗自苦叹一声,却还是笑言:“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姐姐做不得主。”

    “连劝诫也没有么?”

    我起身,走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从前我来时不过半大的孩子,如今竟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了。时光贪念,恍如隔世。

    我叹了一声:“姐姐也很想劝诫你几句。可小鱼,姐姐自己的日子本也就是一败涂地了,又怎么劝诫你呢?”

    她觉察出亦是如此,便替我将心中那声叹息叹了出来,下一刻,纤细的身子已然投到我怀里,紧紧搂住我,哽咽道:“姐姐,我若是嫁了,便再见不到了。”

    我闻言心酸,便也揽紧了她,叮嘱道:“入了高门大户,言行举止皆要小心,事事以当家主母为尊,不得僭越,知道么?”

    她闷声应了,小声道:“我若是出身好些,何至于看别人的脸色?”

    可如我一般,出身不差,做了当家主母,不最终也是身不由己么?

    世上的事儿千变万化,又有谁说的准呢。

    我本以为我的故事便到此为止了,日子惯如往常,算来我已然也有些积蓄,便不愿在风月场所过多逗留,便打点了行装,决心拿这些钱自己做些小买卖。

    我同鸨母说好,今儿个便再做最后一日,大家就此别过。

    鸨母虽不痛快,但我毕竟没卖给她,且这些年间赚了不少也没少了她的,便只嘟囔抱怨两句,不再多说。

    我抱了琵琶一直坐到午时,屋门被人“吱呀”一声徐徐推开了。

    我隔着屏风,屏风上头的人影颀长清瘦,我理所当然以为是顾公子来了,便笑道:“妾身等了公子许久了。”

    应我的是清亮微哑的声音:“怎么?”

    我并未上心,只是笑道:“妾身打明儿个起,便再不涉足这烟花柳巷之地。念及公子素日对妾身多加照拂,临行前,总该同公子说一声。”

    屏风外的人咳了几声,气息不稳,似乎是久病未愈的模样。

    我察觉出几分异常来,顾公子是日日都来的,怎么就会突然一下病成这样?

    待他缓了神,我迟疑道:“公子不是顾公子罢?”

    他如此,才说了他进门来的头一句话:“我是来瞧你的。”

    这声音如此和煦,如此温润,如此清雅。我还记得这声音在床畔替我读书,记得这声音传出的那句,我同你定三生之约,记得这声音说,下辈子我去找你。

    我如五雷轰顶般,浑身都僵住了,忍不住发起抖来。原来那位看过我的诗词的人,竟是他!

    那人起身,缓步朝我而来,直至已到屏风面前,居然生生站住了。

    他不敢进来,我亦恨不能躲出千万里去。

    窗外春光如炽,梨花如雪,桃花如霞。歌女旖旎柔美的歌声从不远处幽幽飘来,糅杂着青楼里特有的脂粉香气,直叫人软了半边骨头。

    两相对望许久,他轻笑一声,哑着嗓子,开口:“绾绾,是你么。”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早已改头换面的脸,那早已不是卢绾衣的面皮了。惠嫔的药令我死了一回,醒来时,便再不是昔日模样了。

    想来,这便是那药的用意。就此隔绝此生,一切重头再来。

    我抿了抿唇,笑道:“妾身沈宛,公子若要这样唤倒也未尝不可。”

    眼前蓦然一亮,倒是他将屏风一把扯开了。

    我同他两双眸子对上的一刹,我的心终究还是颤颤巍巍地哭出了声。可他那双本含着希冀的,同昔年一样沉静如深井的眸子里,彻底地暗了。

    他怔怔地凝视了我半晌,唇畔扯出一抹绝望而凄冷的笑来:“是在下唐突了。姑娘原不是她。”

    我亦含着笑,颇有些贪婪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听得他淡淡地苦笑一声:“是啊。。。我早该想到的。她不会作词。。。”

    他颓然地跌落进圈椅里,他这些年清瘦了许多,两颊已然凹陷进去,身上的长衫松松的扣在腰身上,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今生同他还有相见的机会。我也不会想到,即便是相见,我却已沦落烟花柳巷多年,而他身子渐弱,颓败不堪。

    我起身福了一福,分明心里早已难受的揪成一团,可面上却需得挂着迎客的礼节,笑道:“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他似是早已不在这世上了,一双眸子凝转过来,空洞而乏味,唯有一个“死水微澜”方能概括一二。

    我心里一紧,他怎么变成如今的模样了?瓜尔佳氏同颜氏皆在,这两人便照顾不好他么?

    他凝视了我好半晌,可那目光却像是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人。

    他淡淡地说:“你眼睛像她。”

    我没有说话。

    他沉思片刻,又道:“你的声音是最像的。。。我还以为。。。”

    我咬了咬唇,尽力压住已经颤抖着哽咽的声音,笑问:“公子此来,所为何事?”

    他抬了抬眼皮:“我来找我的妻子。”

    “公子看来已过成家之龄,又端得一身风华气派,倒并不像无妻之人。”

    我话音方落,他便抬眸,一双空黑的眸子冷冷地望着我:“你说错了。我只有一个妻子。”

(二十二)沈姑娘,同我回京罢() 
那一日,我是看着小鱼出嫁的。

    偏巧我正在家歪在炕上绣花,容若身子已经不大好了,难得他竟肯信我,我便将他接来我处养着。

    他在里屋榻上倚着一个软枕,偶尔咳几声,咳得我心都跟着揪起来,手上一颤,险些刺破我的手。

    我叹了口气,撂下手中的活计,给他倒了一杯茶送到榻边:“喝口茶罢。”

    他接过茶盏来,浅啜一口,笑了一下:“多谢。”

    我忍不住幽幽叹息一声:“你这身子。。。怎么总不见好呢。。。”

    我心里多少生了闷气,我“遗言”里头说的明明白白,让他好生照看自己的身子,他竟忘个一干二净。他自己倒也罢了,瓜尔佳氏呢?颜氏又去哪儿了?

    回过神来,发现他正凝神望着我,手中的茶杯滞在唇畔,目光柔软至极。

    我心里一颤:“公子?”

    他眸色骤然一凛,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神,只是将茶盏递给我,凉声道:“我不是说了别唤我公子?”

    我泛起愁来,他的确说过数次,让我别叫他公子。可一来我寻常也是叫惯了的,而来我也不懂,他如今这些个怪癖都是从哪儿来的?脾气似乎也不及从前好了。

    气氛正僵持着,不远处锣鼓唢呐奏响,由远及近,渐渐的喜乐之声欢天喜地地扑声而来。无端端勾起人满心的喜色来。

    我舒了口气,待那喜乐声想到隔壁,才后知后觉地记起今儿个是小鱼出嫁的日子,脚步登时不听使唤,三步两步地直往外奔去。

    小鱼一家子欢天喜地地将她送到门外,反倒是小鱼哭的不成样子。

    她娘亲年岁约莫三十几,格外的憔悴,蜡黄的脸上唯此时,倒露出几分“恰如其分”的欢喜来。

    小鱼一身喜庆的红色嫁衣,脸上倒是半分笑意也没有。我头一回见小鱼这样浓妆艳抹,在她这个年纪上,倒显得略有些厚重了。

    她不住的掉眼泪,死死地拉着娘亲的手。反倒是她娘亲半玩笑似的拍了她一巴掌,小心地去擦她脸上的泪。

    我近身走了几步,隐隐听得她娘亲笑意满面地道:“出嫁是大喜事儿,哭什么。”她压了声音,又低低斥道:“白的叫来迎亲的夫家听了闹心!”

    小鱼吓得登时不敢再哭,可那一双精致的眸子却蓄了满眼的泪,咬着唇,往后略略地退了一步。

    我心疼得很,连着上前,用手帕去小心地蹭了蹭她脸颊的泪,她见了我倒像是见了亲人似的,伏在我怀里,眼瞅着又要哭,我忙拍了拍她,笑道:“大喜的日子,哭了可不吉利。”

    她娘亲倒是上前一步来,一把拉开她,略有些迟疑,笑道:“这样的日子不好给你沈姐姐添堵。”

    我知道她是嫌我在风月场所浸久了,生怕我将那股子“不洁”之气传给小鱼。那方才是真的不吉利。

    我也不介意,只笑笑,从手上褪了个玉镯子下来,替小鱼套上:“这镯子虽不算名贵,却也拿得上台面。算是姐姐给你的陪嫁罢。”

    小鱼沉吟片刻,含泪退了几步,在喜娘媒婆的催促下跪在地上,冲我们磕了三个头,起身的时候,已蒙上了喜红的盖头,再瞧不清面容了。

    小鱼本是嫁去王府做侍妾的,王公子为了脸面,虽不会亲自来迎,可场面却需得宏大些。

    是以虽不算十里红妆盛装出嫁,却也比寻常平民百姓家的嫁娶要更华贵些。

    她临走前,又撩开了盖头,含着泪笑望着我:“姐姐,你的故事,小鱼都记下了。”

    她指了指心口:“就让它永远在这里罢。”

    我含笑点头:“乖孩子,记着姐姐说的话。”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放下盖头,冲我福了福身。

    红装如血,恍然让我记起卢绾衣死的时候那个黄昏,残霞漫天,盛世如血。

    我心情复杂地转眸望回自家方向,容若倚在门前,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我想,我大概此生都不会告诉他我曾经是谁,他也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以为那样相似的两个人,纵然面容全非,却着实是同一个人。

    迎亲的队列合着唢呐声渐渐地远了。

    又一个年幼的姑娘,就此深深隐入高门大宅之中。

    我叹了口气,转身回去,却见容若倚在门边,静静凝视着我。

    我实在无心顾及,只是冲他勉强笑了一下,从他身边走过,想去给自己倒一杯茶喝。

    蓦地,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一把握住了。

    我受过那凉气太久,深谙于心,只转眸笑看他:“爷有事儿吩咐?”

    他沉吟片刻,那只手却只是松松握着,直到我有些烦躁,他轻笑一声,松了手,散散冒出一句:“沈姑娘,跟我回京罢。”

    我登时愣住了,半晌,惊愕劲儿已经过去,可却发自肺腑地笑出来:“回去?回去做什么?用什么由头回去?”

    他颇有些遗憾地略笑了一下:“抱歉沈姑娘,我给不了你什么名分。”

    我一下子就沉默了。

    他的确是同过去大大的不同了,过去,他即便心里惦记着惠嫔,可总还是顾忌“卢绾衣”的心思,在我面前遮瞒着的,如今,却连半句谎也懒得说了。

    他坦然地望着天边一抹极淡的云絮,全不在意地笑道:“我这些年,病势反反复复,总不见好。若是能在死前自在做些什么,再不必顾忌礼数地位,那才是全了我的心愿。”

    我需得承认,我被这句话打动了。

    纵使过了十年,纵使我已然改头换面,可换的毕竟是皮相,不是骨血,更不是心。

    肯为了他上刀山下火海的心从没变过。

    饶是如此,我仍旧忍不住问了一句:“爷,这是为着我,还是为着她?”

    他泰然转眸,唇畔含笑,满目萧凉:“沈姑娘以为呢?”

    我坦诚心中所想:“爷是拿我做大奶奶的替身罢。”

    他不置可否,只笑道:“你不怪我?”

    我自然不怪,甚至心里头还有些许欢呼雀跃的欣喜。

    “我不怪爷,却也需得说一句,爷太自我了些。”

    他泰然自若:“我的确自私,你没说错。”他自用了“自私”二字,却也是对自己的行径颇有准确的定义了。

    这样坦然地自嘲,莫说是我,便是换了别人也是不忍责怪的。

    他自顾自地闲倚在门前,悠然地望着远处,可一双眸子却是死水一样的清寂。

    我转回屋内,耳边传来他似有若无的喃喃声:“我啊,前半生同她相遇太晚,相守太短。便是后半生再没多久,我也情愿要一个同她相像的人陪我走完。”

    我忍住眼泪:“可爷,替身总归不是她。”

    他自轻笑:“我知道没人能代替的了她。可我愿意自欺欺人。”

    清风卷帘,裹来阵阵花香。

(二十三)她永远都是十九岁的模样() 
我最后还是没得到名分。

    或者说,是“沈宛”最终没得到名分。

    至于曾经得到过别人人人艳羡的“大奶奶”这个位份的卢绾衣,到死也终究没快乐过。

    我如今记起,还是唏嘘。要么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些都是命。

    容若待我不坏,也不过多替我争一争位份,只将我安置在德胜门处。其实我暗暗松了口气,明府太过森严,而我光是想到觉罗氏的面容,便恨不能自裁而死。

    这宅子不大,却处处精致,既揉着灰瓦白墙的江南山水,又似有两广旧宅的风土人情。

    我颇有些诧异。

    他见我问及,便笑道:“一则是你言谈间带几分广州口音,又是因为你曾同远平言及你在两广长大,是以才有此想。”

    远平,便是那位顾公子,顾贞观的字。

    我心里慨然,即便物是人非,他的脾气也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了,可待人接物时恰到好处的温柔体贴却是分毫不少。

    他顿了顿,又淡淡地道:“而且,她也是在两广长大的。”

    他抚上那单片灰瓦下如雪般清白的墙壁,唇畔的笑意苦到我心底去,声音低哑,仿若呓语。

    “我一直想,若是她住在此处,究竟会不会欢喜?”

    我抿了抿唇,笑着福了福身:“大奶奶欢不欢喜妾身不知,只是妾身格外欢喜。”

    他闲闲颔首,眸色淡淡:“那就好。”

    可我知道,他其实压根儿不在意我究竟觉得这宅子好不好,他在意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我轻轻叹息一声,回屋去坐下,怔怔瞧着丫鬟忙上忙下地打点整顿着我的行装。

    不负我望的一点是,容若高中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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