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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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长歌-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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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伏在鸦青色的地衣上,悬在嗓子眼儿的那颗心突然重重地坠了下去,倒是令我彻彻底底地有了鱼死网破的勇气。

    “好!好!”他走到我面前,俯身一把捏住我的下颌,狠狠抬起来,厉声冷笑着:“这就是朕的皇后!这就是朕宠了二十几年的皇后!”

    我蓄在眼眶里的泪忽然就从眼角滚下来了。

    他愠怒至极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轻软一下,手上的力气也松了些。

    他从来都见不得我哭,我竟然还泛起一丝死皮赖脸的暖意,这点,他倒是从来都没变过。

    “都给朕滚出去。”他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同我相对而坐。

    屋里的宫女宦官听了这话,像是得了特赦一般,鱼贯而出,还不忘将两扇朱门紧紧闭上,

    天色又暗了几分,便是透过半开的窗,也不过只余着几分淡而阴沉的绯红,映在他棱角分明的清俊的脸上,我痴怔起来。

    一阵轻柔而痛彻的沉默。

    半晌,他的目光空空落落地落在我的脸上,惨笑:“阿音,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捏在我下颌上的手指慢慢爬上我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颤声道:“我的小丫头呢?”

    我的心重重地坠了一下,像是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

    眼角的泪一直滚落下来,我的眼睛微微烧热,却也只是惨笑着望着他:“陛下,我们究竟是谁变了?”

    我的声音沙哑却轻柔,只是我听来,字字钻心:“陛下,你就当你的阿音已经死了罢。”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神色变得自嘲而苦痛,我心里头一下一下地跳动着疼起来,却还是笑着道:“在你面前的,不过只是这大辽的皇后。”

    我跪着爬了几步,伸手捂住他微微湿润,在仅存的几抹晚霞里泛着水光的眼睛,抬起身子缓缓吻了他的额头,双目微微合上,终于泪流满面:“她爱过的查刺已经不在了。”

    他忽然轻笑出声,望着我的目光满满的凉薄:“好,真好。”

    他站起身,垂眸凝视着我,双眸沉沉,像是燃尽了的烛光:“跟着如今的朕,还真是委屈皇后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移开目光。

    他青缎云纹靴从我面前踩过,身后传来细碎的帐幔的摩擦声。

    “萧观音,既然如此。”他顿了一顿,声音渐渐飘远了,“从今往后,朕做朕的昏君,你做你的贤后,你我二人,再无瓜葛。”

    我重重地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我心里森森然地抽痛着,像是遗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大辽完了。

    我的查刺,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再也没有来过我的宫。

    倒是宫女时常禀报,说耶律洪基越发安于享乐,格外昏庸。打着我的名号将朝中大臣李俨的妻子刑氏传入宫中淫乐且不说,前阵子竟在宴饮上掷骰子来任用大臣!岂不是拿军国大事当儿戏?!

    我听在耳中,心里沉沉的疼。

    这就是我的夫君,这大辽的君主。

    我没法见他,只能时常叫了耶鲁斡来提点着,好在耶鲁斡已随耶律洪基摄政,又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孩子,多少能稳住朝中大局,这便是我唯一的安慰了。

    后宫女子,没有皇帝恩宠便是度日如年。而我如今正这样幽深而刻骨的寂寞着。

    所幸宫中乐师赵惟一同单登时常在我面前比试琴乐,我便索性也将心思都搁到音律上,后宫不得干政,我也乐得清闲。

    我初初见赵惟一的时候,他清若拂柳,眉目温然,着一身清雅白衫,抱一把素色檀木琴,迎面而来的时候澄明如月,抱琴下拜,施施然笑道:“娘娘,我是个琴师。”

    他是个同耶律洪基截然不同的人。

    偶尔有时我拾起琵琶来,弹到某处,便无法抑制地想起耶律洪基来。

    他便停了琴,一双淡雅的眸子清然望着我,笃定地道:“娘娘,您何必悲伤。”

    我愕然,心里却也不着痕迹地微微颤动一下。

    他似乎是真的懂我。

(二十七)查刺,你的手怎么这样冷() 
当打过三更后,整个宫里便像是一座死城,空寂清幽,各宫的宫女宦臣恨不能将唇抿的密不透风,连带着呼吸声也细弱蚊蝇,毕竟主子们都已歇下,宫里头的下人是断断不能扰了主子好眠的。

    起初那些年,我疯了一样地想他。

    可他整整五年没有再踏进我宫里一步。

    说来也是,他有整个朝廷,有这大辽天下,有红粉佳丽三千,他自然不在意区区一个我。

    可耶律洪基,我也不奢求你心疼我,我只求你顾念我一丝,可怜我一丝,你也会知道,我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辽皇后,从四岁遇见你,便心甘情愿地奉上自己的一生。

    我只有你。

    有时候想到了极处,窗外一抹月色凄清而冷寂,我心里那些割裂细碎的小口子便开始森森然地作威作福,心如刀绞,疼得我恨不得伸手将它挖出来碾碎。

    可我是耶律洪基一手带大的,我便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来。

    每每心疼到我在榻上打滚时,我便用刀在手臂上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我想我是疯了,那些歪七扭八的血口子在惨白的月色下猩红斑驳,可我却由衷升起淡淡地满足感来。

    若没有这样的苦痛一直锲而不舍地折磨我,那把银亮亮的刀锋我便会控制不住地捅进我心里。

    只是每日服侍我的宫女初初见到我没一块好皮的手臂时错愕惊呼,我偶然瞥见她在我身后偷偷地抹了一滴眼泪,心里钝钝的疼。

    耶律洪基,连伺候我几年的人都知道心疼我。

    你呢?

    我持续这样的日子很长时间,最后,真真拯救我的,便是赵惟一了。

    那日他白衣翩跹,抱着一把素色桐木琴,轻盈缓步入门来,黑发轻柔飘逸,眉目和煦清暖。

    他定定地望了我一会儿,眉目温然地笑了一下:“微臣听说娘娘是冠绝天下的才女,今日特来求娘娘一曲。”

    我抱起耶律洪基昔日赠我的琵琶,每一指都像是划在刀尖上,最后只能紧紧抿着唇,才能勉强将那曲音弹得连贯。

    他起先不过拨弄着琴弦应和我,渐渐地,他眉心微蹙,手掌轻轻压住颤动着的琴弦。

    琴声戛然而止。

    我抬眼漠然地望着他,正正对上他一双清澈而通透的眸子。

    他淡淡地道:“娘娘,别哭了。”

    我微微愕然,最后还是被他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催出了满眼的泪。

    耶律洪基,你瞧,你似乎不懂我爱你这件事。

    可终究有人懂。

    赵惟一算得上是我的知己,抛开我们彼此间的身份悬殊不谈,我同他便是格外谈得来的挚友。

    所以当耶律乙辛将那张词谱拿给我叫我谱曲的时候,我头一个便想到了他。

    只是说来也有些臊得慌,那卷词格外旖旎绮丽,甚至算得上是淫词艳曲了。凭我这三十多年的脸,也在那张词谱面前通红地甘拜下风。

    《十香词》自上至下共计女子十处体香,那词句句句瑰丽,格外淫靡。

    我只瞧了一眼,便红着脸将那卷词丢到一侧,瞪着面前的耶律乙辛:“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对耶律乙辛算得上是有几分好感,可另一方面,他如今手握大权,我又多少有些警觉他。

    耶律乙辛忙拱手下拜,恭恭敬敬地回道:“这词乃是宋国皇后所做,奴才想着,若是得宋国皇后作词,还能得我大辽皇后作曲,岂不是词曲双殊?”

    我有些狐疑,汉人民风远不及我们契丹人开放,连我自认饱读诗书的契丹人都受不得这词的淫靡程度,难道汉人皇后当真就做得出来么?

    似是瞧出我的疑惑,耶律乙辛陪着笑,还是恭谨地回道:“说到底也是宋国皇后同皇帝的闺中之乐,不足为外人道的。”

    我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的确有理。

    说到底,人家夫妻俩关起门来的事儿谁知道呢。

    耶律乙辛见缝插针,又点了一把火:“宋国皇后尚且有如此文采,奴才自认娘娘比之只多不少,莫不要叫旁人欺我大辽无人了,也失了陛下的颜面。”

    好吧,他最后这一句才真真是触动我了。

    耶律洪基曾在大庭广众下赞我是萧家诸女之冠,女中才子,我也总不能让他的脸没地儿搁不是?

    纵然我心里清楚,我是不该记起他的。

    那十香词我同赵惟一不过谱了半宿,那曲子便落成了。

    赵惟一最后瞧着我说,娘娘,您不该将希望都寄托在微臣身上。

    我望着他如月色般轻而皎洁的面容,微微失神。

    他微笑了一下,淡淡道:“在您心里,微臣是永远也替不了陛下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微笑,“微臣听得出。”

    我望着他离去时翩跹飞扬的白色衣衫,笑意微凉。

    耶律洪基,我爱你这件事,全天下都知道。

    可你怎么就是不知道呢?

    后来,赵惟一也渐渐的少来了,我的日子便又恢复成从前的模样,空落落的大殿里只剩我,和跟了我十几年的女官。

    直到那日,我正望着镜子里头那个明显老了下去的自己出神,冷不丁大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身望去,正正对上那张久违了的,俊朗而熟悉的面容。

    我恨不得当即大哭一场。

    耶律洪基,我等了你五年,这一日终究还是叫我等到了。

    耶律洪基站在我面前,距我一步之遥的地方,脸色阴沉而炽烈,正如那日耶律重元叛乱后他的神色那般,甚至还要更甚几分。

    我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我站起身来,福身下拜:“陛下。”

    他甚至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大步上前一把死死地掐住我的脖子。

    一瞬间所有的气息都止在了我的喉咙口,热血上涌,像是要从我的五官里喷出来。

    我奋力挣扎着,却旋即意识到耶律洪基这回是下了死手,当真是要杀了我!

    他的手很冷,那种刻骨的凉意似乎一直冷到了我心里,格外阴寒。

    “陛下。。。”我从喉咙口挤出两个字,视线模糊,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他震怒的面容。

    “萧,观,音。”我的名字从他的唇齿间一字一字地蹦出来,他的眼底是爆裂的怒火,手上的力道越发重了几分,“真是朕的好皇后。”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来,我早已是一片空白,身体里仅存的气息也已经被用尽了。

    可他的脸那样好看,一直催出了我从心底涌上来的泪。

    我不受控制地伸手轻轻抚上他近在咫尺的脸,他似乎微微怔了一下。

    他的脸颊在我冰凉的手心里轻柔地摩挲着,我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查刺。。。”

    我皱眉尽力眯起眼睛,艰难地呼吸着,他身上不过穿了一件单衣。

    我抚了抚他的脸,轻声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冷。”

    他的眼眶忽然就红了。

(二十八)我宁愿要你一具干干净净的骸骨() 
耶律洪基微微有一瞬间的出神,他对上我含泪的眼睛,略微迟疑了一下,冷哼一声,手上一个施力,将我像一具死物一样,狠狠地摔到地上。

    我伏在地上,剧烈地咳着,拼命汲取着难得的空气。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好容易平复了几分,撑着身子慢慢地挪着,想要费力坐起身来瞧瞧他。

    才爬了两步,我的脸蓦然被他狠狠地踩住,生生将我踩回地上,竟像是要将我踩进地底碾成灰泥才作罢。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着,我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

    他垂着眸子,一双格外冷漠的黑色瞳仁波澜不惊地盯着我,唇畔挂着一抹残忍的,清淡的笑。

    “来,让朕瞧瞧。”他微微垂着头,笑意冰凉,“皇后就是靠着这副皮相勾引人的?”

    我错愕,一时间倒也忘了疼,只是费劲地搜肠刮肚地想了半晌,仿佛从他今日一来,我便听不懂他说什么了。

    “恩?”见我不回话,他眸色一沉,脚上微微施力,冰凉的砖地紧紧地抗拒着我的脑袋,我咬紧牙关抬眼凝视着他。

    我很想问问他,这个恨不能要将我千刀万剐的人,究竟是谁?

    “朕从前怎么没发现呢。。。”他笑意更甚,忽然劈头狠狠地一巴掌将我打的吐出一口血来。

    见我吐了血,他眸色微微一暗,将脚拿开了,伸手一把扯着我的衣襟将我从地上扯起来,像提着一只小鸡崽一样,大步将我一把甩到不远处的榻上。

    他一把扯掉自己的腰带,冷笑着覆上身来,伸手粗暴地扯着我胸前的衣裳。

    我忽然记起自己满身血痕未干的伤疤,心里一惊,死死扯住自己的衣襟,瞪大眼睛瞧着面前这个似乎很陌生的人。

    “别。。。”我颓然地摇摇头,往榻里侧使劲缩了缩。

    他的手落在我的衣领上,眸中怒色更甚,冷笑厉声道:“怎么?现在朕已经碰不得皇后了?”

    他又是一巴掌,将我两边儿脸生生打了个对称地红肿,那双蕴满暴怒的眸子炽烈而冰冷刻骨地盯着我:“跟了赵惟一倒成了贞洁烈女了?”

    他被暴烈的怒火扭曲了的清俊面容离我极近,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了才算,咬牙切齿:“你跟着朕这么多年,怎么就不知道什么叫妇道?!”

    他停下动作,居高临下地俯视我,厉声吼道:“他都碰你哪儿了?”

    听到赵惟一的名儿,我的脑子方才堪堪清晰了些,想来他是听到宫里的风言风语,误会了罢。

    我紧紧扯住自己的衣襟,生生忍住两颊火辣辣的疼,抬起眼来望着他:“臣妾不知道谁在陛下面前嚼舌根子,臣妾愿以性命担保,臣妾同赵惟一绝无私情,请陛下明察。”

    “明察?”他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儿,从怀里掏出一张轻飘飘的纸拍在我脸上,嘲讽道,“想来是朕多日不曾临幸皇后,皇后耐不住寂寞?”

    那张纸从我眼前轻飘飘地滑落下去,像是一片孤而无依的羽毛。

    那是我同赵惟一谱曲的十香词。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张纸,究竟是怎么到他手上的?!

    “萧观音,物证在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冷冰冰地凝视着我,一把将我推开,嫌恶地瞥着我,凉凉地啐我一口:“滚。朕嫌你脏。”

    我的心重重地一坠,像是悬上了千钧的巨石,死命地想要沉到湖底。

    他冷笑着,信手在我胸口上捅上这一刀。

    耶律洪基,你是彻头彻尾地爽快了,可你怎么一点也不在乎我到底疼不疼?

    我终于反应过来了,唯一能拿到这张曲谱的,唯一能将这一切添油加醋地告诉耶律洪基并令他深信不疑的,唯有一个人。

    耶律乙辛。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这个奸相设的局!

    我拢好自己的衣裳,重新回到地上跪好,低低地道:“陛下,臣妾棋输一着,臣妾认输。”我顿了顿,等心里一阵一阵剧烈地疼痛平复下去,才接着轻声道,“可臣妾不愿陛下受奸佞蛊惑,请陛下彻查此事,肃清耶律乙辛一党。”

    我俯下身去,给他磕了三个头。

    耶律洪基轻声嗤笑出声,他一脚蹬在我胸口上。这一脚实在太重,我胸口处疼得恨不能生生撞死自己。我略略摸了一下,想来是肋骨断了。

    “萧观音,你自己干的那些脏事儿难道还指望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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