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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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长歌-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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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她深沉的眼睛,我都由衷地看出了自己的狂喜,我用力点头:“小人愿意。”

    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神色莫辨:“如今后宫空寂,陛下膝下无子,你若是能诞下皇子,必定荣宠加身,从此飞黄腾达。”

    我点点头,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耐不住地想要喷薄而出。

    她说:“子夫,孤今日扶你卫家满门不是不可。。。只是。。。”她巧妙地将话头顿在此处,一双带着心机的眸子笑意盈盈地瞅着我。

    我习惯了看人眼色,忙道:“子夫定当感念殿下恩德,愿为殿下当牛做马。”

    就这样,我在陛下那日来时,顺着平阳公主的意思被陛下瞧中了。

    他命人将我带到了轩车上,我自知会发生什么,心里头是跃跃欲试的欢喜和紧张。

    更何况,陛下是个风华绝代的少年,端得一身的华贵非常的气度,实在令人不敢直视。

    陛下的轩车富丽堂皇,内里也格外宽敞,我有些新奇地打量着这一切,心里暗自想着,过不了多久,这些华贵也都是我可以染指的了。。。

    他那时淡淡地开了口:“你愿意入宫侍奉?”

    我含羞点头:“全凭陛下做主。”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招我过去。我迈着雀跃的小步子,将手递到他宽大的掌心里,那里冰凉冰凉的,带不上一丝热气。

    我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看着他像是处置一件朝政那样,不带丝毫感情地临幸我。

    我咬着唇,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他过分冷漠的态度而觉得羞辱,我总之,是红了眼眶,可是我忘了自己究竟有没有流泪了,只记得我探着身子想要去吻他,却被他下意识地回避开了。

    我大概还是哭了罢。

    后来,我就随着他入了宫。宫里人恭敬地称呼我“美人”,一应端茶奉水沐浴更衣皆有人侍奉。

    我带着格外的新奇,深深地迷恋着这一切。

    那时他不过十天半个月才来一回,可那赏赐却如流水一般,绫罗绸缎,金银绮罗,一应传进我的殿里。

    我捧着那些赏赐,心里由衷的欢喜。

    即便他不来,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心里又纳闷,既然我未得多少宠幸,又为何非要赏我呢?

    渐渐地,等我逐渐过惯了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便觉出日子的无趣来。

    闲来无事,我便携着两个宫女在宫里闲逛,不经意地望见远处一片红墙旖旎,心里纳闷儿,便问身边的人道:“那是哪儿?”

    宫女回道:“是皇后娘娘所居的椒房殿。”

    我入宫也有一段时日了,倒是尚未见过这传说中飞扬跋扈却姿容绝艳的陈娘娘,心里好奇,况且入宫良久,未曾觐见,也实在不妥,便想去给皇后请安。

    到了殿外,大门敞着,宫女宦官却都聚在院里,絮絮地扎堆说着什么。见我过来,忙跪下请安,口称:“美人。”

    我很满意,也有些自得,不久前,我的身份尚且比不得宫里的下人高贵,如今却也成了这后宫的半个主子了,实在令人欢喜。

    我问:“你们怎么都不在殿里伺候着?”

    打头的宫女不卑不亢,规规矩矩地答:“陛下在里头,娘娘不让小人们跟着。”

    我恍然大悟,正要开口,却听得里头一个很动听的女声嘶哑着嗓子喊道:“刘彻,你这个骗子!”

    我蓦地一惊,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我从未想过,竟有人敢如此对着陛下讲话,不恭不敬,直呼其名,甚至还带着滔天的怒气斥责。

    宫里人盛传陈皇后飞扬跋扈,果真不假。

    我想要请安的脚步便不敢再迈了,但耳朵却支了起来,不受控制地听着。

    半晌,我听得陛下的声音传来:“这不正如了你的意么?”

    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陛下的声音透着一股浓重的悲伤,隔了这样远,我也忍不住微微动容。

    他接着说:“阿娇,我如你所愿去了旁人那儿,你如何不欢喜?”

    原来,陛下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对着陈皇后,是自称“我”的。而赏赐如流水的我,在他口中,无名无姓,只落得一个“旁人”。

    我痴怔在原地,望着身侧宫女宦官们小心翼翼交换眼色的神情,忽然觉得自己由衷的可悲。

还似旧时游上苑(二)()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得上是最早窥得一丝端倪的人。

    陛下是个全身都是秘密的人,起码对我来说,诚然如此。

    粗粗算算,我跟了他也有几十年了,他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我也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有什么事儿触了他的逆鳞。

    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反而是,你的确是个极好的皇后。

    我初初听来,还算是欢喜,可后来便觉出其中其中恰如其分的生疏来。

    我是个好皇后,却独独不是他心头的妻。

    那时,我入宫一年,因着陈皇后的胡搅蛮缠(对我来说,她所做的事儿的确是令人瞠目结舌),陛下也有足足一年未曾临幸我。

    我着了慌,忙派人去宫外递消息给平阳公主,公主只差人回了一句话,说男子都好新鲜,你同阿娇千般不同,他自然就被你吸引了。

    我想了想,觉得我同陈皇后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她飞扬跋扈的性子总不讨喜,而我则能敏锐地察觉出陛下的高傲注定能同他在一起的,只能是乖顺地女子。

    我按着心意在他面前哭的梨花带雨,他虽是陛下,却也先是个男人,自然心生怜惜。

    陛下许是觉得对我有所亏欠,又或许,是因为陈皇后的性子实在令他厌倦,总归他来我处越发多了起来。

    我以为自己的转折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那时,我心思不多,我是个美人,我唯一的希望便是能为陛下生个孩子,然后晋成夫人,这样荣华地过一生,又有孩子傍身,也不至于失宠,多好。

    我发现陛下的秘密,便也是在那时的某一日。

    夜里,我身子乏累,便先在陛下之前歇下了,只是在榻上翻来覆去地半天,也总是睡不着。

    迷迷糊糊间,听见外间陛下低低地问道:“她歇下了么?”

    我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在问我,心里居然也泛起了一丝甜蜜。

    我心里清楚,我接近陛下的目的并不纯粹,可陛下是个神秘而风华的男子,弱冠之龄,却格外成熟,我喜欢他也是应当。

    不知道那宦臣答了些什么,我听见陛下幽幽地叹了口气,才说:“你去安排轿辇,朕去瞧瞧。”

    我这才觉出不对来,竖起耳朵听着他轻轻的木屐声,翻身而起,手忙脚乱地穿好衣裳,瞧瞧尾随着他的轿辇。

    过了一会儿,才发觉那轿辇在距椒房殿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陛下抬手命令将轿辇搁下,带着两个随从,走到椒房殿外,却又不进去,只是看着那里头莹莹亮着的一盏灯,神色略略有些复杂。

    我离近了些,躬身躲在树后,听得他身侧的宦臣道:“陛下,娘娘还给您留灯呢。”

    他的神色微微有些动容,却也只是轻声道:“朕知道。”

    顿了顿,他又重复了一遍:“朕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而落寞,示意殿外守夜的宫女宦臣噤声,走到窗下,窗下的案几上点着一盏灯,火光簇簇地在黑夜里跳动着,照亮了案几旁穿着一身寝衣坐着发呆的女子。

    我并不是第一次瞧见陈后,但无论瞧见多少次,我都深深地觉得,她有一双格外妖艳动人的眼睛。

    她撑着下颌,神色郁郁而又寂寞,一只纤细的手指百无聊赖地叩击着案几,发出“嗒嗒”的声响。

    陛下也不出声,只是站在窗外,沉默地望着她。

    过了一会儿,有掌灯的宫女上前躬身问了她什么,她的目光望向窗外,陛下的身影一闪,没入黑夜里。

    我见到她遥遥地望了一会儿未央宫,落寞地叹了口气,说:“也罢。”

    她起身,依依不舍地又望了一眼,方才回过头去,低低地说:“他不会来了。”

    那宫女又问:“娘娘,灯。。。”

    她急急地说:“留着罢。”

    她带着几分凄凉地苦笑了一下,一双妖媚的眼睛亮晶晶的:“万一。。。。”

    她的身影没入帐中,看不见了。

    陛下从暗夜中走出来,怔怔地望着那盏簇簇跳动着的火光,愣了好久,我听得费劲,便又冒险离近了些,才听得他口中近乎呓语地低喃:“阿娇。。。我又让你哭了。”

    他的话轻描淡写,却莫名地催出了我满脸的泪。

    我裹紧身上的衣裳,加快脚步离开了。

    我又想笑,又由衷地觉得可悲。

    只是陛下,你说,我同你,到底谁更可悲一些呢?

还似旧时游上苑(三)() 
其实我那时再怀疑,也不过仅仅是猜测罢了。直到后来,陈后因为我费尽心机的局被废,而我也顺理成章地因为怀了据儿而成了这大汉朝最尊贵的女子,一切才仿佛渐渐拉开帷幕。

    那日,我正抱着据儿给陛下瞧,一个宦臣不识时务地进来,拱手奉上一卷长简。

    我粗粗扫了两眼,我认得的字不多,但“长门”二字,触目惊心。

    陛下大致略了一遍,眉心紧紧地蹙成一道很深很深的沟壑。

    他神色很是复杂,这令我多少有些警觉。

    一段难捱的沉默后,他开口道:“摆驾长门宫。”

    我心里一慌,目光触及这富丽堂皇,香气旖旎的椒房殿,恨不得将所有的气味都吸进身体里。

    我很怕等陛下回来的时候,这里就再不是我的了。

    他匆匆地离开了,甚至都没有同我打上一声招呼,那脚步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我如坐针毡了许久,等了约莫两个时辰,他还是没回来。我觉得我终究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便将据儿交给乳母,也命人摆了銮驾,加紧脚步地往长门宫去了。

    我没什么机会来长门宫,如今算是头一遭,这长门宫虽离未央宫很远,但这到底也算是皇家别苑,端得是富贵非常,甚至比起椒房殿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这虽说是大长公主所建,但陛下不许陈后迁居冷宫,反倒一应吃穿用度比照过去习惯,还将她养在这样一个风景绝佳的地方。

    说是来避暑的,怕是也没人觉得不妥罢。

    长门宫伺候的人并不多,但守卫却丝毫没有懈怠。我见他们严阵以待的模样,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酸来,他对她的安全向来是格外上心的。

    宫女见了我,忙上前行礼,我索性让她们替我引了路,带到了陈皇后的居所。

    是一个很清静的小院,几丈见方,树荫茂密,在这会儿瞧来倒是生出几分凉意。

    带路的小宫女停在不远处,有些惶恐地说:“陛下在这儿,小人不敢再送了。”

    我也不为难她,这事儿毕竟也不值得大张旗鼓,我堂堂一个皇后,如今拈酸吃醋地跟来,倒显得我颇有几分小家子气了。

    我寻了个少人僻静的角落,偷偷地瞧着。

    窗子半开着,透过窗棂,我瞧见了陈后,那个有着妖艳眼睛的,曾经不可一世的女子。

    她如今形销骨立,圆润的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那一双眼睛在格外瘦削和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大,只是黑洞洞的,没什么光彩。

    我有一种得胜的快感。

    这是十六岁时的我绝不敢想的,那时,我卑微低贱,见到平阳公主,连头都不敢抬。可如今,风水轮流转,张扬的陈皇后憔悴而疲惫,明媚的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纹路,而我正是盛景当年,容色极好的时候。

    这场硝烟弥漫的战争,终究是我赢了。

    她望着陛下,我清楚地瞧见她目光落在陛下身上的一瞬间,几不可见地亮了一下。

    我猜,这几年,她从没忘了他。

    她吹了眸,低低地道:“陛下,我们这辈子,只能走到这儿了。”

    陛下侧身对着她站着,从我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见他。

    他的眼眶慢慢地红了。

    我觉得这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儿,却又由衷地感慨,能让陛下这样失态,到底也只有她一人。

    他迟疑了半晌,最后开口的时候,唇瓣微微颤抖着:“阿娇,照顾好自己。”

    他说完,转身决然地往外走去,我知道他的决然,却从他那时的背影里,敏锐地察觉出了刻骨的凄楚和悲凉。

    他的脚步坚定,只是每一步,怕是都像踩在刀尖上,疼得他瑟缩。

    陈后忽然飞快地冲上前去,在我错愕地甚至来不及合上半张的口的时候,一把扯过陛下的衣袖,伸手勾住陛下的脖子,用尽全力地吻他。

    陛下只是轻微地震颤了一刻,旋即俯下身,将她死死地搂在怀里。

    他们的相接的唇下滴下触目惊心的一缕红丝,像是站在这世上的尽头,用尽全力地想要将对方狠狠地拆吃入腹,带着刻骨铭心的悲凉。

    我捧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忽然想要放声大笑,笑意一齐涌上来,却终究化成了我唇齿边的一声呜咽。

    可我也深切地知道,或许感情里,始终还是有先来后到的。

    我错失了他的十几年,就注定了我卫子夫,也将遗落他这繁花锦簇的一生。

    我只是那一瞬间觉得,他似乎在人生的某一刻,也曾倾尽全力地爱过她。

    因为。。。

    我的目光落在拥吻着的两人身上,轻笑一声。

    他们都哭了。

还似旧时游上苑(完)() 
我依稀记得,陈后薨逝那一日,是一个阴沉沉的,乌云坠坠的阴天。

    过了晌午,竟然砸下噼里啪啦的雹子来,据儿乖巧地跪坐在我对面,诸邑笑嘻嘻地逗弄着他,时不时朝我笑一下。

    陛下在案几旁批着折子,偶尔遇到难下笔的时候,便习惯性地皱皱眉。

    宦臣抬进了笼好的火盆,殿里骤然暖了起来。

    我满足地呵了一口气,觉得这样的日子格外的静谧而和煦,若是能一直过下去,便是最好了。

    安稳日子还没过半刻,我抬眼便瞧见一个宦臣揣着手,行色匆匆地走到案几前,重重地在陛下面前跪下,颤抖了一下。

    陛下从那卷奏折中抬起一双锐利却有些疲惫的眼睛,揉了揉自己酸涩的脖颈:“说。”

    那宦臣欲言又止,迟疑片刻,方才俯身,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匍匐在地,声音也显得闷闷地:“陛下。。。陈娘娘。。。陈娘娘她。。。”

    陛下的眼睛蓦地一滞,死死盯住他,厉声道:“说!”

    “陛下节哀。。。”他一咬牙,“陈娘娘薨了。”

    茶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滋滋”地升起一股白汽来。

    我有些紧张地盯着他。

    出乎意料的,陛下仿佛只是失态了一瞬间,旋即淡淡地挥了挥手:“下去罢。”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重新将笔拿好,一行一行地继续批阅他的奏折,然后皱了皱眉,批上一个“准”字。

    我暗暗地松了口气。

    正要将目光抽回来,却见他那字的最后一笔才刚落下,竟生生喷出一口鲜血来。

    我尖叫起来,像个疯妇一样扑上前,脱口大喊着:“传太医来!快传太医来!”

    他似乎也是怔住了,他伸手轻轻地抹了抹唇角,捻了捻,才相信那是货真价实的,从他还沾着血红色的口中喷出来的血。

    “我怎么。。。”他喃喃着,抬头冲我笑了一下,他有些无助地望着我,目光澄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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