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隐手指发颤,精致面庞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当日山中青林一别,没想到少侠居然还在岚风城。”
“娘子的伤如何?”
“不算好,无妨,倒是昨日多谢少侠送来的伤药,少侠有心了。”
“我叫君夙。”
“什么?”忽如其来的纠正让苏隐一怔,失声道,片刻后,她难得磕磕巴巴,“君,君,少侠。”
“娘子叫我君夙就好。”
君夙的脸庞温柔长远,眼底清晰倒映她的模样,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苏隐低垂着眉,将攥紧的手指藏在袖中。
——镇定,苏隐。
——忧则惧,惧则怖,大道三千,理应一往无前。
只是她挣扎许久,到底还是没直呼他的名字。
君夙目中含着担忧:“娘子肩膀上的伤?”
“无碍。”
“我能否看看你的伤口?”
苏隐闻言,那一瞬间连惊惧都忘记了,本能的心头一跳,抿唇不悦——女子岂能轻易给陌生男人露肩,这灾祸胆敢说出这句话?!
但君夙分明神情清微,目光中毫无其他杂念,仿佛只是单纯担心她的伤口。
“不能吗?”君夙见她不虞,目光微黯,“若是娘子不愿意,我也不逼你,我只是在担心。”
“男女授受不亲,君少侠见谅。”
“可我们是夫妻。”
苏隐闻言心头重重一跳——差点忘记这件事了。
她眉目低垂,沉思许久,试图改正这个称呼。
“君少侠,我并不记得我们曾是夫妻这件事,不如在我恢复记忆之前,你便叫我苏隐。”
“不好。”
“什么?”
“娘子就是娘子,即便不记得你依然是娘子。”
“这不妥,我并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
苏隐锲而不舍,但君夙只是看着她目光真挚而固执:“我从来不骗娘子,我也不会认错娘子。”
那认真的模样仿佛他是在阐述一种事实,会让人产生错觉,忘记辩驳。
苏隐心头复杂难言,想了许久还是没想出应该如何去驳回这个称呼。
桌上茶水凉了。
苏隐小饮一口,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须臾,她对上君夙的眼睛,拐弯抹角道:“不知道君少侠接下来可有空闲?”
“娘子想去宁城?”
“你怎么知道?”
“前些日子有人给我安排了这间屋子,说娘子目前处境危险,后来他又告诉我他打听到娘子想去前往宁城。但是路途会有无数危险,叫我特意在娘子面前露面,兴许娘子会邀请我一起去。”
“”
“他给我解释“邀请”可能性的比率,结果娘子真的来了。”
“”
苏隐抿唇,随着他一字一句心情愈发明显地不虞。
君夙以为她在置气有人窥探她隐私,迟疑地温声道:“娘子别气恼,我已经让影七训他一顿,以后他不会再来查探娘子。”
“”
第17章 暗中人()
苏隐最终还是和君夙一起上路,临行前她去东栏询问楚媚要不要随同,但楚媚含笑拒绝了。
千山渺渺,绿水清漾。
河岸小路的脚印模糊,粗壮大树底下的篝火冉冉,噼啪声不时闷响。一白一紫围着篝火,声音浅淡。
“这里距离宁城不远,我们大概还有一天左右就可以到达宁城。”
“娘子到达宁城之后可有打算?”
“暂时不知道。”她又问,“君少侠之前说下山的唯一目的是为了找娘子,那之后呢,少侠有何打算?”
“我没有什么打算,娘子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你想跟着我?”
“我不应该跟着娘子?”
君夙理所当然地回答,苏隐没忍住问:“那要是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呢,你打算一辈子跟着我?”
君夙不说话,只是那认认真真的模样告诉了苏隐他的答案。
采摘果子的影七去而复返。
“林间雾色聚拢,今晚会很冷。”
“谢谢。”
苏隐接过新鲜的果子,听见影七的话,抬头仰望天色。
天光渐暗,凉凉山风细微过境。
她咬一小口鲜果,捡着干柴将篝火烧得更旺。
“我来到江湖之前从未风餐露宿过——食山果,饮溪露,幕天席地,这样的惬意我在来到江湖之前从未经历过。”
“我倒是经历过。”
“嗯?”
“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有多久?”
“很长。”
很长是有多漫长?
苏隐侧过身躯瞧他的模样,那人侧脸的弧度十分好看,明月风华也不及他三分。可是偏偏他的眼睛温柔而纯粹,不是温柔到高高在上,而是真真切切将一个人放在眼睛里。
他对自己是真的好,可惜那样的好不属于她,也可惜他不该是灾难。
“我累了。”
“君少侠,明日见。”
苏隐眼底的凉意一点一点聚拢。
她翻身上树,斜躺在树干上,藤紫的衣袍晃荡在风中,随着夜色逐渐沉睡。
篝火照亮大树底下的土地。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苏隐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正在这时雪白衣袂掠过树干,君夙拎着白色衣袍盖在她身上。
他看着她精致的脸庞,久久才飘身落地。
“影七。”
“在。”
“你在这儿守着娘子。”
“是。”
随着影七话音刚落,君夙便消失得悄无声息。
而本该昏睡中的苏隐却在人消失之后睁开眼睛,目光清明冷静像是从未睡着。
千尺之外,长夜幽暗。
黑暗中有星星点点绿光,枝叶沙沙,地上一片窸窣。一道白色衣角飘过夜色,终于在林间停下。
“你们还打算藏多久?”
“你果然知道有人在跟着你们。”
黑暗中跳出两道身影,凭借极好的视力,依稀能辨认出他们的轮廓——穿着银丝华服的男子握着折扇,嬉皮笑脸。另外一人灰衣清俊,手中握着一柄剑。
君夙回想,恍然有所熟悉。
“是你们。”
“你认得我和这家伙?”
“岚风城那日我见过你们。”
“记性不错。”
“为何跟着我们?”
“你说呢?”
华服男子摇着折扇,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刹那间,折扇猛然一旋,扇中数枚银针穿破黑暗,宛如削风破雨之势,直逼君夙。
“啪嗒!”
银针落空,齐齐插入厚实的树干,发出的轻响足见力道的厚重。
“瞬息无影。”
“果然是好快的速度。”
灰衣人手中剑出鞘,霎时间可见其剑华,速如游龙,矫若飞凤。
灵犀剑一指,江湖震惊。
“嗡——”
两根手指轻轻巧巧截住这气势汹汹的一剑,蕴藏深厚内力的剑尖再无法往前一步。君夙两指一动,名动江湖的灵犀剑顿时咔擦一声断成两截。
顾言卿收回断剑,脸色发白。
折扇男子的嬉皮笑脸也凝重下来。
君夙神情不变:“我不伤你们,但我不许你们再打娘子的主意。”
这句话很天真,这句话也很可笑,但此刻折扇男子已经没有心情再去驳论。他看着眼前人,再度嬉皮笑脸,只是没掩盖眼底的凝重和忌惮。
“你很在意她。”
“虽然我们打不过你,但是你猜猜你出来的短短时间内,你娘子会不会出事?”
“哗——”
折扇男子话音刚落,便见白衣消失在眼前。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眼底的深意,便被脖颈间一把断剑刺得回神。
“刀剑无眼,顾兄还是收回你的断剑吧,我怕死。”
折扇男子嬉皮笑脸,将断剑二字咬得极重。
顾言卿不在意他的嘲讽,眼角微眯。
“我说过她不能动,别忘了我们的协议。”
“没忘。”
“下不为例。”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要是这短短时间内你能得逞宁城派出来的人也不用回师门了。”
“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从她出现在西中江湖之时你们宁城就一直在护着她,不然她早被各门各派掳走了。你们宁城这么护着她到底是图她的卦术,还是在算计什么?”
“这是宁城的事,你不需要知道。”
“我总会知道的。”
男子折扇一收,笑意吟吟。
灰衣人收回断剑,望着黑夜目光阴睛不定。
他捡起半截的碎剑,握着断截的手紧绷,忍不住青筋暴起——他的剑!
折扇男子叹息,但掩不住眼底的幸灾乐祸和凝重。
“灵犀剑以千金重铸,坚硬无比,用内力流注一剑即可劈开泰山巨石。竟然会被这人两指截断。”
“更重要的是,我们的隐藏功夫向来到家,瞒得过那个疑似继承第一刀法的黑衣青年,却瞒不过这白衣人。”
“当日在岚风城,不管那些人怎么明的暗的逼着他动手,他都不为所动。都以为他只是轻功厉害,如今一出手方知厉害,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顾言卿攥着灵犀剑,面庞沉冷。
“这人不可度量。”
“也是,或许你和我联起手来都不能在他手底下过十招。”
“十招?”别说十招就是两招都过不了。
“你的表情很讽刺。”
“看在协议的份上我警告你,那名白衣人你怎么算计怎么作死都没关系,但是苏隐你不能动。”
“哦。”
顾言卿冷冷扫了他一眼,想想刚才那一幕,他转身离开黑暗青林——这件事得尽快告诉师门,刻不容缓!
第18章 木头七和娇俏九()
白影如魅,飘过夜色。
君夙回去时,地上冉冉篝火照亮树枝斜影,幽暗深处没有乱象,一切像他离开之前那样。而影七倚靠在树桩闭目休息,斜枝处苏隐沉沉入睡。
像是察觉人影,半明半寐间的影七猛然惊醒。
主仆压低着声音交流。
“主上。”
“这里可曾有人来过?”
“我听见远处有传来声音,至于我跟主母,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人影。”
“娘子可曾惊醒?”
“没有。”
“休息吧,明天起程。”
君夙道。
影七身躯倚靠在粗壮的树干上,闻言,他抱紧手中剑,听话地闭上眼睛睡大觉。这江湖高手风范般的睡姿如此别具一格,引人感叹,但君夙早已习以为常。
他轻悄悄落在斜枝上。
斜枝沉睡的苏隐容颜精致如画,清冷绝尘,细细一看奇诡中透着灵性。即便过去很长很长的时间,她的模样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君夙替苏隐掖了掖衣袍角。
黑夜深沉,千山寂静,唯有篝火冉冉不息,等待黎明的降临。
翌日,天光熹微,林中风沙响。
大道蜿蜒曲折。
苏隐和主仆正骑马向着宁城的方向,而不远处繁枝叶茂的大树,有女子正啃着褐色果子,她的模样娇俏,目光明亮狡黠,随双脚摇晃的脚链叮呤响。
树上女子忽然手腕一动,果核顺着树叶缝隙,朝地上策马的三人行飞掷。
剑光微闪,果核瞬时分裂破碎。
影七抬头望向袭击源,只见模样娇俏的女子轻轻巧巧跳下树,指着他,冷哼道——“木头影七,你下次再一声不吭地跑出来还不带上我,我就偷偷给常老头打小报告。”
影七面无表情收回剑。
云山的影七和影九是一对兄妹,哥哥善剑,性子冷,木讷少言;妹妹善毒,性子娇俏,聪慧狡黠。分明是孪生兄妹,却没有半点相像的特质。
“所以你就为这个生气?”
“如果没有常老头的允许谁敢偷偷下山,要不是因为主上飞鸽传书,我还不知道木头七居然背着我偷偷下山,哼,过分!”
“嘶——”
密林中传来絮絮叨叨声。
影九正在替苏隐换药,白色膏药混合血色渗入皮肉。
灼痛感瞬间铺天盖地,苏隐顿时脸色煞白,不由得闷哼一声。影九心惊肉跳,念叨云山八一十老少,给自己加油打气。
“很疼吗?”
“这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混蛋事啊?!简直欠打欠抽欠教训,要是小九知道了一定饶不了他!”
“主母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苏隐道。
影九娇俏的脸庞写满心疼:“您再忍忍,这药得顺着软棉洒进肉里,这样才能好得快。我记得呆傻愣主上身上也有药,他没帮您?”
“男女授受不亲。”
“啊?夫妻之间还分性别?”
“可我并不记得前尘往事,也不知道你们所说是真是假。”
“主上不会骗人。”
“这”
“主母,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看我和木头七才认识主上一年就知道他不是坏人,他是很好很好的人,身为他的娘子你应该相信他才对。”
“他是好人?”
“他当然是好人,他虽然呆傻愣到不会哄女孩子,不会逗女孩子,但是人真的真的是很好很好的。”
白日明明,清风徐徐。
模样娇俏的女子目光里满是认真,认真的说话,认真的告诉她——
苏隐眉目低垂,手指微紧,片刻后才状似无意地问:“你说你刚认识君夙一年?”
“啊?当然是一年。”娇俏女子忽然偷偷低声说话,眼中满是揶揄,“主母,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主上他特别爱睡觉,听说我们在见到他之前他就一直在昏天黑地睡大觉。”
“我问常老头主上为什么喜欢睡觉,常老头说,睡觉能让人变得年轻好看。”
“主上是真的年轻好看,但是鬼才相信常老头的话呢。”
影九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着笑意,仿佛在揶揄和戏谑爱睡懒觉的君夙。苏隐目光中也莫名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
说到常老头时,她却忍不住翻翻眼白。
“真的是只有鬼才会相信他的话。不过常老头对于小九和木头七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常老头是云山所有老头子中最最最好的人。当年我和木头七是在狼群里被常老头救回去的,要不然我和木头七就早死了。”
“狼群?”
“云山是没有狼这种生物的,我们那时候是在云山山脚被常老头救回去的。”
“你们遇到什么事?”
“不知道,常老头说他捡到我们时我们就已经在狼群里了,至于爹娘是谁就不知道了。”
“抱歉。”
“其实没什么的,不过云山山脚那地儿就跟云山一样隐蔽,都不知道我和影七俩小孩怎么会出现在山脚。”影九道,“云山怪石嶙峋,陡峭不可攀附,真的是很隐蔽呀,没有人带路的话压根就找不到。”
“在山峦之中,若是高峰,要找到它的位置不难吧?”
影九抬头,俏皮一笑:“除非有人带路不然没有人能找到的。”
“为何?”
“您什么时候跟我们回云山?”
“这跟去云山有什么关系?”
“因为小九跟常老头打赌赌输了,要言而有信,绝对不能将云山的事情跟任何人说,是——任何人。等您去了云山自然就有人告诉您了,不然您去问主上,不管您问什么主上都会回答您的。”
“”
影九眨眨眼,模样相当无害。
苏隐漆黑的目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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