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坚定在这一刻悉数动摇。
苏隐全身冰凉。
君夙定定看着她,忽然问:“娘子是来杀我的?”
僵硬,恐惧,手脚像是被死死扎在地里。
她说不出话来。
“娘子,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杀我。”
“娘子,我能否知道原因?”
苏隐哆嗦着唇,想说什么,但是声音生生卡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君夙目光飘远,又收回来“娘子,我从不曾防备你,之前你为何不动手?”
苏隐手指紧攥。
--她若是之前就知道他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真正正信任她,恐怕早就下手了,何必走到如今两难之地?何必像现在这样惶恐?
君夙不知何时拿出了一把匕首,胡桃色,广三寸,浅浅弯月形。偏生无鞘。
--这是苏隐那把羊角匕首。
“这是娘子那把头饰,之前一直觉着戴在娘子头上很好看。”君夙指尖擦过匕首。
苏隐身躯僵硬,动弹不得。
手指紧攥,指甲陷进掌心几乎要勾出血来。
君夙慢慢走近她。
忽然轻轻一笑。
“娘子这样紧张还打算怎么杀我?”他一指一指掰开她紧攥的指骨,将匕首送进她掌心。
伸手,轻轻碰着她的脸。
他说:“娘子莫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还说:“匕首就在娘子手里,娘子若真想杀了我就动手吧。”
恍惚游离。
鬼使神差。
苏隐再回神时就看见自己手里拿着一把匕首,而尖端正插入君夙的右胸膛。衣破,染血。那鲜红的颜色吓得她即刻松开了手,后退几步。
“你,为什么不躲开?”
“匕首是我放到娘子手里的。”他看着她,表情一如既往的长远。
不安,失落,惊惶。
多种不受控制的情绪席卷而来,几乎将她吞没。
“你当真不躲?”她问。
“当真。”
颤抖和恐慌。
她又一步一步地靠近他,握住匕首的手柄。
“我会杀了你。”
一寸一寸,一寸往里送。
她似乎听见了刺痛声。
他的旧伤在数十天前就发作,剧痛就像细细麻麻的蚂蚁噬咬骨髓一般一点一点席卷全身,而此刻竟然发作得比往常还要疼上几分。
“娘子,我一直在赌,赌你会不会对我心软。”他笑道:“可是我赌的不对。”
他轻轻推开她,抬手一拍。
“晰--”匕首瞬间穿胸膛而过,随鲜血溅飞三尺之外。苏隐再望去,就看见君夙的身躯轰然倒下。
霎那间,天地俱寂。
“不——”声音压抑嘶哑。
恐慌骤然放大,她下意识地要跑过去,奈何四肢全部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躯体倒在草地上。
长长又久久。
她挪着步子走到他身边,慢慢覆上他的肌肤,指尖一直在颤抖。
心脉没有。
呼吸停止。
他死了。
居然真的死了。
苏隐僵直在原地,手指却是不可遏止地再度紧攥,再紧攥,勾出血丝来,她却恍若未觉半分疼痛。
漫漫长夜,尸骸遍地。
苏隐一人独坐到天明,维持同一个动作纹丝不动。
——太师父,他死了。
——十四年前让您难以置信到惊惶的劫数死了,就这样轻易死在了我的手中,十一忽然觉着好滑稽。
——可是太师父,他好像对于十一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就像您对十一一样的重要。因为这一刻,十一心里好疼。
第56章 捡“尸体”()
苏隐不记得自己在十面埋伏阵待了多久,只是等她破了这阵子时,就看见太子殿下在对面定定看着她。
青天白日下,尸体横斜,血枯兰草。
苏隐一身紫衣斗篷,神情恍惚又漠然。
这样的表情殷锦太熟悉,十四年前齐天师道消身死苏隐也是这个模样。她的情绪从来埋在心底,不愿意给别人看见,这就是苏隐的性子。
殷锦侧目,地上众尸体中有那个讨厌的家伙,还有一身白衣显眼的千机楼主。
他亦是沉默伫立许久。
长离翻了个身,落到千机楼主身边,伸手。
--奇怪,真是奇怪。
--脉息没有,呼吸没有,肌理又冰又凉,可是死的完全不像正常人。
他又翻了个身,出现在穆阳面前,伸手。
--死了两日。
他返回身,低声道:“殿下,千机楼主死相跟常人有异,只能确定的是他脉息确实没有,看样子死了。”
“穆阳呢?”
“穆统领死了有两日。”
殷锦眼眸幽深,辨不出情绪。
许久,他才低低叹气--神策营的人啊,处理起来真麻烦。
“长离,神策营的人要是死后落在他乡,只怕会寒其他人的心。将他们的骨灰都送回去,父皇会有裁断。”
“殿下,那穆统领呢?”
殷锦沉默,许久才道:“这件事需要向父皇请旨,长风,你下去办吧”
“属下明白。”
殷锦慢慢走近苏隐,低声叹:“苏隐。”
苏隐拄着制杖,低眉,没有说话。
“苏隐,一切已经成定局。”
“我没有后悔,我来这里是为杀他,是为阻止那场大劫。我记得比谁都清楚。”
“你做到了。”
苏隐手指猛然紧攥。
忽然一道庞然大物遮空。
殷锦抬头时就看见一只神雕翔空而过,看样子是要飞向西南,此刻忽然就转头猛然降落此地。
神雕长鸣悲唳。
--啧啧,又死人了。
看见地上一抹白影,白须翁瞪目:怎么每次恰巧路过都是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着就闹心。
他翻下雕背。
对着苏隐问:“女娃子,你又怎么欺负君小子了?”
白须翁!
这位前辈可不好对付。
殷锦神情警惕。
周遭守卫迅速移动,以防自家殿下生出意外。
白须翁大步走向地上的君夙,瞧瞧伤口,咧嘴:“上次是左胸膛,这次是右胸膛,真是均匀又对称,你家女娃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喜好?”
摸脉,戳脸蛋。
自言自语:“诶,这张脸,老夫都跟你说过了划几刀上去才显英雄真本色。”
自言自语:“不过寻常刀器对你这张脸没有用,明日老夫若是高兴了就去抢把天下第一刀给你。”
殷锦:“”
长离:“”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在对一个活人说话。
可是千机楼主已经死了。
殷锦皱眉。
他总觉着这位白前辈的态度很奇怪,按人性常理来说,他应该是一怒狂杀人才对,怎么反而旁若无人般对一具尸体说话?
这是疯魔了不成?
白须翁将君夙丢到青稚背上,转头就看见神情疑惑的殷锦,咧嘴:“年轻人不用太紧张,老夫现在不想搭理你。”
“”
白须翁又转头看苏隐,目光复杂。
“”
“能伤了君小子的只有你这女娃子,诶,女娃子,你俩的事老夫管不了也不想管,苦了君小子啰”
苏隐手指骤然紧攥。
白须翁咧嘴一笑,转身翻上神雕背:“青稚,走。”
青稚跃上云空百里。
殷锦目送神雕远去,好一会儿才低头寻思。
刚才那位白须翁的表现真是让人如坠云雾,明明千机楼主都死在他面前,他却不慌不乱。没有向他们寻仇,也没有担忧神色。
就好像千机楼主是个活人
不。
是笃定他不会死。
殷锦凤目微眯,勾出一道冷光来。
长离道:“殿下,自古没有脉息的都是死人无疑。”
闻言殷锦细细瞧了一眼苏隐--他总觉得他错过了什么秘密
“希望是我想多了。”
苏隐抬眸望天,斑驳阳光眩目,她面无表情。但手指紧握制杖,另一只手陷进掌心攥得生疼。
“苏隐。”
“殿下,吾没有事。”
她收回目光,拄着手杖一步一步走出郊林。风吹过邙山镇镇口的灯笼,一息飘进邙山镇内,镇上依旧喧闹如初:
“大娘,给我来碗面,要大碗的。”
“好咧--”
“哎哟客官您请坐坐坐。”
“淅淅沥沥”倒盏声。
“宁城最近风闻很多啊,据说又陆续几批人去闯宁城主宅。话说这几批人也不容小觑,宁城都折损好几位人物了。”
“最近几派都在赶往俞城汇合,师傅,再等二师兄的话几派早就上山攻打魔教了。”
苏隐拄着手杖游走巷道上。
沿途见到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事,茶水摊,兵器摊,卖艺人,说书人,胭脂水粉
脚步停下。
抬头。
苏隐看了看眼前客栈的烫金牌匾,微微失神。在她身后,殷锦始终不紧不慢距离一尺。
“殿下,苏姑娘似乎状态不太好。”
殷锦目光微凉:“我也状态不太好。”
“您”
“她该回楼兰了,只有回了楼兰她才能清楚知道自己的使命。”
另一边,神雕飞入茫茫间。远看白雾山,近看山白雾,是独立世外的飘渺。
水自山头顺流而下。
一汪潭水青绿,大大石块交错其间。君夙躺在大石块上,身侧青稚亲昵蹭了蹭它。
白须翁怒目,一把拍它的雕头:“青稚,去叫那几个家伙来。”
青稚长鸣一声。
白须翁吹胡子瞪它:“你主子快死了,老夫又不是郎中,可不会救他。”
青稚扑扑翅膀,穿空离去。
弯身,坐下。
白须翁看着身侧的君夙,声音长叹道:“脉息没有,呼吸没有,差点也以为老夫捡了具尸体回来,诶--看这伤口就知道你自己动手了,你这是不想活了呀。”
“那女娃子让你等她你就等她,等了这么久人终于等到了却是来杀你的”
“我说你可别死了,你死了对这天地也不起什么作用”
第57章 候一未归人()
近数月西中江湖各地风起云涌,唯有岚风城的东栏烟云如初。
琳琅小阁,瑞彩画屏。
“夏秋,今个儿又抽中什么曲子了?”楚媚手慢慢捻过桌台上的竹签筒,浅媚笑问。
夏秋眨眨眼。
“回公子,今日不是夏秋抽签的。”
“啊?”
夏秋故作气恼:“是菡萏姐姐家的小团子抢了我的签。”
“又是小团子抽签啊。”楚媚慵懒浅笑“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一个小孩子置气?”
夏秋慢慢地,咬着手绢委委屈屈:“可是这个月都是小团子抢签。”
楚媚不客气地笑了。
揉他脑袋。
“多大的人了还被一个小孩子抢签,你还好意思跟我诉委屈。”
“不,关键是小团子他比公子还无耻。”夏秋更委屈了“他会找娘亲爹亲姐姐阿姨们,关键是他还装哭。”
“”
“”夏秋委屈了会儿也不见自家公子安慰她只是倚在梁柱上浅媚轻笑,眼睛眨巴眨巴,过了会儿才哀叹道:“啊,完了,夏秋失宠了。”
楚媚轻笑。
夏秋唏嘘道:“哎,人老珠黄什么的夏秋真可怜。”
她托托腮,忽然轻着步子去撩桌上的衣裳,敞开:“还是办正事吧,公子你看,今日就穿菡萏姐姐做的新衣裳上台唱曲如何?”
楚媚慢步走近,捻了捻衣角,神情一瞬间寂寥。
忽然福至心灵:“我猜,是那支曲子。”
夏秋眨眨眼:“哪支?”
“是他唱的最后一支曲子。”楚媚浅媚轻笑。
“公子啊,你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楚媚想了想:对啊,是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夏秋忽然放下衣衫,认认真真看着他:“公子,你看菡萏姐姐都儿女膝下了,大宝哥哥都有心上人了,你什么时候娶个夫人回来呢?”
楚媚盈盈笑看她一眼,媚眼一勾,瞬间风情万种:“夏秋,你看你家公子如何?”
“妖媚。”
楚媚闻言失笑:“夏秋啊夏秋,你真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夏秋眼角翻白。
“公子妖里妖气。”
“很妖?”
“嗯。”
楚媚眉角一冷,气势骤然一变,语气霎时冷:“这样呢?”
这一瞬间,实打实变成了楚清歌。
“噫”
夏秋无话可说,半晌闷闷道:“公子你真是越来越幼稚了,连一句话都要跟夏秋计较。”
楚媚拢了拢衣角,似笑非笑:“胆儿肥了你,连公子都敢说。”
夏秋故作胆怯哆嗦。
“行了,为我更衣吧。”
褪衣衫,换新裳,楚媚抬眸看着镜中人,瞬间恍惚。眸光一转,他又慵懒轻笑:“我还从未穿过这种衣衫呢。”
“是吧?好看吧?”
“衣服是好看,人也是好看。只是我这骨子里的东西并不适合这样的衣服。”
夏秋盈盈笑道:“公子从未穿过这样的衣服当然觉着怪异,不过公子你就别挑剔了,菡萏姐姐难得给你做一件衣衫。”
我这哪里是在挑剔了
楚媚低笑。
他推了推门,踏着门槛而出。东栏年复一年的乐音又在响起,一曲悠长清丽,那曲词唱着:
我来时烟树花落古道
云霞避处隐现仙宴谈笑
烟与云追寻拢羽袖角
沉淀我于亘古破晓
我居时群芳频催华韶
落英残垣蜿蜒云水迢遥
风露间远望满目寂寥
方知我仍年少
岁月负我情衷
羽化我曾摸索的每一双眼眸
隔烟云千重纵容着我
徒劳的挽留
岁月窃我皓首
懵懂我铭记的恩仇
最后这烟云还与我
惘然如旧
东栏篱歌黄昏后,候一未归人。
楚媚轻轻浅浅唱着。
待一曲唱尽,忽然抬眸时,就看见对面朱红梁柱下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一身斗篷长衣。
满是灵气的双眼布满笑意。
可楚媚看得出,那笑意底下多了些东西,亦少了某些东西。
他微微一笑,拂袖扬身,折了盆栽里一枝花,转瞬便落到她身侧。
“你来了。”
闻言苏隐弯眸一笑。
“新开的小苍兰,赠予美人。”他滑落她兜帽,轻轻插入她发中。
苏隐温婉笑道:“谢谢。”
楚媚轻笑,浅媚又慵懒,他看着她说道:“数月未见,苏隐。”
苏隐笑道:“数月未见,楚媚,你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我在你记忆中是什么样子?”
“慵懒浅媚。”
楚媚笑道:“方才夏秋说我妖里妖气,这会儿你又说我慵懒浅媚。我看啊,你们俩都欠教训。”
苏隐弯眼一笑:虽然还没有和你交手过,但我想你不是我的对手。”
楚媚微微挑眉:“看你这样子,应该是武功都恢复了。”
“也可以这么说。”
“这是一件好事,应该贺喜你。”
“这声贺喜我便收下了。”
“理应。”
苏隐笑意端庄。
楚媚又问:“要在这里住下个几日吗?”
苏隐点点头。
“你跟我来。”
他们慢慢绕梁过阶梯,见到恰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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