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目光透着好奇。
“柯老头,剑道巅峰人物,是不是指那位‘一剑开山’的叶剑前辈?”
“叶剑?早死了多少年了。”
“不是叶前辈,那你是在说谁?”
“我唬着这小子呢,你也相信?”
柯老头瞧了一眼睡在桌上的青衫小孩,笑眯眯道。
李英挑高眉。
“也是,剑道巅峰人物怎么会没事来凑年轻剑客的热闹?我说柯老头,你这么哄骗小孩是不道德的。”
柯老头闻言依然笑眯眯,正要说话,忽然客栈小二的声音从楼梯侧角传来——
“李姑娘。”
“小伙计,这么快就好了?”
“李姑娘的单子当然会快一些。”
“还挺会说话。”
李英眉高挑,接过小二手中的食盒。微微侧头,对面的柯老头子笑得像只狐狸。
李英睨了他一眼,干脆利落转身。
“走了,柯老头。”
“不送。”
看着英姿飒爽的女子走出门,角落里的苏隐抿了一口清水,如玉手指放下白盏,她握起座椅上的白绫捆长剑。
李英走出客栈一里后,忽然脚步一顿,唇角勾起一抹锋利的笑意。
“不知死活。”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拐过三街,最后侧身进入一条空无一人的巷子。
“鬼鬼祟祟地,出来!”
李英话音刚落,巷口便出现一个双精致绣花鞋,穿着紫衣斗篷的女子身形略显消瘦。
她拉下连襟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黛玉眉,流深瞳。
她独立巷口,有故国的妖娆风情、有卦天师的神秘奇诡、有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圣洁气息。
“英娘。”
“十一?”
李英怔怔然。
苏隐抿唇,素来平静如水的目光渐渐染上笑意:“是我,英娘。”
英娘——李英。
江湖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具有江湖男儿豪迈不羁的杀猪刀李英,其实来自楼兰朝廷。
十年前,楼兰朝廷的李府因犯重罪而被诛灭一族。当时年仅十三岁的李府嫡长女李英因为远在边境,而成为整个李府唯一的幸存者。
也是十年前,李英就独自一人黯然离开楼兰。从那以后,苏隐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没想到如今再见,竟是在西中江湖。
李英千种情绪涌上心头,一时间眼眶微湿。
“真的是你,十一。”
“是我。”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我也一样。”
两人遥遥对视,终是忍不住一笑,将过往酸涩都抛在徐徐风中。
李英带着苏隐前往东栏时,风俞台下正摆着数张座椅,诸人来往,笑面和谐。
“你回来了。”
“你们的口粮。”
“”瞪。
“小夏秋,瞪人就像翻白眼,女孩子翻着白眼可不好看。”
“我这不是翻白眼。”
“反驳无效。”
“我不和你辩难。”
身穿粉黛衣衫的女子接过食盒,微微倾斜了目光,望向李英身后的斗篷女子。
“这是你朋友?”
“不,不是朋友。”李英勾着苏隐细瘦的肩膀,“这是我貌美如花的娘子,是不是比那什么江南第一美人好看多了?”
粉衫女子闻言,细细扫量着苏隐——
藤紫帽兜下,她的容颜精致如画,隐着奇诡的神秘、高远的圣洁。
唯独一双眼睛满聚世间灵气。
美人在骨也在皮,二者得兼,便是当之无愧的绝世美人。眼前这斗篷女子的确是比江南第一美人穆思思好看。
粉衫女子目光灼灼发亮。
“姑娘叫什么名字?”
“苏隐。”
“苏啊,想起来了,你莫非就是泼妇口中念叨着的苏十一?”
粉衫女子忽有所想起,顿时恍然大悟般围着苏隐绕圈。
“泼妇之前总说她家十一怎么怎么样,怎么怎么好,夏秋可是对苏姑娘好奇许久了。”
“我猜过姑娘可能是英姿飒爽的女儿家、可能是沉稳敛重的修行者、可能是白幡长褂颇有点神棍特征的术士”
“但是没想到姑娘比我想象中还要特别,还要独一无二。”
粉衫女子笑露尖尖虎牙,目光明亮。
李英看着她这幅模样,乐不可支。
“夏秋你原来也好美色。”
“公子说了,爱美是人的天性。”
“楚美人多腹黑的一只狐狸,他说的话都不作准。”
“那你是觉得苏姑娘不好看?”
“”
这问题不是一般的犀利,小夏秋你好样的。李英暗搓搓腰间玄短刀,竭力克制自己要抽刀的冲动。
她定了定神,呲牙咧嘴。
“楚美人果然是一只腹黑的狐狸,看,都把小夏秋染成一缸黑水了。”
“不许说公子坏话。”
“我就说了。”
“泼妇,你现在可是住东栏的、用东栏的、吃东栏的。”
“那改天本女侠给你们东栏涮几头猪回来。”
李英搓搓腰间刀,寻思这计划的可行性。
夏秋微滞,颇为头疼的叹气。
“我觉得公子说的有道理。”
“什么?”
“公子说小女子应有小女子的度量和眼界,不应该计较的别计较,日常和泼妇相处时要尽量宽人、容人、无视人。”
“”
“想想公子虽是长得美了点,但还是男子,他都能容忍你称他为楚美人楚断袖。夏秋我也就没什么做不到的了。”
“”
“时间不早了,夏秋得给楼里姑娘们送吃的去,不然待会儿她们就该都闹我了。”
粉衫女子对着苏隐吟吟笑:“苏姑娘,待会儿见。”
第4章 东栏()
苏隐目送夏秋离去。
李英在身侧眉目高挑,慢悠悠道:“十一,走吧。”
“嗯。”
苏隐跟随李英的步子前往二楼,沿途长廊众人来回,搬着小凳,捧着曲谱,十分热闹。
李英边走边说边和人打招呼,很快两人便走到楼上长廊。
“吱呀——”
细琢的梨花木门被人推开,李英踏进屋子,苏隐跟随其后。
“说起来,十一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因为有事不得不来这西中江湖,顺道来看看你。”
“我就说以你的性子你不会无缘无故离开楼兰对了,是什么事?”
“重要事。”
“什么重要事?”
“英娘”
苏隐微微一滞,低下眉,略显为难。
李英一看这模样便什么都明白了。
“看来你是不想说算了,不想说就不说吧。你就是这样的性子,什么事都是一脸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和那死老头一模一样。”
“英娘。”
“等等!别辩驳啊,齐老头是你太师父,可不是我太师父。”
“我”
“好不容易见面,你就别计较了,嘿说来你怎么知道我在岚风城?”
“占卦。”
“嗯?”
“你看。”
苏隐左手取出一只香囊,绣线歪七歪八,血色斑驳——是昔日李英离开楼兰时赠予她的离别礼。
李英挑高眉。
“你还留着?”
“英娘精心送我的离别礼岂能随意丢弃?再者,英娘当年可是说了——你不会这些女孩子家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的东西,且勉强收着,要是我弄丢了,小心尝尝你长枪的厉害。”
“你都还记得”
“十一不敢忘。”
“其实你忘了也没关系,毕竟本姑娘我现在没有长枪,只有杀猪刀。”
“这”
“其实杀猪刀挺好用的,用之即顺。一朝刀在手,屠尽江湖猪。”
“”
“你想不想试试?”
“”
苏隐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好抿唇沉默,深幽的目光里隐着笑意。
李英秀气的眉高挑。
“所以你就靠着这玩意儿知道我在岚风城?”
“线血和生辰八字,有了这两样东西,我想找到你并不算难事。”
“这样也行得通,真邪也难怪,毕竟你们这些人一手术法端的是神秘诡谲。”
“吱呀——”
正在这时,梨花木门扉忽然被人一手推开。
来人倚在门框,红衣妖娆,衣衫半褪半掩,露出一片白玉胸膛。三千青丝随意散落,眉眼一笑,衬得他风情潋滟华彩。
李英长眉一挑,斜睨眼。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待在梳妆阁准备登台唱曲?”
“听夏秋说你带了个朋友来,我便过来瞧瞧。”
楚媚倚在门框,目光瞧着紫藤色衣袍的苏隐,眉眼带笑。
视线往下——
侧边白绫捆绑长剑惹人注目。
楚媚目光似落非落,一下子闪过什么,复隐退下去。
“楚媚,东栏管事。”
“?”
“这是我的名字和身份。”
楚媚倚在门框,笑着解释。
苏隐微微诧异,回过神来时,微微抿唇道——
“我是苏隐。”
“猜到了。”
楚媚施施然轻笑,容颜含笑,艳若海棠。
“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如今我们还互道名姓,可算是真正的朋友了。”
李英搓搓杀猪刀,睨道:“楚美人,你这么自来熟脸皮是有几层厚?”
楚媚只是望着她轻笑,风情冶练,宛若新艳海棠花,骨子却是清贵的。
他低低一笑,缓慢出声:“有些人相处了十数年都不会成为朋友,而有些人一见面就知道会是朋友。”
苏隐和李英面面相觑,前者目光里含着清微笑意,后者翻翻眼白。
“楚美人,你再不走那群小家伙可要闹了。”
“你在赶我?”
“就是在赶你。”
“有人不太欢迎我,看来我是不走也得走了苏隐,我们回见。”
“回见。”
红影缓缓消失在梨花木门前,衣衫底角暗影飘摇。
李英望着楚媚消失的地方,微带些咬牙切齿——
“明明是急着赶回去唱曲,偏说得像我欺负了他似的,这厮是越来越欠抽了。”
“十一我说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这厮外貌看着雌雄莫辨美得妖艳,其实一肚子弯弯绕绕的坏水。”
苏隐放下指间白玉瓷杯,声音平缓:“英娘和他关系似乎极好。”
“错,老娘和他关系一点都不好不过怎么说楚美人都是救过我一命。”
“这话何解?”
“十一你是不知道我初来西中江湖的时候,因为性格刚烈经常惹出一堆仇家。有一次在大明湖畔差点丢了命,楚美人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他救了你?”
“嗯。”
“你伤得可严重?”
“都过去几年了,我哪里记得严不严重。”李英道,“后来我和楚美人就这样认识了,不过那个时候他并不叫楚媚,他叫楚清歌,是迷离谷的少谷主,身份什么的都比我强上一筹。”
“后来?”
“后来迷离灭谷,他就来到这岚风城的东栏,抛弃过往和名姓,成为了楚媚。”
“江湖门派也会灭绝?”
“江湖向来打打杀杀,动辄生死,动辄灭门,这点和楼兰朝廷没什么区别。不过管他呢,我自横刀洒脱去,任凭江湖翻天浪。”
李英语毕,又唏嘘不已。
“不过迷离灭谷这件事,我还真不知道楚美人是怎么想的,他不伤心也不开心,弄得有一段大家都特别郁闷。”
“过往事,过往殇,应该很多人都不愿意提起吧。”
“这话在理,只是发生这么大的事都没有什么异样,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担心你关心你的人什么都知道,就只能看着他焦虑。”
“关心则乱。”
“其实楚美人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也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
“看得出来。”
“你怎么这莫非又是什么面相术?”
“相术因卦术而生,卦术与命道息息相关,命道是气运和人相相铺相成,但变数常在,相术对于有些人是不管用的。”
“十一。”
“嗯?”
“我忽然发现”
“什么?”
“你若是穿着道士服往江湖巷道一走,摆着桌椅,举着幡布,说着类似的话,绝对会被当作有点坑蒙拐骗道行的江湖神棍。”
苏隐微微诧异。
李英挑高眉。
“十一你别还不信,江湖各地有神棍,想当年我刚到西中江湖时就碰见过一个那神棍三言两语将我的来路全抖落出来”
“我当时还觉得惊奇”
第5章 初见君夙()
伴随着李英的声音,屋外窗棂光线渐渐暗淡,一晃时辰如白驹过隙,夜幕降临。
东栏烛亮如光。
木纹圆桌上,豆大烛芯燃火,映照着静静斜躺的白绫缚剑。剑身前方是两瓶膏药,苏隐细瘦的手指正挑着裸肩上的白布,治理伤口。
“嗒、嗒、嗒”
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有女子抬手敲着屋门。
“苏姑娘,你在吗?”
“在。”
苏隐披上外衫,推门而出。
门外是白日里见到的那名粉黛衣衫的女子,笑颜如花,目光澄亮。
苏隐微微一顿。
女子拿出手边的盒子:“苏姑娘,这是我家公子送给你的。”
“你家公子?”
“苏姑娘应当见过他,就是长得很美很美的红衫男子。”眨眼。
“我记得他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公子的东西夏秋可不敢碰。”
“代我谢过。”
“苏姑娘不必客气。”粉黛女子笑意吟吟,“那么苏姑娘,夏秋走了。”
苏隐点点头,反身阖上屋门——
盒子里是一瓶治伤药,药香浅淡,瓷瓶泛着莹白流光。
苏隐目光敛深,静默许久。
她走到雕花小窗前,目光望着虚掩的半边漆黑夜空,坠入沉思——想她自幼便被人说以面瘫、没有情绪、不论是经历什么或者有什么感想,若非她说出口,别人都不会轻易猜出来。
那么
“啪嗒。”
苏隐伸手阖上盖子,将思绪一并压下心头。
窗外天穹灰暗,月色熹微。
余光延伸中,朦胧夜色忽然掠过人影,其中一道白色衣角在黑夜中微妙地摄住了苏隐的心脏。苏隐眉眼重重一跳,来不及想清楚这是什么样的预兆,便迫不及待地跳出窗外。
凉凉月色弥盖岚风城上空。
苏隐辗转来回,却再也没有找到那魅影般身法的可疑人物。
“卖茶花咧,新鲜的茶花。”
“娘亲,你看屋檐上是不是有个人?”
“瞎说,哪儿有人?”
“看,就在那里。”
“”
屋檐下方人群喧闹,屋檐上方苏隐抿紧唇——那缕白影身手极快,彷如流光一瞬,她不过才出了东栏便已经找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方才追踪而来似乎是因为预感本能在作祟。
苏隐静水流澈的目光里漾出丝丝缕缕的不解。她望着漆黑远方,心念一动,想做些什么,但念及自己如今身受重伤,想想还是放弃了。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苏隐回过神来,飞身落在地面上,慢脚步缓慢而又沉稳地走回东栏。
月色朦胧,空巷寂静,漆朱翘角在墙面落下一层阴影。
苏隐握着白白绫捆长剑独自往前走,紫藤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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