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了人民剧院的大门口。
这里像通常那样挤着许多人。我看了看广告。知道是省乐团在演出交响乐。我已经很长
时间没来光顾这个令人喜受的地方了。我想起了和贺敏一块看《甘地传》的情影……那时候
心情是多么快活。谁能想到,后来事情会发展到了这样一种地步呢?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还是我。
我看了看表,还没有演。我现在很想去听这个音乐会——
尽管省乐团一般说来,不可能演奏高水平的乐章。
交响乐在这个城市才刚刚开始兴起。一般年纪大的人不来听,他们宁愿不厌其烦地去看
那些老掉牙的地方戏曲。来这里的大部分是青年人,多数是男女结伴而来。
售票口的小门已经关闭了——说明票已售完。
我在最后一刻终于钓到了一张票。
我走进剧场,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心情不像是来听音乐,而是到这个地方来休息一
下——我已经在街上瞎转了好长的时间,脚片了火辣辣地疼。
一开始就是一个大型交响乐曲《北方的冬夜》。这是本省音乐学院一位副教授的作品。
我没想到,我一下子就痴迷地进入了音乐所创造的境界。
我增长住眼睛,陶醉在音乐之中。
在那美妙的乐典声中,我似乎置身于故乡冬天的夜晚。我看见清冽的月光照耀着荒凉的
山野;山路像一条灰白的带子从村子里伸出来,消失在远方黑黝黝的山弯里;古铜色的山岗
静悄悄地屹立着。河道里,冰面闪耀着淡的微光;寒风吹过山坡和原野,割去穗子的高粱秆
和树枝上的柘叶发出了飒飒的响声。村子沉睡了,不时传来一声公鸡的啼鸣和狗的吠叫。突
然,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说书匠的三弦声,刷板的呱哒声……声音越来越近……现在已经是在
一个弥漫着旱烟味的热气腾腾的土窑洞里了。瞎眼的说书菝正在倾斜着上半身,醉心地弹着
三弦,说着古朝古代的故事。农人们有的头低倾,有的大张嘴盯着说书匠的表情变化,一个
个听得如痴加迷……窑洞外面,风轻轻呜咽着,地上铺满银色的月光……河道里的那座小桥
上现在似乎走过来了三三两两的人,烟锅的火光一明一灰……这些人进了村子,向那个传出
说书声音的土窑洞匆匆赶去…………当乐曲停止以后,我还完全沉浸在这一片梦幻之中。
以后再演奏了些什么,我根本没有听。
我在演出中间就离开了剧场,重新来到了街道上。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了,只有延点的电车哐当地行驶着,两条长辫子在空中的电线上碰击
出尉蓝色的火花。晚风迎面吹来,给人一种舒心爽气的凉意。
我觉得脸上湿涔涔的,用手摸了摸,才发现我不知什么时候流泪了。我用手绢揩了揩
脸,急匆匆地向机关走去……
十六(郑小芳)
过去的某种事不管怎样在人的感情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磨灭的痛苦,但一个理知健全的人
总能够面对现实的——因为人不能掉头重返过去,而总得迈步走向前面。
这并不是说,薛峰和我断绝关系给我带来的痛苦已经消失。不,这伤口已经留在心上,
很难痊愈。但我终归不是林黛玉,视爱情为生活的全部。如果是这样,当初我也不会来到这
里,会留在他的身边的。在爱情以外,生活中还有我们更值得珍爱的东西——那就是劳动、
事业和理想……
我现在的全部心思都在我的工作上。上万亩的花棒成活率相当不错。现在这些小东西已
长到二三寸高了;嫩嫩的、灰绿色的茎叶,即使在长期的干旱中也显得很有活力——这是因
为它们的根扎得极深——甚至比地面上的茎叶都要长得多。花棒之所以能在沙漠里生长,就
是因为它能把根扎在很深的地下,因此不怕干旱。这小生命对人难道不也具有一种启发意义
吗?旅人们如果远方向这里遥望,现在不会看见这里有什么变化——仍然是黄漠漠的一片。
只有亲临此地,你才发现这里已不再是荒凉,已经有了幼小的生命。
也许过不了几年,这上百个黄沙丘,就要变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并且有繁密的花朵点
缀在其间。不用说,猖狂的毛乌素大沙漠将会又丧失它的一个前沿阵地。
这就是我的最的安慰。
我整天在这些沙丘上转来转去,防止牲畜进去侵害,查看是否了蚜虫——我已准备好了
乐果乳剂以对付这个敌人。
一个人在这些荒无人烟的地方转来转去,确实很寂寞。我唯一的谈心对象就是我的花
棒。真的,我在心里不知对它就过多少温柔的话。当然,有时也和沙漠吵嘴,对着它那无边
无际的大本营发出诅咒或者挑战!
在这期间,我同时准备我的下一个试验项目——栽桑树。我已经跑了周围许多的村子,
搞子一些调查,总共只发现了不到十棵桑钵。但这些桑都是灌木类,像拧条一样,桑叶营养
价值不大,叶片又小又粗糙,这里的人主要用于编织,从不养蚕,许多老百姓连蚕也没见
过。
我准备今年十一月份从外地运来桑树苗,先在这里试种一百亩。当然,我知道乔木桑在
这里不好越冬,这里最冷的气温有时要达到零下37℃。春夏少雨,桑苗长不起来,而秋天
雨多,长得又太快,这样组织不充分,木质化不够,比较脆弱,越冬时很容易冻坏。
我在心里祈告我的第一批小桑树苗将能越过今年冬天。天明年,我就可以用南方耐寒的
甜桑来嫁接了。我知道这件事的意义多么重大——如果我的试验能获得成功,这沙漠里将破
天荒有了养蚕事业!这些日子里,我在农场也另外搞了点小小的革命。
我和吴有雄一块把一间闲置的仓库打扫干净,开辟了一个文化场所,原一的一些报刊杂
志都堆在曹场长的办公桌下,我们把这些东西都挪到了这里来。我把自己的一些书籍也拿到
了这里。另外,我们把建场时上级奖给这个农场的几面锦旗,也从一个仓库的角落里翻开
来,洗干净,挂在了这里的墙上。这个文化室俨然像一回事了。连曹场工也乐呵呵地在这里
转了几回。在我的强烈抗议下,曹场长不得不派人修起了厕所。在这以前,农场的人都随地
大小便。真气人,有些粗汉甚至大小便故意不避开我!不用说,在平时的生活中,我还是知
吴有雄交往最多。
他是一个极好学的人,对什么知识都有兴趣。
最后,他竟然把不适用本地耕作的小型拖拉机播种机和畜力播种机,重新组合配制成了
一种新型的播种机,拖拉机和牲畜都可以牵引,拉起来轻便,开沟效果好,播下的种子疏密
合理,容易通风透光。这个小小的改造已经引起地区农机局和农机研究所的极大重视,许多
地方都在推广使用了。
他不仅喜欢机械知识,对于农业、牧业和林业方面的学问也很爱钻研,常来请教我一些
有关专业方面的知识。
至于我自己,需要有雄帮助的就更多了。
我不想隐瞒我的感觉——我已经感觉到了:有雄对我怀有一种比友谊更深的感情。这不
是说他已经向我表露过什么,而仅仅是我的感觉,我的感觉不会错。
至于我,尽管我喜欢他,但我还并没有对他产生比友谊更高的感情。我的心过一直让薛
峰占满了,没有给别的男人留下位置。就是现在薛峰已经离开了我,但我仍然不能改变多年
所沉淀下的这种感情。对我来说,要把爱情再给另外一个男人是多么不容易啊!但我凉解有
雄。我看得出来,他对我的感情不含任何鄙劣的成分,而且从来没有做出什么过分事,让我
窘迫和为难。
至于我自己的事以后怎么办,我现在根本没有考虑——
让今后的岁月慢慢去回答这个问题吧……
八月下旬的一天,我正在家里整理一些资料,突然传来了一个坏消息,说吴有雄到外地
的一个煤窑去拉煤,结果碰上两个挖煤工人煤气中毒倒在坑道里,情况非常危急。他让人用
绳子拴着腰,进去抱出了那两个工人,而自己却躺倒在了坑道里。当人们把他拉出来时,他
已经昏迷不醒,现在已被送到地区医院紧急抢救……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是他已经死了!这消
息就像谁用棍比在我头上猛击了一下。我的腿抖得连站也站不住。我们这里不通电话,城里
的电话是打给公社的,公社又派人来传话给我们。事关重大,曹场长立即出发去地区医院。
我不由分说,也跟上他去了。
我们从公社坐班车来到城里,就急匆匆地奔赴地区医院。
到医院后,我们才知道有雄已经脱险——现在已经转到住院部了。我们只急忙赶到住院
部。
按规定,这里只能有一个人进病房探视病人曹场长是领导,当然应该由他进去。曹场长
进病房后,我惴惴不安地坐在走廊的一张椅子上。由于心情焦急,加上一天没吃饭,觉得头
晕目眩,恶心得直想吐。我现在虽然知道有雄已经脱险,但心里仍然七上八下,怕有意外的
变故。我现在越来越清楚,这个人的一切方面都是多么可贵。曹场长出来后,脸上带着满意
的笑容,说:“情况好着呢!哎呀,把人吓死了!有雄真是舍已忘生的英雄的人物!”就这
话的时候,他脸上带着某种真诚——为此,我这一刻甚至原谅了他的许多缺点。当天下午,
我在街上买了许多东西回到我们林业局。我在一位同事的家里,利用他们的锅社,给有雄做
了一些饭菜。
当我提着这些吃喝走进他的病房时,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对我笑着。我看见他眼里
旋转着泪水。
我自己的眼睛也潮显了。
他首先告诉我,他什么事也没,只是“睡着”几个钟头罢了。我把盛好的饭菜递到他手
里,就在他床边坐下来。
他吃得很香,就像平在农场一样。我看着他这时候还是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
了。
他看我笑,也笑了,说:“医生让我多住几天,可我什么事也没了。我想回家里息养几
天,这里那股药味我实生受不了……”这时候,一位护士进来,对有雄说:“地区报有几位
记者要来采访你……”有雄一下争了,放下碗筷对护士说:“千万不敢让他来!叫他们饶了
我吧!这么屁大一点事,传播出去我就不要想巡生了!你就说我生命垂危,不能会客……”
护士被他逗笑了,对他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这就是吴有雄。他把这种事当作一种灾难。
第二天,什么人也说不下,有雄非要回家不可。地区卫生局只好派了一辆小吉普车送这
位犟脾气的“英雄人物”回家。我和曹场长也随车回来了。
车到我们农场时,有雄叫我们回场去,不必送他回家来了。曹场长看他体状况基本恢复
正常,也就下车了。
我不下车,非要送他不可——我实际上是想去一趟他家里。他当然乐意我去。但下了车
的曹场长却用那么一种目光朝吉普车里瞥了一眼,这我睡天对他刚产生的一点好看法又一扫
而光了。他也不管这些,就和有雄一起乘车回了他家。
有雄家看来并不富裕房屋是那简易柳笆庵子,一共三间。两间套在一起,是住人的。另
外一间看起来是放杂物的。
有雄的父母亲和他的妹妹,情而惶恐地接待了我们。三个人忙出忙进为我和司机准备
饭。
有雄把地区卫生局的小车司机安顿在炕上,让他喝茶,嗑葵花籽。然后就引我在他家的
房周围转了一圈,而且给我讲了许多这一带的民情俗。
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屋里屋外涌满了村里的许多人。
我一开始不明白这是怎一回事。后来才清楚了:他们是来看我的。我听一开始不明白这
是怎一回事。后来才清楚了:他们是来看我的。我听见屋外有几个妇女叽叽喳喳在议论。
“这就是有雄的媳妇!”
“听说还是大学生呢!”
“啧啧,长得俊格旦旦的……”
我端着饭碗,感到又羞又臊。我甚至看出来,有雄父母亲和他妹妹也认为我是有雄
的……唉!
有雄十分尴尬,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是对我说:“你吃完饭就坐车回农场去,你也累
了,好好休息一下……”
我确实受不了这种境遇了。
吃完饭后,我就坐卫生局的车回农场。路上,那个司机对我说:“你爱人力气真大!硬
是把两个抱出坑道……”
显然他也误会了。我赶忙说:“我是他的同志,一个农场……”“啊?”司机为自己冒
失吓了一跳,几乎把车开到了沙梁上!他赶忙说:“实在对不起!我还以为……”
我被他的狼狈相逗得直想笑!
到农场的路口时,我下了车,向我们宿舍那里走去。
当我走进院子的时候,一下子惊呆子:我看见薛峰正靠在我房子的窗台上,手里拨弄着
一朵牵牛花,向我微笑。
天!这是真的吗?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真的。这就是他吗——我亲爱的人!
泪水一下子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撒开腿赶忙向他跑过去……
十七(薛峰)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前不久,家里打来电报,说父亲病了,让我回来看看。
等我回到家后,父亲的病已经基本好了。实际上,父亲的病并不重,是两位老人家想念
我,想借此让我回来一下,让他们看看。细算一下,已经快两年没有回家了。几年大城市的
生活使我对家乡观念淡漠了许多。而这一年多又热衷于恋爱,连父母亲也想得少了。现在回
来,心里有一种惭愧。
家乡的每一个角落都是那么眼熟。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老模样。只是我自己变了——
这从乡亲们的目光中可以看到。因此,尽管我对家乡仍然抱有亲切的感情,但家乡看待我已
经如同看待一个外来的客人。
我自己也知道我上是发生了许我变化。
是的,我不再是那个顽皮、瘦弱的、穿戴破烂的小峰了。我现在穿戴入对,并且风度翩
翩,像一个在大地方干事的样子。有一点叫我特别脸戏,就是我的本地话说得极不纯正了,
时不时冒出几句乡亲们称之谓“咬京腔”的酷溜普通话。别说他们听着别扭,连我自己也觉
得很不自在。
我尽量纠正着,力争恢复说地道的本地话。因此说个什么就得慢一点,结果又像外国人
说中国话一样难听!
村里人的确都已把我当客人对待,几乎每家人都请我吃了饭,规格和请新女婿一样——
按我们这里的风俗,村里谁家女儿结婚,全村人都要请她的女婿吃饭。
以前,每当星期六我从学校回到村里,许多和我年龄相仿的青年农民都要挤到我们家来
串门,言谈说笑,毫不拘束。现在,这些人都不敢随便上门来了。就是来,也都规规矩矩坐
在我家的炕拦石上,双手恭敬地接过我递上的纸烟,礼节性地拜访一下就走了。我现在的位
置已经明显地使我和村里人隔开了距离。使我难以忍受的是,谁我父母也不像从前那样对待
我,现在也对我抱有一种尊敬的态度,在我面前说话行事都不随便——
好像只有这样,才算是适合当这个有出息儿子的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