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晚饭后,我和贺敏本来约好去和平电影院看香港电影《三笑》。这片子我们一块
已经看过三次,但还想看一次。
我像通常那样,在电影开演前五分钟赶到电影院门口等她。但一直等到电影开演,她还
没有来。这真奇怪:她从来在这种事上不失约。是不是出了什么紧事?我决定再等一会。
又过了有一刻钟,她还没来。
我的心一紧:是不是她病了?
我于是骑着车子,火急火燎地向她的单位赶去。
我进了省艺术的馆的办公院。她是单身,办公室也就是她的宿舍。院子里一摆溜房子都
黑着灯。
好,她的宿舍亮着灯光——这证明她在。
我怀着紧张的心情来到她房门上,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竟没有声音。她不在?
我又用轻敲了敲,这才听见那熟悉的声音问:“谁?”
“我。”
听见贺敏“噢!”地叫了一声,接着就找开了门。
我进了门,一下子怔住了。我看见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位风度翩翩的男青年。贺敏看着
我,突然两手一拍,恍然大悟地叫道:“噢!你看我这脑子!我忘了今晚上还有一场电影
哩!”她看了看自己的表,“完蛋了!开演已经四十分钟了……”
贺敏脸通红,看着我说:“真对不起……真对不起……我给你介绍一下。”她指了指沙
发上的青年,“这是我中学时的同学,后来到了部队文工团拉小提琴,现在复员回来到咱们
省乐团了……我们几年没见面……因此我把看电影的事也忘了……”那青年没有站起来,坐
在那里派头十足地对我点点头。
我在一秒钟之内就开始反感他。
他也派头十足地对他点了点头,过去坐在了贺敏的床上。一种极度的不愉快开始在我心
头蔓延开来。
房子里十分闷热。贺敏把立式电风扇开在了快速上。三个人在一刻间都无话可说。房子
里只听见电风扇均匀的嗡嗡声。为了礼貌,我正准备和贺敏那个傲慢的同学搭几句,那青年
却站起来,说:“你们在,我得走了……”
“没事再来!”贺敏有点尴尬对他说。
那青年对她点点头,然后冷冰冰地和我握了握手,就走了。贺敏出去送他。我此刻坐在
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心里不知涌多少滋味。
贺敏即刻就回来了,脸仍然通红,说:“怎么,你吃醋了?……你这人特土!”“你
在……我走了……”我也站起来说。
贺敏神经质地笑了笑,说:“真有意思!刚送走一个,又要送你。”“我不要你送!”
我粗暴地说。
我很快从她的房子里出来,推起自行车就走。
贺敏撵到门口,但我连头也没回……
大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了多少行人,两排街灯平行地伸展前去,又在远方交叉在一起—
—这种交叉实际上是眼睛的感觉,其实这两排路灯并没有交叉。“唉!真是!像生活中的某
种现象一样……”我一边骑车,一边自言自语嘟嚷说。
一路上,我头脑乱哄哄的,两只握车把的手也微微发着抖——是的,今晚上我真的生贺
敏的气……
这气过一两天就平服了——我仍然想和她在一起。
我打电话去约她。这回轮上她不理我了。她说她忙,单位上离不开!
一连几天,她都不来我这里。
两个下午,我都去她单位找她,她也不在!
我的心毛乱极了……下班后,我只好在自己的宿舍硬着头皮看书,但一页也看不下去。
后来只好来到院子转圈圈走——惶惶不安,如同一区丧家之犬!我怎么也想不到,贺敏为什
么大点事,就不理我了。
我突然想起了岳志明。她是他的表妹,他总可以出面弥合一下我们的关系吧?再说,录
初正是他把这个任性的东西介绍给我的。自从和贺敏恋爱后,我当然不常去我的这位老朋友
那里了。但他现在已经成了我的表哥——当然,我只是常在理上承认这一点。这天下午,我
就到省戏剧家协会去找岳志明。
他的门开着,但人不在。
房子里有一个他的朋友,正打开录音机听音乐。
这个人我也识识,只不过记不起名字——我原业跟岳志明在那个“沙龙”里和一群人高
谈阔论时。这个人也是其中的一员。我只听说他是省军区一个副政委的儿子。
我问他:“岳志明呢?”
“看戏去了。”他说。“一会回来吗?”“不会的。是什么汇报演出,他是评委会的,
一晚上得看几场……你有事吗?”他似乎也好像认出了我。
“没啥事。闷得慌,出来聊聊天……”
“好久没见你了……你认得我吗?”
我点点头,表示认识。这种熟人相互间甚至连名字都懒得问。他打了个哈欠,关掉录音
机,说:“有没有兴趣去参加舞会?”“舞会?我不会跳舞……”
“不会跳可以看看,反正你不是没事吗?”
“哪个机关组织的舞会?”我问他。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机关?机关组织的舞会去干吗?老一套……这是家庭舞
会,跳迪斯科。”
迪斯科?我知道这是现在风行的一种舞蹈。据岳志明说,早先是非洲的一种民间舞,后
来传入西方国家,现在不知怎么的又传到中国来了……不过,我从一没见过跳这种舞。我最
迷恋的是芭蕾舞。但出于一种好奇心,我同意跟这个人去看看。
从岳志明家出来后,我就跟这个人骑车径直来的省军区一座家属楼上。已经是傍晚了。
我们进了二层楼的一个单元。
刚一打开门,我就听见那弹棉花似的电子音乐。
我们进入客厅。客厅没有人,只是这里那里扔着一些时髦衣服。舞会正在另一个房间举
行。从客厅望过去,通过那扇半开的门,可以看见里面晃动着的身姿。
领我的这个人一边脱长袖衣,一边招呼我说:“进去吧?”
我说:“你先进去。我想坐一会,有点热。”
他穿着背心,迫不及待地进去了。
我在椅子上坐了一会,便怀着一种近似于恐惧的心理推开了那扇门。我立刻看到一群像
我这么大的青年男女,正随着弹棉花似的音乐声,兴致勃勃地跳着。一个个都累得满头大
汗,大张着嘴喘气,有的人热得只穿个小背心,浑身上下大汁淋漓。我的第一个感觉是:这
些人正在这里活受罪!
这就是著名的迪斯科?
也许我欣赏不了这种艺术。在我看来,舞姿疯狂而有点放浪。男男女女股扭来扭去地乱
窜,把好生生一人弄成鼠头鼠的样子……我真不好意思看下去,并且非常后悔来这里。我正
准备远离这个闹哄哄的世界,突然透过窗户的玻璃,发现阳台上有一个人的身影似乎很熟
悉。
我认真辩认了一下,脑袋里“轰”地响了一声!
我看见这个竟然是贺敏!
是的,这的确是贺敏。她竟然和一个男的正在阳台上跳这种该死的迪斯科!我马上又认
出来了,那个男的正是上次在她房间里碰见的那个人……我感到一种眩晕,赶忙用手扶住了
门框。
这时,弹棉花声停止了。这群疯狂的人都先生落下架式,等待换磁带。我看见阳台上的
那个人亲密地挤在一起,开始接吻……
我猛地转过身,穿过客厅,打开房门,从二层楼上尽快地拾级而下,绊绊磕磕地找到了
车子,出了省军区家属院。
我在黄昏中的街道上飞驰而行!
我眼前一片混浊,也不知道此刻在哪一条街道上,要不知道向哪里去……一辆汽车在几
米远的地方“嗄”地停住,司机探出头,亚狠狠地骂道:“送死呀?”我一惊,猛地捏住了
闸,结果连车带人都摔在路边的排水沟里。眼前金星乱冒,身上有好多地方都像火钳烙了似
的灼疼。我感到左脚上粘糊糊的,便用手摸了一把——在路灯桔黄色的光亮中,我看见自己
的手掌上染满了血……
十四(郑小芳)
我怎么也想不到,薛峰已经和另外一个姑娘恋爱了!
我看完他的信,就忍不住扑在床上痛哭起来。
一切梦想最后破灭了,而我原来还指出现奇迹——有一天,他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
前……
可是,我怎么能想不到今天这个结局呢?
是的,薛峰既然下决心留在了城市,他就很再离开那里。他在那里将生活一辈子,怎么
可能再和我结合呢”他当然要另找一个姑娘——不管迟与早,这件事终归是要发生的!
实际上,我早在心里清楚这一点,只不过在感情上不愿意承认罢了。但现在这件事真正
发生了的时候,却仍然是这样难以令人置信,难道这是真的吗?
真的……既然已经成为现实,所有的前因后果就不必再多想了。只是静静地痛苦吧!静
静地忍耐着让这痛苦成为麻木!
两天来,我一直躺在床上。
身体没有什么病,但又好像所有的地方都不舒服。每天只吃一顿饭,一顿只吃几口——
黄米在嘴里嚼着就像沙子一样……第三天,我还在炕上躺着的时候,听见有人敲我的门。
我勉强下去打开门拴,看见进来的是吴有雄。我知道他前几天出差去了。“……我刚回
来,听说你病了?”他局促地站在脚地上,问我。我没说话,指了指桌前的椅子让他坐。我
自己无力地靠在炕沿上。他小心翼翼地坐下,不安地看了看我,说:“要不要我开拖拉机关
送你到城里的医院?”
“不。我没病……”我的眼泪竟然忍不住夺眶而出,说实话,我不怕有雄看见我的眼
泪。
我看见他慌了,赶忙站来说:“你快躺着休息吧……”说完就笨拙地退出去了。我没有
留他。但我内心倒希望他能多呆一会。
大约一个钟头以后,我又听见有人敲门。
我打开门,看见仍然是吴有雄——他端进来一碗面条,里面还泡着两个荷包蛋。他把面
条放在子上,说:“你吃一点吧。听灶房里的人说,你两天等于没吃饭……”我深受感动地
瞥了一眼他,又瞥了一眼那碗面条。
我一下子感到自己真的十分饿了。
我端起那碗面条,问他:“你会做饭?”
“胡凑合呢……”
我吃面条,他蹲在门槛上,掏出一巴掌长的旱烟锅,低头抽烟。这时候,听见院子里工
人们吵吵嚷嚷,敲打着碗筷——
显然是开饭了。听见有个工人嚷嚷:“郑技术员几天没出门,听说病了?什么病,这人
可常不害病!”
“那是害娃娃哩!你不看肚子都在了吗?”
这是侯会计恶毒的声音!
听见工人们的哄堂大笑……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下子把碗放在了桌子上!
吴有雄吧吧两下磕掉烟灰,两片嘴唇骤然地颤动了起来。
又听见那个工人说:“她还没有人,哪来的娃娃嘛!”
又是侯会计恶毒的声音:“男人刚给她做了碗面条,里面放也不少醋……害娃娃爱吃酸
的嘛!”
众人又开始哈哈大笑了!
吴有雄“呼”一下站起来,冲出去了。
我想拦住他,但已经晚了。
外面立刻打起了架。听见侯会计杀猪一般尖叫着:“救命啊……”有人喊:“快!鼻子
里的血!拿盆凉水来……”
我原一想忍着不出去,但怕有雄闯下什么祸,就跑出来了。我来到院子里,看见有几个
人正围着侯会计,给他洗脸。他们把他的头往一盆水里按——大概是止鼻血。有雄蹲在一
边,皱着收头抽旱烟。
不一会,侯会计像落汤鸡一样直起身,用一只手捂着腮帮子。有雄的气看来还没消,又
向侯会计冲过去了,旁边的人慌忙捉住了他。他向侯会计喊:’你再敢放一个臭屁,我就揍
死你!”侯会计没敢再出声,连饭也不吃了,灰溜溜地回了宿舍。
人们现在都夸有雄是个英雄汉,而侯会计却是头狗熊——在这个几乎没有什么文化的男
人的世界里,拳头是一种重要的威胁力量。我转回到宿舍里,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生活是严峻的。改革大自然需要一种强大的力量;但是要战胜人自身的弱点,这需要一
种更强大的力量,我想不管怎样,我不应该再倒在床上哭鼻子了——一种责任感把我从感情
的痛苦中唤回来。我首先想起了我的花棒——这几天有没有牲畜进去糟践呢?……唉,我暂
时也许没力气去跑那十几个沙丘了…
第二天下午,我还是挣扎着出了房门,去察看我的那些花棒。我穿过那一片沙柳和沙蒿
丛,向远处的大沙梁那里走去。
太阳火辣辣地照耀着大地,远处的大明沙看起来像燃烧的火堆一样。好多天没下雨了,
农田的庄稼晒得蔫头搭脑。谷穗卡住脖于抽不出来,糜子只长了尺把高;有些植物已经开始
枯干。只有耐旱的牛心草仍然墨绿墨绿的——这种有毒的草甚至在大明沙里也活得很旺。
我走过长满一层抓地草的大喊滩,就到了大沙梁的边缘——已经到了种植花棒的地域。
我正在往沙丘上抓,看见沙梁上面走下来了一个人。
谁?这些地方很少有人的踪影。
我很快认出来,这是吴有雄。
他也看见了我,来到我面前,满头满脸的汗水。他问我:“这么热的天,你又有病,跑
来干什么?”
“来看看花棒。”我说。
“我已经给你看过了。好着哩。”
“噢……”我感激地望着他淌汗的脸,不知该说句什么话。
我只好又和他往回走。
路上,他和我相跟着,拘谨地抽着旱烟,挽过头问我:“你的病好些了?”我不知为什
么说:“我本来就没病……”
“没病?”他迷惑地看了看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吴有雄敦厚的身躯和纯朴的脸,使我感到一种亲切感。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一想把我
的不幸告诉这个人。我现在需要有一个我信任的人来倾听我的委屈和痛苦,否则我在心里确
实要闷出病来。我犹豫了一会,便用一种拉家常的语调向吴有雄叙说了我和薛峰的前前后
后……有雄一边走,一边静静地听我说。
等我说完后,他下子站住了,他大概想安慰我,又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
说:“你……想开些。要不,你先回城里住一段,我开拖拉机送你。要不,你干脆请假再去
找找他……”我惨谈地笑了笑,对他摇摇头。
他怔了一会,然后说:“要么这样,明天晚上农场工人都要去黑龙滩大队看戏,你也去
散散心……农民裨雨唱戏,很有意思!”我想了一下,觉得出去走走也好。我对他说:“那
好,我去……”第二天下午吃过饭,农场所有的人都穿上了自己的见人衣裳,有的不洗了
头,乱了胡须,就像要去参加什么典礼似的。大家的高兴可以理解,沙漠里一年也没多少这
样的娱乐机会。拖拉机在前院里吼叫起来,大家纷纷向那里赶去。
我知道拖拉机没座位,就拿了个小凳。
我来到前院,看见拖拉机的斗车里挤了许多人。有雄已经坐在了驾驶座上。车厢旁边有
个小土墩,我踩着土墩进了车厢。我把小凳放在一个角落里,便坐下来。车上,有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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