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明梓将一身小护士高档保暖衣,一件恒源祥牌羊毛衣和一件波斯登牌羽绒服交到看守所民警的手里,整整一大摞的冬装,花去了古明梓一千五百多块钱。
古明梓对充满抵触情绪的方璞光说:“璞光啊,天凉了,我给你拿点衣裳来。”
“你少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把你的东西拿走,我宁愿冻死,也不穿你的东西。”方璞光狮吼般地喊道,“妈的,这辈子瞎了眼了,找了一只豺狼当朋友。”
古明梓笑着说:“我是豺狼吗?不,我是你的朋友。我始终这样认为,不论以前,现在,还是将来,你方璞光都是我一生中最好最好的朋友。是的,是我查了你的案,是我把你送进了监狱。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吗?因为我是一名共产党的纪检干部,我的职责告诉我,即使我爸我妈我兄弟,触犯了党纪国法我也要查他的案。这就是我在整个查案过程中思想斗争的关键所在。我一夜一夜地不睡,我甚至在想,为什么我调查的偏偏是我的好朋友,为什么我的好朋友犯了这么大的罪?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吗?当时我已经查到了你犯罪的事实,我好想把我查到的情况告诉你。当时你说我和你说的都是一些废话,可我在说这些废话的同时心里在想些什么?我的心在流血啊!因为我真的不想看到我的好朋友走进铁窗,成为国家的罪人,我好想这个罪犯不是我的好朋友,不是与我共事达四年之久的璞光啊!”
古明梓的嘴唇有些颤抖。这样的颤抖打动了方璞光的心,方璞光直觉意识到,古明梓的激动程度已经达到了极点。这样的激动缓解了方璞光的敌对情绪,充满怨气的双眼落在了古明梓的身上。
“老古,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查我的案?你是如何将你的注意力凝聚到我的身上的。”方璞光讷讷地问。
古明梓说:“其实谈不上注意,自始至终只是怀疑。这种怀疑主要是从弟妹与你的闹事而产生,又因为张金龙一家奢侈的生活发现了其中的蹊跷,而你,又没有实话实说你在小区购置的房宅,你的谨慎小心反而害了你,让我不能不加重怀疑的分量。”
“懂了,老古,你不要再说了,我什么都懂了。”
方璞光的脸上涌满了痛苦的表情。他不停地摇头,这样的摇头不能不说是对于他的人生之路的一种总结,一种无奈,一种悔恨吧。
第二十七章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到了2004年的开春。
这时候的古明梓已经升任中共河西省纪律检查委员会副书记。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上任,便看到了一桩他不愿意看到的案子。在安中市发生了一起油库特大火灾,火灾殃及周围,将油库附近一些民房和一幢小学校的教学楼尽数烧毁。导致二十多户居民无家可归。安中市有关部门调查这起恶性事故的时候,发现那家油库经营手续上的漏洞,这漏洞就是省经贸局开具了不应开具的经营许可证。他的大脑一振,不由自主想到了黄琳。
天啊,难道黄琳受方璞光的影响,在任职的时候渎职受贿了?
古明梓再次来到第一看守所,这时候的方璞光已被打入死囚牢,等待法院的最后一次裁决。
方璞光的脸色更加苍白,人憔悴得失去了原貌。古明梓询问看守所长,方璞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看守所长悄声告诉古明梓:“这是一种必然,凡是走进死牢的犯人,都会因为恐惧而改变原来的生活模样,人也会憔悴得面目全非。”
古明梓看着方璞光,双眼含泪说:“璞光,想开些,该吃就吃。我已经吩咐这里的干警,尽量从生活上给你行方便。”
方璞光凄惨地一笑说:“无所谓了,反正已经这样了。不过你能看我我已经知足了,最起码说,你现在认为我还是你的朋友。”
“不光是现在,而且永远都是。璞光,秀娟弟妹和小英马上就要回国了。弟妹的情况你也知道,恐怕要在这种地方度过几年时光了。所以我有一种想法,想收养小英这孩子。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能不能给我写份授权书,授权我来抚养小英,将小英养大成人。放心,我会比爱自己的孩子还要爱小英的。”古明梓真诚地说。
方璞光静静地看着古明梓,许久许久方才说道:“为什么?是不是良心发现,以此来弥补内心的不安。”
古明梓说:“璞光,你想错了。我对自己的做法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我是共产党的纪检干部,我的职责告诉我必须这样做,否则就是我渎职。我抚养小英这孩子纯粹是因为你我的关系,因为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的朋友已经没有能力再尽父母职责,这种职责必须由我和我的妻子来完成。”
方璞光落泪了,他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璞光,这两天你考虑一下,过两天我过来,咱们再办理抚养手续。”古明梓的眼圈也有些湿润。他擦了一把泪,转移话题说,“还有一件事情,安中市华兴工贸公司的油库发生火灾,政府查出咱们局非法为这家公司开具了经营许可证。我不知道这张许可证是如何开出来的,会不会与黄琳有关系。璞光,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让黄琳干了什么不法的事情。这孩子可是我这一辈子很难遇到的人才,我真的不希望她走上什么犯罪的道路。”
说到黄琳,方璞光的心狂跳起来,他似乎害怕什么似的,脸上浮现一丝慌乱的表情,连忙说道:“啊,你说的是安中市的那家公司吧,那个经理叫张什么来着。是的,这家公司的经营许可证是我吩咐黄琳开的,与黄琳没有任何关系。”
“真的没有关系?”
方璞光的恐慌表明了他的话语有假。古明梓一脸的不相信。
方璞光说:“老古,你看,我有必要骗你吗?我之所以变成这个样,还不是因为你啊。”
古明梓说:“我只是这么一问,我真的害怕黄琳这孩子也被扯到案子里面去,这个孩子命运多舛,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比较稳定的生活,再遭受什么打击的话,她就彻底被毁掉了。”
方璞光睁着一双大眼,以一种恳求的语气说:“老古,黄琳这辈子都是让我给毁掉的,现在我就想求你一件事,关照一下黄琳。”
古明梓说:“没说的,璞光,只要黄琳不做违法的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没有,没有,黄琳还是一个孩子,她怎么会做违法的事呢?”
方璞光矢口否认黄琳与安中市特大火灾案件有牵连。他实实在在感到,在党纪国法面前,古明梓六亲不认。
随着时间的转移,黄琳那颗忐忑的心逐渐沉稳下来。因为平静的生活说明,方璞光没有揭发她的意思,她可以带着自己的儿子,跟随丈夫幸福地生活下去了。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似乎太短太短,清明过后,安都市检察院的李广民检察长一行人,在省经贸局的常副局长和钟秘书的引导下来到了彭元松的家。他们要求彭元松予以回避,以便他们更好地核实一些工作上的事务。彭元松有些担心地看看黄琳,尴尬地笑一笑,抱着小东走了出去。
调查工作是由李检察长主持的。他抛开一脸职业性的严肃,流露出微微的笑意,开场白似地将弯子绕到了黄琳在特殊商品经审处担任主管副处长期间的旧事上,最后在常婧芳的补充下,问到了黄琳是否办理过一个名为安中市华兴工贸有限公司的石油经营许可证。
黄琳的心登时狂跳起来。她如何能够忘记,那位公司老板在她的皮包里塞了十万元的贿赂,也是因为这笔贿赂袒露于方璞光的面前,她才决定为方璞光怀上一个孩子,才会有现在的小东,有她一连串的生活苦难和不幸。黄琳傻了般地看着满客厅的客人,看着所有熟悉不熟悉的面孔。
常婧芳安慰黄琳说:“小黄,你别紧张。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是一次例行公务的调查。只要你说出办理许可证的前后经过就可以了。”
李检察长直视着黄琳的脸说:“黄琳同志,咱们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可是通过梁书记和古明梓同志的介绍,以及上一次你主动上交方璞光藏匿在你家里的赃款一事,我对你的印象已经非常深刻了。最近我又对你进行了一下全面的了解,让钟秘书调来了由你起草的全部公文材料,更加感到你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了解了你在经审处独当一面时的所作所为,似乎看到了你秉公办事、不徇私情的个性,也深深地体会到客商们为什么为你冠上了‘铁腕女人’的绰号。这不是一般性的绰号,这是人民对你忘我工作的一个总结,一种口碑啊。尤其是兴阳市有个叫蒲拴梁的客商,将关系走到了你的前夫刘剑东的身上,后来事情闹到了局纪检组,你竟然不顾亲情,公开指证你的前夫,从而在省经贸局引起巨大的反响。为此,我在昨天的工作会议上专门说到你,希望我们检察院的干部要像你一样刚正不阿,不徇私情。”
虽然黄琳清楚地意识到,检察机关已经开始了对她的调查工作,但是李检察长的高帽子还是戴到了黄琳的头上,好像黄琳真的成了廉洁正直的公务员。黄琳心想,李检察长在他的机关干部面前表扬她黄琳,他的那些检察官们应该怎么想?又怎么去把这样的好干部和“犯法”二字挂上钩呢?由此看来,李检察长的恭维只是一种客套话,并非真言啊。黄琳感到了悲哀,她的嘴抿了一抿,想哭。
李检察长看到黄琳还是有顾虑,更加断定其中的子午卯酉了。他犹豫了一下,单刀直入地说:“黄副处长,对于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底。那么你就静下心来,听我把情况介绍清楚。上月初,安中市华兴工贸公司油库突然发生火灾,火灾殃及周围,将附近民房和一幢小学校的教学楼烧毁。安中市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这件事,要求严查这起火灾事故。现在安中市检察机关正在着手调查此事,重点调查内容为,华兴工贸公司的消防许可证是如何办理下来的。为什么在各项手续不为完善,而且没有安中市经贸部门正式批文的情况下,省经贸局却为安中市华兴工贸公司办理了石油经营批零许可证。为此,我们到看守所提审了省经贸局的前任局长方璞光,方璞光说这件事情他知道。是他向你打的招呼,让你在安中市华兴工贸公司批文不为完善的情况下办理这个许可证。为了核实这件事情,我们再想听听你的意见,以便为安中市检察机关提供强有力的证据,撬开不法商人张龙泉的嘴。”
黄琳有些激动,她万万没有想到,方璞光真的舍弃一切保护她。可是方璞光能保得了黄琳吗?黄琳的额头见了汗。她用手背轻轻擦着额角的汗水说:“李检察长,常局,说真的,经过我的手办理的许可证少算也有几百了。不过我倒是隐约记得李检察长所说的这件事,当时确实有个姓张的老板找到我,手续不是很全,少了安中市经贸局和质监局的批文。由于诸多原因,我还是为这位老板开出了办理许可证的同意书。”
李检察长问道:“黄琳同志,能不能说说这个‘诸多原因’指的什么?”
黄琳感到热不可耐,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她的脸上露出了难色。
钟秘书从卫生间拿来一条毛巾,递给了黄琳。
“小黄呀,你可不能总在家里坐着了。你的身体已经很差了,需要走上社会,重返工作岗位。等这件事情过去,你到局里把手续办了,重新工作吧,咱们局的情况你也知道,方璞光这一闹腾,咱们局竟然找不到一个称职的办公室主任。”常婧芳笑呵呵地说:“你的顾虑领导知道。其实你和方璞光感情上的事情梁书记也说过不止一次。这样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对你来说,确实是一条很难逾越的鸿沟。不过党相信你,组织上信任你,你一定能够克服思想上的自我障碍,实事求是地说出方璞光的所有犯罪真相的。”
黄琳心想:“这事情本身就不关方璞光的事,难道我还能说出我受贿的事吗?”她有些生气地撅起嘴来,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说:“李检察长,常局,你们能不能容我几天时间?不管方璞光怎么样,我首先要说,安中市那家公司的许可证是我亲自办理的,在这件事情上,我是有责任的,我愿意如实交代,接受组织的审查。”
常婧芳安慰说:“不要这么说,组织是信任你的。经审处的工作性质摆在那里,很难保证有谁不会出现工作上的失误,只要你能正确面对自己的失误就已经到位了。”
市检察院和省经贸局的领导离开之后,黄琳再次陷入恐惧的深渊。
从检察院的工作人员责令彭元松离开家门的那一刻起,彭元松已经意识到大案的发生,意识到妻子与这一大案的牵连程度,否则不会如此兴师动众。他抱着小东来到省作协对面的饭馆,要了一杯鲜奶,一点一点地喂孩子,直到看见三辆轿车离开作协,彭元松这才抱着孩子回到家里。然而家里的情况甚为不妙,黄琳就像大病了一场,斜倚在客厅的沙发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客厅的装饰吊灯。
彭元松问到检察院调查的内容,黄琳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看着彭元松问:“老公,你找我后悔吗?”
彭元松的心一沉,知道真的事发了。他故作镇静,笑着说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起这样的傻话。”
黄琳说:“真的,你要是后悔的话,咱们离婚吧。”
彭元松沉下脸说:“过得好好的,咱们离哪门子的婚?打娶你的那天起,我就为自己许下诺言,要一生一世地爱护你,不论你遭受什么样的苦难,我都会用我的肩膀保护你,分担你的忧愁和痛苦。”
黄琳擦着眼泪说:“恐怕这一次你保护不了我了。”
彭元松在黄琳的身边坐下说:“你说一说,说不定我真能为你想出一个分忧解难的办法来。”
黄琳说:“这一次我恐怕真的要蹲监狱了。你知道上个月电视上报道的安中市特大火灾事故吧,一个油库起火爆炸,殃及周围的居民区和小学校,导致小学校的教学楼化为灰烬,二十多户居民无家可归。安中市有关部门正在调查这起恶性事故,查出了那家油库经营手续上的漏洞,这个漏洞就是我造成的。我受了那家公司老板的贿。元松,不光如此,我前后做了五次手脚,吃了三十万元的赃款,蹲监已经是早和晚的事了。”
彭元松愕然道:“啊,有这样的事?”
虽然彭元松已经猜测到黄琳犯罪的可能性,但他没有想到犯罪的真相竟然如此严重。
黄琳绝望地说:“是啊,都是那个混蛋给我挑唆的,什么人不能不贪,也不能太贪,只要挣够孩子的抚养费,再金盆洗手,没人说你不廉政。”
彭元松着急地说:“你呀,真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怎么啥话都听方璞光的?你要知道这句话,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水过留声,雁过留鸣(名),只要是你做的事,早晚都会大白于天下的。”
黄琳尖声喊道:“当时我咋能知道那混蛋害我哪?我当时信任他就像现在信任你一样啊。我这人本身就不适合当什么官,我当官纯粹是给人家当摆设。”
黄琳哭起来,她满心期待着彭元松对于她的事情做出果断的决策。然而她看到的是彭元松的惶惑,是彭元松的无奈,是彭元松的责备。她大失所望,禁不住放声大哭。
黄琳如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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