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陈爱琴疑惑地看着张金龙的背影。她突然感到,丈夫的确老了,或许这种苍老预示着某种不测的到来,否则丈夫好好儿的怎么提起他从不提及的三百八十万元受贿款?陈爱琴的大脑不停地画着问号,问号伴随着丈夫的身影消失在书房的一刹那,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猜测,这种猜测就是方璞光的案发,就是案子的进展将要牵连她赖以生存的丈夫。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又神经质地扑向张金龙的书房。
书房里的张金龙并没有伏于桌案,从事他从办公室带回家的工作。张金龙如病倒了一般,斜倚在书房的真皮沙发上。陈爱琴走过来的时候,张金龙已经满脸的泪水了。
陈爱琴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满脸的惊慌,手扳住张金龙的脸问:“老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璞光出事了?”
张金龙没有说话,泪眼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陈爱琴,目光如僵死的一般。这种僵滞证实了陈爱琴的猜测,陈爱琴倏忽之间流露出一脸的急。焦急中的陈爱琴禁不住问道:“那咋办?他,他会不会供出你啊。”
张金龙还是不说话。是的,他没法回答妻子的质疑,方璞光是一个亡命徒,或许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或许什么事情也做不出来。然而不论方璞光是否供出张金龙犯罪的事实,张金龙都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他是没有办法逃脱国有资产倒卖案带给他的惩罚的,因为家属的奢侈生活已经为张金龙埋下了致害他生命的祸根,是有关法律纪检部门追查他罪恶的导火索。从接受停职的一刹那开始,他已经掂量了数百遍,掂量的结果都是铁窗的等待。
陈爱琴在张金龙的沉默中放声大哭,有如张金龙故去了一般。这种痛失亡灵般的哭,让张金龙看到了一条解决眼下困境的路,那就是死,一死百了,死无对证。别说省纪委,就是中纪委查处这起倒卖国有资产案,又能查出他受贿多少万元?
张金龙打定了死的主意,也就显得无所畏惧了。他突然变得性情开朗起来,安慰妻子说,方璞光不是出卖人的人,一切的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妻子信以为真了。
夜半时分,张金龙爬起身来。他看了一会儿熟睡中的妻,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悄悄儿走进书房,向省委省纪委写了一封接受方璞光二百三十万元贿款的悔过书,然后拢了拢灰白的头发,颤抖着手卸下写字台上的台灯灯头,犹豫了半晌,最后一咬牙,一闭眼,将两根手指触到了灯座里。
张金龙就这样畏罪自杀了。
吕馨兰的孩子生出来了,是个男孩。奇怪的是,这个孩子不像刘剑东,倒有一副方璞光的模样。
王明伟气得七窍生烟,当着吕馨兰父母的面大声骂道:“你可真是个女流氓,不折不扣的人渣啊。那贪官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继黄琳之后再次为他养儿子?”
吕馨兰无言以对,掩面痛哭。吕馨兰的父母自知理亏,再三劝慰怒火万丈的女婿。王明伟益发歇斯底里地说:“你们就这样袒护你们女儿?就这样认可她办下的荒唐事?难道你女儿就这样不值钱?以区区一个副主任科员的位置心甘情愿地为那混蛋养儿子?”
吕馨兰委屈地说:“你不是也到经审处当处长了。”
王明伟如泼妇一般地喊道:“呸,我希得那个处长。难道我没地方待了,被平级调到那里去?”
吕馨兰说:“你调那里咋的啦?自从你调到那里,你有几天回家的?难道你嫖的女人还少吗?”
王明伟气得浑身乱颤,手指着吕馨兰,气急败坏地说:“好,好,既然这样,咱们离婚!”便摔门而去。
吕馨兰的哭声更加惨烈。
父母慨叹事情的棘手与不幸,不禁责备吕馨兰的不检行为,何故要与那个贪污犯勾搭成奸,又何故要养出那个贪污犯的孩子呢?
吕馨兰委屈地说:“哪是我要给他养孩子,这孩子明明是刘剑东的嘛,怎么三变两变变到方璞光的身上了?”
母亲落泪说:“就是谁你也不能这样做呀。这样做的后果你想过吗?明伟能不和你闹离婚?”
吕馨兰说:“我本身就不想和他过,我爱的人只有刘剑东。”
母亲说:“刘剑东能要你吗?”
吕馨兰说:“剑东亲口告诉我的,他要对我负责到底。”
父亲叹口气说:“孩子,你上当了,这样的话是不可靠的。”
吕馨兰辩解说:“不会的,你们都可以听听剑东的许诺。”
为了证实这种口头支票,吕馨兰拿起病床上的手机,拨起了刘剑东的电话。手机回音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吕馨兰傻眼了,手机当场掉到床上。她不能相信她所面对的事实。在她的记忆中,她与男人们的十回交媾中刘剑东占去了七回,这个孩子如何不是刘剑东的?她再一次从母亲手中抢过孩子,左看右看都是方璞光的模样。吕馨兰如大难临头一般,失望地将包裹着婴儿的棉布包扔到了床上。婴儿发出惨痛的哭声。
母亲于心不忍,急忙将孩子抱了起来,一边轻轻地晃动,一边在病房里面来回地踱步。
一切都已真相大白,刘剑东不会再管吕馨兰的死活了,这其中的原委又有谁能够知晓呢?
王明伟向法院提交了离婚诉状。
吕馨兰的房间已经被王明伟的前妻和儿子所占领。吕馨兰出院之后无处容身,只好抱着没有父亲的婴儿回到了娘家。
自从吕馨兰回到父母的家里坐月子,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她毫不理会那个不被认可的孩子。她拒绝哺乳那个日夜啼哭的婴儿。有好几次,她将棉被捂在了婴儿的身上,妄图堵死这个弱小的生命,妄图掐死这个她不愿意见到的小孽种。可是善良的老母亲全身心地保护无辜的婴儿,最后看到吕馨兰实在无法容忍孩子的时候,只好将孩子收到自己的房间。然而孩子的哭声却深深地刺激着吕馨兰。吕馨兰想不通,她明明怀上了刘剑东的种,怎么生下的是方璞光的儿子?
从此以后,吕馨兰以泪洗面,彻夜不眠。
第二十六章
张金龙自杀和方璞光被捕的消息通过媒体传遍了全省,同时也传到了彭元松的家。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黄琳的心彻底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所占有。她通过肖婷芳打来的电话知道了方璞光被捕的经过,知道了吕馨兰的孩子是方璞光的种的天大丑事,同时也知道了方璞光另外的一个女人是郑婉霞。她的心充满了懊恼。在这种懊恼的驱动下,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为什么和方璞光这样的淫棍搅在一起?导致密码箱里的三十万元现金成了她的一大心病,导致三十万元的受贿款成了魑魅她梦境的魔影。她想把这一切告诉给她的丈夫彭元松,可是她不敢,她害怕告诉丈夫的同时也失去了这个充满温馨充满和谐的家。
彭元松的心也被方璞光的被捕深深地萦绕着。他通过新闻媒体对全省特大倒卖国有资产案的披露,知道了方璞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躲在书房,一天几遍地查看密码箱里的三十万块钱。他好像通过钱的颜色看到了警车开进省作协大院所引起的哄动,看到了柔嫩的妻子由于这笔钱的连累被关进了铁窗。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动员妻子交出方璞光的这笔黑钱。
彭元松无心写作,他一天天地陪着自己的妻子,以一种敏锐的目光观察妻子情绪上的波动,以一种非常柔和的语气探究妻子惶恐的所在。他原本不是打探他人私情的男人,可是为了妻子免受牢狱之灾,他必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妻子向有关纪检部门交出方璞光送过来的钱。可是彭元松每每说到节骨眼儿的时候,黄琳都会掩面痛哭。她的心不是在方璞光的三十万元现金上面,令她头痛的是,她上交方璞光的三十万块钱的同时会不会激恼方璞光,由此向检察机关交代她收受三十万元贿赂款的事?
黄琳的哭搅得彭元松无可奈何。每每这个时候,彭元松都会唉声叹气,心事重重。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越加惶恐,越加计算检察机关抓捕黄琳的日子。他似乎有种预感,如果再不交出那笔赃款,黄琳真的要被牵涉到这桩特大倒卖国有资产案里了。他开始做黄琳的说服工作,说得黄琳痛哭之中向他发火说:“你不想要我就明说好了,何必要拿方璞光的案子做文章?钱是他放到这里的,难道是我向他要的吗?我咋知道这钱干净不干净?如果你认为这钱肮脏的话,你自己给省纪委打电话呀。”
彭元松说:“如果我能打电话早就打了。问题的关键不在我身上,而是你呀,我的傻丫头。”
黄琳哭着说:“你别傻丫头傻丫头地叫我好不好,我是你老婆,不是你女儿。”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发生争执。彭元松无奈,连忙宣布休战,以避免家庭战争的升级。
然而彭元松休战,并不等于危机不再存在。黄琳就像一个做了坏事的盗贼,即使为彭元松邮寄书稿,跑回家里也是失魂落魄。即使夜半入梦,她也能看到锒铛入狱的惨景。一声声“别抓我”的梦魇将黄琳从噩梦之中唤醒。黄琳浑身汗湿,每当这时都会抱着彭元松放声大哭。彭元松一面哄着被黄琳吓醒的小东,一面安慰精神崩溃的黄琳。他太爱自己的妻子了,妻子年轻,肌肤光滑而白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柔柔地偎依在他的怀里。结婚以来,不论何时他要行夫妻之事,妻子都会从熟睡之中睁开双眼,尽最大可能地满足他的生理需求。白日里的妻子像是一个家庭保姆,照管着他和女儿的吃喝拉撒,一天两趟地跑邮局,跑门卫,收发他的书稿邮件。如果黄琳离开他,他真不知道今后的生活如何安排。
这天夜半,当黄琳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彭元松叹口气说:“黄琳,听话,还是把那笔钱交了吧。没有那笔钱,我同样把咱们的小东养大养好。可是如果错过这次自首的机会,一旦检察机关找上门来,恐怕你就真的要在那个地方度过一段漫长的时光了。”
彭元松紧紧地搂着黄琳的身体,抚摸着黄琳的肌肤。他说出了黄琳带给他和女儿的幸福,说出了对于黄琳生活上的依托,以及黄琳在事业上对于他的帮助。他平心静气地让黄琳想办法,想想还有什么比送交赃款更为稳妥的办法。
黄琳是位当过处长的知识分子,如何不懂得彭元松所说的道理。只是她内心的症结在三十万元的受贿款上面。她担心这笔钱被方璞光咬出来时她所面临的处境。
黄琳流着泪说:“元松,我知道,其实我什么都懂啊。我只是担心方璞光这个人。”
彭元松说:“黄琳,你不要担心这个问题。你的心里装着方璞光,我比谁都清楚。即使没有这笔钱,咱们照样负责为他收尸的。”
黄琳辩解说:“元松,你说话好没道理。我心里装那大淫条子干什么?我只是担心,担心……”
担心的词汇黄琳始终没有说出口。她没有办法向丈夫说出她受贿的事情,因为受贿的三十万块钱不是依靠自首能够解决的。
万般无奈,黄琳终于在哭泣中答应了彭元松的要求,到省纪委去,向她认为是好人的纪委梁副书记送交方璞光放在她家里的三十万元赃款。
第二天上午,黄琳在彭元松的陪同下来到了河西省的纪律检查委员会,她以一种忐忑的心情向纪委的工作人员通报了她的来意,并且要求向纪委的梁鸿生副书记自首。
工作人员告诉黄琳说,梁鸿生同志已经被中纪委任命为河西省的纪委书记,眼下正在主持召开河西省国有资产特大倒卖案案情分析会。工作人员让黄琳坐在会客厅里等候梁书记,便急匆匆地离开了会客厅。
会客厅里只有黄琳和她的丈夫彭元松。他们心情焦虑,相视无言。是啊,夫妻俩谁也摸不准这一步的对与错。或许他们本不应该来到这里投案自首,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河西省共产党的纪律监察机关,是一个有着犯罪迹象和污点的普通市民来的地方吗?黄琳仅凭一面之缘就能判断出梁鸿生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好官吗?即使是一个勤政为民的好官,那么大的领导如何是你黄琳能够见到的?黄琳的内心充满了懊悔,她的双眼含满了泪,幽怨地看着表情同样惶惑的彭元松。漫长的等待中,黄琳甚至想起身离去,都被彭元松强行拉回到沙发上。彭元松始终不发一言,那种无可奈何的神情似乎告诉黄琳,既来之则安之,在这里,他们只能面对,不能退缩,否则就转变为对待赃款性质上的问题了。
正在黄琳和彭元松焦躁不安的时候,梁鸿生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来到了会客厅,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身着检察官制服的男同志。
梁鸿生满脸的微笑,见到黄琳立刻伸出手来:“黄琳同志,你好啊!”他握了一下黄琳白皙的小手,充满关切地说:“近来生活可好啊?噢,白了,胖了,也更精神了。听你们的常副局长说,你找了个作家。与作家结婚好啊,可以净化自己的思想,也可以陶冶自己的情操。啊,今天他来了吗?”
彭元松从黄琳的身后站出来说:“梁书记,我就是黄琳的老公,名叫彭元松。”
梁鸿生握住彭元松的手说:“啊,彭元松我知道,咱们省的著名作家。你的作品我看过,那本《生命的尽头》道出了人们对于生命所无法认知的哲理,其真谛足可以让所有人产生一些新的感悟。啊,如果张金龙、方璞光他们看看这部作品的话,或许从生命的角度出发,也不会踏上自绝于人民的不归路啊。”
彭元松认同般地笑了,他对方璞光是有所了解的,《生命的尽头》在方璞光的身上的确产生了非常强烈的震撼,只可惜这样的震撼来得太晚,无法弥补他以前犯下的罪孽。
梁鸿生对身着检察官制服的领导说:“老李,你看看,我和老古说什么来着,黄琳来了吧!这个同志我是不会看错的,她是省经贸局一位少有的干才,思想觉悟也一定会超出一般的公务人员。”然后对黄琳说:“黄琳同志,听我的秘书说,你是专门为送交方璞光的赃款找我的,我非常高兴,同时也庆幸结交了一位你这样的好同志。为此,我把这次国资倒卖案案情调查工作的负责同志,咱们安都市检察院的李广民检察长从会议上撤下来,现场办公。黄琳同志,你只管说,不要产生任何顾虑,党是信任你的。”
梁鸿生向李广民检察长叮嘱了两句,便离开了会客厅。
李检察长和青年检察官在沙发上坐下。青年检察官展开了记录本,做好了记录黄琳口供的准备。
看到检察官们严肃的表情,忐忑不安的黄琳突然镇定下来。她看了看手里的密码箱,竟然产生一种她没有犯罪的感觉。是的,此时的黄琳绝对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她是来送交方璞光放在她家里的赃款的,她并没有参与这场犯罪。
或许是这种坦然心态的驱使,黄琳不知不觉地看了丈夫一眼,并回以一个甜甜的笑脸。她将密码皮箱放在检察官面前的茶几上,然后打开皮箱,箱内敞露出整齐叠放的三十万元人民币现金。
“李检察长,这是方璞光被捕前放在我家里的赃款。”黄琳镇静地说。
李检察长四十多岁,他让身边的工作人员清点皮箱里的现金,然后以不经意的笑脸面对着黄琳。
自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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