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方璞光不仅无罪,反而有功。参与上书的几位区委常委也变成了诬告,受到了应有的党纪政纪处分。
这时候庞小川贪污巨额扶贫款的案件也已水落石出,结案上报省委及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受到省委书记杜常青和中央纪检委的一致好评。加之市委联合调查组对滨州市河滨区部分干部诬告区委书记方璞光事件的真相大白,省委杜书记好似遇到贤才似的,连忙报请中央政治局、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举荐张金龙为中共河西省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
年近五旬的张金龙名声大噪的同时,摇身一变成了河西省的纪检委书记,也能与省委书记和省长面对面地讨论河西省的大事要事了。他向他的两位班长详细地汇报了方璞光的工作业绩,并提议方璞光上调省经济贸易局,彻底改变经济贸易局领导班子老化现象。没想到,张金龙的提议竟然没打折扣地得到了省委书记和省长的认可。
就这样,身为滨州市河滨区区委书记的方璞光接到一纸调令,堂而皇之地升任省厅副局,到省经济贸易局报到了。
帮助方璞光斗倒省经贸局的土皇帝赵和豪之后,张金龙找方璞光谈了一次话。谈话的话题就是方璞光以前的不法行为,张金龙劝说方璞光万万不可再给任何领导跑关系,拉皮条,国有企业公改私的时候已经吃饱喝足了,万不可再打如何“将国家的财产变成自己的财产”的算盘了。一定要金盆洗手,从思想深处剔除掉那种国家经济要发展,必须个人私有化,必须走原始积累的邪念。
是的,方璞光基本上做到了张金龙的提醒与教诲,然而倒卖国有资产罪孽深重,时过境迁旧案复发,案底浮于水面的事是张金龙始料不及的。张金龙直觉意识到,他的生命由此要画上终结的句号。在这一可怕的句号面前,他只剩下满心的惊慌和恐惧。他恨,恨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方璞光。他认为,他一生中最大的克星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坑他又害他的方璞光。他不知道自己的哪根神经出了错,为什么会受制于方璞光,明明知道方璞光是个无人比及的大恶人、亡命徒,为什么还要瞄准方璞光,与方璞光同流合污呢?
张金龙和方璞光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方璞光倒霉,他张金龙也逃不脱干系。为此,张金龙大脑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放走方璞光这个罪恶的根源。他想到了因病住院的梁副书记,想到了这份全纪委无人知晓的上报文件,他决定扣押住这份代表他致命祸源的文件,让他从滨州市带入省纪委的第一纪检室主任韩扬办理方璞光的出国手续。他要等待方璞光的出逃,等到那个罪恶根源的家伙无影无踪的时候,他再主持正义,将方璞光的罪恶一追到底。
张金龙就是怀有这样一颗充满恐惧的心理扣押了地方纪委的上报文件,指使他的神通广大的韩扬办理方璞光去美国的出国手续。韩扬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内幕,但是他的心里充满了对老领导的感激。他基本上没有多想,便去完成老领导交付给他的重大任务了。
张金龙惶恐不安,为了不引起家人的注意,他独自住进了一家宾馆,扛到夜半零时许,方才将电话打到方璞光的家里。
此时的方璞光尚在梦中游荡,一声声刺耳的铃声将他带到了昏黑的卧室,他推开妻子的拥抱,侧起身来接听铃声不断的电话。
电话听筒传来张金龙语气暴怒的话音:“方璞光,你的案子发了。这就是你为人不慎、锋芒毕露的必然结果。”
方璞光打起了寒战,霍地钻出被窝,惊慌失措地问:“那,那咋办啊!”
张金龙说:“咋办?你说咋办!方璞光啊方璞光,你纯粹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说说,你交的那个古明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口口声声说他智商低下,是纪检盲区的‘残疾人’,这样的‘残疾人’对你有百益而无一害。可你的益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古明梓能查出连我都不清楚的案子。再说,你当初咋能做出这案子?三家上好的国有企业,总资产近三亿,叫你转手一倒,竟然以八千万的价格卖了出去。这还不算,这三家企业你给谁不好,为何要卖到香港做皮包生意起家的奸商许隆生的手上。这下可好,许隆生接手啤酒厂以来,连年造假售假,以将过期啤酒换上青岛等名牌啤酒商标,被工商质检部门查封。滨州市纪委联合市工商局、公安局、国资委秘密查账,竟然查出你倒卖国有企业时收受的一千六百万元赃款的贿赂。我就不明白,你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它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就不能见好就收吗?”
方璞光沮丧地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难道您真的让他们把我拉出去毙了?老书记,想想办法,让我逃过这一劫。”
张金龙咬牙切齿地说:“你呀,真是个笨蛋!好了,这两天你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照常上班照常工作,韩扬为你办好出国手续会用电话通知碰头地点的,然后你赶快坐飞机,给我滚到美国去。”
方璞光感激涕零,带着哭腔说:“谢谢,谢谢张书记,您的大恩大德我方璞光没齿难忘……”
方璞光的感激话没有说完,对方已经挂机了。
方璞光好像还没有回转过来这种天大的刺激一般,手握着电话听筒发了好大一阵儿怔,最后慢慢地放下电话。他想不明白,这么缜密的事情,那个看上去又倔又傻的古明梓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段查出来的,古明梓究竟是一个什么人?
妻子李秀娟也已坐了起来。她看着方璞光,充满恐惧地问:“璞光,出啥事了?”
方璞光瞟了妻子一眼,撒气般地说:“啥事?挨枪子的事!我说你是什么人啊,咋这么不懂事哪,难道我方璞光还能害你不成?我知道这件事情早晚要东窗事发,从香港直接把那笔钱转移到美国,让你和孩子将来有个生存的依靠。为了你们免受我的牵连,我以找女人为借口,提出和你离婚。你但凡明智一些,也应该知道我的良苦用心,怎么能胡搅蛮缠地囚在我这儿,丢下苦命的女儿在美国怎么办?”
李秀娟浑身痉挛起来,牙齿打架地说:“张书记不是说了,把你弄到美国去?”
方璞光没好气地说:“他的话你也相信啊,他让韩扬来办这件事,韩扬能给办好吗?谁知道他们的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说不定会派杀手把我杀了。再说,即使跑到美国,国际刑警就不能把你逮回来了?”
李秀娟说:“那咋办呀!”
方璞光说:“咋办?你赶快逃啊!马上去美国。到了美国,化名将那笔存款转存其他银行。这都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引渡你。”
李秀娟心如刀割,抱住方璞光放声大哭。
方璞光催促说:“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哭啊,赶快下地收拾东西,准备逃命吧。”
第二十三章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失,承受这种时间流失的方璞光和李秀娟进行着生死关头的最后诀别,他们流着泪,喝着上好的葡萄酒,好像庆贺这种永世分离的夫妻诀别一般。诀别的感觉是那样的撕心裂肺,是那样的难舍难分。相互间的亲吻是那样的苦涩,神情是那样的慌乱。
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推移,距离天亮不足个把小时,两颗贴在一起的心更是狂跳不已了,然而这种跳的距离却是那般的遥远。遥远的起源是因为惊慌中的妻子不停地查看手表,神情已经无法集中于将要受到法律制裁的丈夫。丈夫的心又如何不会感到悲哀和失落?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方璞光为自己的妻子搂回来那么多的钱财,这些钱财足可以判方璞光一百次死刑,然而妻子感激方璞光的大恩大德了吗?妻子就是妻子,就好像这房这天这地以及那笔到手的钱财一般,他方璞光无论如何是带不走的,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在生离死别之前再尝一遍夫妻间的事体。他将妻子抱了起来。
妻子不知道方璞光的真实用意,充满恐惧地喊:“璞光,你要干什么?你可别胡来,咱的女儿还在美国哪!”
方璞光哭着说:“放心,我不要你的命,我想要你命的话就不给你弄那么多的钱了。我想在这最后的时刻,再做一次咱们俩的事。”
妻子有些厌烦地说:“你看你,昨晚要和你做你不做,现在要走了,你怎么又想这事了?这不是添乱吗?”
方璞光不去理会妻子的反对,强行扒开妻子的衣裳,将妻子精心的化妆破坏得一塌糊涂。
妻子完全改变了模样。她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充满了惊慌,有如受到强奸一般,咬着牙齿流着泪,做好了承受方璞光蹂躏的准备。
然而苍天是那样的不公平,就在方璞光脱去自己衣裤的时刻,他的身体出现了毛病,阳痿的症状使他在妻子的身上挣扎了好长时间,也没有办成夫妻间的事体。妻子承受不了似地一把推开方璞光,以极其温柔的口吻说道:“好了,璞光,你的精神太紧张了。过两天你也到美国了。等你到了美国,咱们再从长计议,商量对策。”
方璞光哭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从黄琳和他翻脸,他几乎没有过过一天顺心的日子。他的双眼痴痴地看着妻子以从没有过的速度穿起了衣裳。突然间他发现,妻子是那样的可爱,又是那样的娇美。如今娇美的妻子要离开他,豪华的住房要离开他,大笔的钱财要离开他,他的心能不痉挛?能不颤抖?无形的后悔又如何不涌上他的心头?如果他安分一些的话,不去触碰烫手的钱财,就像他在省经贸局这样忘我地工作,清政廉洁,即使他嫖上一百个女人,也不会落得阶下囚的下场。
妻子穿好自己的衣裳,看到方璞光赤身裸体地哭,一把将他抱住,极其温柔地劝慰说:“璞光,别这样,过两天咱们肯定会见面的。张书记不会杀你的,他不是黑社会,他肯定要让你离开中国。”
妻子像服侍婴儿似地为方璞光穿起了衣裳。
其实这也是一份情。不论这种情的真实成分有多少,方璞光能够在临死之前享受一次婴儿般地服侍,也算是他一生的造化,算是他夫妻十五年的回报。方璞光宽慰地笑了。他像小孩子似地吻了一下妻子的脸。妻子轻轻捶了他一拳,娇嗔地说:“老没正经,看你那个大难临头的样子,又不是生离死别,至于吗!”
方璞光凄惨地笑了。在他的眼里,这就是生离死别。因为他相信他的直觉,这一次他很有可能离不开河西省的蓝天和沃土。
时间的流失,将漂亮而充满傲气的李秀娟推移到方璞光的面前。方璞光凄惨地笑笑,拎着一个彩色塑料托篮,准备出去买早点。买早点一直是方璞光分内的事务,然而今天的李秀娟却积极异常,一把抢过方璞光手上的餐具,满面含笑地说:“璞光,我去。”
方璞光看得出来,妻子的无所谓纯粹是做戏的表现,她的心里非常明白,很有可能这是他们夫妻间的最后一顿饭。
果然如此,李秀娟拎着盛有袋装牛奶和热油条的托篮出现在方璞光的面前时,她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擦泪的痕迹。方璞光意识到悲哀的多虑,他否定了妻子无爱的臆测,他认为妻子的正常表情恰恰是对他的一种爱。如果妻子哭哭啼啼,满腹伤感,满脸悲哀,那么妻子带给方璞光的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方璞光认为他必须调整自己的心态,同样要给妻子回以一个美好的笑脸,让妻子喜兴而去,毫无后顾之忧地踏上美国的土地。
方璞光和李秀娟以一种从没有出现过的和睦气氛吃着油条,喝着牛奶,说着结婚前后的陈年往事,说得李秀娟再也无法矜持,一把抱住方璞光,大声哭道:“璞光,我不去了,我要为你收尸。”
方璞光悲哀地说:“你能收得了尸吗?你不走也是被抓啊!因为赃款里的两百万是被你带到美国的,你已经触犯了法律,犯下了窝赃大罪。”
妻子哭得愈加惨烈,摸着方璞光的脸说:“我走了,谁来处理你的后事啊!”
方璞光咬了咬嘴唇,颤声说道:“黄琳。”
妻子问:“她能干吗?”
方璞光无法回答。他悲哀地问着自己,黄琳那么恨他,真的能为他收尸吗?
即使如此,妻子还是走了。虽然她想留下一个美好的诀别,可是走进检票口的一刹那,她还是哭出了声。哭声的震颤,让方璞光意识到自己面临的灾难,面临的即将成为现实的囚禁生活,面临的法庭宣判,奔赴法场。多么可怕的想象,面对这样的想象,即使方璞光再不怕死,他在走出机场的一刹那也是不寒而栗了。方璞光想到了跑,他想逃生,匆匆忙从银行里面提出自己的全部存款。然而他看着密码箱里四十七万元的现金时,又犯起了犹豫。他该跑到哪儿去呢?泱泱华夏,此时此刻还有他的容身之地吗?即使他跑到天边,也照样会被公安机关揪回来。如果他以不变应万变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张金龙不会坐视不管的,他会想方设法地把他整出去。因为张金龙想活命,想要保住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必须帮助方璞光挣脱无情的法网。
方璞光没有回单位上班,他给常婧芳打了个电话,说是自己送妻子去美国,耽搁半天时间,便开着“宝马”轿车在大街上徘徊。不知不觉,方璞光的汽车开进了省作协大院。
暮秋的省作协绿树葱茏,松柏苍苍,配称着几株红色枫树,竟然将作协大院装扮得别有一番风味,好似与飘风落叶的季节形成了鲜明的反衬一般。方璞光突然感慨起这些文人的情操来,一直有文人是愚人的代表词之说,说是文人玩的是没人敢去涉足的游戏,游戏的内容就是枯燥,就是寂寞。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里,文人却能脱离社会,默默地罗列着方块般的文字游戏。等到崭露头角,辉煌发达的时候,已经熬白了头发,已经写坏了身体。可是现在的方璞光却不这样认为,他感慨文人们的思想,敬佩文人们的胸襟,羡慕文人们的生活。他为他的贪欲而懊恼,为他的一生而悲哀。在这种悲哀的驱使下,他摁响了彭元松家的门铃。
黄琳开门,有些意外地问:“你咋找到这里来了?”
方璞光看着黄琳说:“这是最后一次找你,今后你永远不会看到我了。”
彭元松也从书房走出来,热情地与方璞光打招呼。
方璞光满脸的疲惫,看着彭元松的脸说:“老彭,你相信我吗?相信我的话,能不能借你书房使一使,我和黄琳说几句话。”
黄琳充满厌恶地说:“有话你就在这说好了,我老公又不是什么外人。”
方璞光的脸上露出了难色。
彭元松连忙说:“没关系,老方也不是外人,完全可以。黄琳,听话,注意点风度。”
彭元松把方璞光和黄琳让进了书房,然后关上房门,感慨地摇了摇头。他从方璞光的表情看得出来,方璞光的心里有事,这种事又是什么呢?他的密码箱里装的什么东西?
在彭元松的猜测之间,书房里的方璞光将密码箱放到了黄琳的手上:“琳,这里面装着三十万块钱,你把它收起来。”
黄琳推辞说:“方局,你把这钱给我做什么?我不要你的钱。”
方璞光说:“你拿着,这三十万元不是我讨你好的钱。这是我的工资血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贪赃枉法的成分。”
黄琳撅着小嘴说:“那我更不能要。”她把密码箱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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