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
方璞光说:“梁书记真幽默啊!好吧,我们就把这钱收下了,改日张书记和您请我的话我也是要付钱的。”
方璞光虽然盘算着省纪委的这一次调查给他带来的麻烦,估量着张书记始终没有与他通气的内涵,主观上做出纪委处分的严重性不会太大的猜测,但也着实感受到梁鸿生刚正的一面,这种刚正并不是“黑老包”似的古板,在这种刚正的表面添加了许多圆滑的色彩。正因为这种圆滑的刚正,让方璞光看到了真正的共产党人的形象。他认为,不论他做过多少错事,但从现在起,他必须以梁鸿生为楷模,必须直面他在省经贸局造成的不良影响,必须接受上级领导对他或轻或重的任何处分。
方璞光就是带着这种虔诚的心,与其他省局领导送别梁鸿生一行人的。
在梁鸿生钻进“奥迪”的一刹那,他又探出头来,冲着方璞光问道:“方局长,黄副处长在哪家医院住院?”
方璞光心下一动,下意识地问道:“梁书记找她有事?”
梁鸿生笑呵呵地说:“没啥事,对于黄副处长的品行和工作业绩,老古曾经和我提起过,这一次常副局长又向我们做了全面的介绍,我认为,黄副处长是经贸局非常优秀的公务员,是我省不可多得的管理人才。为此,我打算代表省委省纪委看望看望她,让她放下思想包袱,安心养病,争取早日返回工作岗位。”
方璞光的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他更加清楚地看到了梁鸿生特有的个性,感受到这位刚直的纪检领导骨子里面却渗透着豺狼般的凶狠,渗透着妄图将他手中的猎物尽数撕毁的险恶用心。痛苦的心情,带出了方璞光一脸的不适,方璞光表情尴尬,近似语吃地说:“需,需要我陪同吗?”
梁鸿生说:“不用了,你告诉我们病房地址就是了。”
看来这又是一场调查,根本不给方璞光丝毫的喘息机会。
方璞光就这样郁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想给黄琳打电话,可是犹豫一下又放弃了。他不停地反问自己,为什么要给黄琳打电话?难道他与黄琳的爱见不得人吗?不,如果他为省纪委的调查给黄琳打电话,求得黄琳与他言辞上的共识,那么他方璞光爱黄琳的成分就充满了虚假,充满了欺诈,这种虚假和欺诈的本身就是对黄琳人生道路的残酷扼杀。他相信黄琳,一定会对他的爱给以正确的评价的。
方璞光咬了咬牙,收起了手机,然而犹豫了一下,他又打开手机盖,拨起张金龙的手机来。
这时候的张金龙刚刚回到家里,还没有在椅子上坐稳,手机便响了起来。张金龙打开手机一看,彩色屏幕上显示的是方璞光的手机号,立刻怒起心头,不等方璞光开口,他便大声喊道:“你是怎么搞的?难道不想在官场上混了?真是玩女人玩出花了,竟然让人家从头到脚给你浇了一身的脏水。”
方璞光嘟囔说:“浇脏水他浇去好了,反正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有人诬蔑、陷害我,我相信组织也会予以澄清的。”
张金龙说:“你少来这一套,你的那点儿猫腻我还不清楚?你是一个离开娘儿们就迈不动步的家伙,还嫌人家诬蔑你吗?”
张金龙的妻子陈爱琴走过来说:“老张,别这样,对待璞光态度好点。弟妹不在家,璞光的心里也苦啊。”
电话另一方的方璞光听到这话,内心不由得激动起来,他有些儿哽咽地说:“谢谢,老书记,我谢谢嫂子的理解。”
张金龙语气缓和地说:“啊,你嫂子理解你我就不理解了?璞光,傍下午的时候老梁给我打来过电话,也认为你与那个黄琳感情上的纠葛够不上‘包二奶’的罪名。但是原则上你还需要进一步把握,这一次你玩女人毕竟玩过了头,毕竟触犯了党的纪律条例,是要受到处分的。”
方璞光放心了,只要不违反大原则,方璞光就不会被丢官罢职,黄琳也不会因此受到磨难。方璞光来了精神,含笑说道:“是的,我愿意接受组织对我的处分,但是我想问一句,是谁在领导面前诬告我来着?”
张金龙阴沉着脸说:“怎么,你还想对人家进行打击报复吗?忘了中纪委关于保护检举、控告人的规定了?”
方璞光说:“不是,老书记,我是一个部门领导,难免不会因工作上的事情与一些人产生一些矛盾,如果这些人面对面地对我进行批评,我会虚心接受的,可是他不该这样暗地捅刀子,把黄琳离婚的家事扯到我方璞光的身上,这人地道吗?老书记,您的心里可要有杆称啊。赵和豪得了癌症,可我并没有亏待他,左一次右一次地看望他,为他安置最好的医院做最好的治疗,这些好处他为什么只字不提?”
张金龙说:“你别瞎猜了,老赵自身难保,还管得了你偷鸡摸狗的事?你呀,看好你身边的人就是了,吃一堑长一智,今后提防着点王明伟。”
方璞光勃然大怒,不禁骂道:“妈的,是这王八蛋,老子待他不薄,他这样给我下黑拐。看我今后如何整治他。”
张金龙拖着长音“嗯”了一声,鄙夷地说:“小人之心,妇人之见。”
方璞光沮丧地说:“不小人,不妇人,难道让他这样过去不成?”
张金龙正色说:“是的!眼下不但不能整他,还要重用他,提拔他,提拔得他得意忘形,然后抓住他的小辫子,把他送到监狱去。”
方璞光茅塞顿开,笑着说道:“懂了,老书记,谢谢您的提醒。”
张金龙说:“另外,你也要改改你好色的臭毛病,赶快甩掉那个叫黄琳的女人。”
方璞光为难地说:“不行啊,老书记,在黄琳的身上我真的没有好色的心,我,我爱她。”
张金龙生气地说:“什么爱不爱,你多大了?也不嫌丢人。”
方璞光眼含热泪说:“不,这是真的,我真的爱黄琳!就是跑到胡总书记面前我也要这么说。今天下午,我已经向梁书记表明了我的立场,说出了我准备解决我的家庭问题,并且向组织提出与黄琳结婚的请求。”
张金龙气得直吐粗气,愤愤地说:“乱弹琴,你以为你是谁?爱德华(爱德华八世,二十世纪初英国国王,为了平民妻子辛普森夫人被迫放弃了他的王位)?”便终止了与方璞光的通话。
黄琳万万没有想到,将近晚上九点钟的时候,省纪委的梁副书记带着他的两名工作人员来到了她的病房。
在床上已经躺下的黄琳慌慌张张地坐起来,一双眼睛吃惊地瞅着陌生的来客。
梁鸿生将满满一网兜的滋补佳品交给护理黄琳的肖婷芳,然后示意黄琳躺下。“黄琳同志,今天在省经贸局工作的时候,听说你出了点儿意外,住到了医院,为此,我代表省委省纪委过来看望一下你,也希望你放下思想包袱,安安心心养病,争取早日返回工作岗位。”
梁鸿生满脸是笑,与黄琳握了握手,便坐到黄琳的床边,其他两名工作人员坐到了沙发上。
黄琳似乎猜测出省纪委领导夜访她的真实用意,一时间精神紧张,汗流浃背。肖婷芳看到黄琳大汗淋漓,连忙打开病房的空调。黄琳害怕身边的儿子小东着凉,展开毛巾被盖到了小东的身上,不想手忙脚乱,触碰了小东的小身体。小东从梦中惊醒,放声大哭。黄琳抱起小东,连摇带晃地哄了半天,小东丝毫没有松劲的意思。肖婷芳将奶瓶的奶嘴儿放到小东的嘴里,小东又毫不客气地吐了出来。两个女人全都慌了神,谁也不知道孩子想要干什么。梁鸿生看到黄琳和肖婷芳手足无措的样子,便放下客人的架子,伸手接过孩子。他让小东的头枕着自己的胳臂腕,另一只手托着小东的腰身,有如摇篮一般地摇着。时间不长,小东竟然奇迹般地停止了哭,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梁鸿生。
肖婷芳吃惊地说:“梁书记,您这么大的领导,还这么会哄孩子。”
梁书记慈祥地笑着,一边引逗着孩子一边说:“大领导也有孙男弟女啊。……我呀,孙子就在我家里,没有一天不缠我的。熟能生巧,这时间一长,不就成了孩子的保姆了?”
黄琳也腼腆地笑起来。似乎是笑容的感染,梁鸿生怀里的小东不知不觉也露出了笑脸,漂亮的笑脸让梁鸿生看到了方璞光的影子。
梁鸿生心里的疑团终于解开了,他看到了黄琳普普通通的相貌,看到了黄琳的儿子酷似方璞光的笑脸。他想起了暗自走访省经贸局的时候一些群众的反映,想起了方璞光向组织申请与黄琳组建家庭的要求。他坚信,黄琳生了方璞光的儿子。就是方璞光的这个儿子,导致黄琳的丈夫抛弃工作和事业,抛弃妻子和家庭,奔走他乡。梁鸿生知道这个口不好开,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感慨地说:“为了这个孩子,方局长也该对你母子负责啊。”
黄琳甚为惊讶,惊讶的同时又恼羞成怒,或许这样的恼怒使她抛弃了笼罩心头的不安,竟然毫不客气地将梁鸿生怀里的孩子抱了过来。
黄琳语气生硬地说道:“我的儿子与方局长八竿子打不着,他对我母子负什么责!”
肖婷芳吓一跳,她不知道黄琳是神经错乱还是自杀产生的糊涂,竟然以这样的口吻回敬上级领导。又看到沙发上的工作人员不停地看她,也意识到,上级的调查工作可能由此展开,便接过黄琳手中的孩子说:“这个房间有点儿凉,我抱着孩子出去走一走。”
借着肖婷芳的关门声,梁鸿生再一次笑起来,他直视着黄琳的脸问:“照你的说法,谁该对你母子负责呢?”
黄琳毫不退缩地说:“当然是我的丈夫刘剑东了。”
梁鸿生说:“可刘剑东离开了你,方璞光同志公开承认,他要对你的家庭负责。”
“那是方局长心好,见不得他人遭受不幸。”黄琳拢了拢脸上的湿发说,“梁书记,你看我漂亮吗?我不漂亮,甚至不客气地说,我长得很丑。像我这样的丑姑娘,原本不该找帅气十足的刘剑东做老公,可是方局长硬是作媒,把我们扯到了一起。刘剑东有他自己的女人自己的爱,他是因为失恋来到我们省经贸局的,他和我结婚是迫于无奈,是为了不伤方局长牵媒扯线的面子,是为了将来奔出个一官半职的前程来。在我们结婚的那天晚上,刘剑东将他的这些心事说了出来,为此我们闹起了分居,新婚的分居长达半月之久,如果不是方局长从中调和,可能我们因此离异。后来刘剑东再一次挑起事端,这事端是因为我例假的经血染到了床单上,他毫不隐讳地嫌弃起我的脏来。就是从这阵儿开始,我们的夫妻关系进入到紧张状态,这种紧张随着我的升职和刘剑东的处分愈演愈烈,最后导致他与昔日的女友张春红再度约会,导致他两度离家出走,导致他与张春红双双辞职,导致他在儿子小东出生不久与我闹起了离婚。是的,我完全可以掯着他,让他好事难成,可这样做的结果又会如何?难道能够挽回我家庭破碎的命运?一个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要的人能说是好人,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我讨厌他,给他手续让他滚!”
实实在在的话,此时的黄琳真的痛恨那个无情无义的帅男人,将她所有的不幸,将造成家庭破碎的所有因由一股脑儿甩给了离异的丈夫刘剑东。
黄琳放声大哭。
梁鸿生由此而得出了新的感受。他也认为,自己被暗访引入了极端,对方璞光品行的判定产生了偏差。
是的,方璞光的作风问题并不等同于滨州市国有资产倒卖案,在这个问题上,方璞光有方璞光的为人操守,这样的操守透露出方璞光的胆大,或许正是这样的胆大,滨州市国有资产倒卖案的发生才不足为奇。这就是思维判断的连贯性,纪检工作错综复杂,就是凭着这种敏锐的判断力来深入案件本身的,否则古明梓是不可能发现滨州市国有资产倒卖案的蛛丝马迹,也很有可能会为方璞光表面上的人品误入歧途的。
梁鸿生感慨万千,由此而安慰黄琳说:“看看,说好是来看望你的,怎么又勾起你的伤心事呢?黄琳同志,事已至此,还是多想想明天吧。在组织的关怀和帮助下,你会找到幸福的。”
黄琳止住哭,倔强地说:“谢谢梁书记。不过我也知道你们干什么来了。我们经贸局就是有那么几个是非精,拿我的离婚做文章,来打击无辜的方局长。其实方局长有什么?他就是对我的关心多了些,就是认为我的不幸是他乱点鸳鸯谱造成的。他始终认为我是一个人才,他爱惜我的才,把我当成了他的女儿,来关心,来照料。刘剑东狠心地离开我之后,如果不是方局长的照顾,我母子能活到今天吗?如果不是方局长的关心,我这次自杀,能被人救下躺到这里吗?梁书记,您说,方局长的关心有错吗?”
是啊,不管方璞光以前的罪恶有多大,单就他关心爱护身边同志的行为而论,的确是值得弘扬、值得光大的领导作风。梁鸿生由衷地点了点头。
黄琳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梁书记如果真想调查这件事,不妨调查一下地税局,调查一下张春红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那女人是哪一天离开地税局的,梁书记也就真相大白了。”
黄琳说的没有错,省纪委的工作人员真的走访了地税局,真的摸清了张春红离婚和辞职的全部情况,得出了一个非常明晰的结论,黄琳的丈夫刘剑东是由于情人张春红的引诱而做出抛妻弃子、奔走他乡的可耻行动的。
张金龙和梁鸿生向杜常青书记汇报调查结果的时候说出了王明伟、吕馨兰检举信失实的情况,这些情况主要集中在所谓方璞光“包二奶”的男女作风问题上,集中在机关集资建房和干部任用问题上,经过反复调查,没有发现检举信所述的方璞光的徇私舞弊等腐败行为,方璞光自身的错误在于他不能很好地把握自己的情感关,导致他的种种行为在省经贸局的机关大院里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在群众中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这是年轻领导干部自身修养不足的具体体征,梁鸿生代表省纪委提出,鉴于方璞光的错误行为,请求省委给予方璞光党内警告处分,免去方璞光中共河西省纪委检查委员会驻河西省经济贸易局纪检组长的职务。
杜书记的案头上放着一份省政府报请的省经贸局人事任命决定草案。或许感到方璞光过于年轻欠稳妥的缘故,思考了一下,拿起签字笔,在方璞光经贸局局长的任命前加了个“代”字。就是这么一个字,方璞光的局长职务被他的“不稳重”的缺点代理了。
不管怎么说,一向以刚正不阿闻名全省的梁鸿生副书记,在从头到尾的汇报之中始终没有提及黄琳的儿子貌似方璞光的疑惑,或许他认为检举材料没有这一方面的内容,或许他在顾及古明梓正在进行的滨州市国有资产倒卖案的调查工作,不愿意因为这种领导作风上的案子殃及恶性大案侦破工作的正常进行。不过就方璞光的作风本身而言,梁鸿生的确动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私心,不论这个私心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什么,不论他如何选择“打草惊蛇”、“放长线钓大鱼”的警句作为搪塞的理由,他毕竟放了方璞光一马。再者说,或许黄琳本身就不承认儿子是方璞光的种,从法律角度说,旁人也没有权力悬解这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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