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老古,我说你什么好,你防谁都可以,防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方璞光的同党。”李胜的脸上笑开了花,他手指着古明梓说,“我要不是看你这一年徒劳无功,我才不管你的事。”
“莫不是你也在调查这案子。”古明梓益发惊愕,随即捶了李胜一拳说:“你个大老李,为什么不早说?”
李胜说:“可你也得让我说啊,整天像防贼似地防着我,我还怎么说?老古,单枪匹马是干不出社会主义事业的。”
“是的,是的,光注意保密了,忽视了身边同志的力量。快说说,你的调查进展如何?”古明梓兴奋地说。
李胜轻声说道:“我已经跟踪这个案子四年了,在你过来之前,我已经摸到了一个人,这人就是滨州国有资产案的造假者胡德本。胡德本是咱们市华盛会计师事务所的负责人,硕士研究生毕业,今年三十六岁。我怀疑他的手上有底账。”
古明梓一拍大腿说:“太好了,咱们就在胡德本身上下手,支解这块无缝钢板。”
于是,古明梓在李胜的带领下来到滨州市华盛会计师事务所,找到了胡德本。胡德本中等身材,人偏瘦,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当他看到来访者中的李胜时,脸刷地阴了下来,非常不友好地说:“我有事,你回吧。”
“回不回不在你,今天我们是以组织的名义找你谈话,希望你认清形势,以一个共产党员的立场接受这次组织谈话,不要执迷不悟,更不可通风报信,否则法律的严肃性会对你的任何小把戏做出坚定回答的。”李胜说到这里,指着古明梓介绍说:“这是咱们市的纪委书记古明梓同志,滨州市的国有资产倒卖案已经秘密通报到了省委,古明梓同志来滨州,就是专门负责这起案件的调查工作的,希望胡德本同志予以配合,不要拿法律开玩笑。”
胡德本的手微微颤抖了,他看了看面对着他的古明梓,有气无力地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古明梓说:“胡德本同志,你以这样的态度对待组织谈话是非常危险的,且不说你为什么样的人造假,就是造假的本身就会让你走进铁窗,更何况你是在国家肌体命脉上动刀子。你别以为你的做法天衣无缝,法律无法查到你的漏洞,即使你不说,我们也会通过其他办法找到这桩案子的罪恶点,也会将残害国家肌体的不法分子绳之以法的。可话说回来,不论你的罪证大与小,只要你掀开了这桩倒卖案的案底,拯救已经流失的国有资产,你就是国家的功臣,国家和人民会原谅你的心智迷失,会从宽发落你的罪恶。你的档案我看过,是一个本质不错的好同志,连续两年荣获市委命名的优秀共产党员称号,你为什么不能洁身自好,实实在在地保住这份来之不易的荣誉?”
胡德本满脸的沮丧,他犹豫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痛苦地低下头去。
的确,此时的胡德本已经精神崩溃了。
古明梓非常清楚,这样的调查不能操之过急,否则结果会向相反的方向转变,因而拍拍胡德本的肩头,和颜悦色地说:“胡德本同志,你是一名共产党员,何去何从你会做出正确选择的。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希望你放下思想包袱,好好想想这件事情,想通了就给我或者李局长打个电话。”
几场夏雨的洗礼,天气突然燥热起来,似乎太阳神摸透了SARS疫情危害人间的特点与环境,懂得了SARS魔神惧怕的物质,聚集起所有的能量,全力照烤着美丽而富饶的中国大地。疯狂的SARS退缩了,进入六月,终于带着沉闷的呻吟离开了中国大地。疫情警报解除了,绿树葱茏的安都市又重新走进繁华的喧嚣。在这种歌舞升平的喧嚣声中,离家一个多月的刘剑东终于在一天上午跨进他所不愿意迈进的家门。
妻子外遇,为刘剑东生下了他的死敌方璞光的孩子,无形中刺伤了刘剑东的自尊心。一气之下,刘剑东跑到了双硫镇,见到了他许久没有联系的情人张春红。
张春红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因为遭到前夫迫害,失去了自己所学的专业,被单位贬到偏远的小镇当了一名普通的收税员。然而她的工作做起来是那样的难,她所包干的那个市场是一些地痞无赖汇集的场所,在每一天的工作中,那些凶神恶煞般的恶势力对她动手动脚,言语侮辱,行为相逼。收到手的税寥寥无几,所领导不但不去体谅一个女同志在税收中的艰难,还以扣除工资、扣发奖金的手段惩治张春红。一切的一切,就是因为张春红不肯屈服于双硫镇的恶势力、不肯屈就于所长的淫威、不肯与所领导同流合污的结果。
张春红度日如年,妄图让刘剑东拯救她的苦难她的爱,可在她冲动的一刹那,又失去勇气地退缩了。因为她不想破坏刘剑东和睦的夫妻生活,不想骚扰刘剑东的家。她为刘剑东走到了这一步,她也一定会为刘剑东死。她想,没有生存余地的时候,或许向刘剑东报送一个她自杀的消息,要比打电话求助刘剑东好得多。
谁知道苍天有眼,就在张春红苦命挣扎、心灰意冷的同时,刘剑东来到了她的身边。
刘剑东满身的创伤,一脸的凄苦,偎依在他唯一可以信赖的女友张春红的怀里,述说了妻子对他的不忠,述说了妻子生下他人的儿子,述说了他不想再见那个令他伤感令他悲哀的女人。张春红好似黑暗之中看到了黎明,扳起刘剑东湿润的脸颊,大声说道:“这样的女人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这样的家你还有什么必要维持下去,这样的单位你还能待得下去吗?她说你是吃软饭混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这样的软饭你还想长久地吃下去?东,咱们走吧,双双辞职,离开这里,凭着咱们的资历、凭着咱们的专长到海南打天下。”
第二天,张春红向单位递交了辞呈,在全所一片惊愕的目光下离开了她所厌恶的地方,同刘剑东一起回刘剑东的老家釜南了。
经过一系列的“防非”检查与隔离,刘剑东和张春红终于住到了一起。他们把父母的家当成了他们的新婚房,重续起分别三年之久的非婚生活。然而这样的生活感受是那样的不同,肌体的交媾是那样的感慨,缠绵的话语是那样的真切。满是心灵疮痍的男女双方,这一次的拥抱与生活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男欢女爱了,这是一种走出爱情深渊的感情回报。他们的爱情之火燃烧了对张春红没有任何好感的刘家父母,生活的最后,竟然双双接纳了这个害他们儿子又爱他们儿子的漂亮女人。
刘剑东背水一战,终于下定决心,回省城办理他必须办理的手续。
内心充满痛苦的刘剑东看到了他的妻子,然而他所看到的不是妻子的窘境,不是妻子的憔悴,生过孩子的妻子长得更白更胖,家里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刘剑东惊愕了,在这种愕然的目光下,心怀鬼胎的黄琳痉挛了一下,神经质地扔掉吃奶的婴儿,然而孩子的哭声又揪去了黄琳的心。黄琳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摔疼的孩子,有如受到感染一般,眼里淌下雨洒般的泪。可是刘剑东看得出来,黄琳生活得挺实在,没有留下他离开之后所遗留的精神痕迹,不禁悲哀地想,这就是尽头。或许痛苦只能驻留在刘剑东的心中。谁让他是这场婚姻家庭的受害者?刘剑东伤感地看了一眼床上啼哭的婴儿,说出了离婚的请求。
黄琳指着床上的婴儿哭着说:“就是因为他?”
刘剑东痛苦地摇摇头说:“即使没有他,我们的婚姻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黄琳饮泣说:“那就是说,你的出走,乃至你要进行的离婚完全是因为张春红了?是的,你说你是回来办离婚、办辞职的,如果仅仅因为这个孩子的话,你根本没有必要辞什么职。你要辞职,只能说明你和张春红走在了一起。刘剑东,请你告诉我,上一次你旷工,是不是和张春红在一起?这一次的你们是不是打算远走高飞?是不是张春红为了你已经辞职,已经离开她的单位?”
刘剑东益发惊愕,不禁想到,黄琳的确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一眼能看到他的骨头里面是什么样的颜色。他本能地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黄琳,脸儿一红,不无愧疚地低下头去。
黄琳鄙夷地笑了,她点了点头说:“是啊,即使没有这孩子,你照样会离家出走,照样会辞职办离婚,因为你是刘剑东,你不这样做的话就失去你刘剑东的本色了。不过刘剑东,我黄琳也不是一个软柿子,任你捏任你玩,既然你走进我的生活里,也休想轻易地摆脱我。这个婚我不离,这个孩子的父亲你必须做。”
面对黄琳的咬牙切齿,刘剑东傻眼了。他原以为,黄琳是一个有文化有教养的女人,没想到,此时的黄琳竟然是一个市井无赖。
刘剑东摇了摇头,似乎不敢相信地说:“黄琳,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黄琳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就是这个样,你害我,难道我就任你宰割不成?”
黄琳的叫喊伴随着孩子的号哭,形成一种尖利的噪声迫使刘剑东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刘剑东沉默了。良久的沉默,变成了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幽幽的哀鸣一般,顺着刘剑东的喉梗发出一种充满悲哀的回答:“是的,我是和张春红在一起。张春红为了我,的确离开了她的单位。她为了我舍弃了一切。可我,难道就没有思想,我就麻木不仁?那些痛彻心髓的往事就那么容易忘记?如果容易忘记的话?我何必要将我对你的爱坚持到最后?我一夜一夜地不睡,我天天在与自己进行着顽强的思想斗争,因为我承受不了我面对的一切!是的,你可以不给我手续,我甚至满足你的需要,像个犯人似地囚在你的身边。可你面对痛苦的我,你就那么心安理得吗?你设身处地地想过我的感受吗?我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男人,我的理想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打拼出属于我自己的天地,发展属于我自己的事业,拥有以我为柱梁以我为中心的家庭,拥有疼我爱我的妻子。我的自尊、我的人格不允许我有吃软饭的历史。可是你爱我吗?如果你爱我的话,我就不可能有什么集资房,不可能一转正就成了一个副主任科员,更不可能有一个酷似这个机关大院的土皇帝的儿子了。我娶了一个领导玩过或正在玩弄的女人,好似这是我的最大工作成绩,于是我得到了我应该得到的荣誉,在这个机关好像混得很红。其实狗屁啊,我只不过是一个吃软饭的家伙,是依靠我老婆卖屁股生存的男人。这种男人你拴在身边就不感到碍眼吗?你好碍眼啊,因为你在心里瞧不起我。即使我在你的身边又如何,不论是不是出自于报复,不论是否自暴自弃,去吃你的软饭,吃吕馨兰的软饭,所带给你的不是幸福,而是一种每天流血的创伤。你的心里一定在说,刘剑东怎么是这样一种人,男人的骨气哪里去了?是的,即使今天我离开你,我的伤口也将永远无法愈合,因为不管我走到哪里,我的人生道路上都有一段你为我打造的吃软饭的历史啊。这是我人生经历中永远涂抹不掉的耻辱!”
刘剑东蹲到了地上,放声大哭。
这是一个男人的哭。不是大悲大彻的痛苦,他能这样吗?但凡这个家他能多待一天,他也不会走离婚辞职的路,因为他毕竟挣扎到孩子的出生。
庙毁香尽,覆水难收,事到如今,还有挽回的余地吗?黄琳于心不忍了,她突然间可怜起她爱她又恨的丈夫来,不由自主地产生出放刘剑东一码的想法。在这样的想法的驱使下,黄琳咽下了苦涩的泪水,不情愿地说:“好吧,咱现在就去街道办离婚。”
第十六章
黄琳与她的丈夫刘剑东来到了街道办事处。她流着泪,抱着欢蹦乱跳的儿子,和刘剑东一起拿出了红色的结婚证书。刘剑东向办公桌前的工作人员提出了办理离婚手续的请求。
工作人员是一位年近五十岁的女同志,她看完有刘剑东和黄琳签名的离婚协议书,再看看刘剑东和黄琳,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孩子的身上。她摇着头问道:“孩子这么小你们就离婚?你们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黄琳落泪。刘剑东无言以对。
工作人员说:“回去吧,孩子大一点再离婚吧。”
刘剑东流露出一脸难言的苦衷。
黄琳傻怔怔地看着刘剑东。说实在的,她好想让刘剑东留下来,哪怕将来她全力服侍刘剑东,哪怕她将怀里的孩子送人,她也不希望她所爱恋的刘剑东狠心地离开她。的确,黄琳这一生还没有如此低三下四过,因为她割舍不了她的爱,她盼望刘剑东的脸上流露出丝丝微微的眷恋表情。她想,如果刘剑东多看上她一眼,她都会激动地放声大哭。然而她失望了,她除了在刘剑东的脸上找出一脸的不情愿,就是刘剑东表露出她从没有看到过的冷酷。在这样的冷酷面前,黄琳的心颤抖了,因为她面前的刘剑东不再是那个充满傲慢充满懦弱的丈夫,她似乎看到了刘剑东的陌生面,或许这样的陌生面就是刘剑东那颗无法再在省经贸局生存下去的心。谁让她为刘剑东制造了刘剑东无法忍受的吃软饭的“历史”?黄琳感到,刘剑东的冷酷是她罪有应得的结果,因为刘剑东是个记仇的人,因为是她害了充满青春充满活力的刘剑东。
黄琳不想再害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了。她看到工作人员离开座位,一时心急,不禁说道:“阿姨,给我们办了吧。我不想再害他了。……这孩子不是他的。”
黄琳松开了抱孩子的双手。这一刹那,她产生出想摔死孩子的心。
孩子顺着黄琳的身体向地上滑去。滑得工作人员失了神,禁不住大声喊道:“呀!”
在工作人员的大喊声中,刘剑东下意识地接住了孩子,他一脸惊愕地看着黄琳。
谁能说,这不是一种爱,一种刻骨铭心的爱呢?
此时的刘剑东深受感动。他万万没有想到,黄琳能说出这种损害她名誉的话。他的眼里旋出了泪,甚至产生出不想离婚的念头。可是不离婚他和黄琳还能生活下去吗?那种夫敬妇爱的家庭梦还能圆得下去吗?已经失去工作、失去经济来源的张春红还能受得了他的欺骗吗?
黄琳终于看到了刘剑东爱的表现,透过这种爱,她似乎看到了刘剑东的不忍,看到了刘剑东的回心转意。或许是瞬间的美好想象,黄琳竟然在这种不为明显的“爱”的面前放声大哭。
孩子在一种从上滑下的运动中品尝到了无限的快感,咧开小嘴嘿嘿地笑了。这种笑又让刘剑东想起了方璞光,想起了那些吃软饭的“历史”。他的泪水倏忽间收回了眼眶,他的脸上倏忽间流露出一种懊恼般的烦。他将孩子生硬地还给了黄琳。生硬的结果换回了黄琳的绝望,伴随着这种绝望,落入黄琳手中的是一本绿色的离婚证书。
黄琳泪眼模糊地看着刘剑东,看到了手捧着离婚证书的刘剑东所表现出的一脸的兴奋。的确,这才是刘剑东应该得到的结果。
刘剑东对黄琳真的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爱,他走出街道办事处,竟然头都没有回一下,便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这么绝情冷酷的男人,难道是与她同床共枕达一年半之久的丈夫吗?黄琳的心彻底地冷了,冷得她在燥热的街道上打起了寒战。如果不是身边的出租车司机的搀扶,不是好心的司机师傅将她和孩子送入出租车内,她很可能会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