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强领着一伙人,凭着有利的地势,迎头痛击敌人。德松也赶上来,捡起敌人尸体上的枪,拚命地射击着。
姜永泉见救人的任务已完成,敌人展开了全面进攻,就赶过来对德强命令道:
“快!带领队伍和群众转移,我来掩护!”
“不要急,再打一会!你看,正是发挥火力的时候……”
德强看着一排排倒下去的敌人,头也不回,兴奋地说。
“对,杀死这些杂种!”仁义边打边附和儿子的意见。
队员们只顾射击,全忘了撤退。
“不行!敌人快包上来了,再不撤就要遭到重大损失。赶快撤!”姜永泉又一次命令着。
“教导员!再打一会吧,我非报报仇不可!”德松的眼睛也红了,几乎是央求着。
“德强!”姜永泉抓着德强的胳膊、厉声说道,“你还有纪律没有?凭一股子劲你要把全队的人毁掉!快,服从命令!马上领队伍和群众转移!”
德强这才看清楚形势,敌人已从左侧的山梁上向这里包抄,再不撤退就要处在敌人的包围中。他正要说自己留下打掩护,可姜永泉已领着两个队员抢上一个制高点,迎击敌人去了。德强只得和德松带领部队和群众,迅速向群山里撤退。
姜永泉见人们都消失了,就和队员边打边向山上退。
敌人在后面死追不放。机枪、小钢炮猛烈地打来。
一个队员突然倒下去。姜永泉背起他就走。那队员气喘地挣扎着说:
“不,教导员!别管我……我不行啦!我掩护你……”
山太陡,雪又滑,两个人向上爬实在困难。姜永泉看着敌人快追上来,就向在一旁射击的万克苦吩咐道:
“克苦!快,背他转移!我来掩护。”
万克苦只顾射击敌人,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不,教导员!你要紧!你们快撤走,我堵住鬼子……”“什么我要紧!?”姜永泉生气了,向敌人摔去一个手榴弹,严厉地说:
“快!你尽管背着他,顺这个山洼向东插过去,过了山顶就有个石洞,钻进去藏起来,决不许你再向敌人打枪!好,快走吧!”
姜永泉顶住敌人,看到万克苦背着伤员已走进山洼里,他就边向敌人射击边向西退,把敌人的火力都吸到自己这个方向来。
敌人的枪弹越来越密,越打越近了。炮弹掀起的泥雪,把眼睛眯得睁不开,浓重的药烟,呛得人透不过气来。
姜永泉正跑着,只听呜的一声怪叫,他忙趴下来,一颗炮弹在身边爆炸了。他来不及看伤着没有,衣服被打着火也没觉察,跳起来就向前冲。可是随着他向前跑带起的风,身上冒烟了,火苗越来越大。他疾忙在雪上打了一个滚,但是没能把火熄灭,火已烧着肉了。姜永泉满脸滚下汗珠,把枪用牙衔着,急速地将棉衣脱掉,又挥动着带血的赤臂,愤怒地向敌人扫出一梭子弹!
姜永泉转过山头,撞到逃荒的人群里,人们立刻把他围住。他见已来不及再走,也只得把枪插进草丛,做上记号。
不多时,敌人包上来。幸亏群众已给他换上老百姓衣服,没被查出来。
敌人临走时,把所有青年人都抓起来,姜永泉也在内。他看到一个区中队员和老起也在里面。
中午,敌人押着抓来的人进了王官庄。一会,把押在学校里的全村的人都赶到南沙河里。大队长庞文耀武扬威地坐在前面的大师椅上,被打伤的左眼,用纱布包着,看起人来吊斜得厉害,更显得凶狠歹毒。
先带着一队鬼子和王流子、孔江子那队伪军来到王官庄的日军中队长,迎着庞文立正敬礼,告诉他走在路上被共军袭击,死伤不少,伪军中队副王流子也死了。庞文听后,气得右眼吊斜得更加厉害,骂了中队长几句。中队长连说几个“是”,就闪到一旁,向孔江子吩咐一声,伪军分队长孔江子马上走向前朝庞文行个礼,说:
“报告大队长!老百姓都抓来了。要是没有事,我就押着大车前面走了。”孔江子杀死玉珍后,就被日军小队长叫着去学校审问抓来的老百姓,一直脱身不得。这时他想赶快借故走开。
杨胖子翻译官告诉给庞文。庞文嗤一下鼻子,侧歪着头朝孔江子叽哩咕噜说了一阵。杨翻译官又对孔江子说:
“太君说,你等一会再走。皇军被打了埋伏,把抓来的土八路都夺跑了。现在把年青一点的男人都拉出来,让每家挑人。剩下的统统杀掉!”
孔江子一听,吃了一惊,知道一时脱身不得,也不敢怠慢。
人们被迫分站两边。男人站在一边,老人、女人和孩子们站在一边。
杨翻译官向人们吼道:
“都听着!皇军有命令,每人挑自己的亲人。”他指着孔江子说:“他是本村人,谁说错了,马上枪毙!还有,老婆认汉子,要亲个嘴才行……”鬼子们开心地狂笑了。
人们都愤怒地盯着敌人。
挑人开始了。
有个新媳妇,在这末多人眼前叫她和男人亲嘴,真比打死她还难。她慌乱地走到丈夫面前,怔住了。她丈夫急了,抢上去要亲她。她却又慌又臊地扭过脸。敌人立刻把男的抓起来。她哭叫着扑上去,可已经晚了!
妇女们看到这悲惨的下场,什么也顾不得了,亲个嘴拉着丈夫就往家走……
正在这时,又押来一群人,姜永泉也在里面。同难的人们把他掩在中间,恐怕有人出卖他。
母亲的眼睛紧看着被捕的人们,想找出是否有落难的干部。她一发现一位区中队员,就要上去认……但迈出两步,她停住了,心里突然袭来一阵紧张。她记得,那鬼子大队长和杨胖子翻译官当面打过她,虽说几年没见,可是说不定他们还会认出她,那不是自己上前送死吗?!不,怎么也要救出那队员,就是自己死了也要冒这个险!母亲一咬牙,夹在几个人中间,向那队员走去。
“你要认什么人?”一个伪军喝问。
“我的儿子。”母亲镇静地回答。
“儿子?哪一个?”
“就是他。”她指着那队员。
“干什么的?”
“种地的。”
孔江子听到后走过来,对伪军说:
“我认识,这老婆子有个儿子。快领回去吧!”
母亲松口气,上去拉那队员就走……可是又惊住了!她看到王连长也在里面,恨不得马上再把他拉走,可是这怎么行呢?!母亲心里忽地一亮,扭回头向女儿使个眼色,才领着队员走了。
娟子看到母亲的目光,心里一怔,立刻看到了王连长。她抱着刚出生还没见到父亲的孩子,看了孔江子一眼,就走上去。
她走到王东海跟前,停住了。王东海是在半路上和逃难的群众一块被敌人抓去的,他想逃出去,却老找不到机会。他这时有些惊异地抬头看着娟子。
一个伪军抢上来,照娟子的腰间捣一枪把子,喝道:
“他是你什么人?”
“孩子他爹。”娟子从容地答道;一手扯着王东海的衣袖,哭声叫道:
“你快点呀!谁知道你叫人抓去啦?快抱着孩子……”
王东海的身子微微一震,忙接过孩子。娟子就势在他的唇角上大胆地吻了一下,拉着他就往家走。
敌人哄笑了。……
人越来越少。人们的心越收越紧了!
鬼子们象等着吃人的饿狼,张着大口,獠着黄牙,凶恶地瞪着剩下的每一个人。
庞文已坐不住,站起身,瞪着右眼,抓起指挥刀的把柄。
花子发现了人群中的老起,忙惊叫着走过去。怀里孩子的两只小手,也张开了。
老起一见妻子走来,满怀激动地迎着她。
一步两步……夫妻只离三步远了,花子突然愣住!一瞬息她那饱满红晕的脸庞上,失去立刻把丈夫抓到手的喜色;她那闪着激动泪花的眼睛,离开了丈夫的面孔,惊诧地盯着人群里边。她垂下眼皮,又抬眼瞥一下老起,似乎是看错了什么,微微地摇摇头。
老起十分惊异,随着妻子的眼光看去,哦!他看到了她看见的是什么。从她那双曾告诉过他痛苦、忧愁、爱情、幸福的黑圆眼睛里,他明白了她的意思。老起心里一阵滚动,用力看妻子一眼,立刻低下头,象不认识她是谁!
敌人踢花子一脚,喝骂道:
“妈的屄,哪一个是自己的都不认得啦!”
花子,聪明的花子!她知道孔江子不认识她的丈夫,恐怕连她也忘了。即使没忘,她也要以父亲给她招的养老女婿为理由,来认走那个站在她丈夫身边的别人的丈夫。花子一抬头,勇敢地朝姜永泉走去!虽是几步路,她觉得象座山,两脚沉重,呼吸急促;她觉得走的很快,一步步离自己的丈夫远了,她又觉得走的很慢,离自己的丈夫还是那末近。她感到象有根线拴着她,向后用力坠她;又象有一种动力向前推她,猛力地推她,把向后拉她的线挣断了……
花子终于走到姜永泉跟前,声音颤抖着,但很坚定地说:
“孩子他爹,你、你快跟我走啊!”
姜永泉刚被押上来时,不知道敌人玩的什么花招,后来就明白了。他看到母亲把区中队员带走,心里真为她的行动所感动。后来看到娟子认走了王连长,他心里有一霎紧张,可是马上镇定下来。他感到她那样做真对,并为妻子没见到自己而满意。因为这样可以不使她有任何内心的痛苦,减少她拯救同志时不必要的感情冲突。他了解身为共产党员的妻子,就是见到他也会那样去救别的同志的。姜永泉对娟子和母亲的行为感到满意而愉快,他下定牺牲的决心,随时去寻找死得更值得的机会……
花子的走来,使姜永泉很焦急不安。他看着老起,给花子使眼色,恨不得叫出来——“花子,你快领他去啊……”
花子是那样坚定,一点不理睬姜永泉的示意,上前拉着他的胳膊,又叫道:
“你怎么啦?还不回去?爹气死啦!”
姜永泉全身收紧。那激动的心情,真有些恨她的举动了,虽说他感动得眼泪快要掉下来。
老起见姜永泉犹豫不决,敌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焦灼得身上象着了火。他一咬牙,冲着敌人喊道:
“你们他妈的不用抓人,我就是八路军!八路在哪里我都知道。他妈的,你们这些狗杂种……”
庞文摸着胡髭狞笑。一群鬼子蜂拥而上,把老起按倒在地上,捆绑起来。
姜永泉瞅着庞文的指挥刀,正要冲上去,可是花子早紧紧将他拉住,嘴唇贴在他脸上,身子几乎失去力量,靠在他怀里。
姜永泉只好接受她那不是妻子的,可比妻子伟大高尚的亲吻!一个老革命战士老共产党员,深切地感到,是人民,是母亲,在保护着他!
花子看也不敢看丈夫一眼,脸色煞白,浑身失去力量,紧抱着姜永泉的胳膊,跌跌撞撞往家走。
回到家里,花子就昏倒在地上!
西斜的红日,在云隙中移动,它似乎不忍心嘱望这被敌人丢下的血体,又不愿即刻离去,时而出现时而掩进白灰色的积云块里。它那冬天特有的火红柔和的光泽,从云隙中射出来,倾泻在烈士的遗体上,斑斑滴滴的鲜血,放出灿烂的光辉!
敌人撂下老起等人的尸体,不敢在这环山的村中过夜,匆忙地向西走了。
孔江子带着六个伪军溜下来,投诚了。
人们悲愤地流着泪收敛好烈士的尸体。
姜永泉代表政府正式宣布,孔江子等七人免罪释放。对他们的行动给予表扬和鼓励。
姜永泉和王东海、娟子商量一番,组织群众还要到山里去躲避,以免发生意外。
姜永泉要去找游击队,王东海决定也跟着去。走时,他们来到四大爷家里。
四大爷拉着他俩泣不成声。花子抱着孩子,跪在棺材旁,痛哭不止。她那洪亮的嗓子,已变沙哑,散乱的头发,已被泪水粘在脸上,结实的身子,在急狂地抽搐。
母亲早来到这里。她的眼泪,已浸湿了前襟。
望着这种惨景,能说些什么,语言又有什么用处!可还是要说啊!
姜永泉用力克制住悲痛的感情,扶着四大爷,声音颤抖地说:
“大爷,你女儿、女婿是好样的!救了一个革命战士……”姜永泉觉得喉咙里象有块火炭,他再也憋不住,热泪象泉水似地流下来。“我……我永远,永远忘不掉你们……大爷,别哭坏身子……”他抽噎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王东海,这个铁铸成一般的在战火里成长大的坚强战士,眼睛也被泪水朦胧起来。他拿出所有的力量也难以压制自己的悲痛。
“老大爷!”他沉痛悲戚地说,“我们心里都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这样做的。这不是为一个人,而是为抗战,为救全中国!老大爷,你别伤心,我们每个战士都是你的孩子。大爷,我就给你当儿子吧!”
“你们都说得对!”四大爷抽泣着说,“起子,他死得对,他该这末做!我心里难受,是寻思他一个穷汉子,才有个家,就、就死了……”他颤抖着花白的胡须,两手紧抓着王东海的胳膊,“好孩子,我有你这个儿子,也算福分啦!花子,别老哭啦,来见见你哥!”
花子满面挂着泪,抱着孩子走过来。可是她嘴唇搐动好一会,一句话也没说出。
孩子伸展两臂去抓王东海。他忙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解放看看他,叫道:
“爹,俺要找爹爹。”
王东海听着心里一阵酸痛,眼泪涌出来了。
花子浑身一震,又要哭;母亲赶忙扶住她。花子用力吞回冲上来的哭声,仰着脸,那双饱含泪水连睫毛都湿漉漉的大眼睛,好象在说:
“好同志,你说得对。自从来了八路军,我和他才能相爱相亲。为爱他,我更爱共产党的人……”可是她嘴上还没说出话来,眼睛一注意到王东海抱着孩子的胳膊,忽地上去接过孩子急忙说:
“解放,快下来!别把叔叔的伤……”
“啊!”母亲不由地叫出口,忙又说:“我倒昏了,王连长的胳膊上还有伤哪!快看看,怎么样啦?”
王东海心里更是激动得不行!真是世上少有的人,自己处在这种景况,还想到别人的伤口,伤口!他忙说:
“妇救会长,大娘!我不要紧。快好啦!”
其实他的伤口已因天冷风吹而冻肿化脓了。花子忙把孩子递给母亲,跳上炕找布给他包扎……
这次不管王东海怎么说,母亲和花子再也不放他走了。姜永泉也说他该留下来把伤养好,同时也可以帮助照顾一下群众。可姜永泉对他自己膀子上的伤,却没理会,别人谁也不知道。
为此,王东海留下了。
残酷的大扫荡,终于被粉碎。八路军和地方武装,到处在歼灭敌人,扩大解放区,一步步把敌人压缩到据点里去。
……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院子里,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把棉衣搭在铁条上,上身只穿一件旧军装单褂,两手抓着五六十斤重的四方形的敲衣石,用力向上举着。他嘴里不断地数着回数。
他举到十五下,才放下来,就势坐到石块上,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汗珠。那短短的头发楂上,直往上冒热气。天气是三九,他身上却是六伏。
王东海的伤口已好起来,他天天这样锻炼,今天成绩最大,脸上显得格外高兴,思想也就奔腾起来……
留下来养伤后,开始几天母亲和花子等人把他安置在山里,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为了找药治伤,秀子常跑出好远去找中药铺。不管怎么艰难,人们都把好东西给他吃,一点也不准他动。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