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花(冯德英)》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苦菜花(冯德英)- 第1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这样他就可以全部独吞了。在他的想象中,那末一个山村姑娘,他一定能对付得了的。却不料,这样不顺手,相反落到她手里,眼看要完了。
  “叭叭叭!”一连三声枪响,宫少尼抖索一下,他以为是向他打的,可是并没有。他实在疼痛得难熬,嘶哑着说:
  “冯秀娟!你……你要把我怎么着?你就打……打死我吧……”
  “哼!你想得倒容易,没那末便宜。等着吧,回村后再和你算账!”娟子愤恨地说。她是打枪好招人来的。她怕自己坚持不住昏过去,就把身子靠到那棵大柳树上,举起枪对着宫少尼。
  宫少尼痛得嗳哟一阵,昏厥过去。一会又哭泣起来,又昏迷过去……
  娟子的身子愈来愈贴紧大树干,全身似火烧,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滚过脸腮,牙在打颤,手在发抖,渐渐她靠着树身坐下来,可是枪口还在对准敌人!
  那宫少尼虽是遍体鳞伤,疼痛难熬,可是到底没有致命的伤处,当他完全清醒后,知道了他的结局,真是狗急跳墙,他又在想法挣扎。
  时间啊,过的真慢哪!怎么还不来人呢?!娟子望望天空,还是那乌云满布,一点光亮没有。唉,傻姑娘,你是痛糊涂了吧?天才到三更呀,哪会亮呢!
  娟子眼前一阵阵金花在迸飞,头愈来愈沉重,她实在支持不住了,一下子趴在树根上,一只胳膊搂着树身,一只手艰难地握着枪,忽然,眼前的黑影动了,猛地向山坡窜去,接着拚命往上爬。
  “不要动!站住……”娟子见喊不应,就朝他开了两枪,可是他还在爬。娟子知道是手发抖没打准,但她怎么也起动不了身子。她咬咬牙跪起来,胸脯抵着树干,两只手抓着枪柄,朝黑影瞄了瞄,狠狠地射出两枪……接着她倒下去,头沉重地搭拉下来,带血的黑发,拂盖着她那苍白的脸面……
  “是妈把炕烧的太热啦,怎么这样烫人呢?……啊,谁在说话?是天亮了?弟妹都起来啦?哎,怎么眼睛睁不开呢?……嗓子这末干,真渴啊……奇怪,说渴就有人给我水喝……呀!真舒服……不对,我不是在打宫少尼那坏蛋吗?怎么,他跑了?不行,他跑不了!枪,我的枪呢……”娟子昏昏迷迷地想着,一睁开眼睛,灯光照得她什么也看不清,可是她一瞅见那个向她俯下来的黑影,不禁叫出一声:
  “妈……”
  “娟子,”母亲的泪水在眼眶中游动,见女儿醒过来,忙再用羹匙把温开水送进她嘴里,“娟子,妈在这里。”
  屋里的人们都松了口气,默默地围拢过来。
  娟子连喝了几口水,完全苏醒了。她看清是躺在自家炕上,母亲、弟妹和好多人都围住自己,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一发现玉秋,忙问:
  “玉秋哥,宫少尼那、那坏蛋……”
  “你放心,抓到了。”玉秋忙答道,“大婶告诉我你从区上没回来,很不放心。我领着人去迎你,过了西山听到枪响……赶找到地方,见你倒在树根下,昏过去啦。宫少尼已被你打中一枪,死过去了……”
  “死了?”娟子吃惊地问。
  “不,是昏过去了,心窝还有气。我们把他弄回来,这会在学校里押着。”
  “那就好。天亮审问他……”
  王柬芝闻讯大吃一惊,象凉水浇身,骨头都麻了。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把抽到半截的烟狠狠摔掉,跳上凳子,开开箱子,拿出一支手枪,哗啦一声推上子弹,揣进腰里,回身就想向外走:逃吧!唉,愚蠢哪愚蠢!想不到大事坏在轻举上面……他突然停住:要沉着!不到山穷水尽,是不能退却的……
  王柬芝悄悄来到学校里,见教室外面挤着一大群人,在吵吵嚷嚷地纷纷议论着。只听王老太太对一个中年女人说:
  “唉,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谁晓得平常那末好的先生,会是个汉奸!”
  王柬芝浑身一震,刚想走开,忽听那中年女人叹息地答道:
  “是啊!咳,幸亏娟子那孩子壮,不然早没命啦!听说还有一个坏东西,叫她放枪打死了。真是……”
  听到这里,王柬芝心里一松,长脸抽搐了一下:“好哇,只剩这一个还好办……”想着推开人们向里走,一面大喊道:“这、这还了得!我平时拿他当好人,原来是、是个汉奸!
  我……”
  人们见校长气恨得发抖,都尊敬地让开路,叫他走进去。
  王柬芝一看,宫少尼满脸是血,浑身泥血沙土糊在一起,躺在那里象条死狼。
  宫少尼听到王柬芝的声音,把青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两个看守的民兵,在给人们讲着他们怎样找到娟子,怎样把宫少尼抬回来的情景……有一个拿着从万守普身上搜出的一把雪亮的小尖刀,另一个握着一支电光闪闪的日本式小手枪,在人们眼前晃着,得意地说:
  “哈呀!这玩艺跟黑石头一样色,咱们找了好半天,嗨!
  它在石头缝里呐。哈,……”
  王柬芝觑着手枪,计上心来,抢前一步,气得发疯似地指着宫少尼大骂道:
  “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卖国的汉奸!我恨不得喝你的血,扒你的肝。”
  王柬芝越骂越火,冷不防夺过民兵手里的短枪,人们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当当两枪,随着惨叫声,宫少尼的脑袋开了花。王柬芝靠在墙壁上,声泪俱下地嘶叫道:
  “气死我啦!想不到在我的学校里会有这号坏人,叫我怎么有脸见人啊!”
  当“打死了!”的声浪在人群里沸腾起来的时候,王柬芝突然变得惊恐万状,浑身颤抖着说:
  “什么?打死啦?我把他打死啦?我一生一世别说杀人,连只鸡也没杀过呀!都是这强盗逼的我呀!”他哭了,哭着说着:“我糊涂,我随便打死了人,我糊涂!”
  他的哭声激起了人们的同情,那些单纯正直而又处在紧张时刻的人们,谁也没注意到他用那支枪的熟练动作,人们反而劝他不要害怕,说他作的对。人们钦佩他的勇敢行为。因为这正符合了他们那复仇的激动心情。他那认真的做作,连干部也觉得他是为了学校和自己的名誉,一时出于激愤,才失手打死宫少尼,谁也没想到他与宫少尼有什么瓜葛。
  杏莉一阵风似地跑到家里,从背后猛抱住正在做早饭的母亲,气急得脸儿都红了:
  “妈呀!你快去,快去看哪!娟子姐被打坏啦!是宫少尼打的……妈,快去呀!”
  她母亲听完杏莉简短急促的叙述,可吓昏了,忙问:
  “那,那宫少尼呢?!”
  “他呀,叫我爹打死啦!”
  天哪!是真的?她几乎不能相信,哪会有这种事呢?但她知道女儿从不撒谎,她忽然有说不出的喜悦——再不受这野兽的奸污了!她一阵心酸——感激娟子!她立刻收拾一包东西要去看她,可是她又突然怔住了。
  “走呀,妈!你怎么停下来啦?”杏莉哪知母亲的心?!
  她摇摇头。她怕见到娟子。她有罪,她对不起人。这里面不也有她的一份罪过吗……她把东西塞进女儿手里,颤声地说:
  “莉子,快送去。妈,妈要做饭,不,不去啦……”“我不去!”杏莉不高兴地扭过身,“做饭有什么要紧?人家娟子姐身上受那末多伤,你没看看,脸煞白煞白的,头上身上,到处都是伤……妈,你……”
  杏莉母亲一低头,眼泪簌簌掉下来,她忙用衣袖去擦。杏莉看妈哭了,也就不说下去,提着包裹说:
  “那好,我先送去。妈,你一会可要来呀!”说着就要走,母亲却拉住她:
  “莉子,你爹打死宫少尼,听到人家都说什么来着?”
  “听到了,妈!人家都夸他不讲亲戚私情!”杏莉很高兴地说,停了一下又补充道:
  “就是娟子姐说,她为想抓个活汉奸,费了好大的事。她说该审问审问宫少尼,看他有没有一块的……”
  “一块的?!”她惊吓地重复了一声。
  “是呀,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汉奸……”
  “哎!你、你快走吧!”
  杏莉母亲看着孩子走出去,头嗡了一声,一腚坐到石阶上。
  她明白了王柬芝为什么杀死宫少尼。天哪!这王柬芝是多末阴毒啊!
  她想去把一切告诉娟子,把这窝狼都除掉,就是她死了也甘心;可是不行,王长锁呢?杏莉呢?也都得死去啊!不能啊!她的心象有刀在铰,象在油锅里煎熬。她整夜失眠,暗暗哭泣,就连自己的女儿也对不起啊!
  她诅咒王柬芝他们快被八路军抓住,杀死!这样,他们就可以悄悄地活着,多多为抗日出力,赎回自己的罪愆。可是老天爷就象有意为难,王柬芝不但不死,反而越来越成为红人。她不知道八路军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看不透他。王柬芝似乎是个不可推倒,不可战胜的巨人。
  这一切使她愈陷愈深,愈矛盾,愈恐怖,愈彷徨不安——渐渐集成一种巨大的惨然的阴暗力量,象一把钳子卡住她那细瘦的咽喉,她时刻有被窒息的可能。
  她在死亡线上喘息!
  
第八章
  德强离家快两年了。他现在可长高啦。细条条的个子,胸脯高高的,一身很合体的草绿色军装,腰间围着赭红色的皮子弹转带,左面挎一支带淡黄色木漆外壳的驳壳枪,右面挂一支七星手枪,皮枪背带上插满了发亮的子弹。膝盖以下,打着紧梆梆的裹腿。呀,真英俊威武啊!
  这二年德强经历的事可真不少,打了无数次仗。他很快学会了骑马,并成为出色的骑手。他能在马猛跑时,赶上抓着马镫窜上去,骑在驰骋的马上可以把地下的人拉上马来,马跑着他可以钻到马肚子底下躲避枪弹和障碍,并能在飞奔的马上转回身,稳稳地开枪射击……可这也是他吃了不少苦头换来的收获,也是那个老号长教给他的呀!
  说起老号长来,可真有意思。德强刚参军时给团政委当通讯员,就和老号长在一起。刚上来他见老号长满脸黑胡子,鼻子红红的,好象老在生气的样子,心里很有点怕他,可是住了没几天,德强就同老号长有说有笑了。他非常喜爱这个老头儿呢。
  那还是在德强参军几个月以后,一次缴获到敌人一匹大洋马。这马全身赤红,没有一根杂毛,和熟透的枣一样颜色,谁见了谁说是好马。那时德强还达不到它脊背高,却老想骑上跑跑。可是它的性子象把烈火,人一凑近前去,它就颤抖着鬃毛,嘶嘶地叫起来,如果你还不走开,它就摔蹄子踢你了。
  说也怪,可它就是对老号长一个人驯驯服服,百依百从,老号长就越发自豪,向人们得意的夸口。其实他也是以痛苦的代价换来的,只是他不告诉人罢了。是一天晚上,老号长悄悄把马牵到沙河滩,自己要先来试一试。不料他刚上去,还没等抓紧嚼子,那马就又踢又蹦撒起野来,没多会,噗嗵一声,把老号长摔到水里了。
  老号长全身湿得象个落水鸡,气狠狠地走回来,浑身冷得打哆嗦。他抓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喝下半瓶酒——他自己常说,这是他改不了的缺点,一摸胡子,到马棚里把马拴紧,狠狠地教训了它一顿。
  早晨起来,人家见老号长的衣服都湿了,就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一面生火,一面笑哈哈地说,是白天没工夫洗,趁夜洗干净,早晨一烤就干了。
  过了几天,老号长把于团长的通讯员于水——他是不久前从连队里调来的,陈政委的通讯员德强和参谋长的通讯员小张找来,指着马说:
  “看,好吧?别争别争,一马三人要,不能把它切开呀。
  这样吧,你们哪个能骑住它不摔下来,就把它给哪个。”
  三个小家伙都眼睁睁地瞅着马,很是羡慕,可是也都知它性子烈,不好骑。于水眯眯着眼,笑着说:
  “老号长,你倒先给咱们做个样看看呐。”
  “对呀!做个榜样咱们看个热闹吧!”小张有些幸灾乐祸地附和着。
  德强站着没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瞅着那高大的骏马,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
  老号长知道他们要拿他这一手,也正合上自己的心意,说了声:
  “吓,瞧着吧!我老孙不是说大话……”他蹬上马镫,随着那马弯转身子的劲儿,疾身跨上去,马直刺地向前奔去……
  德强非常敬慕地注视着老号长的每一个动作,心里热乎乎的。等老号长跑过一圈转回来,他立刻想去骑,老号长却把缰绳交给于水,说:
  “先让这小伙子试试,他要不行,你们俩就别想吃这‘天鹅肉’啦!闹不好摔坏了,我老孙可担当不起哩……”他说着又笑起来。
  那马又踢又蹦,于水费好大事刚上去,立刻又被摔下来,脸也被沙子擦了一块皮去。
  老号长摸着下颚的胡子哈哈笑道:
  “好了吧?小伙子,你们还得几年才行啊!”
  “老号长,让我试试。”
  老号长一见是德强走上来,就看他一眼,又笑起来说。“小家伙,见了好马别忘了命,算了吧,这可不是好玩的!”
  “不,我一定要试试!你刚才不是说每人都要骑骑。”德强很倔强地说。
  老号长收起笑容,瞅了德强一刹:
  “好,好吧!”
  德强充满信心地接过缰绳,刚要去骑,那马仿佛瞧不起他小似的,嘶嘶叫起来,屁股还不断左右扭动。德强心里有些慌,但他并不畏缩,用力勒住马嚼子,猛一跳抓住鞍,趁马在弯身,蹬上马镫一抡腿,忽地上去了。大概是马不服气,又觉得背上的人很轻,就疯狂地撒开四蹄飞跑,身后扬起高高的沙土。德强身子趴伏在马脖子上,两手紧抓住马鬃,只听得耳旁的风忽忽吹着,模模糊糊地看到两边的树木、房子纷纷向后倒去。
  德强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因为那马根本不听他的约束、横冲直撞地只管跑,渐渐地后面老号长他们的呼喊声也听不到了……
  马飞奔进村,街上的大人小孩慌忙向两边闪,鸡飞鸭叫地乱成一片。
  迎面来了几辆送粪的车子,德强一看心慌起来:如果让马冲过去,会踩伤人的!他心里一急,顾不得许多,就一头栽下来……战马是有这种习性的,当它的骑者掉下时,它会立即停住。
  人们都吃惊地赶过来。不一会,老号长他们也喘吁吁地跑来了,七手八脚忙着把跌在粪堆上的德强救起。幸亏粪泥是软的,没有大伤着。德强被唤醒过来后,扶着老号长,一跛一拐地回团部去。
  陈政委一见可生气了,严厉地斥责老号长。老号长也承认自己做的不对。德强却一面抱着撞脱臼的腿吸冷气,一面说:
  “政委,不怨老号长,是我要求干的。不是学着老号长的动作我怎么也上不去那烈马。摔是摔了一家伙,可我又跟老号长学了一手。”
  德强常跟老号长学本事。老号长是跟陈明政委从山东省委来的。去年德强给陈政委当通讯员时,陈政委常讲老号长作战经验丰富;他当过红军,参加过长征。他现在的任务是看管首长的马匹和这几个小家伙。德强他们虽然常和他嬉闹,可都很尊敬他。
  老号长也很愿意把一切经验都介绍给他们。比如说不骑马行军时,遇到侧面的敌人打枪,你就到马的另一旁,脚步跟马走的一样齐,这样一匹马就能掩护两个人;听到敌人的子弹在头上锥锥的尖叫,你不要怕它,尽管往前冲,可是听到噗噗的叫声,你就要赶快隐蔽了……。
  也许就因为他是从百战中钻出来的老兵吧,迄今还没有一颗子弹碰过他一下呢!有一次,子弹把他的裤子穿了一个洞,打完仗他笑呵呵地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