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抽几支烟的功夫便来到县医院。九龙哥走在前面,九龙跟在父亲后面,九龙父亲艰难地爬上楼梯,一起走进二楼的内科室,医生诊完后说先去做个心电图。心电图出来了,矮个子医生看过图纸后惊叫道:“快,快叫老人家躺下,不要动!”
“医生,怎么回事儿?”九龙哥不惑地问道。
“老人家得的是慢性心肌梗死病,要是再迟来半个小时就没命了,需要赶快急诊!”矮个子医生慌里慌张地说道。
“不……不是吧?”九龙哥难以置信地问道。
“别再耽误了,赶快挂号办理住院手续吧,已经快来不及了,我行医这么多年……没时间跟你们解释!”矮个子医生显得比九龙哥和九龙还急,指着九龙哥说你去挂号办住院手续;指着九龙说你跟我来推辆车子和搬个氧气瓶,然后推到急诊室,要快,一定要快!
整整忙活了两个小时,上楼下楼,进此门出彼门,搬这拿那,兄弟俩总算能歇息片刻了,他们静静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他的鼻孔里插着氧气管,左手背上插着针头,头顶上挂着好几种液体药,床头柜上摆着医院里最先进的小型设备。看着一个个医生和护士门在病房里进进出出,说说划划,他们满脸的焦虑。九龙头一次真正体会到这种恐惧感,就像拉着一根头发悬在万丈深渊上一样。他觉得父亲的病比较严重,否则不会疏散掉病房里其他的病人家属。
“应该暂时稳定下来了!”一位医生对另外几位医生说道。
“医院里最先进的设备、最好的药和最好的几个医生都在这里了,再有问题的话,那也就只能转院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我们都先出去吧,叫病人好好休息!”另一个医生说完后转过头,示意九龙和哥跟他走!
九龙和哥跟他走进一间会议室,里面没有其他人,西面的隔墙上有扇窗户,有几个年轻的护士在忙。
“我跟你们兄弟说句实话,你们父亲的病很糟糕,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这个病是内科里很要人命的一种,也是一种富贵病,普通人是得不起这种病的,而且花多少钱都治不好,只能维持,除不了根。若是后期保养的好,能活个一二十年,若是保养不好,今天保不了明天,甚至就是这一秒和下一秒钟的事,所以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在这儿我们只能尽全力稳定住病情,后期肯定需要做手术。另外,你们多做一下你们父亲的思想工作,叫他放宽心,烟酒和腥辣的食物都不要吃,切记啊!”医生顿了顿又说道,“以后你们每天早上找我开药,有什么事也找我,我现在是你们父亲的主治医生,我姓谢,以后我也会经常来病房看一下的。”
九龙哥轻轻地打开病房门,见父亲正闭着眼睛,但是没有睡着,他们知道父亲也累了,便轻轻地关上门,示意九龙到走廊尽头的窗户旁。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九龙哥点了一支烟,猛吸了几口接着说道,“刚才上楼时,我回头见老爸扶着墙走,也没懂得扶一下他……”
“我在后面走着,也没有去扶他一下!哥,现在怎么办呀?”九龙咬着牙问道。
“你在这里守着,我回村接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叫妈做主吧。其实,这时候老爸一定很想妈!”九龙哥含着泪说道。
“妈一下子能接受得了吗?要不等等再告诉妈。”九龙说道。之前,九龙看到哥流泪定会跟着流泪,而这次觉得眼睛异常干涩!
“我们现在都做不了主,一点办法也没有,带来的三千块都缴费了,何况妈迟早会知道的,还是叫妈来吧!”九龙哥擦拭着眼泪说道。
已是午饭时分,他们装作没事的样子走进病房,见父亲正看着天花板发呆。
“爸,您想吃点喝什么?”九龙哥问道。
九龙父亲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眼角处挤出两点泪花。
“哥,还是别给爸吃了,好好休息吧!”九龙轻声说道。
“大儿!”九龙父亲微微睁开眼睛,想了想又说道,“接你妈来吧!”
九龙哥点点头,离开了病房。九龙瘫坐在一张床上,静静地看着父亲,细细地听着父亲的呼吸声,不知道该对父亲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感觉眼前像是一场梦!九龙狠劲掐掐自己的手背,真的很疼。完全真实的梦终究还是梦,醒来时就什么都没有了,好比井中月镜中花;梦一样的现实,是一个永远醒不来的梦,好比水中鱼雾里花。龙试探着闭上眼睛,突然觉得好累,很想睡一觉,等醒来时还在家里,父亲在抽着烟看电视,母亲在擀着面条,锅里的水沸腾着……他突然睁开眼睛,屏住呼吸,死死盯着盖在父亲肚子上的白色被子,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错过了。那里微微地一起一落,比看见千古奇观还兴奋!顺着被子看上去,父亲的脖子、父亲的嘴唇、父亲的鼻子、父亲的脸、父亲的耳朵、父亲的眼睛、父亲的额头,直到父亲的头发,每个器官每个部位都看的那么仔细认真,确定这是从未有过的,从未有过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看看父母的面孔,或许他们的脸上多了条皱纹,或许他们的头上多了几根白发,或许他们的耳朵上长了一个豆子,或许……混乱的思维渐渐地清醒,这个梦似乎已经醒了一半。
窗台上摆着一小盆滴水观音,嫩绿的茎秆,幽绿的叶片,最左边的叶子尖上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真的很美!突然,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九龙回过神来急忙站起来。
“就在这间病房!”九龙哥推开门低声说道。
九龙母亲轻轻地大步走进来,双手紧紧抓着一个手提袋,九龙父亲唰地睁开眼睛,侧过头看着母亲,嘴唇不住地颤抖着,断断续续说道:“大儿和二儿出去一下,我想尿。”
九龙母亲四处看看,见床下丢着一个汽水瓶,便弯腰捡起来。此时,九龙和哥走出病房,并轻轻地关好了门。一出门,九龙哥就抽泣起来,他握紧拳头咬紧牙关试图控制住,泪水还是哗哗哗地流出来,急忙用手背不断地擦拭着。九龙把头转向窗口,不去看哥。不一会儿,九龙母亲走出来,手里提着半瓶黄色尿液,朝他们使了个眼色,一起来到厕所门口。
“跟妈说实话吧,我看得出来,不是一般的小病!”九龙母亲脸色苍白地说道。
“医生说,我爸得的是心肌梗死!”九龙哥一下子又泣不成声。这是九龙第一次看见哥在母亲面前流泪。他记得七八年前,九龙哥因为外出打工好几年没有给家里带回一分钱,还跟一个长相不好(九龙父母看过照片后这么说)的女子谈情说爱,而被父母从吃晚饭开始说骂,九龙和姐也跟着数落他,一直到小黑白电视里的县台打出“再会”二字。当时,九龙哥没说一句话。九龙和哥回到不久前搬进几件旧家具的新房子,九龙倒头就睡着了。三更半夜时,睡梦中的九龙隐隐约约听见了哭泣声,他睁开朦胧的睡眼,看见九龙哥正背靠墙壁坐着,白净明亮的月光从半开的窗帘缝照在他身上。此刻,九龙实在忍不住了,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他想说句话都换不上气。
“都甭哭了,我们尽力就行了,或许老家伙的寿数已经到了,一切听天由命吧!”九龙母亲无奈地说道。村里的一个赤脚医生也得的这种病,是烧钱要命的病,在村人眼里,得了这种病就没必要花钱治疗,倒不如回家好吃好喝一段时间,然后等黑白无常来接。
下午,九龙哥出去买回些住院需要的日用品。谢医生隔半小时就来病房看看问问,临下班时谢大夫又进来一回,九龙哥急忙追出去询问情况,谢医生说病情暂时得到控制,但必须等到72小时后才能下结论。晚饭时,九龙哥回去了,临走时九龙母亲嘱咐他不要送饭,九龙哥也嘱咐九龙有事要马上打电话。医院门口有很多小餐馆,九龙在一家面馆里买了两碗刀削面和一碗白米粥,另加一份凉菜,带到病房和父母一起吃。谢医生交代过,九龙父亲只能喝点稀饭,别的什么都不要给吃。晚饭后,九龙父亲唠叨起村里的两处院子没人照看,院里的牲口没人喂,地里的玉米起了红蜘蛛,九龙母亲佯装气愤地说走的时候都已经嘱托给小点儿(九龙家的左邻居)了,还说天气预报说过几天要下雨了。安静了一会儿,九龙父亲又开始唠叨起一天两天可以麻烦外人,十天半月麻烦外人也不是个事儿,九龙母亲就说等会儿就给九龙姐打个电话叫她回来的;后来,九龙父亲一个劲地自责怎么就得了这么怪的病,不管九龙母亲和九龙说什么安慰的话,他还是只顾自责。
第八章 笑一下()
八)、笑一下
说来有趣,就在九龙父亲住院期间,村里闹出两则“新闻”来,其一是小东宝的事,刚上幼儿园的他不知怎么就一病不起,脸色干白毫无血色,水灵灵黑丢丢的小眼睛充满恐惧,老是梦中惊醒,然后哭闹不止。村里的医生不知道是什么病,就到县城里检查,医生说小东宝头不烧手不僵,就是说不出什么病,无奈下配了些消炎下火的药。没几天,眼看小东宝一天比一天虚弱,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了,邻居家老人跟小东宝父母说,医生查得出的病就是“真病”,医生查不出的病就是“假病”,这类病就得找专门的“医生”,小东宝父母经过多方打听,得知七里沟村有个杨大仙,她不说过去也不占卜未来,不看分水也不测吉凶,专门给得了“假病”的人治病,她给了小东宝父母一张符,叫他们放在小东宝睡的褥子下三天三夜,然后赶在太阳未出来前烧掉,另外叫他们务必三天内将堂屋后面墙上的小洞堵上。这令小东宝父母大吃一惊,她竟然能说出他们半个月前为方便排放生活用水而在堂屋后墙正中间挖的小洞。杨大仙说小洞动了院里的太岁,冲了分水,于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作弄福气底的小东宝。小东宝父母回去后照做了,三天后小东宝又渐渐恢复了之前的活泼可爱,为了答谢杨大仙,他们给她送了两瓶白酒一条烟;另一件是喜子叔的事,年过花甲的他突然觉得胃疼的受不了,大把大把地吃村里开的胃疼药也不济于事,像去痛片这样的药还要一次吃三四粒,仍然不止痛,家人便送他去了县医院,检查结果是得了胃癌,喜子叔和家人被吓得险些丢了魂儿,特别是喜子叔,已经叫家人买好了寿衣,并照好了红底大遗像,还要去买棺材。在外地打工的儿子军军得到消息后急忙赶回来,说什么也要带父亲到大医院好好地检查一遍,来回花了三天时间去了趟省会的大医院,检查结果是胃溃疡,吃得红光满面的喜子叔走在大街上,逢人就骂县医院的医生,还说癌症一下子要不了人命,而瞎医生的一句话就能把好人吓得不敢活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九龙父亲病重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村子,村人们议论纷纷。有的站在大街上扯着嗓子说,有的躲在房屋后面低声说,就像自家说别人家一样,没看见的就凭着无限的想象力去猜测,道听途说的就习惯于添油加醋而使自己的描述尽可能有血有肉些,真正看见听见的听到的人倒是不怎么高谈阔论,装作不知道,从街上匆匆而过。村人说话时也习惯运用夸张手法,在文学诗词里是一种美丽的艺术,而在说人论事时就是一种可恶的手段,闹不好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轻则被骂,重则被害,在这里我不是夸张,而类似的案例多不胜举。村人们也真够不得了,在人们眼里不管是什么时候的有没有结果的事,都只像一碗面粉,而不是一张饼或一个馒头,即使是一张饼或一个馒头,也能被他们还原成一碗面粉,怎么处理这碗面粉和最终做成什么,还得他们说了算,原因不同过程不同,最终结果也就不一样。如果他们是研究古老谜团的人员,那么谜团只会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越解越迷,越迷越解,最终他们自己也成了迷!这对被说的人的承受能力要求极高。
九龙父亲住院的第五天上午,就有老亲新戚们来看望,有带营养品的,有留钱的,不论贵贱多少,那份儿心意犹如一粒粒亮晶晶的救心丸!九龙父亲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跟来人有说有笑的,就像平常一样,九龙哥给来人散烟,来人不好意思抽,都说对病人不好,九龙父亲就劝他们抽吧,没事的。也不难看出,九龙父亲也想抽烟,只是命更要紧,非常享受地闻着别人吐出的烟气。有时候趁九龙母亲不在,他还偷悄悄跟九龙要烟抽,九龙故意不给他,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央求着只吸一口,九龙便点着支烟,递到他嘴上,他抽完一口后很自觉地松开嘴,尽管还想抽第二口,但是不好意思开口说,担心九龙下次连一口都不给他抽。九龙觉得现在的父亲倒像个孩子,跟自己小时候吃光碗里的肉还想吃父亲碗里的肉一样,也会可怜兮兮地央求着,其实那时候父亲故意戏逗九龙,最后总是等到九龙被戏哭了才边哄着边将碗里的肉分大半碗给九龙。九龙有时候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父母亲真的哪天生活不能自理了,自己能不能像他们那样给自己洗澡换脏衣服;如果父母真的哪天拄着拐杖也走不了路时,自己能不能像他们那样笑着地扶着自己学走路;如果父母真的哪天说话口齿不清时,自己能不能像他们那样耐心地教自己学说话;如果……九龙不敢继续想下去,越想觉得心越累,还是顺其自然吧。
“女儿,咱村人这几天说我什么呢?”九龙父亲担心地问道。
“没人说什么呀!”九龙姐莫名其妙地说道。
“不可能,一定有人说什么,肯定有人笑着说我不行了,得了坏病,治不好的,还要花很多钱的,光景就完了,肯定有人在说,我还不知道他们的毛病!”九龙父亲唠叨道。
“真是服您了,躺在这里就能听见村人说什么,谁说的,您也知道啊。”九龙姐故意开玩笑道。
“老家伙,想不被他们胡言乱语,那你就什么都不要去想,你要是想让他们胡说八道地成了真的,那你就连觉也别睡了,狠劲儿地去想吧。”九龙母亲换了个语气又说道,“嘴巴在他们身上长着,他们爱怎么说就让他们怎么说去吧,说说要不是就是真的,是真的不说也是真的,没有的事说了也不会有,想那么多干什么,乃个大男人家!”
“开水晾好了,您喝完就睡吧。”九龙姐说着走向窗台,去拿带吸管的水杯。
九龙在病房里呆着很无聊,趁着父亲喝水的空当,就到病房附近走走,总少不了到洗手间洗个冷水脸,这样觉得很舒服,可能是这几天经常以泪洗面,又不想叫父母看见而常洗冷水脸的缘故吧。走廊里拐两个弯九龙来到一个极其安静冷清且光线昏暗的地方,先开始九龙没有注意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后来才知道墙后面就是太平间,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但是这里是个适合一个人呆的好地方,拐角靠墙处有一把三座的铁椅子,右手边有个细小的铁垃圾桶,紧靠垃圾桶处有一大盆略微茂盛的美人蕉,从向阳处看过来,正好遮住了最右边的座位,也正适合坐在那里抽烟。次数多了也就没什么不自在的,他还在这里认识了一个脑神经受伤的大哥,两人坐在一起抽抽烟唠唠嗑。每当一个人坐在这里时,他就会想起两幅令他落泪的画面:
第一幅是九龙父亲住院的第二天上午,九龙好容易排队拿到药,并将药搁在护士室后准备回病房,走到门口时从门缝儿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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