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看来我不需要过多解释的言辞了。”姬遥莘的语气依然冷静。她眯起眼睛看着头顶的月亮,默言究竟是“什么”?引路人?恶鬼?夺舍而回到阳间的人?她想起山坡上那幅巨大无伦的地狱变,就像她永远都感受不到默言伤心的情绪一样,她也永远都不知道默言身上无数个谜团,应该从何而解。
“那个小女孩应该已经死了。这个雪山上,没有多少能让人活下去的希望。你当年也不是,一个人走上雪山,然后就死去了吗?”默言低声说,在月光下她的嘴唇红得吓人,姬遥莘觉得其实默言挑选的这款口红也并非一无是处,居然不脱妆,“也许小孩在死之前,一直都等着你,觉得你会去救她……”
“不要把每个人都想得那么幼稚。”姬遥莘叹口气,默言描述的场景让她无来由地产生一种恶心的感觉。不会的,苏箬虽然能力差一点,但是她很坚强,比姬遥莘当年要坚强,而且她没有姬遥莘深埋在骨子里的那种疯狂。姬遥莘的手腕放松,匕首当的一声掉到地上。
卡住她脖子的亡灵同时也放开了她,姬遥莘费劲地坐起来,撩开遮住脸的长发。她的手指在轻微发抖,但并非因为恐惧或者是愤怒的情绪,而是一种绝望,几十年前曾有的绝望,再度汹涌地席卷而来。她没有站起身,而是坐在了巨大的岩石上,她的腿随意地踩着潮湿的土壤,那里似乎有一株不畏寒的小草刚刚从土中钻出来。
在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却仿佛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你想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什么吗?”默言在姬遥莘身边坐下来,黑色的衣襟被风所吹动,她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黑色的山峦层叠延伸,然而一切终究只是黑夜的析出来更深的黑而已。
“我恨引路人,也恨这座雪山,这是我生来就带的怨恨,没有办法,”默言说着苦笑起来,那样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和姬遥莘有几分相像,“但是我并不是没有感情的人。有恨就必定也有爱,不,不算是爱,应该是某种执念。”
姬遥莘转过头去看默言,她并不指望能从默言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她的浑身都在疼——对于姬遥莘这样有**、且能遮盖住正在死亡腐烂的真相的引路人来说,不是个好兆头。
第二次,应该依然会死在雪山上吧。
苏箬……再度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姬遥莘只能像默言那样苦笑了。
“我的执念就是你。”默言说道,语气平静得像是提起她把她母亲推下悬崖时一模一样,“不知道你有没有看那些童话故事,住在高塔上面的公主总是会爱上她见过的第一个男人,对于她所见过的第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脾气好不好,有没有邋遢习惯的王子死心塌地。”
“你扯得太远了。”姬遥莘打断了默言的话。这个地方的风有点大,带着哨音的风声容易使人烦躁,姬遥莘希望默言能赶紧讲完她的苦情史。不知道错觉还是其他的什么,姬遥莘听到了“叮咚”一声。手机来短信的提示音。
苏箬给她的手机被丢在了悬崖下面的树林里,所以如果真的有手机在附近,那必定是苏箬的手机。苏箬在这里?姬遥莘不动声色,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岩石下面延伸的,几乎不能称之为路的山路。
“别打断!”默言忽然厉声说道,声音尖得像一只猫头鹰在树林中哭泣,“我恨这座山,也恨我母亲,但不代表我恨你!”
姬遥莘将目光又放到默言的身上,祈祷苏箬最好只是昏迷什么的,并且听不到默言喊出的这句话,她想起了许多许多年前默言翻看那些时装杂志时,脸上那种耐人寻味的表情。几十年前的事情,早都应该过去了,为什么旧账要一次一次地被翻起?姬遥莘甚至有些气恼,如果不是引路人,没有漫长而麻烦的生命……
“我并没有喜欢过那本杂志上的模特。”过了很久,她呆板地说。
“那并不代表你不喜欢其他人,在你这么长的生命里,有年轻人的相貌和体力,容易被别人吸引,也容易吸引人,我不喜欢这样,因为我很在乎你。”默言一边说着一边玩着帽檐上的枯草。姬遥莘总觉得身后的黑暗(巉岩、还有在树林中)有一阵一阵的闪光,好像还有的异常的动静——闪电了吗?不可能,没见过那种超微型的局部闪电,顶多像相机的闪光灯在闪而已。她又看了看默言,默言沉浸在自己的演讲中,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些异常。
姬遥莘顿时明白了什么。
“我不太明白,”姬遥莘提高了音调,将默言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自己的话语中,“如果你鬼鬼祟祟地跟踪我这么久,只是为了告诉我这种事,你完全可以节省一点力气。”
闪光还在继续,而且好几次几乎都近在咫尺,非常明显了,姬遥莘屏住呼吸,她生怕默言发现到什么然后起身查看。但是默言很显然现在正沉浸在一种烦躁乃至于疯狂的境地,她望着姬遥莘,紧紧地咬住牙:“姬遥莘,我想说的是,你怎么还不死?”
她们的身后,一个奇怪响亮的声音伴随着重金属节奏恰到好处地响起,仿佛是回答默言的问题一样。
“良心有木有,你的良心狗叼走……”
姬遥莘和默言同时回过头,在这短短的一瞬姬遥莘还在想苏箬的手机为什么会这么巧合地在这个地方响起,到底是哪个倒霉玩意儿会在这个时候给苏箬打电话。
她看见苏箬就站在两人正后方的岩石顶端,拿着手机,咔嚓一声,强烈的白光让姬遥莘睁不开眼睛,但是她听见身旁的默言在尖叫,受伤的尖叫。等到姬遥莘再度恢复视觉的时候,她发现苏箬正蹲在离她不远的一块石头上,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苏箬似乎受了些皮外伤,她浑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泥泞和霜雪,仿佛刚从哪个正在化雪的土地上打过滚。身边的默言不见了。
“苏箬?”姬遥莘过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没事。”
“她似乎怕照相机,还有她带来的那些黑色的鬼。”苏箬神情凝重地看着手机屏幕。她的一侧脸肿了,在屏幕背光映照下有些好笑,但姬遥莘一点都笑不出来。
“她是谁?她死了吗?”苏箬又问道,“我确实拍到了她,但是我看见刚才有个黑色的影子顺着路跑下去……滚下去了。”
姬遥莘站起来,风依然吹着她的头发,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迎接眼前的这一切。狂喜或者是庆幸、欣慰之类的。苏箬没事,她也不需要借苏箬的手来杀死自己。这样就足够了,哪怕没有消灭默言也没关系。
“她没有死,就算死也只是开始而已。”姬遥莘轻轻地说,“苏箬,抱歉刚才没有给你介绍,那就是默言,我的宿敌。”
第99章 夜行(11…1)()
半夜的时候,山上下雪了。姬遥莘说这雪不会下太久,但是山路会很难走。她们返回到山上的小屋中,炉中的火已经奄奄一息。
“没事了吗?那个宿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苏箬心里这么想,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她沉默地看着姬遥莘往小屋的炉子中又加了木柴,最上面的柴可能受了潮,一大股呛人的味道从炉膛中冒出来,姬遥莘只好把小屋的窗子支开,狂风呼啸着涌进来,似乎决心要把整座小屋都掀翻。
她转头看到了洒在地上的那包薯片,于是走过去将它们全都收拾起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毕竟刚拆开一包薯片这破地方就闹鬼,着实会令人受到惊吓。
“刚才发生了什么?”姬遥莘轻轻地问她,语气非常温柔。她在火炉旁边坐下来,苏箬一手拿着薯片回头望着她,姬遥莘正出神地望着火焰火光照亮了姬遥莘的半边脸,另外半边脸隐没在黑暗中,让她看起来十分憔悴。
苏箬知道姬遥莘的心情不好,她甚至能猜测到原因:由于某种缘故,在面对宿敌的时候,姬遥莘发现完全无法吊打对方,甚至被对方吊打;但是苏箬可以对那个宿敌造成伤害。她用手机拍照就能解决这些问题。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苏箬意识到接下来麻烦说不会接踵而来。
“我一直都在这个屋子里,到了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屋子后面好像有动静。后面的房间没有窗户,所以我具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了脚步声,从屋子后面绕到前面来了,我有点害怕,就给你打了电话,但是电话里面声音不对劲,我就发了短信。”苏箬回忆道。
姬遥莘忽然站起来,把苏箬吓了一跳。
“电话里声音不对劲,怎么不对劲?”她问。
“很多人在喊救命。有男的,有女的,有的声音听起来很近,贴着话筒一样,有的声音听起来远一些,”苏箬说,“我想可能是以前山难死去的人吧。我有点害怕,就没有再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之后你回复让我呆在屋子里,我就一直没有开门。”
姬遥莘又慢慢在火炉前坐下了,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痛苦。是刚才受了伤吗?还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苏箬一边猜测,一边往下说着:“后来有人敲门,很客气的那种敲门,敲两三下,停顿一会儿,再敲两三下。我以为是你回来了,给你发短信,但你没有回复。”
“我看到你的短信了,准备回复你的时候手机已经被丢了。”姬遥莘叹了口气。
“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开门。”苏箬说,低头看着手中的薯片,继续讲述着她为了缓解心中的紧张,如何撕开一包薯片准备吃点东西,小屋外是如何变得突然一片死寂,以至于房门被一阵狂风吹开时吓得她把薯片都掉到了地上。那时候,小屋里的钨丝灯像是电压不足一样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就在她站起身,鼓起勇气想要把小屋的门关上时,她看到在门口的夜色中出现了一幕恐怖的景象,一个女人站在屋外的雪地中,头发蓬乱,表情狰狞,眼睛和嘴唇猩红。苏箬看不到她是怎么移动的,她只知道自己一眨眼,女人就已经到了她的面前,然后苏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看清楚了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样了吗?”姬遥莘问道。
苏箬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时候炉子上的铝壶中水烧热了,姬遥莘拿了一块毛巾在热水中浸湿,走到苏箬面前,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脸上、手臂上的污泥和擦伤。
“接下来呢?”姬遥莘又问。她的脸挨得离苏箬这么近,苏箬却没有和姬遥莘初识时那种激动的感觉了,她感觉到了疲惫,还有姬遥莘在身边时安心的感觉。但她知道这种安心如今也正在慢慢被打破,就像是一个人在黑暗的小路上行走,她尽可以勇敢无畏,危险却永远都藏身在周遭的黑暗之中。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被埋在土里,身上都是泥和雪,”看到姬遥莘的表情,苏箬连忙解释道,“屋子后面应该原来是有座坟的,但是不知道是被谁刨开了,我就躺在被刨开的坟里面,实际上我昏迷的时间很短,而且现在还是夏天,不然我早就被冻死了。然后我从坟里爬出来,手机还在身上,树林里多了很多黑影子,我试着对它们照相,没有想到真的还有用。”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姬遥莘丢掉了手中的毛巾,她拥抱住了苏箬。苏箬意识到姬遥莘的长发挨着她的脖颈,潮湿冰冷。
苏箬没有说出来,当她走到树林的边缘,已经能够看到姬遥莘和黑衣女人并肩坐在石阶上了。这个时候,她忽然收到了一条短信。叮咚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姬遥莘听见了,她能感觉到,但那个黑衣女人正激动地说着什么,根本就没有留意周围的动静。
那条短信是“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发来的,内容让人莫名心惊:离姬遥莘远点。你有危险。
她站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最终冲下去,为了吸引两人的注意力,拍摄到黑衣女人的正脸,她打开手机音乐,挑了首伤不起开始公放。当然,在现在这个时候,苏箬不会对姬遥莘说她当时真正的想法,宁愿让姬遥莘误以为只是有个小伙伴正好闲的x疼给苏箬打电话而已。这种做法挺蠢的,好在她幸运地拍到了黑衣女人的脸。
“这些就已经足够了。”姬遥莘在她的耳旁轻轻说道,“你很勇敢。”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评论。
天快亮的时候,苏箬在小屋的床上睡了一会儿。她肿了的半边脸一直觉得疼,姬遥莘说那是冻得,所以劝说苏箬用热毛巾敷脸,尽管苏箬以前从来都没有把脸冻肿过,她觉得那可能是被女鬼打的。
两个人在山上的小屋里又休息了一天,苏箬几乎一整天都躺在床上睡觉,有时候做几个噩梦。当她醒过来的时候,总看见姬遥莘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的一片白茫茫发呆。她的侧影恍惚像是半个世纪前来到这座雪山的二十多岁的姑娘。一切都相安无事。苏箬怀疑那个宿敌被彻底解决掉了,她需要找个地方赶紧把这些照片冲洗出来。
第三天,她们离开了雪山。那辆破车停在山脚下,盖满了雪,就像一件雪白的车衣。
“默言又给你留下了一点纪念。”苏箬说,她看见在汽车挡风玻璃的积雪上,画了一幅简陋的地狱变图。姬遥莘看了一会儿,拉开车门,开动了雨刷。
“我能理解她的意思,她感觉自己就像身处地狱中一样。”姬遥莘用平静的语气说。
“话是这么说的,只有真正去过地狱才能画出地狱的景象。”苏箬在副驾上坐下来。
“你那个地方先不要回去了。”姬遥莘继续说道,“她知道你住在哪里,可能还要不停地过去骚扰你。我们需要重新找一个地方住。”
“哦……怎么找?”
“现在租房子都需要身份证,我没有那个东西,”姬遥莘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出生的时候还是民国三十一年呢。但是你有,你可以租房子。后备箱里有钱,我需要的时候会去弄点钱,而且我不需要花钱。”
苏箬控制自己不去想姬遥莘是怎么“弄”点钱的。
汽车停在离雪山不远的一个县城里。当地政府一直致力于把这座雪山开发成为旅游景点,但是附近有更壮观美丽、旅游业和基建更成熟的其他雪山,所以成果不佳。即使是在旅游的旺季,县城里的游客也非常少。两个人在县城中的一家家庭旅馆住了下来。
房东是一位老太太,她在原先的平房上加盖一层,第二层当做旅馆。苏箬预付了一个月的房费,然后在房东好奇地盯着她肿了的半边脸的好奇目光中走上楼。
“我觉得她用不了三分钟就能找到这里。”苏箬坐在散发着奇怪气味的床上,颓废地说。她走到窗户前,看见街道对面有一家卫生室,一会儿可以去买点消肿的药。
“那就等她找过来再说。”姬遥莘坐到床的另外一边,叹了口气。
“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跟你那么过不去。”苏箬好奇地问,“你以前得罪过她吗?”
姬遥莘冷淡地摇了摇头,苏箬知道她心情不太好,而且心情持续不太好。她说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外面买点东西。”
她从姬遥莘扔到一旁的一个旧布袋子里抽出两张百元大钞(反正是姬遥莘的钱)走下楼,先去超市买了些洗发水、牙膏、零食之类的东西,拎着塑料袋又走到卫生室,里面黑乎乎的一片,让人怀疑这是卫生室还是黑店。
第100章 夜行(11…2)()
苏箬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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