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子晴却紧皱着眉,闭上眼睛,身体微晃着,口中喃喃空念着,我心里极其着急,不晓得子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表面上仍强自微笑,假装子晴的反应其实是我俩吊胃口的安排。
“怎么了?”子晴的爸爸忍不住问道,此时子晴手中的玫瑰花束突然脱手坠地,猛然瞠大眼睛,纵声尖叫!
就像怪异的连锁反应,宾客手中的拉炮竟纷纷响应子晴莫名其妙的尖叫声,霹雳啪啦欢炸开来,彩带冲向天际,子晴却往前抱头扑倒,我慌然跪地接住失态的新娘子。
“啊~~~~~~”子晴的身体剧烈抽动着,挣脱我的怀抱,子晴的爸爸吓得跌坐在地,竟没帮忙抓着子晴,任子晴像撒上盐水的蜗蝓般在地上弹动着。
我也吓傻了,宾客轰然不知所措,还有人大叫“快叫救护车”,现场乱成一片,牧师铁定没有遇过这种事,居然倒退了两步念起圣经来。
“子晴!你怎么了!”我大叫,抱住似乎承受了极大痛苦的子晴,但子情竟以无法理解的巨力推开了我,在地上滚来滚去,嘶声咆哮着。
“啊~~~我好痛啊~~痛~~~~”子晴张大了嘴,终于喊出字句,我惊诧万分,大喊:“前野开跑车来!”赶紧再次冲到子晴身边,用力抱住她的身体,说什么也不让她将我推开。
“我好痛啊~~~~~~啊~~~”子晴哭喊着,眼泪跟鼻涕汹涌地溶掉脸上的妆,她的头发被手指抓散,我赶紧抓住子晴的双手,却见她的指甲已经因为用力过猛而断裂,手指流出缕缕鲜血,这可怖的痛苦样貌,怎么……怎么……怎么那么像!
像嘉玲!
“子晴!”我慌张大叫,却不知如何是好,怎么会这样呢?不可能的!子晴的脑波只针对我进行调整啊!这已经确实设定好了!连续四个多月来都没事啊!
子晴的头用力地撞向扑满粉红色花瓣的地上,我赶紧用手接住子晴的头阻止她疯狂的举动,却猛然发觉手上湿湿黏黏的,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子晴的鼻血!
子晴的鼻血泊泊流出,痛苦地尖声哭嚎,很快地,子情的声音哑了,只剩下无声的呐喊,我瞧着她紧闭着双眼,张大嘴抽抽咽咽地哭着,心里痛苦异常,大喊:“天啊!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宾客的纷乱,牧师的驱魔咒,小孩的哭泣声,心爱的人失去痛苦挣扎的力量,无助地瘫在我怀里,哭着,痛着,不停流着鼻血。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我哀恸地哭着,抱起子晴,想冲进挂好铜罐铝罐的迎娶跑车赶去医院急救。
前野连滚带爬地挡在我前面,我一把推开他,他却神色仓皇地拼命摇头。
“走开!”我大叫,我感觉子晴的痛苦不停加剧。
“卫星掉下来了!”前野拿着手机,咬着牙说。
“什么?”我哑然。
“卫星掉下来了!”前野额上的汗珠斗落,咬牙重眩牛骸罢馐枪镜淖钚孪ⅲ
第三十四章
卫星掉下来了?!
好好的悬在半太空,怎么会掉了下来!
“怎么可能!”我愤怒地大吼,子晴的头又一阵剧烈摇晃。
此时宗升也朝着我猛点头,手里也拿着手机聆听着什么,同时间Ken跟Sharkman的手机也响了,难道真是公司的紧急通报?
“你自己听!”前野喘息着,将手机递给我,我一拳将手机挥落,抱着子晴冲向迎娶跑车,快速自后座皮椅下的暗柜中抽出Powerbook,按下超快启动键,电脑立刻进入麦金塔作业系统,前野帮我扶着子晴,其他宾客则陷入可悲的焦虑,团团围住我们。
我急速冷静下来,手指正确无误地飞梭在键盘上,迅速通过层层密码设定,一下子就进入与SONY卫星沟通的画面。
“你……你们两个做了什么事!原来……”Ken在跑车旁看着电脑萤幕,诧异地说。
“住嘴!”我大吼,拼命地按着Enter键,但画面依旧停在一行字。
“对不起,您与卫星失去连线,请查询您的通讯协定,或确认卫星已经启动。(1)确认、(2)取消。”
我不放弃,疯狂击打着Enter键,前野叹道:“没用的。”
我愤然将电脑摔向宾客群,抢过鼻血不止的子晴,向前野怒道:“快做点什么!快!”
前野丧气地看着我。
宗升、Ken、Sharkman全都围在身旁,他们马上就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默然无语。
其实我也知道现在做什么都……都太晚了。
这全是自动锁定系统!
全是该死的自动锁定系统!
子晴脑内的M晶片失去与卫星的联系,就等于失去跟我脑内M晶片的间接联系,子晴脑内的晶片无法通过卫星知晓我脑内晶片的位置,在失去卫星定位的协助下,镶在子晴的晶片上的自动锁定系统便急速加强能量,好自行搜寻我脑内晶片在这世界上的位置,以求达到跟我的脑波协调一致。
这可是极大的能量负载!子晴怎么负荷得了!
而可悲的是,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在危急的情况下,关掉子晴与我的恋爱频道,但我万万没料到卫星居然会离奇地摔下,但……停止晶片的命令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完全仰赖悬在地球轨道上的SONY卫星!
我完全没有办法阻止……为了侦测我脑内晶片的位置,而不停释放出极高能量的自动锁定系统!
除了一个办法。
“快!去医院开刀!”我大叫着:“前野你开车!”
但前野低头不语,Ken冷然站在一旁,Sharkman脸色苍白,宗升则不停摇头。
“来不及了。”宗升的眼眶红了。
“来不及什么?快把我女儿送去医院!”子晴的妈妈哭闹着,推开人群。
但宗升是对的。
宗升跟SONY的医疗团队在阿富汗开了上百次的刀,他非常清楚手术所需要的时间。
“手术至少需要四小时,那时子晴早就……,就算,就算及时把晶片取出来,子晴的脑细胞受损的程度也无法回复了,她会变成植物人的。”宗升叹道,说:“但终究没别的办法,到实验室去吧。”
“前野!快去把那两个密医叫来!这次只给你一小时!多少钱都没关系!”我哭着,吼着,痛苦着。
“他们在日本,根本……”前野一拳搥向自己,大叫:“让我跟宗升联手!好歹也要试一试!”
“试什么啊!啊!天啊!”我哭叫着,怀中的子晴已经意识迷濛,鼻血跟咬破的脣血染红了洁白的新娘礼服,我无力跪倒,不让其他人接近子晴。
子晴的脸已经不再扭曲,也不再哭泣,她安安静静地在我怀中沉睡。
“把女儿还给我!”子晴的妈叫着。
“快送去医院!还死抱着她做什么?”子晴的爸大叫。
“救护车快来了!”着急的女声。
“医院医院啊!”嘶吼的男声。
我抱着子晴,紧紧抱着,不让任何人接近。
因为我想听清楚,子晴微微开阖的红脣,到底在说些什么。
“安静!安静!安静!安静!”我歇斯底里地大吼,围在跑车旁的人群终于停止纷扰的噪音。
“你想说什么?”我流着眼泪,将耳朵贴在子晴的嘴旁。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听见子晴的声音了。
子晴的气音微弱如丝,但我仍清楚地听见,那令我坠入爱情地狱的三个字。
“我……愿……意……”
我痛哭,懊悔不已。
此刻的我多么希望,自己站在广大的宾客群中,看着子晴戴上孟修的戒指,两人在牧师前许下终生爱的承诺。至少,子晴不会像现在这样子,像这样子!
“为什么我那么笨……”我心中的痛苦无以复加,心爱的女人在我的怀中逐渐离冰冷,子晴所承受的焦熬与痛苦,全都是我强加在她身上的。
“快!也许……说不定还来得及!”前野嗫嚅着。
所有的一切都毁灭了,一切都不再重要,一种怪异的宁静笼罩着我。
“是吗?”我淡淡地说。
子晴的耳朵正流出深褐色的血,慢慢的,慢慢的。
“从一开始,我跟子晴之间,就注定是个悲剧吗?”我微笑着,眼泪却一滴滴,一滴滴,滴在子晴的脸上。
子晴无言,只是重复着我期盼一生的誓言,她的眼睛睁不开,她的耳朵听不见。
“嗯?你说呢?我们之间只能是悲剧吗?”我看着子晴,温柔地梳理着她的秀发。
子晴没有说话。
“不会的,对不对?”我吻着子晴软软的嘴唇,说:“遇见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我放下子晴,放下那个我这辈子唯一爱过,唯一疼过的女孩子。
我愿意,用我所有的一切得到她的芳心。
尊严、财富、时间。
还有生命。
只有为你,这是我最后爱你的方式。
我走出人群,走到草地上的喷水池座旁,我回头看着子晴,围绕着子晴的纷扰人群彷彿不存在,我的视线穿透一切,穿透没有爱情的事物。
我看见子晴躺在地上,穿着雪白的新娘礼服,那是子晴特别为我穿上的。
因为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
“我人生最美好的时间,都在你身上,你陪我画出最美丽的人生地图。希望有一天,你能够亲口跟我说,我们之间……”我流泪说:“我们之间,不都是假的。”
子晴的眼角流下眼泪。她听见了。
“谢谢你。”我笑了。
依稀,喷水池的水红了。
子晴披戴着白纱、捧着鲜红玫瑰轻轻笑着,她坐在白色小教堂前铺满粉红花瓣的小径上,闪亮的细长眼睛好美丽,在清澈皎蓝的天空下娓娓向我诉说她的情意,我坐在开满小黄花的草地上,好开心地听着。
这是个美梦,是个好兆头。所以我让这个梦重复了好几次。
那是我跟子晴结婚的日子。
那一天,子晴为我披上白纱,是我的新娘子。
最美丽的新娘子。
后记
那是个有着很美月色的夏夜,窗户外吹来宜人的晚风,也带来新鲜的青草味道。
“你最后救了子晴?”我问。
我替他难过,这实在不是个美丽的爱情故事。
他坐在树上,看着我递给他的香烟。
他并不抽烟,他戒了好几年了。
他只是把烟放在树枝上,就这样放着,默然看着它将自己给烧死。
“我死后,我脑袋里的M晶片自然停止运转,子晴脑中晶片的自动锁定系统侦测到我的脑波消失,便停止运转,慢慢回复到子晴原本的脑波。”他欣慰地说。
“子晴没事吧?”我问,躺在藤椅上,敲着Powerbook G8。
“嗯,休息两个月后就出院了。”他闭上眼睛,彷彿又回到了从前。
他的手中反覆玩弄着一条朱红色的绵线,打了个结,又解了开来。
关于他手中红线的故事,我记得在二十几年前曾经写过一个。
“所以你当了月老,从此为子晴寻寻觅觅好男人?”我问。
“恰恰相反。”他说。
“嗯?”我停止敲键盘,好奇地看着他。
“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叛逆月老。”他若有所思地说:“没有任何人可以决定爱情的方向,没有任何人有权力控制爱情,人不能,M晶片不能,月老也不能。”
我懂了,毕竟我是个小说家。
“因此你剪断每一条绑在子晴身上的红线,只为了让她享有完全纯净的爱情。”我看着他腰上的断情刀。
“没错。”他笑了:“不只如此,我还剪断所有我看见的红线。这就是我当月老的目的。”
“反正你不打算投胎,是吗?”我哈哈大笑。
“也不是。”他深深吸了口气:“我在等子晴,希望下辈子我的人生地图里还是有子晴陪着我。”
我的眼睛湿湿的。
“子晴现在过得怎样?”我问。
“上个月刚生了个女儿,很幸福。”他说,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
“真好。”我笑。
“真好。”他笑。
“也许下辈子的你,已经学会了祝福。”我说,将这句话敲进电脑里。
“再见了。”他起身,向我挥别。
“再见了,记得帮我向他们问好。”我大声说道,他点点头,隐没夜空中。
我趴在窗户上,看着远方屋顶上坐着一对正在聊天的月老。至今恋爱的掌控权还是绑在月老界。
我有些怀疑,当年SONY卫星无端坠落,是否会是月老界搞的鬼?月老们为了跟人类争夺恋爱的控制权,所以索性将搭载M晶片电波的卫星给踹了下来?
而前野呢?是否会发明不需要卫星定位的晶片,继续蒐罗一夜情?
Ken呢?他最后解救了半疯半睡的嘉玲了吗?
“这会是另一个故事?”我自言自语着,盘算着要将他与子晴之间,写成淒美的爱情故事,还是阴森透骨的恐怖爱情故事?
夜已深了。
树枝上的烟依旧烧着。
红线创作思考
红线是个软性科幻的老把戏:利用科技反思人性,用一项尚未存在世上的物件,去探讨人性的某个面向。这在“阴茎”中也有类似之处,但我相信在红线中的科幻成份显然增加了不少,虽然我心底总是隐隐反抗科幻小说这样的标弧一故嵌哉飧鎏獠纳罡行巳ぃ栽凇霸吕稀钡拇醋鞴讨芯湍舛ā昂煜摺敝蠱晶片的存在。
很多人以为,红线会是月老的续集,虽然我的确有过类似的想法,将彦翔与子晴的故事紧密叠合黑人牙膏与粉红女的新故事,以全知视角去经营“红线”。但后来我放弃了这个想法,一是“以第一人称的自述较能丰富诠释这个故事”,二是“想单纯让单一故事自我开展,扬弃不甚必要的旧人物”。这点,是我从“功夫”中学到的新启示。
从来没有一个故事至我创作到一半以上时,结局还未能确切在我脑中定型。这是场恶梦。因为我心中有数个结局彼此较劲,令我难以取舍,每每觉得一个堪称满意的结局无法被使用,那真是创意的浪费。直到因为我的能力不足而以消去法剔除其中几个,最后终于出现你们所见的结局。我必须谈一谈这个过程。
也因为科幻的成份,所以红线的开场颇有“透明人”的味道,但我当时并没有为红线安排“科技反噬”的悲剧结尾。现在一一列出结局的可能:
初构的结局约略是:子晴偶然发现自己原来受到了M晶片的控制,所以坐倒在Powerbook旁边哭泣,彦翔开门进来时登然明白原委,子晴号啕大哭,表示自己虽然知道被控制了,却已经无法承受失去这段感情的痛苦,她很明白自己只要一按钮,就能使这段恋情消逝无踪,但也因为这样,所以子晴处于绝大的矛盾与不舍,她无法亲自埋葬这段虚幻的爱情。彦翔至此才明白自己的愚蠢,于是砸毁电脑,让子晴离开。而在红线后记中,将会以黑人牙膏与粉红女的视角描写他们看见彦翔失魂落魄坐在灰姑娘咖啡馆里,于是两名月老将红线套在彦翔与女服务生的手上,以一场“邂逅”作为结束。
“结局可以写些什么”是吸引我创作的最大动力,而这个版本的结局具有以下的魅力:我很想写子晴的矛盾、我很想写黑人牙膏与粉红女的后记出场,而这个结局是带有温馨色彩的。但我放弃了,放弃的原因很简单:我根本找不出合理的机缘,让子晴发现powerbook里的晶片秘密。子晴的科学知识远逊红线中出场的天才群,她不会有机会发现的。
既然找不出让子晴知晓的机缘,所以我很痛苦地放弃了。本来我还以为自己可以在创作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