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恒却说:“捞不上来了,幺爷,庹师沉了!”
张幺爷听了张子恒的话,眼睛发直,就像一个泄气的皮球般软绵绵地倒在了草丛里。
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急忙扑上去,一起喊:“幺爷!幺爷!你怎么啦?你可不能再吓我们呀!”
半天,张幺爷终于缓过劲儿来,他朝张子恒说:“子恒!你这队长当得窝囊啊!你这队长当得窝囊啊!是我们把庹师害了的,他不该死的啊!”
说着张幺爷呜呜地哭起来。
张子恒无言以对,只有跟着愣小子们一起抹眼泪。
突然,一个愣小子指着池塘失声喊起来:“看,庹师!庹师!”
大家顺着愣小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雾气迷蒙的水塘中央,果然漂浮起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张幺爷就像看见了亲人一般,蹭地从草丛间翻爬起来,摇晃着身体就要朝饮牛池里跳。
张子恒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拉住张幺爷,说:“幺爷,你不能下去,我下去!”
张幺爷看着张子恒,说:“你下去?”
张子恒已经在边脱毛衣边说:“我下去,我下去。”
几个愣小子也开始七手八脚地脱衣服。
在张子恒的带领下,一伙人扑通扑通地一起跳进了池塘。
张幺爷又跪在岸边祷告起来:“神牛啊!你千万别怪罪他们惊醒了你啊!我们得救我们的恩人哪!我给你烧香,我给你磕头!”
说着张幺爷又朝着池塘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转过身,又朝着卧牛山磕头。
庹师被七拖八拽地弄上了岸,一直在磕头的张幺爷匍匐着上去。庹师那张丑陋的脸上居然凝固着一抹狰狞的笑。
张幺爷吃了一惊。他用手探了下庹师的鼻息,冷冰冰的感觉不到一丝气息从里面出来。
张子恒边抖着身上的水迹边说:“已经没气了,心跳都没有了。”
张幺爷却说:“不会,好人命大!赶紧,抬回去用被子焐热再说。”
张子恒说:“死了咋焐热?”
张幺爷说:“别多话,赶紧,弄到最近的地方。”
张子恒说:“只有祠堂最近。”
张幺爷蹲下身,说:“抬我背上!抬我背上。”
张子恒拗不过张幺爷,只好和两个小子把水淋淋的庹师抬到张幺爷的背上。
幸好庹师的身子骨矮小,分量不重,张幺爷背得并不吃力。他一背上庹师就没命地朝祠堂的方向狂跑起来。
第18章 料理后事
祠堂外的空坝子上依旧聚集着村子里的人,都在等着张幺爷他们的回音。突然看见张幺爷疯了似的背着个东西朝祠堂这边飞跑,人群立刻像炸了锅一般朝张幺爷跑过去。
张幺爷跑了那么长的距离,早已经累得气喘如牛,他背着庹师边跑边喊:“赶紧腾地儿,生火,救人!”
大家没有整明白张幺爷喊话的意思,越加飞快地朝张幺爷身边跑。
张幺爷还是边跑边喊:“赶紧!赶紧!生火!救人!”
当大家跑到张幺爷近前,看见他背上水淋淋的庹师时,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有几个反应快的立刻折身朝祠堂跑。
张幺爷背着庹师跑到空坝子上时,空坝子上已经生起了一堆旺火。
张幺爷说:“弄屋子里,弄屋子里。”说着又马不停蹄地朝祠堂里面跑。
有人就捡起火种跟着张幺爷跑。
大家有的拿柴火,有的扶张幺爷和庹师,蜂拥着进了祠堂。
张幺爷把庹师径自背进了享堂,胆小点的没有继续跟进,退到天井里。天井里摆放着张子银的尸首,尽管是用稻草盖着的,但是依旧有一股很浓的腥味从稻草里面散发出来。
于是这些人又退出了祠堂,在祠堂的大门外观望。
已经临近傍晚,享堂里的光线非常的昏暗了,里面弥漫着冷清阴森的气息。
享堂的地面铺的是大的青砖,里面没有什么家什,空荡荡的,只有正面的墙上贴着毛泽东、马克思、恩格斯的画像。这几幅画像在阴暗的光线里也透露出几分神秘的气息。
张幺爷转了两圈,找不到适合放庹师的地儿,就朝屋子里的人喊,赶紧抱稻草进来铺地上。
有几个人立马去抱稻草。
拿着火种的人这时在享堂的中央升起了一堆旺火。享堂里顿时火光摇曳、熠熠生辉起来。
铺上了厚厚的稻草,张幺爷把水淋淋的庹师放在稻草上,然后朝享堂里的人喊:“女人和孩子都回避,留几个爷们儿在里边就成了。”
张幺爷的一句话,女人就领着孩子们出去了。
张幺爷又吩咐把享堂的门关上。
不知谁已经把撞倒的享堂的雕花门给重新装好了。
张幺爷开始解庹师身上泡透了水的衣裤。
庹师穿得并不多,就一件棉袄和棉裤,里面衬着单薄的咔叽布长裤。
当脱去庹师上半身的衣服时,庹师身上一根根的肋骨尽现,脊椎骨完全畸形弯曲。
有人就纳闷地说:“一个残废比我们这些正常人还胆大厉害,真是稀奇得很。”
然而,当把庹师的裤子褪去时,所有在场的人都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因为在庹师的屁股上赫然长着一条几寸长的毛绒绒的尾巴!
一个人惊讶地低声说道:“这究竟是不是人?”
张幺爷也觉得这个事情有点古怪了。想起蓝二娘说的那个刚生下的孩子屁股上也有一条尾巴,他的心里就有点亮堂起来,自言自语道:“还真是有种体种,无种不生啊!”
屋子里的人对张幺爷说的话云里雾里地弄不明白,就问:“张幺爷,你知道这个怪人的尾巴的来历?”
张幺爷愣了一下,脑子里立马闪过了一个念头,就顺嘴说:“我咋不知道?他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就连他祖上的事情我都是知道的。”
屋子里的人还真就相信了张幺爷的话。就有人好奇地说:“幺爷,那你说说这个人的尾巴是啥讲究?”
张幺爷又顺嘴打哈哈地说:“这是人家的隐私,你少打听。”
说着张幺爷用手摸了莫庹师的胸口。庹师的胸口已经冰凉了。
但是张幺爷还是不死心,吩咐人道:“谁去家里抱两床被子过来,最好三床。”
没有人动,却有人说:“幺爷,算了吧,已经死了,救不活了。”
张幺爷一听这话就来了火,大声说道:“救都没有救,你们咋知道救不活了呢?庹师是个好人,好人命大,他没死!”
屋子里的人见张幺爷有点不讲道理,都开始摇头。
张幺爷见屋子里的人还是无动于衷,越加来气,站起来开始脱自己身上的大衣。这大衣是张子恒脱给他的。但是大衣的后背在背水淋淋的庹师时已经被浸得湿透了。
张幺爷还是把大衣盖在了庹师的身上。
张幺爷对正在给火堆里添柴火的人说:“火烧旺点,几下把这屋子烤暖和了,庹师也就活过来了。”
旺盛的火光把屋子里的人影投映在四面的墙上,人影憧憧地显得很诡异!
有人情不自禁地朝房梁上望了望,感觉脖子处突然就冷飕飕地发凉。于是就朝张幺爷说:“幺爷,我要出去尿尿了。”然后缩着脖子溜了出去。
一个人溜出去后,另一个人也撒了个谎溜了。接着第三个人也要开溜,张幺爷就恼羞成怒了,大声说:“滚,滚,滚,都给老子滚!老子一个人在这里面守着庹师。老子就要看看有多大的蟒蛇来把老子吃了!”
张幺爷不提蟒蛇两个字还好,一提蟒蛇两个字,就连那个守在火堆旁添柴火的人也一溜烟地跑了。
偌大的享堂里就只剩下张幺爷和直挺挺的庹师两人,一个活的,一个死的。
享堂里安静下来,有火星在火堆里爆裂的声响格外清晰。
张幺爷把庹师的棉袄棉裤铺在火堆边烤,然后又坐到庹师的身边端详着庹师。
庹师的阴阳眼半眯着,那抹神秘的微笑始终僵硬地凝固在脸上。
张幺爷的心里开始伤感起来,鼻子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他对着庹师自言自语地说:“哎!看你那么丑的一张脸,心肠却比什么人都好。都说好人命不长,庹师啊!我咋说你呢?我知道你不该死的。你是好人,你的命该活长久一点的。好人都短命了,这世道不是就只剩下坏人了么?所以庹师啊!你真的不该死!你该活着的。可是,你现在直挺挺地躺在这儿,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把你焐活过来。实在不行,你也怨不得我张韦昌。我张韦昌就这么大能耐,就算我张韦昌这辈子欠你一条命,等下辈子还你成不?”
张幺爷正说着伤感的话,张子恒这时推门走了进来。
张子恒见张幺爷泪流满面的样子,就说:“幺爷,咋一个人坐在这屋子里哭上了?”
看见张子恒进来,张幺爷越加伤心,嘴一瘪,居然像小孩子般地哭出声来:“子恒,看情形我是把庹师焐不活咯……”
张子恒就走过来蹲到张幺爷的旁边,说:“真死啦?”
张幺爷边哭边点头。
张子恒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张幺爷,只有看着直挺挺的庹师发愣。
享堂里燃起的火堆越加旺起来,原本冰冷的空间里升起了暖意。而张幺爷此时的心依旧如同浸透在冰水里一般。
伤心了一会儿,张幺爷又伸手去探了下庹师的鼻息,没有气息。伸到庹师的胸口上摸摸,还是冰凉。
张子恒就说:“幺爷,算了吧,别折腾了,一会儿就把他合着外边天井里的子银一起埋了吧。”
张幺爷无神地看一眼张子恒,终于接受了庹师死了的事实,颓废地说:“也只有这样了。不过子银就在天井里架着柴火烧了吧,他身上粘了那么多恶心的东西,烧了还干净点。庹师就叫子豪赶工做个火匣子埋了吧。这样的好人死了,火匣子终归该给他睡一个的。唉!也是这世道不好,不然村子里都该给庹师做个道场的。今天要是没有他,村子里的人可就遭大殃了!”
正说着话,两个愣小子推开享堂的门进来,说:“幺爷,幺婆婆来了,在外边,说是有话要跟你说。”
张幺爷心情很低落,没好气地说:“我和子恒正商量事情,你让她在外边等着。”
愣小子说:“幺婆婆说是急事。”
张幺爷这才想起家里还有庹师的老婆刚生产了孩子。莫不是庹师的老婆又出了啥事情?要是庹师的老婆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卧牛村的人就亏欠这素不相识的两口子太多了。
想到这儿,张幺爷就起了身,朝张子恒说:“我出去一下就回来。你守着庹师,别让猫和耗子什么的惊了庹师的尸首,怕诈尸!”
第19章 误识白娘子
走出享堂,天色已经黑下来,天井里的景象显得很凄凉。祠堂的那两扇沉重的大门大开着,村子里的人都围聚在大门的外边朝祠堂里指指点点,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进到天井里来,就是刚进来给张幺爷报信的两个愣小子也是结伴进来的。
张幺爷不由骂道:“张家的后辈子孙真是一辈不如一辈了,都狗日的没有夹卵蛋了。”
那两个刚进来报信的愣小子也想紧跟着张幺爷走出祠堂。张幺爷回头朝这两个愣小子厉声呵斥道:“你两个就在里面陪着你四爸守死人!狗日的还是不是男人?”
两个愣小子对看了一眼,只好规规矩矩地又缩回享堂里去了。
出到外边的张幺爷没有棉袄,只穿了件单衣,感觉寒风刺骨。他缩了缩肩,团了团身子。
走出祠堂的大门,张婆婆正在台阶下等他,见他穿得那么单薄,心疼地责怪道:“你的棉袄呢?你这把老骨头还要不要了?”
张幺爷朝张婆婆说:“有啥事赶紧说,我和子恒还要商量事情。”
张婆婆知道这个张幺爷是个老犟牛,就说:“回去说。”
听了张婆婆的话,张幺爷就知道家里一定是出了啥事情,而且是和庹师的老婆有关。
张幺爷的心又紧张起来,跟着张婆婆朝家里走,临了又吩咐围在祠堂门口的人说:“都别站外边看,里面还是要进去两个人。怕猫耗子惊了庹师的尸首,谨防诈尸!”
张幺爷的话把所有人的心撞得咚的一声闷响!
还没有进家门,张幺爷就迫不及待地问张婆婆:“啥事这么急?”
张婆婆说:“你先去找件棉袄穿身上再说。”
张婆婆边说边朝灶屋走。
张幺爷着急地说:“嘿!你这个婆娘才是急死个人!叫我回来又不说啥事!”
可是张婆婆已经走进灶屋里去了。
张幺爷无奈,只好先去找了件破棉袄裹着走出来。
张婆婆也刚好从灶屋里出来。她走过来朝张幺爷小声说:“那个女的说要跟你说个事情。”
张幺爷说:“哦,不是出了啥事啊?我还以为出啥事了,害得我脚跟脚地就撵回来了。她要和我说啥事情?”
张婆婆说:“我咋知道。她说挺要紧的,所以我才急着叫你回来了。”
张幺爷立刻说:“那我进去问问。”
张婆婆却一把拉住张幺爷,说:“你一个大男人,进了月婆子的房,是会走霉运的。”
张幺爷一把甩开张婆婆说:“嗨!都啥时候了?你还忌讳这些!”
说着就过去推开了灶屋的门。
灶屋里只点着一盏摇曳的煤油灯,里面暗得很。张婆婆还没有在灶屋里生火煮饭,兴许是怕灶膛里蹿出的烟熏着了产妇和孩子。
见张幺爷推门进来,平躺在柴草堆里的女人就想欠身起来。张幺爷连忙朝女人说:“别起来,就躺着,就躺着。”
女人笑了下,没有再动。
张幺爷顺手找了个矮凳子坐在柴草堆边。女人看着他,张幺爷的眼神有点躲闪。他是怕女人向他问庹师的事情。
女人轻声说:“幺爷,谢谢你哈!”
张幺爷说:“谢啥,谁都没准会有落难的时候。你咋知道我叫幺爷的?”
女人笑了一下,说:“是幺婆婆跟我说的。”
张幺爷就呵呵地笑,说:“你看,我的脑子还真是有点转不过弯了,呵呵……”
也许是女人恬静纯美的笑容让张幺爷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幺爷说:“哦,对了,我还没有问你贵姓呢?”
女人说:“免贵姓白!”
“姓白!”张幺爷条件反射似的嘟囔了一句,脑子里立刻闪过蓝二娘下午对他说的话。他的头皮子麻了一下,心里暗道:难道蓝二娘说的话是真的,这女的真的是白娘子?
女人看出张幺爷的脑子在想别的问题,就说:“怎么?幺爷是不相信我姓白吗?”
张幺爷连忙说:“信,信。白这个姓其实挺普通的,呵呵……”
女人又说:“我的名字叫白晓杨。”
张幺爷呵呵地笑着说:“这个名字取得好听,一听就是有文化的人取的。”
女人笑了笑。
女人突然问:“庹师怎么还没有回来?”
张幺爷的神情一下子就黯淡下来。他知道这个事情迟早是要给这个叫白晓杨的女人说的。
纸是包不住火的。
于是张幺爷迟疑了半响才说:“白……白晓杨同志,我给你说个事情哈……不过我给你说了你可不要着急……”
说到这儿张幺爷很紧张地审视了一下白晓杨。
白晓杨一看张幺爷躲躲闪闪的眼神,就知道张幺爷心里压着很大的事情,于是轻松地笑着对张幺爷说:“你说吧,没事的,幺爷。”
白晓杨说话的声音始终不急不缓秀声秀气的,这就让张幺爷紧张的心理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张幺爷终于说:“庹师……庹师他死了,我把他焐不活了。”
说着张幺爷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白晓杨却看着张幺爷温和地笑,说:“幺爷,你别难过呀!庹师没死!他的命硬得很!他咋会那么容易就死呢?”
听白晓杨说这样的话,张幺爷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抬头很不真实地看着白晓杨,说:“你说什么?庹师没死?”
白晓杨说:“庹师真的没死。”
张幺爷更诧异了,慌声说:“白……白同志,你可别吓着幺爷了!你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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