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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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归-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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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经站了起来,在大帐当中走来走去,声音如雷:“好男儿但有胸中一口气在,就在战场上和对手拼个你死我活,想覆我宗族,将俺们杀死,自己去拿!公平交锋,身死国灭,也就罢了可是偏偏有一干无耻小人,却想在背后,拿俺们拼命要保护的宗族财帛女子,去换他的富贵!须放得俺们不死!如今女真宋国两家来逼,就连家里的奴才,都要作乱了不成?”

    在座军官,不论奚人还是契丹,都是亲贵子弟。自从雄州撤军,已经郁郁良久,萧干这一句话,顿时激起了他们胸中血气!

    奚人军官不用说,他们本来就是萧干同气连枝,哗的一下都起身行礼:“大王带着俺们,踏平了涿州也罢!”

    就连契丹军官,也一个个起身拔刀:“想要俺们的金帛子女,却要女真宋人拿命来换!常胜军一帮贱奴,饥民成军,现在就想反了天不成?属下等愿为前锋,打破涿州,将郭药师以降,杀得鸡犬不留!”

    萧干只是微笑,双手连连虚按,示意大家坐下来:“我契丹奚人子弟,如此局势,气概未曾消磨半点,俺看着了,怎么不欢喜?可现在整个大辽,菁华全聚于此。攻打涿州,为常胜军这帮贱奴虚耗了兵力,俺却不忍心再者说了,郭药师也未曾真个扯起降旗,现在这脸,还未曾最终扯破。要收拾郭药师,何须对涿州强攻硬打?万一在这里相持住了,岂不是给女真宋国机会?”

    一众军官纷纷收住了声音,只是不解的看着萧干。既然害怕相持,既然担心会引起旷日持久的内乱,为何又这么大张旗鼓的挥军而奔涿州?萧干一直藏在耶律大石的风头背后,其实也是大辽有数名将,辽东大战,萧干率领奚军也很是立下了相当功劳,只是此次耶律大石风头太劲,才让他显得黯然失色莫不是萧大王太久没有打仗,都忘了这大军到底该怎么使用?

    萧干看着底下军官们的眼神,只是一笑:“且听军令!”

    心中疑惑再大,萧干这一声喝,让帐中军官下意识的又同时起立,腰间佩剑,撞得铿锵作响!

    “各路押都管,只是将着麾下将士,缓缓逼近涿州,离城十里,便可扎下。一应部勒,如常行事,但有常胜军探马往来,不可杀伤,逐走了事常胜军涿州外围哨卡堆拨,准解其武装器械,士卒擒下,同样逐回涿州等全军从南面次第围定涿州,俺便单骑入城,校阅一下常胜军!俺是蕃汉马步总管,四军大王,郭药师正该俺管下,他能不见俺面?只要进了涿州,俺就能还大家一个不战而胜之机,俺们耗不起在涿州城下旷日持久围攻郭药师的时间!”

    萧干语气平平常常,说到单骑入涿州跟没事人一般。底下军官却纷纷动容,只是看着萧干:“大王!”奚人军官是他亲信不用说了,就连契丹军官,也一脸倾服。这四军大王,一直忍让着耶律大石的锋芒,现在却为了辽国的生死存亡,要单骑而入涿州,制服正准备叛变的常胜军!不论他这个想法现实与否,这萧干胆色的确是惊人,对大辽也忠心耿耿!

    萧干一摆手制止他们说下去,几个奚人心腹军官急切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抢前几步,也被他用严厉的眼神瞪得退下。

    的确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了啊他好容易才将这辽国仅剩兵马的精锐从耶律大石手底下拉了出来。两方面的时间都虚耗不起。一则就是如他对麾下将士所说,不能在涿州城下旷日持久,让女真和宋人有可趁之机。二则就是他不能让耶律大石在燕京城有稳住阵脚,大权独揽的时间!

    耶律大石是用来收拾那些汉儿南面官的而自己,就是来收拾跋扈而不可制的耶律大石的。为此,他必须在这些契丹军前立威!威从何而来?单骑而定涿州,至少可以和耶律大石白沟大胜的声名分庭抗礼!让契丹军相信他萧干同样是这个朝廷的国之柱石。他和耶律大石的争斗当中,这些契丹军至少是两不相帮,自己单凭朝中萧太后的名义,和奚军军权,就足以制服耶律大石了!

    至于将来大辽已经无可挽救,但是完颜阿骨打能以两千五百人崛起海东,席卷北地,他萧干坐拥大辽菁华南京道,统领四军,就没有以奚帝名义,席卷天下的机会?

    值此乱世,正是男儿有为之机!

    种种桩桩,涿州必须速下!区区风险,不过一条性命而已,有什么好害怕的?(注)

    这等乱世,就是有志男儿的最爱啊比什么都能让人沉醉其中。涿州城中那个自己的内应,是不是也同样为这个时代而心驰神往,午夜中庭,每每拔剑起舞?

    看着萧干凛然立于帐中,一众契丹奚人军官,不由自主,深深拜伏。

    注:(不要以为身处上位者不敢冒险,历史上在郭药师真正叛变了之后,萧干还敢单骑入涿州说降郭药师,还不如书中既有内应,外面又有倚靠,郭药师还没真个将反旗扯起。值此乱世,凡是称得上枭雄之名的,胆色之豪,是现在我们难以想象的——奥斯卡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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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畏威怀德() 
童贯冷冷的喝声,萧言和马扩在帅案之下,都是不动声色。

    马扩是跟在童贯身边太久了,知道这位宣帅的做派。而萧言是当记者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现代社会人性比这个时代复杂到了天上去了。大人物一见面就温言嘉勉,那不见得是好事情,如童贯这等,开口就先给你个下马威,说不定就是要让你畏威怀德,真正要用你的先声!

    童贯身边的那个乌纱矮个中年,却袖着手,脸色难看得很。

    萧言只是双手伏地,诚惶诚恐,不发一言。

    童贯负手站在帅案之后,言辞冰冷,一句接着一句:“雄州杨王二位镇将的文报,马宣赞的文报,我都阅及。从来未曾见燕地逃人胆大妄为如你!杀女真使者以绝郭药师徘徊瞻顾之情,冒大宋使者擅收郭药师表册文报,闯营就不用说了,居然还敢冒某家之名和辽帅大石林牙军前侃侃而谈!你自己想想,干犯了我大宋多少律条?女真是大宋盟国,这使者就是你杀得的么?”

    他虽然是太监,可这威仪,不逊重将,说话也中气十足,这一连串的质问下来,只是震得节堂当中,嗡嗡作响!

    萧言心里面叹气,唉,演戏就非得全套做足?跪得好累的说真要追究老子这些责任,又何必这么正式的来见老子?这么一份意料不到的大礼送给你个死太监,晚上你小子都不知道偷偷笑几场了

    不过现在大宋河北诸路,你个死太监最大。你想演戏,也只有奉承到底。

    虽说有点腹诽,可是萧言心中还是暗自窃喜,童贯居然拿出这么严厉的下马威出来,说明他不仅要用萧言,而且说不定还甚是重视他!

    想到这一层,萧言的语调就又多了三分凄楚,拿出了马景涛级别的深情语调:“一切所为,逃人岂敢不认!大辽覆亡在即,山河破碎,在下对大辽,尽忠职守,已经是至矣尽矣,蔑以加矣。大辽和大宋,世代盟好,约为兄弟,逃人事宋,就如事辽。逃人事延禧皇帝,就如事大宋官家,事大宋宣帅!更何况逃人正是汉儿!女真凶蛮,率兽食人。所谓盟邦,无非我大宋曲于周全,而女真就居之而不疑!杀一女真使者而可令郭药师归宋,其间轻重,逃人自以为没有看错!若宣帅要为女真有所交代,就请将了逃人的大好头颅去传令海东,逃人已经踏足汉家土地,魂魄得依先祖,纵然一死,又有何憾?惟望碑文之上,铭上大宋复燕有微功之人,不受女真奴囚之辱数字,则逃人九泉之下,亦深感宣帅大恩大德!”

    一席话抑扬顿挫,说得是字字含泪。大宋君臣,讲求一个风度娴雅,等闲不动意气。拍马屁也要转弯抹角。哪有萧言这种当惯了皮厚心黑的小记者,紧要关头拉得下脸来的人物。一通掏心挖肺的话送上去,童贯站在上首,都是微微动容!

    这一席话萧言也是准备良久,不仅文绉绉的,而且面面俱到。既表明了自己是耶律延禧忠臣的地步,又表明了与其投降女真,他不如忠心事宋的立场。大宋品评人物,至少面子上是要站住道德高地,他一个逃人,想得重用,这个大辽末代天祚帝耶律延禧忠臣的身份,可得咬死了!至于事二主的忠心问题,大宋对逃人一向宽厚,这个倒不用多考虑。

    其时大辽残余大臣,尤其是汉儿南面官,许多人也抱定的是同样的想法,童贯以降,都已深知。比起野蛮的女真新政权,大辽大臣,还是宁愿选择大宋这个主子多一些。

    萧言这一席话,还咬定了他说降郭药师是他童贯复燕事业有功之人这一点,就是暗中提醒童贯,老子大有用处,老子大有用处!戏演得差不多了,该谈些实际的事情了吧!

    节堂之内,鸦雀无声。童贯身侧那个矮胖中年,脸色只是越来越难看。童贯却一言不发,缓缓负手踱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转身故作讶异的看着那个矮胖中年:“深之,为何大辽汉儿,人才何其多邪?耶律延禧不得而用之,怪不得覆军失位!”

    一听深之这个字,跪在地上努力朝外挤眼泪的萧言就动开了脑筋。童贯召见他和马扩,身边就这个矮胖中年。不问可知是个重要人物,只是这个字实在陌生难道是他?如果是他的话,却不知道对自己这样同样是大辽叛降来归的人物,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那矮胖中年忙不迭的陪笑躬身:“属下惭愧,在辽地的时候竟然不得而知萧团练使的名字,无缘相识,委实遗憾萧团练对耶律延禧忠心耿耿,也委实让人徘徊赞叹,此忠臣也!此等人才,来归宣帅,正是我大宋之福,燕云之地,必入我大宋之手!”

    矮胖中年的话却让萧言咯噔了一下,连旁边的马扩都脸色沉了一下。萧言心里明白,这人说起当初在辽地不认识他,童贯身边,亲信的从辽地来归的,除了赵良嗣就没有旁人了。还指望这小子看在大家都是南来之人份上照应一两句,没想到这家伙开口就给自己下绊子,点出了自己对耶律延禧忠心耿耿这一条,是在阴阳怪气的提醒童贯这个死太监,老子终究不可靠呢!

    忠臣忠臣,老子忠你一脸!这小子,我得提防啊

    萧言跪在地上,只是沉住了气。而上首童贯,仿佛总算将安排的开场戏路一一演完。也没在意赵良嗣在旁的话中深意,降阶而下,居然亲自将萧言扶了起来!

    童贯的手冷冷的,还有点潮湿,在他身上,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味道。恐怕就是太监特有的那种味道了。

    他手上气力也相当大,居然一把就将萧言扯了起来。两人正正对视,萧言也是第一次离一个太监这么近,第一反应就是身上一阵恶寒。

    这历史上最为有名的大太监之一,现下身份地位比萧言高到天上去的这位北伐大军的宣帅童贯。眼神当中,竟然是毫无架子,说不出的宽厚。咧嘴笑着用力摇撼着萧言,一副无拘无束的亲热态度,隔得这么近,看清楚了倒有点像个老丘八。

    此人二十年而掌军权,能基本笼络住桀骜不驯的西军上下,得宋徽宗信任而不替,果然是有他的一套!

    童贯这个时候没有了刚才质问萧言的森严气度,只是大力的拍着他的肩膀:“好好好!俺童贯常苦手下没有人才,汴梁城的才子谈诗论文,填词做赋,俺嘴都插不上。问起北地局势,就是一抹黑!俺那个宣抚副使,现下连河间都不敢呆,直娘贼的一口气跑到了真定!要不是他们一会儿一个折子,一会儿一个札子,跟官家说当面贼少易擒,催促俺们快点北上,俺们怎么可能在白沟河吃这么大一个亏?入娘的没在军营里头滚过,就不要替俺做这个主!”

    撇开刚才的那种威严做派,童贯却是说不出的有亲和力!笑得极其坦荡,说话也跟杨可世那种老军头一般什么字眼都朝外蹦,真是把萧言吓了一跳。不管史书上这人名声多么不好,也不管他这做派是不是装出来的,身处其间,还是让人不自觉的就觉得舒服,戒心也会自然而然的放下许多。童贯如此地位,都对你一个逃人表现得如此不拘束,岂能让人不感怀?

    萧言不知不觉的也放松了一点警惕,笑道:“宣帅言重了,逃人怎么称得上人才?”站在阶上的赵良嗣也急急的走了下来,拦着童贯道:“宣帅,还是和萧宣赞说及郭药师归降之事吧这北伐战事”

    童贯却把手一掀:“俺要说!为什么说不得?萧宣赞泼出性命送俺童贯这么一分大礼,前后情形,俺为什么不能和萧宣赞说个清楚?萧宣赞远道而归,俺们就要以诚待之!收复燕云,是卖命的活计,一头是许大富贵,一头却是要舍了性命!不开诚布公,怎能让萧宣赞和俺同生共死?”

    赵良嗣吃他一顶,只是灰溜溜的退了开去。童贯却大步的在萧言面前走来走去,胸中似乎有着无限愤懑,只是大声的说了下去:“俺号称十五万大军北伐,朝中相公,哪里知道其实实数十万都不足?刘延庆所部,从江南调过来,平方腊之时,南方瘴疠,减员甚多。老种小种相公带陕西诸路老营兵马出来,扣掉留营的,也不过只出来了兵籍上五六成的队伍!这当中缺额,都得靠在河北招募敢战士补足,士卒招来,不练又怎么成?西军两部分开也有年余,也得合练许久,才能如臂使指,相互呼应。朝中相公,只是催着要速速北上,这大军不谋定而后动,壮士无义无反顾之心,岂有不败的道理?”

    他越说越是大声,萧言只是躬身在一旁听着。一颗心却渐渐的朝下沉。如果说前面童贯让他畏威,自己心中反而是窃喜。现在童贯做出一副一见如故,上来就说掏心窝子话笼络人心的怀德做派,却是兆头不好!

    他偷偷看看马扩,马扩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

    童贯仍然在那里将他老丘八的姿态表现得淋漓尽致,一副好伺候的粗人上司的模样。

    “接过白沟河一战,就这么败了下来!西军几位相公,他们有得推脱,俺没得推脱!燕云十六州他们不急着要,反正他们是西军,将来也不能改成燕云军。可俺却在官家前头立下了军令状!现在闪得俺在河间府,进退不得。进则大家不肯卖力,退则更不可能。萧宣赞,你却知道,你之前来,给了俺童贯多大助力?”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童贯猛的回头,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萧言。萧言在心里也深吸一口气,他妈的来了!今日这场召见,面会如此的大人物童贯,而童贯表现得又如此反常——嗯,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童贯到底该怎么样才算正常,不过总之这一切就显得古怪!

    “属下不敢居功!”既然童贯都叫了自己宣赞,这身份洗白,已经是板上钉钉,萧言改称呼也快,倒是老实不客气。管他下面是什么戏呢,好处先捞到手再说。

    听到萧言改了称呼,童贯眼神里,有一丝几乎不可辨别的冷笑。但面上还是大步走了过来,用力的又开始拍萧言的肩膀:“郭药师一旦真的扯旗归南,那些西军相公们,就再没有观望的借口,只有奋力向前!这是多大的功劳,你可知道?比之在俺面前,拨开云霓,如见天日,也毫不过之!”

    童贯死死的抓着萧言肩膀,一脸的诚挚。而旁边赵良嗣和马扩也适时躬身:“属下等为宣帅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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