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双赢的办法,但柳崇惜却眨眨眼:“世孙,这腌鲲肉是什么东西,该如何折价?”
“权当腌牛肉吧。”郑克臧这才想到其实比民间来说,东宁百官才是更大的消费群体,不过这个时代大洋里鲸鱼的数量可不是台湾拥有的区区万余头耕牛可比的,对他来说更纯是无本的买卖。“等一下先给本藩百官各送十斤尝鲜,至于价格嘛,童子军和户部之间可按当前肉价的一半来结算。”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柳崇惜还有些不愿意,但相信没多久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其实是赚得了。“对了,百姓的余粮本藩收购吗?”
柳崇惜轻笑起来,但很快就发了自己的举动有些轻佻失礼,于是便脸色一肃:“当然要收买,否则各州府的常平仓以及本藩的太仆仓如何能填得满,只是现在还没有到入库的集结,世孙自然看不见粜米时的热闹。”
“如此啊!”郑克臧也没有多说什么,便继续在不大的墟集里逛着,其实墟集里的东西很少,以东宁的现状来看,事实上已经从明末的资本主义萌芽倒退回了自给自足的小农社会,这不禁让郑克臧发出一丝感叹,中国是很等的无辜,每一次触摸到那道门槛的时候,就有不可抗力的外来因素将其打退回去。“怎么墟市里看不见有医馆药店,连游方的郎中都没有一个,这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怎么办?”
“医馆药铺,各州府县里都有,”柳崇惜无奈的解说着。“本藩较好的大夫都在军中,地方上却是不足,但好在东宁不大,地方各里往来州城也不过半日时间,若是没有恶疾,应该还拖得起,至于老屯庄嘛,原来就属于各镇的,自有各镇医师看顾,只是新屯偏远又无老屯庄的便利,怕有些作难了。”
郑克臧一听急了,他好不容易才从闽粤输入了数万移民,万一因为水土的问题丧失殆尽的话,他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嘛,不过他也明白事已至此,急是急不来的,因此只能抓住重点来问:“有没有告诉实台移民,一旦遇到寒热重症怎么办?”
由于历朝历代对于开垦和人口增长同样关心,因此在业务上负责最高监督的户部自然不会不把郑克臧的交代放在心上,不过柳崇惜却以为郑克臧此刻的询问是属于关心则乱的表现,要知道近来实台的都是闽粤百姓,甚至有比台湾更加潮热的琼州流民,所以体质上并非不能适应台湾的环境,当然他不会因为郑克臧表现出的不稳重而忘乎所以:“已经悉数告之要喝开水,不得喝生水,发了寒热要饮臭蒿煎汁。”
“闽粤早在先秦时就已经开发,琼州如今也有十几万户。”郑克臧稍稍松了口气。“这绝非眼下台湾瘴厉之地可比的,能预作防备总比日后亡羊补牢要好得多啊!”
柳崇惜一凛,忙应声说是,郑克臧也不多说什么,随即折返回来准备离开,走着走着郑克臧突然伸手一指:“那边可是平铺社番吗?”
柳崇惜平日虽多在安平城里任职,但没杀过猪总见过猪跑,当即确认着,于是郑克臧边走边问道:“以前的墟日,平埔社番来的多嘛?”
这个柳崇惜就不知道了,他支吾,郑克臧也不以为意。等到一行人走到社番的摊前,郑克臧仔细看一看,除了几张破损的鹿皮以外地上就再也没有只得称道的东西了。
郑克臧探问着眼前的平埔社番:“鹿现在怕是杀的差不多了吧?”
“回这位公子的话,鹿确实比以前少了,但还能打到。”这位平埔番的闽南话说的很流利,显然跟汉人的接触很深。“不过说不定就哪一天打光了。”
“那以后鹿都猎光了,那怎么办?光靠种田能养活全家吗?”
“跟你们汉人学种田,田里的产出已经比以前高了许多,不像以前,不打猎社里就活不下去。”平埔番语气平静的阐述着。“而且就算不打猎了,还可以跟山上的高山社做买卖。”说着,此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这里有些金砂就是跟山上交易来的,你们要不要买些?”
郑克臧接过袋子,将金砂倒在手掌中,金砂的数量不多,拢总只有十几粒而已,郑克臧有心成全他,便问道:“怎么卖?开个价吧。”
“五个这样的袋子装的盐。”出乎意料,平埔番的开价并不很高,以郑克臧的眼光都能看出来,这些金砂远远超过两斤盐的价格。
“给他!”郑克臧命令道,侍卫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和铜钱递了过去,平埔番数了数,把多出的部分退还了回来,郑克臧想了想让他留下,随后取走了等值的鹿皮。“世人都道台湾的鹿皮做铠甲最好,可是余这边有鲲皮,有鲨鱼皮,未必比这鹿皮差了。”
“世孙说的是。”柳崇惜附和着。“只是台湾没有制革的好碱,所以做不成好皮甲。”
“所以说,什么都要进口。”被柳崇惜这么一提点,郑克臧不由有些心疼的说道。“浪费的可都是钱呢”
64。筑砦和修路
“武平伯,下官奉命从台湾调来水泥八百石、工匠二十人,协助武平伯修筑浔尾寨。”
所谓浔尾就是集美,同安最大的河流东溪在此入海,形成的广阔海湾被当地人称浔江,浔江西岸延伸至集美已经是末尾,顾名浔尾,而集美一词正是浔尾的闽南方言白读谐音而来的雅称,这两个词从明代开始就可以互换使用。
“二十个工匠?”刘国轩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工部都事。“集美与厦门高崎隔一水咫尺相望,癸卯年(注:永历十七年,1663年)北兵从此跨海登岛,如此要津之地,工部只调来区区二十名工匠,难不成李景李大人想投敌卖主?”
“武平伯言重了,单凭二十名泥瓦工匠自是无法筑砦的,但他们都是这几年用水泥修路筑桥的老手,是大匠。”虽然面对扑面而来的杀气,但工部都事却丝毫不为所动。“只要武平伯这边再调派些力工打下手”
“只需力工打下手?”刘国轩截断了对方的话,直接诘问道。“这要多少力工?莫不是本帅将全军都调给你才好。”
“武平伯说笑了,”工部都事想了想,随意的报了个数字。“只要调拨五百兵丁即可。”
“只是五百人?”刘国轩擅于用间,对来自台湾的消息自然也不会不留意,这些年水泥在台湾一直是个话题,甚至去年还经他手给郑克臧送去了八千俘虏奴工,因此见工部来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倒也不敢进一步质疑。“那几日能完工。”
“只要人手、货料齐全,按照武平伯的规划,这存兵八百的小寨,不过一昼夜的功夫。”
“那好,本官就给你一昼夜,要是届时不能筑成,休怪军法无情”
刘国轩在浔尾筑砦的消息并不能瞒过清军的耳目,同安守将迅即调集了满蒙驻防八旗及绿营兵约四千余人浩浩荡荡的杀奔过来,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一昼夜的时间,一座石质的军寨已经矗立在海岬的尽头………事实上用水泥制作竹筋混凝土预制板也好,充当外墙黏合涂料也好,都需要长时间的冷凝,但清军匆匆而来原本是打算以快打慢的,因此并未带上红夷大炮之类的重火器,所以面对垒高壕深的浔尾寨根本束手无策………由于担心刘国轩的主力会闻讯跨海来援,生怕腹背受敌的清军只得不战而退,却不知道此时浔尾寨只有一夜劳累后精疲力竭的数百守军。
“做得好。”问询来源的刘国轩也不是死要面子的人,见到工部确实能说到做到,他也不吝夸赞。“本帅还想在寨旁筑上一两处炮垒,齐都事可否助此一臂之力?”
“只要东宁能调来足够的水泥,下官不但可以为浔尾寨增筑炮垒,还可以进行扩建。”对于刘国轩的殷切,工部都事也不拿捏,平实的回答着。“只是东宁水泥产量不高,世孙又一力在促使修筑府州县道,怕是有些作难。”
“同安之敌多派八桨船自浔江而下窥视思明虚实。”刘国轩有这样的底气,什么官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思明的安危,其他一切都要让路。“此等心腹大患若是不除非独本帅坐卧不宁,因此增筑炮垒御敌迫在眉睫,本帅亲自会向王上请调加拨工料”
在大海这边的刘国轩开始认识到水泥的好处的同时,郑克臧也在勘查着东宁官道建设工程,这是一项从去年七月就开始的大工程,在历时一年之后的进展如何,不但是郑克臧所关切的,也是陈永华想了解的。
“回世孙的话,眼下已经已经把安平至顺天之间六十七里半的官道和七十八孔木石桥改成了十五步宽的水泥路、水泥桥。为此整整用去了四万五千方碎石,近二万五千石的水泥以及四万三千石的黄沙和三万五千根竹筋。”工部郎中陈铭庵指着二寸半来厚的水泥路面报告着,以这样的厚度在后世也可以算是绝对精良的工程了,这倒不是郑克臧要求高而是他制作的水泥强度低。“此外所有奴工、匠工、监工、镇戎兵共吃掉米面一万一千石及其他作价四百三十两的肉菜酒糖盐,累病而死的采石、筑路奴工一百七十七人,另有十四人因为山石崩塌殒命,还有十一人因洪水断桥而丧生。”
“官道铺设有什么问题吗?”郑克臧俯首摸了摸已经完全硬结的路面,根据工部的测试,这种厚度的水泥路面足以承载万斤的超重型火炮通过而不产生龟裂,可以说基本上达到了他原先提出的设计要求。
“第一是水泥的产量不足,目前工部八个窑口一起生火,但产量犹有不足。”陈铭庵毫不隐瞒,相比他的磊落,新任工官李景给郑克臧的印象却很是不佳。“第二,人手不足。”这就是矛盾的地方,有水泥的时候水泥等人,没水泥的时候人等水泥,因此建筑速度始终是快不起来。“其他的到没有什么。”
“水泥产量不足,那就多开窑口,至于开凿石灰需要人,研磨砖瓦料需要人,这些余会想办法解决的。”郑克臧的办法就是进口奴隶,当然这需要花钱,不过却不用跟陈铭庵交代。“对了,”郑克臧继续问道。“那些附逆的清兵没有惹什么乱子吧?”
“有勇卫军看着,这干赤手空拳的汉奸也惹不出什么乱子来。”陈铭庵想了想。“倒是有几个逃跑的,抓回来后一顿教训,打得哭爹叫娘,又饿上一饿,现而今基本上没有敢私逃了。”陈铭庵显然很乐观。“就算逃出了奴工队,也未必有好下场,高山生番姑且不说,平埔社番也未必敢收留他们。”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总把勇卫军当初镇戎兵在用。”郑克臧想了想。“你可以宣告下去,各队竞争,每日完成施工量最多且监理查看下来合格的前三队加餐,再以一年计,排名前三的队可以立刻开释为民,还可以跟普通流民一样授田。”
“世孙这个办法好,如此让他们自行攀比,也省得有人按捺不住串联闹事。”陈铭庵小心的迎合了一句,结果又兜回到原来的问题上。“只是这人力原本就有些不足,要是再放走一些,且不说更加匮乏了吗?”
“让这些人服劳役本来就是惩戒其数典忘宗,但毕竟都是汉人,总不能一直拘着不放。”郑克臧冷冷的目光似乎能越过海峡。“真要累死他们,余不会安排他们去采石取矿淘金吗?”说到这,他突然话锋一转。“当然也能过于姑息了,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做汉奸的下场!”说完一句狠话,郑克臧示意御者将自己那辆全东宁独一无二的四轮马车驱使过来。“你且试试,在这样平坦的路上能跑多块。”御者领命而去,看着逐渐加速并很快消失的马车,郑克臧这才回答陈铭庵一直抓住不放的问题。“放心,余早就跟英圭黎商馆说好了,估摸着再过几日,英圭黎人至少会送五千黑奴来,其中一半归户部营田清吏司,一半归工部,今后每年都有这个数的黑奴来台,陈大人尽管放心好了。”
陈铭庵不吱声了,他不是户部官,自然不会明白采买这么多的黑奴要花多少钱。
风驰电掣的马车过了一会才兜了回来,看到汗津津的几匹安达卢西亚马,郑克臧不用问就明白御手为什么脸上会露出飞扬的神采,但郑克臧开头的第一个问题就让他一滞:“是不是觉得要重新钉马掌?”
御者回味了一下,重重的点点头:“监国,在这样的路上驰马怕是得用辽东那边的重钉。”
“陈大人,”郑克臧把目光回到陈铭庵的身上。“筑路的事依旧拜托了。”陈铭庵忙道不敢,郑克臧却没有理会。“陈总制使那边,余会关照好的,你不用担心。”陈铭庵还没有搞明白郑克臧这话算不算一语双关,郑克臧已经上了车。“回去!”马车顺着新铺的水泥官道轻快的跑了起来,郑克臧看着宽敞却无人行走的道路皱了皱。“去陈总制使那”
“什么?要在新建的官道上画线,两侧让与百姓行走。”陈永华有些吃惊的看着自己这位女婿,唐宋以前官道是不允许百姓走的,可有明一代只听说过驿站不许老百姓轻易进入,却从没有说过官道上不让人走路。“贤婿是不是搞错了。”
郑克臧一愣,他还真是搞错了,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将错就错了:“丈人怕是听错了,小婿的意思是厘分道路,将新建水泥官道定分为来路和去路,凡来者必走来路,去者必走去路,这样左右即分,不至堵塞了交通。”
“那要多少人来管?”陈永华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郑克臧这番计划的缺陷。“再说了,东宁商事不胜,往日老官道上行人也不多见,逞论新官道了,这要是官府派人督导秩序,可是得不偿失的。”
“这?”郑克臧犹豫了,的确,不是什么都可以照搬后世的。“丈人指教的是,且容小婿再好生思量一番”
65。傅为霖
明郑宾客司司官傅为霖闭目坐在骡车里,车外的护卫有两圈,内圈八人乃是郑军的打扮,而外圈三百人则各个剃光了前额留着难看的金钱鼠尾巴。虽然在群敌的包围之中,但傅为霖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惯例,而是十余年前他就代表过朱锦出使过同一个目的地,有了前次的经验,眼前的小阵仗自然不在他眼中。
车突然停了下来,驾车的亲随报告着:“大人,苏大人请大人出来叙话。”
所谓苏大人是康亲王杰书再一次派到思明议和的使者中书苏矿,这些天两个人一路同行,虽然各为其主,但也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苏兄!”傅为霖从骡车里钻了出来,随意的扫了扫周围,只见道路的一旁有一棵十几围的榕树,其枝头上还显著的插着一面酒招,他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天可真热啊!”
“是啊,”苏矿用手巾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指了指酒招。“正好看到了,喝一碗歇歇脚。”
“好啊!”傅为霖欣然领命,虽然他不知道对方是在搞什么名堂,但他任务是尽可能的拖延清军进攻海澄和思明的时间,现而今对方能主动配合,他自然无不应诺。“不过有酒无菜可不行,让店家整些好吃的,余与苏兄唱和一番。”
“别,别!”苏矿忙求饶着。“傅兄大才,这附庸风雅之举小弟纯属外行,咱们喝酒、聊天不做诗。”傅为霖哈哈一笑,于是两人迈步走了过去,早有领头的千总安排好了一切,等两人坐下,酒水和吃食已经摆了上来。“尔等也去喝一点解解渴,不过不要误事。”千总欢天喜地的退了下去,苏矿随即抓起酒坛给傅为霖倒满。“这就酒肆,余去厦门的时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