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西北的祐川穷啊，就算是鱼大县令使出了浑身解术，那也只能给宝贝儿子凑点土特产带到南方去换点零花钱。
什么叫土特产？
那当然是在本地不太值钱的东西了，反正这价格还不都是他鱼大县令与西河州各位大人随口就能定下的事？
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钻了朝廷空子的鱼大县令只是百密一疏，没想到招募来的那些仆役会因为身份问题这么早就被赶了回去。
如今倒好，十辆满载祐川土特产的大车，却只有区区五个人在负责打理！
仅是当归党参都各装了两大车，原本还指望能顺利运抵南方进行贩卖，然后体验一下什么叫做纸醉金迷的鱼寒也着实有点傻眼了！
按说身边那仨倒霉蛋既然有能耐从吐蕃村寨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借”走几十头肥牛运回祐川，真要想办法把这些货物运到江南繁华之地也不算什么难事。
可这种人货比例严重失调的队伍走在路上，也挺扎眼的不是？
说不定哪天就运气不好，被人给算计上了！
为了避免招惹不必要的无妄之灾，鱼寒决定干脆就在沔州把这些已经成为累赘的货物给处理掉，然后再轻装上阵。至于这具体的地点么，当然就是选在了略阳城。
作为沔州治所，略阳城虽说是比祐川县城大了不少，但治安环境也还很不错，至少没人刁难鱼寒这支显得有些怪异的车队。
城内相对繁华的市场更是为倾销这些祐川土特产提供了便利，毕竟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也有不少是专程为此而来。
“小掌柜的，这肉干是啥价？”整整十辆大车组成的商队，要说不引人注意那是不可能的。
这不，还没等鱼寒正式摆开架势就已经有人前来询问价格了。
至于为什么称呼小掌柜么，那是因为某个小混蛋的年龄确实很小。
“不卖！”忙着趴在车辕上写写画画，鱼寒头也没回地就拒绝了找上门来的第一桩买卖。
“不卖？”若是对方喊出个完全不能接受的天价或许早就转身离开，反倒是如此冷淡的语气让前来问价的商人产生了些许兴趣。
这么多的货物摆在市集上，不卖干嘛？
堆着，惹人眼馋么？
“嗯！这些肉干不卖！是送的！”略阳离祐川并不太远，如果有需要的话，商人们肯定不介意多走上一段路去原产地进行采购。
想要把这十大车特产给卖出个好价格，还得采用一些特殊的手段，至少是在宋代并不广为人知的手段才行。
“送？”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好事。
被提起了兴趣的商人有些搞不明白眼前这小屁孩到底要干嘛，甚至开始暗自琢磨，这到底是哪家的小纨绔闲得无聊了跑出来行此败家之举。
“嗯！送！但不是现在！”将写满蝇头小字的纸张撕成了碎片，又捏成了纸团扔进旁边的木箱里，鱼寒这才抬起头对着找上门来的第一个客户道：“您老若是不太忙的话，还请稍候片刻！”
“行！老朽就在此静候！”兴趣越来越浓厚，商人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选择了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哐——”
没让前来询价的商人等候太久，深沉而雄厚的锣声响起。
只不过这架势放在宋代，不像是做买卖，反倒是跟那些走南闯北的杂耍班子差不多。
“瞧一瞧啊！看一看啊！清仓大甩卖，走过路过可千万别错过啊！不花一文钱，当归党参各类肉干统统带回家啊！就这三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有些颠覆大宋朝传统销售模式的吆喝声，拥有一副公鸭嗓子的雍弈被迫站到了大车上。
“不要钱？”
“真不要钱？”
“娘子，快来看傻子！”
质疑声夹杂着某些调侃，但不得不承认这种方式确实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也为鱼寒刚开张的小买卖迅速聚敛起了人气。
“这后生，不是说有东西白送么？咋还不开始？”吆喝声足足持续了一刻钟，但传说中的免费大派送并没有任何实质进展，终于有人发出了不满的质问。
“这位老伯，咱这是送东西，但是不是白送那还真不是小生说了就能算的！”顶替了雍弈的位置，指了指旁边的货物和正在逐渐增加的人群，脸上挂着一副天真笑容的鱼寒这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再说了，如今有这么多人前来，就小生这点货物那也不够送的啊！给一个不给一个的，也实在容易落下埋怨不是？”
“哦？这其中莫非还有点什么说头不成？”有些失望，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孩说得有些道理。
若真是白送的话，别说是这十大车货物，就算再多也闹不出多大的动静。
“说头肯定是有，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么！不过咱这规矩呢也挺简单的，您老一听肯定就能明白！”指了指旁边摆着的木箱，鱼寒这才继续解释道：“这个呢叫做抽奖箱，里面装着啥呢？装着运气！这位问了，啥叫运气啊？很简单啊，这里面的纸团从白送到九折都有，当然也还有三成是啥都没有！您呢花十文钱随便在咱这里挑个物件，然后就可以来抽奖了，抽中啥，咱当场就给您兑现绝不拖欠！”
“嗨！俺还真以为是白送呢！”现实与梦想的差距太大，有人摇着头离开了，但更多的却并没有挪动脚步。
“这说法倒是新鲜，只不过后生你这价格也实在……”三十文一斤的当归确实超过了本地的正常物价，也难怪刚才前来询价的商人即使有些意动也略显踌躇。
“这位大叔，别看咱这价格是稍微高了点，而且若无质量问题一概不予退换！但您老也得想想啊，买一斤当归就能有三次抽奖机会，就算您老运气再差，中个末等奖来个九折那肯定是有的吧？这一来，您老也顶多就多花了两文钱。可若是您老运气再好一点，直接抽个免费呢？那可就是赚了整整二十五文不是？”随机从抽奖箱里抓出俩纸团，当中打开后展示了出来，鱼寒又指着其中的一张道：“况且咱这里可不只有打折或免费，还有直接抵扣呢！”
“哦？这又有啥说头？”新鲜不新鲜的且不说，弄明白了规则也才能够尽量避免更大损失不是？
“您老瞧这张！”把那写着蝇头小字的纸团递给了商人，鱼寒不厌其烦地解释道：“这上面写的是满八十减二十，意思也很简单么，就是说您老可凭这张奖券再次从咱这里挑八十文东西只需要付六十文！这么一来，岂不是比打折还要清楚明白？”
“似乎还有些道理！”暗自盘算了一下实际成交价，也觉得确实有利可图，商人立即做出决定道：“给老朽来两斤当归，让老朽也试试运气！”
“俩全价，仨九折，一个满九十减一十啊！”整个箱子里数百个纸团，就俩是免费，要是这都让人抽中了，也就只能是自认倒霉。
眼瞅着有了第一个上当的，鱼寒赶紧大声蛊惑着：“您老要不再来三斤，咱好一块给您结账？顺便还可以再试试手气么！”
“成！”真不是古人容易犯傻，实在是这种在宋代并不常见的销售手段让占便宜的心理在短时间内处于了上风而已，以至于这位有着丰富经验的商人也在不知不觉间就落进了鱼寒设下的陷阱里。
“后生，给俺来两斤党参！”
“一百五十文的牛皮，给咱来两张！”
“那谁！别挤，没看到老朽刚中了个满八十减三十么！”
“中了！中了！白送啊！俺中了！早知道俺就直接把这一大车当归都给包圆了！”
有人做出了示范，围观的众人也明白了这其中的规则，鱼寒的小买卖开始变得热闹起来。而随着那个幸运儿的出现，场面似乎已经不能用火爆来形容。
第40章 冷眼旁观的高人（）
“好个任性妄为的败家子，也不知是哪家有如此大的产业能容得他如此胡闹！”大街之上，鱼寒的买卖做得火爆无比，着实抢了不少同行的风头。
大街另一侧，饕餮楼最华丽的雅间内，却已经有人针对他这种行为表示出了相当的不屑。
“败家子？”差点就把刚倒进嘴里的美酒又给喷了出来，慈眉善目长得有些微胖的老者似乎也对正趴在窗边指指点点的彩裙少女这说法比较赞同。“谁家若是真能出了这种败家子，主事之人也确实可以歇息了！”
整整十大车的货物，或许在旁人看来已经算是不小的买卖了，但对于正蹙着眉头趴在窗沿边的少女来说似乎还没有资格让她投入更多的关注。
此时听闻自己的说法得到了认可，更是立即转身撅着一张小嘴对老者撒娇道：“祖父，您也真是的！还说是什么有趣之人，害得可卿一大早未及梳妆就陪着您前来一观，谁知竟是此等……”
“别揪！别揪！老夫可还尚未说完呢！”护住了颌下有些稀疏的胡须，躲过了试图施虐的芊芊玉手，显然是对彩裙少女宠溺到了极致。
老者这才继续笑道：“老夫适才说的是，谁家若是真能出了这么个败家子，也就不愁后继无人了。这主事之人自然也就该早些退居幕后颐养天年，把家业交给他去负责打理！”
“他？就这么个败家子？”黛眉微颤，杏目轻瞪，清澈明亮的瞳孔略有放大。
刚才还有些怡然自得的彩裙少女显然有些不太适应这种转折，很没形象地挠了挠本就有些凌乱的秀发，这才无比肯定地微嗔道：“祖父又在戏弄可卿了，怕是有天大的家业交到这种败家子手里也会被折腾得一无所有。”
“老夫是否戏言，以可卿名动临安城的心算之术合计合计不就知道了？”没有给出任何直接的解释，老者指着楼下那个抽中满八十减三十正在乐呵呵再次挑选货物的中年汉子道：“你就以此人为例，便可知其中奥妙！”
“祖父就会刁难可卿！”轻哼一声表示出了心中的不满，却是很快就在心里盘算开来。原本还琢磨着能够以事实为依据给自己找到更多撒娇的借口，可这结果么……
“不！不可能！那人所付竟然是以市集上原先的最高价？”无法相信这个结果，干脆跪坐在桌案边掏出随身携带的那个精致小算盘开始扒拉起来。“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怎又不可能了？如此简单明了的账目，莫非还能难倒我家的小才女？”微笑着调侃了一句，碍于世俗观念无法将偌大产业交到彩裙少女手上，老者这才正色指点道：“可卿适才小觑此子，只因你忘了他才是规则的制定者！那汉子看似占了莫大的便宜，但若是算上他之前原价购买的货物以及随后为占这个便宜而付出的代价，那可不就是……”
“哼！意外！这不过就是个意外而已！”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但这些年也积累了丰富的经商知识，名唤可卿的彩裙少女绝不会这么容易就承认自己看走眼的。“就算那汉子没能占到任何便宜，可那些抽中六折五折，甚至是免费的呢？”
“可卿又在胡搅蛮缠了不是？”显然是不止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老者直接就戳穿了彩裙少女的那点小心眼。“且不说那些幸运儿本就屈指可数，也不论此子定下的规则本就没安什么好心，仅是他这变现的速度也足以让旁人为之汗颜！更重要的是，你看看他所售卖的这些货物……”
“这些货物又怎么了？不就是西北之地所常见的吗？”开始有些重视楼下那个忙碌的身影，却还是显得有些困惑。
“正因常见所以廉价，以可卿之见，若是此子将这些货物直接售予商铺能所获几何？”
“这……顶多也就市价的七成左右！”这还真不是可卿在有意胡扯，毕竟鱼寒这次携带的货物虽说经过了精挑细选却也并非全都是上等品，若是直接贩卖给有能力经行大宗采购的商人，对方能出市价的七成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可你再看看他呢？从昨日到如今，依老夫大致估算，他可是在按市价的九成予以售卖。若再加上长途贩运所耗，他在略阳就已经获得了常人需远赴岳州之利。”其实老者也深知，自己这个估算已经是在尽量贬低那个小混蛋的能耐了。
要知道，在宋代想要将货物从略阳运抵岳州，这一路的花费那还真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对于这种完全没有形成规模的小商贩来说，那将足以让他们失去一切竞争力。
“哼！那也不过就是投机取巧的旁门左道而已，哪能值得祖父您……”
“旁门左道么？可卿此言大谬也！此子小小年纪便深谙微利多销之道，又能洞察人性之贪婪并予以善用，更能不拘泥传统而另辟蹊径，若是假以时日……”
仿佛是看到了一个对手正在悄无声息地成长，并不担心对方能够在短时间内就能拥有足以威胁自家产业的能耐，老者却已经对鱼寒产生了比较浓厚的兴趣。
“是！是！祖父您独具慧眼，您老高瞻远瞩，您老……”很是言不由衷地吹捧一番，仿佛这才真正明白了祖父的用意，又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您老不会是起了爱才之心，想要招募那小子吧？”
“若此子能为老夫效力，岂不是一桩幸事？”一个家族，特别是一个商业家族想发展壮大是需要大量优秀人才的。
如此庞大的人才缺口，完全依靠自家的培养显然是不太现实。
如果有可能的话，老者还真就不介意给那个已经成功引起他注意的小屁孩一个机会去展露才华。
“可卿就知道祖父会言而无信！”想要成功招募一个优秀人才绝非三言两语就能做到，有些认命地默许原本惬意的外出游玩化作了泡影，误将鱼寒出自经商世家的可卿也表示出了些许好奇。“却不知祖父打算以何种方式与此子结识？”
“若老夫出手助他解决个小麻烦，再请他前来赴宴，可卿可愿在旁作陪？”虽说因鱼寒的惊艳表现而露出了些许招揽之意却并没有做出任何仓促的决定，老者还需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进行一番考察，看看这小子是不是这能耐担当重任。
“麻烦？人家的货物都快被抢购一空了，还能有什么麻烦？”压根没有考虑过祖父是否会使出什么卑劣手段，只因在可卿看来家族已经发展到了如今的规模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做。
“你看着不就知道了？”见可卿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自己的那个提议，老者也不打算自讨没趣，伸手招来等候在一旁的仆役轻声吩咐几句。
“费耀，咋的，这堆破烂还是没人要么？”抢购速度似乎完全超出了酒楼之上那爷孙俩的预期，还没等到对方派出的仆役抵达，鱼寒就已经碰上了老者预料之中的小麻烦。
“谁说不是呢？小的自认这口才也不差啊，但走了好几个铺子，人家要么就直接回绝，要么就把价格压得根本没法谈！要不还是麻烦少爷您……”
在祐川接受了这么多年的特训，偷鸡摸狗杀人放火的本领是学了不少，甚至还能抖搂出几句圣人之言，偏偏碍于经验在经商方面显得有些平庸，费耀只能满心愧疚地将希望再次寄托在了看似无所不能的自家少爷身上。
“不就是十辆大车吗？你小子跑了一整天都没能找到买家？这些年的饭都被你小子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兄弟姐妹们在领命离开之前都慎重其事地将照顾公子的重任交给了自己三人，眼看着南下的第一个差使居然未能顺利完成，在旁边帮着吆喝的雍弈也忍不住有些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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