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素来是得到手之后还得磋磨一段时日才会放手,是以他即便夺了我的身子,却还要娶我,当时他说了许多爱重我的话,我心里都是不信的,他要娶我做他的妻子,说他只喜爱我一人,旁人他都瞧不上,他只想娶我回去,后来,他得不到我的应承,就有些恼了,却也没有如何再用什么手段,那拿着匕首逼我成亲的事,就是在他知道了黄大哥的事情之后发生的,他要我在黄大哥回来之前就跟他成亲,否则他就把这件事吵嚷出去,让旁人都知道我跟黄大哥的事情,还说要告诉旁人,是我勾/引了他,我不能又把黄大哥拉扯进来,更不能让这件事影响了游家将来的声誉,我只能应下来……他即刻就来提亲,当时在父亲面前,父亲问我是不是真心愿意嫁给他,我知道父亲心里有疑惑,不然不会问我的意思,我也知道其实父亲并不中意花凌天,可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能应下,之后,我们就成亲了。”
“娘,你这般做,不算你负了黄先生,黄先生虽不知内情,但他……他并没有怨怪娘很久的。”
那时游氏心境,她多少是能够猜到一些的,游氏的性子,想不出什么阴谋诡计,素来也不是在阴险内宅长大的女子,不会使计害人,就更不会费心把自己捞出来了,何况摊上名节二字,身为女子就更说不清了,当初她被周氏抓到跟云重华私会,她还不是一气认下之后才再做谋算的么?
以游氏的柔婉性子,就是再不愿意,她怕是也只能跟花凌天成亲了。
“我答应跟花凌天成亲之时,就在心里告诫过自己,我从此之后,跟黄大哥都再没有任何关系了,他是他,而我,是花家未过门的媳妇,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关系的,我也早已收了心思,只等着嫁入花家就是了。”
她命中如此,没有什么负不负的。
年少情爱,总是当不得真的,女子婚事,说到底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是她自己能够做主的?
父亲疼惜她,才许她跟黄国安成亲,可若是没了黄国安,她也不是不能嫁给别人的。
何况,她都已经是花凌天的人了,心里怎么还能挂记别人?她自当收心,从今往后,好好在花家,替花凌天相夫教子,就此一生。
“过门之后,我才知殷实之家是这样的,处处是规矩,处处是礼节,花家到底跟游家是不一样的,新婚之时,他虽对我很好,但是到底,门第是不配的,”
游氏顿了顿,才幽幽的道,“我跟花凌天成亲之后,就不再想旁人了,一心一意的只待他好,我想,大抵我是用真心也是能够换来真心的,却未曾想到,在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家里,我那一套为人处事的法子,竟都是错的,都是不管用的……他倒是新鲜劲儿未曾过去,跟我好的蜜里调油,旁人,却都如吃人的虎豹一样,难以为善。”
婆婆刻薄恶毒,最疼嫡子,时时刻刻就想着磋磨这个自己不喜欢的媳妇,几个庶出的出嫁小姑子不是好对付的,初进门的日子不好过,后头的日子,又怎会好过?
但是,她一开始就选择了忍,因为满心顾忌她决定了要忍下来,于是之后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的忍了下来。
游氏沉默许久,屋中各人各想各的心思,也没有人说话,游氏在默了半晌之后,抬眸定定的看着花未眠和花博文道:“你们两个,实是我和花凌天的亲生骨肉。”
“成亲之前,他跟我有了那么一出事,成亲之后,文哥儿不足月生出来是常情,花凌天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是以花家上下都拿此事说话,倒也是他一人咬定是我胎里受惊才至于早产儿子的,这也是因为我生了儿子他高兴,所以他一力澄清,府里也不过是些风言风语,后来也就算了,毕竟我头胎就是儿子,是花家嫡长孙,只要他开口承认了,旁人又能说些什么?”
游氏欲哭,却无泪,声音淡漠的很,“我以为他待我是真心实意的,护了我一回,我倒是生了就这样跟他平淡过一辈子的念头,心里只想着罢了罢了,他就算有些不好,可到底公公还是不错的,待我也好,但凡居家过日子,总会有些磕磕碰碰的,我既然生了文哥儿,后来又有了眠儿,为了孩子,为了我自个儿日后的日子,我是能够忍下来的。所以,即便他在老夫人怂恿之下抬了胡氏做姨娘,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的,那一份对他想要过一辈子的心思,却也淡了不少,我想,我是喜爱过他的,不过到头来,是我错了,是我错信了。”
“他素来不是个长情的人,胡姨娘他也不过几日就丢在脑后了,不过是她惯会讨巧,比我会哄男人开心高兴,所以倒也不曾如我一般被厌弃,”
游氏不愿将从前的琐碎再拿出来念叨,说了几句,就又道,“我与他情分淡了之后,他心里就不大痛快了,我知道黄大哥是他心头一根刺,他素来心胸狭隘,又爱胡搅蛮缠,又加上婆婆挑拨,我跟他也是日日吵架,其实说起吵架,也不过是他关上门指着我破口大骂三四个时辰,我只能暗自垂泪,半分辩驳不得,否则就是变本加厉再多加两三个时辰。”
想起当初情形,游氏心中苦笑,嫁过来之后才知道,花凌天真真是一身的坏毛病,她一开始也不是那样怯懦的性子,偏偏新婚好了一场好话贴心话哄得她说了一场,后来情分淡了,他竟又用那些话反过来讥讽她,日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句句难以入耳,难听得不行,逼得她心里活生生存了一股子郁气恨意,可为了孩子,竟是不能忍也得忍了。
她也是后来才明白过来,花凌天娶妻不过是他自己大有主意,他不愿意遂了自己母亲的心愿娶个会管制自己的,就偏要游氏这样温厚软性子的,游氏门第比游家低,还不能管他,到时候也能由着他磋磨,又是自己逼嫁过来的,还不是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
更紧要的是,在花凌天眼里,媳妇不过是个摆设,在家里养着就是了,女人不过是个玩意儿,玩玩也就算了,妻子这种东西在他眼里,跟服侍人的老婆子没有什么分别,只要是能伺候他高兴的,什么脏的臭的都是不要紧的。
“娘当初的日子这般不好过,父亲又这般忌惮黄先生,娘为何还要让父亲知道那一夜大雨时,娘跟黄大哥在一起过?”
花未眠叹气,花凌天后来受了刺激要卖儿卖女,焉知不是游氏这一番刺激的?
母慈护儿
实际上,她和花博文是不知道那一次花凌天和游氏争吵的,若非黄国安说起,花未眠是完全不知情的,她想过的,她那时才两岁,花博文三岁,大概都被奶娘带着回自己屋子睡觉去了,绝然不知道主屋那边发生了何事。
“因为我忍不下去了,我实在是太生气太伤心了,一时口出之言不能控制,我说过之后有些后悔,但是却到底是出了一口恶气,却没想到之后的后果会是那样的,”
百忍成精,忍无可忍从头再忍,这些话,游氏不是不知道,其实她根本不是这般柔弱的性子,小时候,弟弟还未出世,只有两个妹妹在时,她还在几岁的年纪,那也是淘气过的,领着妹妹爬树抓鱼无所不为,弄的几乎让人以为她是个男孩儿只不过是投错了胎而已,小时候人人都说过她是个假小子的,就连黄国安都说过,还笑看她去掏鸟窝了的,她慢慢的改变,不是自己要变的,是被逼的,爹说她是长姐,不能再这般野性子了,在黄国安面前,她也不想自己像个野丫头样的,在妹妹面前,她更是不好意思淘气了,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变过来,她硬生生的压下所有肆意洒脱,硬生生的成了个柔婉的小姑娘,其实若要细看,她眼底的那些桀骜不驯还都是看得见的,这样的柔弱,即使伪装的再好,总有崩溃的一天,“那一日,他在外头吃了酒,醉得厉害,到了我这里来又是一番破口大骂胡搅蛮缠,怎么难听便是怎么骂的,我是早打发眠儿和文哥儿去睡觉了的,不然的话,岂不是叫一双儿女都看见他们父亲那般丑态?”
“他骂的难听,而我心绪烦乱,就顶了几句,结果就触怒了他,他是从来不敢对我动手的,好好歹歹,我也是他自己求娶回来的妻子,他即便再不喜欢失了兴趣,也从不曾在老夫人和旁人面前下了我的颜面,他是最要面子的人,不管里头烂成什么样子,该有的体面他是定要给我的,他是不肯让旁人说他的风言风语,所以我们再关起门来如何闹,外头还是好好的,所以谁也不知道我们自己的事情,那天我触怒了他,他又喝了酒,就狠狠打了我一巴掌然后怒气冲冲的就走了,我也是怒气上头,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再也过不下去了,我一个人冒着大雨就跑出了花府……那夜大雨滂沱,我在大雨里茫然不知往何处去,只觉得生平到了这样的地步,还不如就此死了算了,一了百了,岂不快哉?”
想起当日情,游氏声音有些哽咽,深吸一口气,又幽幽的道,“我却万万没有想到,我竟还能碰见黄大哥……自我出嫁,我就把这个人和关于这个人的一切记忆都给封存起来了,却没有想到,我此生还能与他重逢……我与游家订亲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黄家,我不知用何等面目去见黄大娘,更不知用何等面目去见黄大哥,到了花家,更不知黄家情形如何了,我与他是待了一夜,他问了我许多话,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天不亮,我就走了,回了花家,我与他这一夜,就应当是一场梦,是我的一场梦,原就是不该的……”
她嫁到花家,再得不到外头的消息,何况,她是不敢使人去打听黄家的情况的,周氏管束很严,她能从周氏手中争得自己院子那一亩三分地的管束权已经是很不易了。
花未眠一叹:“娘,你后来知道黄先生家里的事情么?娘,你是想过他的处境的吧?……他没有再考,本该是他的妻子却被人横刀夺去,他搬走了,黄夫人也在病中去了,他在江北山塘胡同里做教书先生,一做就是十多年,他更是不愿意再去考了,娘,你们一同长大,你该知道他的心思的吧?先生心心念念的是什么,娘不会不知道,可娘原也没有错……那次相见,是意外,却未必不是缘分……许多心绪,只有当事人心中知晓,旁人是无法知道的。”
有些事情,游氏不愿意说出来,更不方便说出来,黄国安也是这样的,在她看来,这分明是两个有情人,只是她想到日后,她怕是不能为游氏和黄国安做些什么的,忍不住看了花博文一眼,若她去后,花博文能撮合黄国安和游氏重新在一起,也是好事一桩,不过,还得二人解开各自心结才好。
花未眠这番话一说,游氏却越发觉得心中酸涩难受,垂了眼眸,没有接她的话:“我回家之后,张妈妈虽费力封锁了我出去的消息,但却是瞒不过花凌天的,他知道之后赶过来,又是一场大骂,我心口郁气难抒,暗想我这几年从没有舒心顺意过,若不是他,我怎会落到如此田地?我这般忍耐,委曲求全,看在他眼里却是什么都不值,什么都是错的,口中那般污秽言语,我为什么还要受着?他不高兴,我便要让他更不高兴!”
游氏冷冷一笑,眉眼却透着莫名哀戚,“我硬着性子与他大吵了一场,我极尽所能的嘲讽他,讥笑他,我想要刺激他,自然也说了我跟黄大哥在一起一夜的事情,他当即听了便是大怒,立时就说要找人去杀了黄大哥,我当时就告诉他,他若是动了黄大哥,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当年的所作所为,他的不仁不义,到时候不仅是他,花家也会颜面扫地,公公极重声誉,此事若是闹出去,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彼时已经嫁他为妻,我都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再也不惧他了!我知道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一时拧了性子,再也不愿那般忍下去了!他这人极好面子,生怕我将他的事情抖落出来,两个人大吵一场,他就便妥协了,说不会动黄大哥的,但是他定要我后悔!我知道,那时候他就疑心我跟黄大哥不是第一次见面,还说文哥儿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胡搅蛮缠更甚从前,我哭过闹过,文哥儿是跟他在一起才有的,怎会不是他儿子?那夜被单上的落红,他是亲眼看见的!”
高声怒完,眸底哀戚越发的重了,眼底隐有泪光闪烁,“我却没有想到,就因为我这唯一的一次反抗,却害了文哥儿……若是早知道他竟狠心要卖了自己的儿子,我是绝不会与他翻脸,绝不会把那件事拿出来说的……”
当时情肠几乎裹满愁绪,一颗心都碎了,哪里顾得上这些呢?
人在发脾气的时候,又何曾长了后眼睛,能预测到之后的事情?
何况她,是忍了许久的。
花未眠听完一叹,她已是都明白了:“娘,其实不论你说不说,之后父亲都会查到的,若是真叫他知道了,只怕事情更加不可控制,说破了反而也好,父亲投鼠忌器不敢对黄先生动手,这也是好事,父亲若是真深信不疑大哥是他的儿子,又怎会一直心存疑窦呢?说是三人成虎,但焉知是父亲一开始就不相信娘的缘故呢?父亲没有信任娘,娘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娘若不闹一场,难道还要忍气吞声的继续被欺辱么?闹了,又焉知没有好处?若是没有之后卖儿子的事情,焉知父亲不会想出别的法子来对付大哥?所以娘,你不要自责,这件事,不能全怪您的。”
“娘在大哥走失之后,近乎怯懦的忍气吞声,从不跟人争论,是不是为了保护我?”
很多事情,她以为是游氏怯懦,但焉知怯懦软弱,不是一个人的伪装和保护色么?
“我不管旁的,我只知道,不管我自己好不好,我都不能再因为我的忍不住和我的意气之争,再伤了你!我当时已经失去了文哥儿,不能连你也失去!”
游氏定定的看着花未眠,“眠儿,娘如何都不要紧,娘争不过,娘就不争,娘只要能保住你平安长大,她们怎么对待娘都没关系,娘死了活了都行,娘会拼却这条性命,护你周全!娘不懂心计筹谋,但是一颗爱子之心,世间万同啊!”
“花家犹如虎豹豺狼之地,若无完全把握,我们没有丈夫父亲护佑,是不能太扎眼的,这嫡妻嫡女之位,哪有那么顺当的能够保下来?花家诸人不值得娘真心对待,除了文哥儿,娘只愿你能好好活着,平安喜乐,所以娘当初反对你和重华,也是怕他不曾真心待你,怕你重蹈娘当年的覆辙啊!……你不知道,这世上,唯有真心二字最是要紧,也唯有真心二字,最为难得……你真心相待的人,还不知别人是何心思,貌似亲密无间,其实也不过是被人利用了而已……娘,只是不希望你吃亏,也不愿你,失去真心。”
花未眠眼中蓄泪,依偎进游氏怀中,哽咽半晌,涩声道:“娘,我都懂得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您的心,我懂。”
母亲哪有弱小可言,母亲的心都是伟大的,只可惜风霜刀剑,总会先伤了护着幼儿的母亲,世间万象,都是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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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氏不懂算计筹谋,也不愿,其实也只是她太看重真心二字,为了真心二字,什么都舍不下,什么都要顾及,她一颗真心待人,却不知人心隔肚皮,哎,眠眠有样学样,这才有了前世惨死,不然也未有这重生之事了。
不可再拖
“娘,此事有司衙门是已经知道了的,妹妹和妹婿如今的身份尊贵,知府大人会放在心上的,此事千错万错都是父亲的错,娘又何错之有?如今我能回来,一家团圆是极好的事情,往后,我会好好孝顺娘亲的,”
花博文温柔的看着自己的亲娘和亲妹妹,替二人擦净眼泪,笑道,“娘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