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黄先生家里时,黄先生还未回来,我先看见的人是大哥,大哥一见到我就晕倒过去了,”
花未眠与花博文对视一眼,她也没有回答游氏的话,直接说起了去黄国安家里的事情,挑挑拣拣的,把黄国安跟她还有云重华说的那些事情,包括花博文醒来之后说的那些事情,这十多年的事情都说给了游氏听,说完之后,才望着呆怔的游氏道,“娘,我原先还怀疑过我跟大哥的身世,后来黄先生还骂我,说我不相信娘,他说大哥和我,切切实实是娘和父亲的孩子,可是那一夜你跟黄先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话,为何父亲会有这样大的疑心呢?那一夜大雨滂沱,娘一个人跑出来,又遇见了黄先生,后来又离去,娘明知父亲疑心,为何又会让父亲知道此事?我去狱中找父亲写和离书之时,父亲为了让我对娘产生想法,才把这件事掐头去尾告诉我的,他不过是想破坏娘的名声罢了,我自然是不会信的,只是心里会存有疑惑罢了。”
“我以为他不过是花心滥情,不过是厌恶了我,竟不知他这般丧心病狂,竟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要卖掉!也罢,也罢,幸而如今是不跟他在一处了!”
游氏听了花未眠说的这些往事,沉默许久,才愤然出声,想起这些年的往事,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伤心道,“这些事情,我本不欲再说,我总想着,旁人即便待我不好,总会留有几分情意,是以我待人总是宽厚,能忍则忍,总想着以真心换真心,这总是不错的,却没想到到头来,却还是到了那样的田地,我也不知是我错了,还是旁人错了,我从前在家时,父亲总是说我虽为长姐,但是性子执拗倔强,心却软弱温厚,若是嫁给庄户人家也就罢了,若是嫁个厉害汉子,只怕就要吃亏,我那时不信他的话,后来才知,这是极好的话,奈何时光流逝,我是不可能再重新来一遍的了。”
顿了顿,看了屋中几人一眼,才又道,“铭川不是外人,是我自己的亲弟弟,我离家时他年纪还小,我的事情,就连爹娘都知道的不多,丽屏、赏屏就更不知道了,就别说是你了,如今你也长大了,是游家唯一的男丁,如今也娶了媳妇,长姐遭遇,你也该听听,日后也知道女人的苦处,也知道疼惜媳妇孩子了……只与重华眠儿和文哥儿,你们虽是我的晚辈,却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了,我的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重华是我的女婿,你是个聪明人,若听了这些,就该知道当初我为何一开始要反对你跟眠儿在一处了,自然,我也盼着你将来疼惜媳妇孩儿!至于文哥儿,他还未订亲,又是花家嫡出的男丁,将来执掌家事,我也只盼着你莫要学你父亲那个不成器的,行事端方稳重才好,父母的事情,你也该多知道一些,将来如何,你心里也要有个度量才是!”
游氏从未真正将心事吐露给任何人知道,这些年不论是花未眠还是花家诸人都好,在所有人眼中,她就是个柔弱怯懦的花家正房夫人,嫁进来这么多年,竟不能沾一点家事,全让婆婆拿捏住了,可众人都只看到了表面,谁又知道她的苦处?
世人都只爱看表面,从无人探究那风光或是龌龊下头的事情,是以偏听偏信,更无所顾忌的妄下判断,却不知把口舌上议论的旁人,也都是一肚子的苦楚,世间百象,这些也都是常情罢了。
“娘——”
花未眠听得心头艰涩,刚要开口,却被游氏摆摆手,给打断了,她也只得不说了,默默的坐在那里,听游氏自个儿来说。
“我与黄大哥,是从小一处长大的,若不是花凌天,我本就是该嫁给黄大哥的,若是嫁给了他,那才是老人家常说的,琴瑟和鸣夫妻恩爱的好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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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看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里头有句颇有感慨啊,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就算没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恋爱,但是有此感概的女人,除了古代,现代的痴心人也是很多很多的啊~
婵娟娥眉
游氏开了口,屋中便静了下来,几个人都望着她,等着她继续说——
声音浅淡而悠远:“爹从小就与我说,我是家中长女,该担起长姐的责任来,也该有长姐的风范,不该争的不要去争,即便是该争的,也要想一想,是否值得去争,是否能去争,做事思虑周全,想透前头所有的可能,都是我必须学会的。我们游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也没有诸多繁琐规矩礼节,但是也是规规矩矩的人家,子不言父母之过,爹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是待我们姐弟几个,都是极好的,铭川是家中最小的儿子,自然也得家中几个姐妹和爹娘疼惜,娘虽然有些咋咋呼呼的,但是她的心是好的……我原本以为,我会这样平静安然的过一辈子,到了该嫁人成亲的时候,我就会嫁给黄大哥,然后继续这样平淡安然的生活下去,我那时候对嫁人是不怕的,我想,就算我嫁给了黄大哥,我也只是从家里到了隔壁,我好好的侍奉黄大娘,住的地方又离家不远,很多事情实际上出嫁的女儿更加方便照顾自家,所以我那时候,根本不担心未来会如何,依旧好好的活着。”
花未眠默默听了半晌,却站起来,到了游氏素日放茶的地方,取了一些狮山毛尖,亲自烫了茶汤,这才拿了给众人喝,氤氲茶气之中,总算各人尝了热烫茶汤之后有些伤感的心得了些许温暖。
游铭川凝眸看着长姐,听着长姐的那些话,心里想起的是从前长姐在家时的样子,他那时年纪还小,本来有些事情总是不去想,就会忘记的,可他现在用心一想,却觉得本该模糊的记忆,这会儿却是历久弥新,在脑中清晰的不得了。
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母亲连生了四个女儿,被族中的人笑话生不出儿子,母亲是个泼辣性子,这些风言风语的委屈,她是从不肯忍着的,每每都要跟族中那些长舌妇叫骂一番,可就算赢了又如何?生气也到底是伤了自己的身子,可到底母亲还是争气的,在连生了四个女儿之后,生出了游家最小的儿子,所以他也就成了几个姐姐并爹娘都宠爱的游家幺子。
为了家中生计,爹一直都在外头忙着做生意挣钱,而母亲在家照顾他们姐弟五个,虽说家中也有几个奴仆相帮,但是母亲的性子,到底是太泼辣了些,不善理家,更不要说什么相夫教子了,所以那时,家中几个姐姐还有他年岁尚幼时,都是长姐陪伴照顾长大的,可说是,长姐如母了。
爹不常在家,母亲泼辣,长姐却温婉柔和,敦厚心善,他和几个姐姐心里,自然是最喜欢长姐的了。
而长姐口中的黄大哥,他记得的,那个清雅温润的小哥哥,那时候待他们也很好,游家和黄家也算是通家之好了,所以每常黄家过来,就只有黄夫人和黄国安两个人,几个姐姐小时候也见过,后来渐渐大了,隔着屏风相见,却也不生疏,而他那时隐隐约约知道,自家长姐与黄哥哥最是要好。
那个时候,整个游家都以为,将来游家长女是必嫁去黄家做媳妇的。
“黄大哥很聪明,最爱读书,他的字写得极好,学问也好,黄大哥的祖父白身起家,当年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进了翰林院做侍读学士,是个从四品的官儿,熬油似的在翰林院里熬着,指望待资历升上来之后再谋个外放,结果京中贵人相争犯事,竟连累了黄大哥的祖父做了替死鬼,那时候,黄大哥的父亲也才刚刚点了庶吉士,偏偏被这事儿连累,就把他给撸了下来,当时受了好些惊吓,京城事多繁杂,担惊受怕的,他父亲因为内外交困,染了一身的病,在京城时就去了,黄大娘又失了婆婆,好好的一家子弄的七零八落的,黄大娘扶灵回乡,将公公和丈夫都葬了,就回了老宅,带着儿子独自度日,她一个寡妇,日子过得不易,她又正巧在我家旁边住着,黄家老宅人不多,我爹素来敬重读书人,是以就时常帮衬黄家,一来二去的,就这么熟悉了。”
“难怪适才黄先生说,黄夫人一意要他光耀门楣,原来黄家竟有这样的过往,难怪非去考上不可。”
花未眠心里喟叹,若不是黄家没落,又是犯官之后,只怕黄家还看不上游氏做媳妇,这门亲事只怕是做不成的,而过世的黄大娘应是真心疼爱游氏,不然的话,何以不等到儿子高中之后再说一门更好的亲事呢?
黄大娘尝尽世间冷暖,带着儿子回乡,想必是存了心思要让儿子洗清父辈冤屈的,只是她倒是看得通透,看重游氏品行而非门第,她倒是难得聪慧的人,只可惜不在了,不过这些都是花未眠的臆测,究竟如何,却也问不到了。
都是好人,只是可惜了造化弄人。
游氏幽幽一叹:“做官不易,即便权势泼天又如何?我虽没什么大的见识,但是这点事情还是知道的,百姓生存不易,做官儿的就更不易了,那是提着脑袋度日,古来能臣良将,又有几个青史留名万古流芳?不过说到底,功名利禄,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偏偏人是看不透的,好了还想再好,孜孜不倦的追求,”
她年纪不大,却也活了将近四十年了,这些年经历颇多,很多事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看在眼里,心中揣摩,口中懒得说出来罢了,更是知道,即便说出来,也无人能听,现在却不同,她能说,也有人愿意听,“黄大哥一心要为父亲祖父争一口气,他又是天资聪颖,教书的先生说他极有慧根,必定高中进士,甚至还能超过父亲或是祖父,他更是发奋苦读……他虽然从未与我说过这些话,但是我却深知他的心思,知他心中抱负,所以我还是很支持他的。”
那时,她尚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大约女子年少时,到了婵娟娥眉,形容娟好的年纪,都会想象自己将来要嫁的夫君是何等模样吧……
她没有接触过别的男子,除了自家最小的弟弟,就是黄国安了,这少年挺拔如芝兰玉树,模样清雅温润,简直就是一颗积年的松柏,叫人见之难忘,她自知自己心底,是极喜欢他的。
而他,也待自己极好。
真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似乎成亲,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的心思,是被父亲看出来的,母亲素来粗豪,即便看出这心思,成日忙于生计,哪有功夫替她筹谋?
“我十六,黄大哥堪堪十七,两家就有了默契,只等黄大哥去贡院苦读,考完之后,不管是否高中,都会回来娶我为妻,这件事,为了我的清誉,只黄大娘并我爹二人知道,也是他们自己商议定的,口头约定,别的一概都没有,我娘都不知道,爹是怕娘口无遮拦张扬出去,是以不告诉她,只说将来黄大哥回来下定得文定之礼时,那时再一并公开。”
后头的事,就跟花未眠方才说的是一样的了,黄国安所说的只是黄国安知道的那一部分,然而真正的当事人却是游氏,很多事情从她这里说出来,却才是最最真实的,只是看见游氏一下子冷了眉眼,不复方才那么温暖了,花未眠心下一叹,她便知道,之后出来搅局的,就是花凌天了。
“父亲在外做生意,结识了不少生意人,也算是尝尽了世间冷暖,却总是说,花家太爷才是最懂他之人,又说他跟花家太爷有相见恨晚之感,我知父亲为人到底还是太过淳厚,这般为人,虽极得人信重,但是也很容易被人坑骗,无歼不商,若是不做歼商,哪能大富大贵?所以我时常也劝父亲,不过是利益而聚,利尽而散,让父亲不要对花家太过掏心掏肺,只可惜父亲不听我的劝,倒是与花家是常来常往的,就这样,我也算是知道了花家的一些事情,我知道他家有个嫡子,还未曾婚配,我们两家正热络的那两年,他家嫡子正在说亲呢。”
“那时节,黄先生可知道父亲的存在?”
花未眠微微眯眼,想来就是那样热络的来往,让花溱州看中了游氏的柔婉温厚,回去露了一两句口风,花凌天素来贪花好色,游氏模样颜色极好,花凌天怎会不惦记?而当时花家和游家的来往,黄家就住在隔壁,怎会不知?
游氏眸光一闪,淡淡道:“他知道的,花家太爷那时与父亲来往,瞒不过谁的,只是那时,他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甚至与我,所有人,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过,我以为,来往只是来往而已,算不得什么,我以为,我跟黄大哥,不会再有什么变动了。”
“后来我才知道,花凌天听了花家太爷的话,早就动了心思,他早就偷偷瞧过我的样子了,竟还跟着太爷一起过来,对我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在黄大哥走后没多久,就把我……把我强要了……”
游氏泪盈于睫,垂眸,一眼的恨意苦意纠缠在一起,“他若是真心喜欢我,怎会逼迫于我?!我不是软弱的性子,可是这件事就算吵嚷出去,连累的,不还是我和游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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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私心是很喜欢游氏的,我觉得古代女子,做到她这步田地,已经很悲催的,她很顽强的挺了下来,没有寻死,没有瞎闹,比那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子要好得多,这样的人,性子很坚韧的,若能熬出来自然是好,若熬不出来,也就是造化弄人了~原本古代女子就很是不易,出路不多,不过有一点很可惜,游氏没有选择适当的反抗和筹谋,逆来顺受固然是好,但是到底少了一点决断和心机,还是与她本性纯良和家庭环境有关的。
一身毛病
游氏声音不大,厉色却重,此话一出,满室寂静,只余茶香缭绕,几个人心中,都无话可言。
她的难处,在座的没有人不知道,也不是想不到的。
花凌天由着自己的性子将她的桢洁给毁了,游氏就只剩下一条路,游氏只能嫁给花凌天,如若不嫁,游氏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嫁给别人了,而黄国安,也不可能再娶她了,因为她的桢洁是毁在花凌天手里的,黄夫人即便中意她,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就算黄国安不计前嫌愿意接纳她,她也不可能嫁入黄家了。
何况,游氏喜欢黄国安,怎么忍心让黄国安受这样的羞辱呢?就是她自己,都是绝不肯再嫁去黄家的。
这事本就是花凌天不对,可是若是吵嚷出来,游氏的名声清誉也就全毁了,不但于事无补,花家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损失,然而游氏还有三个妹妹尚未出嫁,游氏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吵嚷出去,游家的名声都坏了,还有谁愿意娶游家女儿为妻?
她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游家声名,为了自己三个妹妹,忍气吞声的不能把这件事说出来。
这些顾忌掣肘,她再清楚不过了。
花未眠轻轻抿唇,要说在世家大族,也不会没有这样的事情,那些奶娘媳妇丫鬟环绕的小姐姑娘们都不能说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更别说游家不过是个小生意人的家里,游氏可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只要花凌天稍稍布置,游氏是绝逃不过他的手掌心的。
“……我当时心乱如麻,什么心思都有过,但心里最恨的人,还是花凌天,若非是他,我又怎会如此?可是事到如今,恨又有什么用?这件事没有旁人知道,我从始至终都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我不能跟爹娘说这件事,否则以娘的性子,只怕即刻就要冲出去跟花家的人拼命的,所以我只能瞒着,忍着,却不愿意嫁给他,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那段时日的浑浑噩噩,是游氏最不愿意回想的过去,现在想起来,不复当年心痛如绞的痛处,但是也未必就是淡定,心里弥漫的是积年的艰涩,依旧是伤痕累累,“花凌天说要娶我,我没有回答他,他这人虽贪花好色,但素来是得到手之后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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