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意思,似乎还是等着他们几年了的样子,花未眠心中疑惑渐多,只是黄国安这如春风般的笑意里,她只得压下自己心中莫名的火气,如今事情未明,不管她或者花博文是不是这位黄先生的骨肉,她都不该对他这样不客气,她这次前来,不是兴师问罪,是求问疑惑的。
心中长出一口气,听到旧相识三个字时,便想到了游氏的泪眼,心底又是一叹,那一股子郁气也就散了,面上便带了三分笑意:“先生还是唤我未眠吧,你跟母亲是旧相识,母亲也提起过先生的,既然都有旧事,也就不必这般生疏了,这是我的夫君,先生唤他重华即可。”
云重华看了花未眠一眼,心底一叹,却对着黄国安温言一笑:“是呀,先生既然是岳母的旧相识,与我们就是叔叔辈了,怎好还叫世子或者夫人呢?先生只管唤名姓即可,虽是冬末了,但外头仍是乍暖还寒时候,不如进去叙话吧?”
眼前这两个人一看就都有心结在身,要想好好说话是不可能了,算起来,也只有他一个是个局外人,他只好出面调停,总不能一直让二人这般说话。
“好好,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黄国安一听,忙带着二人往屋中走,正给二人斟茶时,问了一声,“重华说的是了,站在这里是不好说话的,对了,文博呢?你们进来时,没瞧见他?”
黄先生倒也不客气,听二人这样说了,直接就唤了二人的名字,脸上的笑倒是亲切温和了更多。
花未眠抿唇道:“大哥一看见我,就晕倒了,现在都没有醒过来,重华已经派人去请郎中去了,只不知道大哥是什么毛病,先生,这一向大哥身子可还康健么?”
她没有提花博文失忆的事情,她是想听听黄国安的说法。
在黄国安面前,她也没有顺着黄国安的话称花博文为文博,既然文博就是花博文,那她也不客气的叫大哥了,对于这一点,黄先生的面容,倒也没有变色,在他看来,似乎本该如此一样。
听到花未眠说花博文昏迷不醒,黄国安的手一顿,进而才端着两盅清茶放到二人跟前,脸上的笑意就淡了许多:“未眠说文博一见了你就晕倒了,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他的眸光就落在花未眠的脸上,这才带了些许惊异,不过这讶异之色一闪而过,眸光稍稍有些古怪,不过再看向花未眠的眸光就又多了几分晦涩,唇角依旧勾着浅笑:“看来,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其实——”
黄国安的话还未说完,郎中就已经被云重华的人给请回来了,这郎中就住在山塘胡同里,对于黄家的事情也知道一些,方才巷口的风言风语,他自然也听到了,不过这郎中不是多话之人,黄国安见了他来,忙引着他去了安置花博文的屋子:“杨先生,文博病了,烦劳你了。”
杨郎中摆摆手,笑道:“黄先生客气了,文博的身子一向都还好,这会儿怎么病了呢?我先看看,黄先生不要太着急了。”
杨郎中也不到处乱看,径直走到床边给花博文诊脉,花未眠便将自己出现,然后花博文一头栽倒昏迷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个中纠葛她没有明说,也不必要跟这个郎中说的太多,言罢,杨郎中还在给花博文诊脉,半晌才放开了手,若有所思的看了花未眠一眼,却转头对着黄国安道:“黄先生,文博没有什么大病,他只是一时血气翻涌,导致气脉逆行罢了,我可以给他开个方子调理一二,不过要等他醒了才能吃,他这昏迷不醒也无妨的,我看着倒不像是病,倒像是心病得解的样子,黄先生,当年文博大病一场,好不容易我把他救过来了,这孩子却什么都忘了,如今看他这个样子,应当是想起来了,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只能开方抓药,余下的事情,就要看黄先生自个儿的了。”
杨郎中跟黄国安也算是故旧相识了,从他搬到这里之后两个人就认识了,当年花博文的一场大病,还是杨郎中给他看的,所以他对黄家的事情,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不过他不是多嘴之人,后头这些话,也是作为朋友的情分才说的出口的。
黄国安听了这话,一连声的称谢,给了杨郎中诊金,云重华便跟着杨郎中出去看方子,好让小楼去抓药,黄国安稍稍慢了一步,就听见花未眠在后头幽幽问了一句:“这个杨先生,还知道些什么?”
黄国安一叹,转眸轻声道:“杨先生跟我相交十几年了,他为人很谨慎的,他不知道我的事情,也不知道文博的身份,他只知道文博是我收养的,毕竟,当年遇到文博时,他病重,是杨先生救了他,文博失忆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不过,他没有同别人说过。”
走街串巷做郎中的人,最重要接触到各家各户的私事,若是个多嘴多舌的人,断不会行医数十年的,黄国安的意思,是告诉花未眠,这个杨郎中是绝对可信的。
黄国安这样一说,花未眠便不做声了,方才杨郎中说的话她也听懂了,转眸望向依旧昏迷的花博文,他清秀的面容上,已经不再有痛苦的神情了,只是眉宇之间有疲乏之色,倘若真的是因为受了刺激而恢复了记忆,那花博文这会儿应该是在沉睡当中了,五岁以前的记忆,加上十二年的空白,和这十二年另外的事情,再加上花未眠的重新出现,花博文要捋清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但只要花博文无事,花未眠也能安心一些了。
见花未眠默默站在床边瞧着花博文,黄国安这才抬步出了屋子,也去找杨郎中说话去了。
屋中,便只剩下花未眠和花博文两个人了,花未眠看了花博文半晌,眸光便落在屋中其他的地方了,花博文所睡的雕花木床看起来很陈旧,却是樟木的,这木头极其难得,时间越长,价钱越贵,这木床看起来年头很久远了,应该能卖个万两银子。
除了这贵重的木床之外,屋中别的东西,也就很简单很一般了,好几个书架子占满了一墙壁,上头满满的全都是书册,另外还有一个八仙桌,几张圆凳,东西虽少,布置却清雅得很,窗格开着,能看到窗外一丛竹子,眸光掠过花博文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她心下不无感叹,从来也不知道,她和花博文明明都在江州,却各自懵懂不知的生活了十二年……
正自感叹间,她的目光却被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了,这屋子里唯一的装饰便是这清雅的画轴,画里的景象很简单,一轮残月挂在河塘之上,河塘里有一朵半开的荷花,明明是极美的意境,大概是作画的人心绪低落,竟能从中看出几许寂寞孤清来,她心下一动,果然看见了黄国安的小印,这画,是黄国安画的。
画上题了几行字,她定睛看去——习习明月清风夜,通宵共舞惜残年,并非逃遁厌此世,只因独爱花未眠。
并非逃遁厌此世,只因……独爱花未眠?
花未眠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她本就带着满重心事而来,一句话还未问过,如今却又添了满腹的心事,这画是个什么意思,这几句诗又是个什么意思?
为什么这画中诗句嵌了她的名姓?
这诗句究竟是黄国安所作,还是她娘游氏所作?
她自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问过游氏,甚至没有问过任何人,她的名字为何会取未眠二字,倒是花雨霏,这雨霏二字是周氏取的,而她,却从来没有人说过,她自己也没有问过,她想当然的以为,这名字不是花溱州取的,那自然就是游氏取的,可为何会在黄国安家中看到嵌着她名字的诗句画作?
看那日期落款,分明是她出生之前的日子!
“这画作是你娘当年赠与我的,她的画画的并不好,这画说是画了半个月才得,她也没有自个儿的小印,就借了我的印,这几行字是我写的,未眠二字,是当年我与你娘笑语,若日后生了女儿,要给她取这样的闺名,到底天意弄人,你娘嫁了旁人,你却姓了花,花未眠三字,也不是绝响了。”
她正在这里出神,黄国安和云重华却不知进了屋子,正站在她身后,云重华看见那画和字时,也是一脸的出神,唯有黄国安,看见那画时,满眼的感伤,倒是衬得他眸中的温暖有了几分脆弱,不等花未眠答话,他又低低的道,“你方才说,我与你娘是旧相识,你娘当真提起过我么?……你娘,她好不好?她开心么?”
大概只有真正心系爱人的人,才会问对方好不好,开心不开心了,他心里只有你,没有别的,关心的也只是你开心还是不开心,好还是不好了。
“我娘现在很好,现在应该也挺开心的,不过大哥的事情,我想还是她的一块心病,”
花未眠转身,定定的看着黄国安道,“先生,我娘跟父亲和离了,就是前不久的事情,我娘现在,又是一个人了。”
这话惊的黄国安赫然抬眸看过来:“怎么会——?你娘怎么可能——”
在黄国安的印象里,游氏是个温婉良善的人,就算再怎么不如意,又怎么可能跟花凌天和离呢?何况当年——
“这件事,是我一手促成的,我是不可能允许父亲休了我娘的,所以只能和离。这对于我娘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若不是今日她在公堂之上说起黄先生,提到一句黄大哥,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知道,黄先生是我娘的旧相识了,我也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我大哥当年走失的事情,竟然是父亲一手促成的,而起因,也是因为黄先生了。”
花未眠淡淡的道,“黄先生大概是想到了我会登门,却没有想到我是今日上门来的吧?也没有想过我会以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时间上门来吧?其实今日实在是贸然的很,不过也很好理解,我今日跟父亲对簿公堂,许多旧事,我也都知道了,不来问问清楚,我心中不安,何况,我还要来找大哥。”
“对簿公堂?”
黄国安有一丝丝的疑惑,旋即却又道,“是因为我牵扯到你娘了吗?你娘她没事吧?她如今知道你大哥的下落了吗?”
花未眠微微拧眉,看黄国安这个样子,字字句句不离游氏,又将游氏当年的画挂在屋中,又对她口中游氏的事情极为上心,看样子,这么多年来,是对游氏未能忘情了,不然的话,怎会一直不曾婚配,又一直一个人带着花博文过日子呢?
黄国安也是个痴情人啊……
原本府衙审案,就是酌情而定,看看该不该公开的,今日这事,涉及到临淄候世子和世子夫人,又有简亲王在场,自然是不能公开审案的,在场的衙役师爷们除非是不想活了,否则他们绝对不会将这些事情告诉旁人的,所以除了几个心腹之人,旁人更不可能知道这事了,也难怪黄国安听到这话时,一脸的疑惑茫然了。
“这事说来话长,黄先生还是跟我们对坐饮茶,咱们慢慢来把话说清楚吧,”
花未眠没有回话,当先出了屋子,走到外头来,花博文还睡着,她也不可能在里头跟黄国安站着说话,坐定之后,也不要黄国安动手,小楼早已烹茶好了,斟茶完了,就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花未眠轻啄一口清茶,沉了沉心,才淡淡的道,“黄先生,我娘没事,有我在,我不会让人伤害我娘的,父亲再厉害,也斗不过我,今后有我,你可以放心的,她,她只知道我大哥还活着,但是不知道我大哥在你这里,我没有跟他说起,事实上,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我大哥在你这里。”
黄国安的茶自然比不上花家茶庄的茶,花未眠是烹茶行家,什么样的茶到了她这里,都能品出个味道来,黄国安的就是一般的清茶,小楼也只是简单的将沸水泡在茶叶之中就罢了,可她偏偏觉得满室都是淡香,这清茶也能齿颊留香,倒是清淡可口,还是不错的。
茶气氤氲,黄国安面上清雅温暖的笑看起来就有几分恍惚了:“我和你娘自幼相识,我比她大,她自从跟我熟识,就总是笑盈盈的唤我黄哥哥,你娘小时候很好看,她的模样跟她父亲肖像,都是大眼睛,眉若远山,看起来不像是南朝的人,像是外族的深邃相貌,偏偏又有几分江南水乡的娇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你可以想象,我从小到大,自然满心满眼里只有她,当然也想过到了该娶亲的年纪,我要娶她为妻,我要她做我的妻子,举案齐眉,红袖添香,跟我在一起一辈子……”
花未眠抿唇,双手握着茶盅,茶水的热度透过瓷杯传递到她的手上,听黄国安徐徐讲起他少年时跟游氏的旧事,黄国安字字句句都透着对游氏掩藏不住的喜爱,花未眠心底一叹,即使黄国安一字没有提游氏当年的态度,但是她心里清楚的很,当时的游氏对黄国安这样的清雅少年肯定是喜爱的,游氏性子柔婉,她的良人若是黄国安,她若是能跟黄国安在一起,只怕她的人生,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只可惜世事弄人,老天爷倒是从来不肯让人心愿得偿,让人心想事成的。
“先生跟我娘的事情,外祖父当时可知道?”
当初花溱州提起过,而且游氏也隐约说起过,游家太爷对游氏跟花凌天的婚事,并不是那么的愿意,要不是游氏是被花凌天用匕首抵着腰间去求游家太爷同意的,只怕游氏跟花凌天的婚事,未必能成。
黄国安轻轻一叹,眸光凝在花未眠脸上,却好似穿透了她的脸庞,虚空之中看向另外一个人一样,唇角勾起几许浅笑:“我娘那时候还没有去世,她跟我就住在游家旁边,我娘时常去找你外祖母说话,虽然你外祖母的性子古怪,但是我娘倒是和她能说上几句话的,当时虽没有明说,但是私底下我跟你娘的亲事,两家人心里都是有了默契的,你外祖父自不必说,他已经不止一次当面赞许过我了,说若是要找女婿,就要找我这样的,而我娘也已经跟你外祖母说过了,实质上,当时若没有你父亲……我只要选了日子提亲,就能娶你娘过门,结为夫妻的。”
“那为什么先生没有提亲?”
或许当初的花凌天不知道黄国安和游氏的这一段情,但是花凌天的出现,黄国安难道不知道吗?花凌天那样的人,见了当时娇艳如花的游氏,又怎么可能不动心?
他这样占有欲极强的人,只怕巴不得立时就把游氏娶到手去!
一语既出,黄国安竟红了眼眶,眼中的温暖笑意瞬间就破碎了,只有唇角还勾着,虽是一脸的云淡风轻,话中却不可掩饰的皆是痛意,“我苦读十多年,为的就是要光耀黄家门楣,我娘寡居这么多年,含辛茹苦将我养大,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想要我高中状元,将当初祖上的荣耀找回来,我当时已经是贡生了,我要到贡院去就读一年,然后再下场考试,我娘和她都知道,她们都很支持我,我虽然跟你娘谈过将来孩子的名姓,谈过未来的生活,却从来没有告诉她什么时候会娶她,就在我临走前的一晚,我告诉她,等我学好了,等我高中了,我就回来娶她,让她等我一年,我跟我娘也说好了的,游家我没有去说,她说,她会告诉她父亲的,于是,我就走了……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走,竟错过了这辈子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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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此一面
贡生若再高中,便是举人,中了举人,就连进士及第不远了。
可以说,少年时有了这样的功名,黄国安是不愁不能高中进士的,他是很有前途的,所以当年不论是谁,都是很支持他的,就连他跟游氏的亲事,按理都应当是高中之后再成亲。
他当时哪里会想到,花凌天会趁人之危,甚至是那样强夺了游氏的桢洁呢?
这些事情,都是黄国安不知道的,甚至无法预料的。
“我娘等不到先生回来,而先生与游家也只是有了默契,实质上我娘的亲事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