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回到案后坐好的董枚举一愣,看向夏景:“王爷?”
哪里有给被告赐坐的?这简亲王究竟是想干什么?不是说不插手不涉足么,这个算什么?
哪知夏景沉了眉眼:“本王说的话没有听到吗?赐坐!”
董枚举一惊,见夏景暗沉沉的眸光落在几个人身上的衣裳首饰上,董枚举下意识的看过去,心头又是悚然一惊,一下子便明白过来,这些人都是有品级的,即便是被告,即便是审案,他也不能让这几个人站着!
当即扬手,扬声唤道:“来呀,赐坐!”
接下来,花凌天和姚念斌就被衙役领着进来了,十数日过去,这两个人都在牢里待了许久,人都瘦的脱了形状了,越发显得两个人畏畏缩缩的模样,看着就让人觉得猥琐!
花凌天偷眼瞧过来,就见大案左手边坐着一个气质华贵的中年男子,他毕竟做过几年杭州宣抚使,杭州隶属于简亲王的封地范围之内,他做官的时候远远的瞧见过简亲王的样子,这会儿恍惚认得,又想起侯府那边让花雨霏给他寄过来的书信,提起公堂之上会有个尊贵的人来帮着他对付花未眠的,心下一动,就知道此人是简亲王夏景了!
当下就拉着姚念斌跪下,大声请安道:“草民花凌天(姚念斌)给简亲王请安!王爷吉祥!”
夏景一笑:“你们二人倒是乖觉,不过今儿本王不是主审官,你们不该只向本王行礼的!”
花凌天听出夏景眼下之意,忙又同姚念斌一块儿向董枚举行礼,今日他们是原告,虽说花雨霏的信中说了,敏德公主和清河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但是他们也得让董枚举看到他们的诚意,否则人家凭什么帮他们呢?
董枚举刚抬手说不必多礼,花凌天和姚念斌还未起来,一旁却有女子脆声娇笑道:“父亲和表弟也不必起来了,就一并跟我把礼行了吧,省得起来又跪下,多累啊!”
花凌天和姚念斌一起看过来,却见花未眠似笑非笑的坐在那里望着他们,脸上的笑讽刺无比,眼底的不屑藏都藏不住,姚念斌也没瞧清楚花未眠身上的衣服,只看见她的笑,新仇旧恨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心头怒火蹭的一下就冒了出来,当即就要站起来过去找花未眠理论,还好被花凌天眼疾手快的给拉住了!
“斌哥儿别冲动!你忘了来之前舅舅嘱咐给你的话了么?霏丫头送来的书信你也是看了的,如今她的身份在那里放着,就是比咱们尊贵,你又能如何呢?别误了咱们的大事,男子汉能屈能伸,只是行礼,又不是赴死,怕什么!”
花凌天在姚念斌耳边不着痕迹的说了这些话,趁着二人磕头行礼的时候,又恨声道,“不争在这一时,一会儿看她如何狡辩,待她败了,到时候你跟我好好的收拾她!”
花凌天脸上一闪而过的恨意没有逃过花未眠的眼睛,花未眠装作没有看见,只是微微一笑:“父亲许久没有见过我娘了吧?我娘如今也有了品级,从七品孺人,父亲如今不过是个平头百姓,这会儿也该给母亲磕个头,行个礼才是啊!当初皇上就说了,我如今好歹也是世子夫人了,该给母家一些荣封,原本也该给父亲一个,只是可惜了,父亲跟我娘和离了,你们那边有与我分家了,我的死活都跟你们没关系,自然这荣封也跟你们没有关系了!”
她说这话也就是存心刺激这二人的,果然当花凌天的眸光落在游氏身上时,那凶狠的眸光遮都遮不住了,花未眠只是笑看着,若他们当场发怒不肯行礼,按例治罪的话,这宗案子也就不必再进行下去了!
“舅舅,莫逞一时之勇!”
姚念斌这下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悟到花未眠是想用激将之法激怒二人,忙拉了花凌天衣袖一下,当先对着游氏拜倒,“草民给孺人请安!”
花未眠见二人竟肯逆来顺受,唇角笑意变淡,倒也坦然受了二人的礼,游氏也无视花凌天眸中杀人般的凶光坦然受了二人的礼,董枚举这才派了人拿了花凌天的状纸,又让花凌天当堂陈情:“花凌天,本官问你,你状告花未眠何事?你又有何冤情?如今大堂之上,你可再一一说来!”
董枚举话音刚落,花凌天便跪在地上,神色凄楚无比,语带哽咽:“草民命苦,就只有花未眠这一个嫡出的女儿,原本还有个嫡出的儿子,只可惜他十二年前走失了,所以草民就只有这一个嫡出的女儿了,我们花家虽不是官宦人家,可到底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没有嫡系子孙,将来又该如何继承家业呢?草民贱内游氏却不肯再为草民生儿育女,而草民的妾室胡氏却为草民生了一子一女,草民就只有这一个庶出的儿子,草民父亲在乎嫡庶之分,可在草民眼里,这几个孩子都是草民的骨肉,也都是草民的孩子,并没有什么身份之别,草民对他们都是一样的疼爱,不过许是因为花未眠从小跟草民不亲热,而且草民不在她的身边,游氏又爱跟她絮叨草民的不是,导致这孩子对草民很有敌意,故此草民也无从对她好!又兼胡氏生了个儿子,草民自然也要对她好的,因此连带着就对庶出的女儿好,谁知这丫头却怀恨在心,对草民的妾室出手,害得草民与女儿分离,家中不宁,这些也就罢了,这丫头竟不敬重父亲,不孝敬祖母,在家时竟直呼祖母名姓,更有甚者,竟对亲祖母下蛊,以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啊!”
花凌天连唱代做,无比入戏,话说完时,眼圈都红了,竟滴下来泪来,还不时用衣袖擦拭眼角,他就这么几句话,说的在场几个不了解内情的衙役,都用异样的眼光偷偷看着花未眠,心里就不知作何想法了!
花未眠唇角只勾着冷笑,花凌天果然是周氏亲生的儿子,这前三挂四颠倒黑白的本事继承了个十成十!
若当真是不了解内情的人听了这番话,只怕都会被他这故作的形象所蒙蔽,还以为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绝不会有错,他错就错在他的无奈,错就错在他有这样不孝的女儿,在他的逻辑里,错的都是别人,他花凌天什么错都没有!
在座的也都不是傻子,就算那些衙役会被这几句声情并茂的话所蒙蔽,但是在座的几个人联想到之前的传闻,面色都是淡淡的,云重华看向花凌天的眸光越发的不悦了,眼底还夹杂这几丝不屑,这般虚伪自私的人,怎配做父亲!
只是听见最后那一句话,他的眸光却是一闪,不由自主的望向花未眠,难不成周氏将种蛊之事告诉花凌天了?
花未眠却望着云重华微微一笑,示意他稍安勿躁,听下去便是——
花凌天此番话说完,董枚举便素着脸道:“花凌天,你说花未眠对亲生祖母下蛊,可有证人证物?”
“我有!”
花凌天答了一声,“我母亲的陪房赵妈妈可以作证!她也被这个死丫头下了蛊!”
董枚举便道:“将证人带上来!”
那赵家的立时就被衙役带了上来,花未眠瞧见赵家的上来,微微眯眼,眼底闪过一丝暗光,身后的浮白不着痕迹的在她耳边低声道:“真想不到大爷竟真的做到了这样的田地!哪有这般逼迫亲生女儿的父亲!二少奶奶放心,那李家的是真心投诚,也是真心帮二少奶奶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花未眠轻轻点点头,眸光无意识的一扫,却瞧见简亲王夏景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看,她却微微勾了唇,回了简亲王一笑,她虽不知简亲王为何出现在这里,但她突然想明白了,简亲王不会与她为敌的。
跳梁小丑
先帝一共有十一个皇子,成功活下来没有在幼年夭折的只有八位皇子,除了皇长子清河王夏碌皇后嫡子夏旭之外,其余六位皇子的生母地位都不是很高,在这六位皇子封地离京的时候,也只有夏景的生母得以晋封为妃位,称了太妃,也只有夏景不是以地名为封号,而是封字为简,称为亲王,并且他的封地在江南,不仅地方大,而且最为富庶,可见夏旭对这位简亲王爷亲厚的程度了。
当初几位皇子未离京之时,也是夏旭夏景二人最为亲厚,旁的皇子身份太低,就算是想要依附夏旭,夏旭根本就不会搭理,而身份跟夏旭相当的夏碌,却因为种种原因而与夏旭背离,更重要的是,清河王夏碌一开始就是跟皇上作对的!
夏景的生母秦氏模样不是很好看,却在生了夏景之后就依附骆皇后,骆氏对他们母子颇为照顾,而夏景也很是聪明,懂得如何跟为兄为君的夏旭相处,自然二人的关系就很好了!
太妃做寿,各位王爷都是提早奉召要回京给太妃祝寿的,只简亲王一人未到,花未眠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没有太在意,过耳便忘了,这会子却想起来了,简亲王未到,这是极不给皇上和太妃颜面的做法,为何就那般风平浪静,竟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而且,简亲王甚至都没有一个解释,就是直接未去了……
这几件事情都在花未眠脑中一闪而过,就在这一瞬间,她也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既然皇上抬举她,给了她这样尊贵的身份和地位,跟皇上这般亲厚的简亲王,又怎么逆了皇上的意思呢?
简亲王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而这原因应当也是跟她的案子有关,花未眠想到此处,微微眯眼,对着浮白做了个手势,浮白便微微俯身凑近花未眠,花未眠便低声吩咐道:“你去找人打听一下简亲王为何在这里,他的事情是不是跟我这案子有关?若是能问到更多了自然更好了!”
堂中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跪地哭诉的赵家的身上,倒是无人注意到浮白的悄然离去——
“……做长辈的人,哪有不偏心的呢?我家老夫人瞧着自个儿的远房侄女是个妾,生了个庶出的女儿,又生了个才满三岁的小子,就因为都是庶出,老夫人说瞧着可怜,这平日里就对二人好了一些,我们家大小姐看不过眼哪,这心里就恨上了老夫人!我服侍老夫人这么多年了,这些年大小姐如何步步为营如何对待老夫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大小姐得到了祖上的产业,翅膀硬了,她就对老夫人下手了!”
赵家的边哭边撸起衣袖,将手上的伤口给董枚举看,那伤口里流出的都是黑色的血迹,倒是唬的众人心头一惊,那赵家的还怕董枚举不信,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一把小匕首,又狠狠在自己手臂上割了一刀,也不管那匕首被赶上来的衙役抢走了,只又扬着手臂哭道,“大人看到了么?这就是大小姐对我这个老婆子种的蛊啊!当时大小姐也对老夫人如此的,哦,对了,还有李家的!李家的也是老夫人的陪房,她也被大小姐种了蛊啊!大小姐的心太狠了,她说我们的生死如今就掌握在她的手里,她能控制这个蛊物,她让我们生我们就生,她要我们死我们就得死啊!说句不好听的话,大小姐手里有了这个蛊物,岂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杀死么!求大人为老婆子为我们家老夫人和大爷做主啊!”
堂上寂静,回荡的都是赵家的哭嚎声,没有人说话,花未眠只冷眼瞧着,一旁的夏景收回落在她身上若有所思的眸光,只微微勾眉,好奇道:“究竟何蛊才能造成这样的情形?本王倒是知道喝些药汤倒是可以变成黑血,未必就是用蛊所致啊,你这婆子口说无凭,实在是叫人难以信服!何况,嫡庶尊卑有别,你家老夫人也是忒偏心了才会如此,否则嫡出的女儿根本用不着去对付庶出的!若依你这婆子所言,你家大小姐给你下蛊,给老夫人下蛊,那为何只有你一人出来作证,你家老夫人和另一个陪房,却不出来呢?”
夏景这话,也是一番公道话,也是董枚举想说的话,这老婆子手臂渗出黑血,看起来着实吓人,但就凭这个,却不能判定花未眠给亲生祖母下蛊!
因此董枚举便道:“花凌天,就凭这赵家的一己之言,本官尚不能判定花未眠是有罪的!你该请周氏和李家的一同到公堂上来作证,而且要说清当初究竟是为了何事花未眠才给周氏及这两个老妈妈下蛊的,另外,让仵作也到大堂上来,看看这黑血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未眠听了这话心底冷笑,当初就是因为嫣红之事,才让她彻底的恼了周氏,下了狠心要惩治她不许她再兴风作浪,这才对三人下了茶蛊的,如今她才动了要解蛊的心思,没想到这事儿竟被周氏告诉了花凌天,竟用在这里来对付她,难道她们就不怕自己一气之下动了心念,让三人死无葬身之地么?
微微垂眸,她又蹙了眉头,若当真是动了心念,让这三个人死了,那她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思来想去,念头在心里来回翻转,她越发对那几个人添了恨意,口口声声说什么一家人,说她恶毒狠绝,却不想一想,她这样也是因为她们逼的!
对于狠心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又为什么要手下留情呢?
董枚举趁着堂上空隙,便问花未眠:“世子夫人可需要状师?”
花未眠微微一笑:“不必,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有些事儿,状师未必清楚,而我心里却是一清二楚的,也就不用劳烦状师了!”
她是花凌天的亲生女儿,她太了解花凌天会如何颠倒黑白如何说话行事来对付她了,而她未必是什么都没有准备,更不会像前世一般心里总是想着亲情,到底是一家人,怎么会有害人的心思呢?她不再那么天真了,这一世重活一次,凡事都会思虑成熟再做的,所以她根本没把花凌天将她告上公堂的事情放在心上,就不必提什么要状师替她申辩的事情了!
董枚举点点头,便瞧见李家的扶着周氏进来了,二人颤颤巍巍的在公堂之上跪下,花未眠微微眯眼,这十数日不见,周氏倒是苍老了不少,只是那精神看起来并不萎靡,花未眠眸光渐冷,周氏向来自私,此事若非关乎花凌天,她定是不会出面作证的,只是即便这样,周氏也没有因此一病不起了,花未眠心里这般想着,耳中便听董枚举将方才问赵家的话又问了一遍——
周氏瞧了赵家的一眼,又看了花未眠一眼,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红了眼眶,颤声道:“大人,赵妈妈是民妇的陪房,她说的话就是民妇要说的话,民妇也无话可说了,只等仵作来验一验就知道了!若真是蛊物,还请大人替民妇做主啊!”
周氏自知被下蛊之事是她几人理亏在先,若是再纠结之前的事情,她们就是有理也变成无理了,因此周氏对着还想要说话的花凌天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说话,自己却又道,“大人,当初世子夫人对民妇下蛊之时,是将她右手上的银镯取下来,然后将那蛊虫引出来之后才给民妇下蛊的,所以大人只需将她右手的银镯取下来一看便知!”
周氏的心思就是,她们根本无需争辩,因为事实胜于雄辩,只要让花未眠银镯里的蛊虫出来给大家看到,真相自然就在眼前了!
那边仵作正在查验赵家的手臂上渗出的黑血,而董枚举正在认真的听周氏这话,浮白这时候却回来了,趁着众人不备,便在花未眠耳边低声道:“二少奶奶,我打听到了!简亲王爷是因为他的一个侍卫牵涉到了二少奶奶的案子才过来的,这侍卫也不是别人,奶奶肯定是认识的,就是兰姑娘跟程家少爷生的那个儿子,叫程山的!这个程山曾救了简亲王的命,性情又与简亲王颇为投契,就因着这救命恩人的身份在简亲王身边做了贴身护卫,简亲王一直待他挺不错的!上次兰姑娘出事了,后来不是贿赂了林知县才给放出来么?原来就是这个程山在里头牵线的,如今这事儿闹出来了,这程山也被牵连进来,正跟林知县一样关在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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