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等待太阳升起,每当太阳升起,就会有三个犯人被处决,今天,很奇怪,久久没有宦官来宣布行刑的消息。
云琅瞅着天空中的太阳,曹襄捂着耳朵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没人说话,或许每一个人都在期盼前来行刑的宦官永远都不要来。
“烦死了,怎么还不行刑,早点杀完,耶耶好睡觉!”
曹襄一把掀开被子,坐在床榻上,朝外面吼叫。
他的声音尖利且刺耳,所有等待行刑的犯人齐齐的怒视曹襄,曹襄咆哮道:“杀,杀,杀,早点杀个干净,杀完了,有脑袋的,没脑袋的都安心了,总这么折磨人算什么?算什么?”
正在看书的司马迁闻言大笑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不是曹侯常说的一句话么?
能多活一天算一天啊。”
曹襄抓着栏杆大叫道:“都去死吧!!”
发泄完毕了,就再一次跳上床榻,把两床毯子裹在身上,连脑袋一起捂住,继续准备睡觉。
云琅安静的坐在角落里,抬头继续看太阳。
渗人的安静一直维系到了傍晚,终于被彭琪打破了。
他借着给云琅送饭食的机会,低声道:“陛下于长乐宫遇刺!”
曹襄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握着栏杆颤声道:“陛下如何?”
彭琪摇头道:“不知,长乐宫已然被金日磾封锁,北军大营已经全部出动,封锁了是上林苑,细柳营大军已经做好了出征的准备。
大将军霍去病统领城卫军,驻守长乐宫,偏将军李敢统领卫将军所属驻守长门宫。”
第三十六章死灰复燃()
第三十六章死灰复燃
听到霍去病跟李敢两人被皇帝重用了,云琅也就松了一口气。
这个消息传递出两个重要的信息,一个是,皇帝没事,至少能亲自发布命令。
第二个就是这件事跟霍光一点关系都没有。
云琅松了一口气,曹襄却开始哭泣了,然后就打开监牢的大门就那么急匆匆的走出去了,引来一大群人的惊叹。
这是身为皇帝外甥的特权,舅舅遇刺,做外甥的这时候再赖在监牢里躲清闲,这明显的不合适。
云琅就不能像曹襄那样走出去了,至少在规矩上来说,是这样的。
彭琪每隔半个时辰就来云琅这里一趟,于是,皇帝遇刺的消息也就越发的清晰了。
听彭琪将所有收集到的消息汇总禀报之后,云琅不得不感慨,刘彻这人的自信实在是太爆棚了。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在大规模屠杀勋贵大臣的时候,会没有人对他怀恨在心,那些被处死的人的家眷,不敢起任何报复之心,俯首帖耳儿的如同猪羊一般任他宰杀。
马合罗,一个地位卑微的皇城使者,居然可以大模大样的身怀利刃一路穿过层层宫禁,最后来到皇帝寝宫外边。
然后以揭发奸党的借口,见到了皇帝……还要求皇帝屏退左右……而皇帝居然答应了!!!!
投掷出来的短剑,刺穿了刘彻的左臂,若不是有桌案阻隔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若不是金日就守在门口准备偷听,若不是隋越躲在帷幕后边保护皇帝,以马合罗可以在霍光手下逃生的能力,刺杀掉皇帝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马合罗被金日活捉,皇帝被隋越抱着跑了……于是,马合罗的刺杀计划仅仅成功了一小点。
而左臂距离心脏……不过半尺!
刘彻没有死,于是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是必然之事,对百姓而言,对官员而言……天塌了……
外边的世界此时一定风云密布,廷尉府大牢里面却变成了一座宁静的港湾。
云琅一日之内连上了三道奏折,希望能离开大牢,面见皇帝,这三份奏折全部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傍晚的时候,曹襄回来了。
此时的曹襄已经没有了上午十分的恐惧,表情淡然,还有几分窃喜。
“陛下安危如何?”
“短剑刺穿了陛下的左臂外皮,御医料理之后便无事了,好在短剑上并没有淬毒,若是如徐夫人制造的毒剑,恐怕后果难料。”
云琅点点头,坐了下来,对曹襄道:“这里的人恐怕没有半点活路了。”
曹襄摇头道:“这一次你可料错了,陛下决定将这些人交给廷尉处理,私藏太子文书的事情揭过不提,却要廷尉查明这些人的不法事!”
“咦?谁这么有本事,能劝动陛下?”
“董仲舒,他说皇后在清理东宫的时候,苍鹰扑击在大殿上,这是上苍在对陛下示警,还说,裁决之权,在陛下,不在皇后,是皇后的行为触怒了上苍。
这才有了马合罗刺杀陛下的事情。
他祈求陛下将刑赏杀伐交付有司,以律法杀人,莫要以皇权杀人。
还说以律法杀人,是替天行道,天道不亏,以皇权杀人就有越俎代庖之嫌,会自招祸患。”
“咦?这种威胁的话语,陛下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皇后去了祖庙面壁思过,太子居然嚎啕大哭,不是为他母亲受到了惩罚哭泣,反而在为那些被他母亲杀掉的东宫从属哭泣……我当时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陛下似乎也有些心灰意冷,董仲舒趁机进言,想要救出吕步舒,却被陛下拒绝了,还把快要烂在监牢里面的王温舒重新启用,审理案子。”
“董仲舒弄巧成拙了!”
“是啊,这个老贼得寸进尺的行为引起陛下的警惕了。”
“王温舒在哪里?”
“就在我们这里。”
“去看看,我总觉得司马迁会出事。”
“我们要捞的人只有司马迁是吧?”
“没错,就他一个。”
“那好办,王温舒欠我好大的人情没还就被阿娇贵人差点弄死。趁着陛下诏书没到,我们去找他。”
两人离开监牢,找了一个狱卒带路,沿着一条潮湿的小径慢慢的走向了地下。
云琅摸摸渗水的地道问狱卒:“地牢?”
狱卒嘿嘿笑道:“往日里我等受王温舒大恩,他成了囚犯进了监牢,这里所有的刑罚,他如何能不品尝一遍?”
云琅停下脚步道:“是彭琪的安排么?”
“王温舒犯案,就与彭狱丞有了天壤之别,彭狱丞处处与人和善,岂能与王温舒这般腌之辈一般见识。”
曹襄怜悯的瞅瞅这个狱卒道:“告诉我们王温舒在那里,我们自己去,你就不要跟进了。”
狱卒连忙施礼答应,指过囚禁王温舒的牢狱方向之后,将手里的灯笼交给了曹襄,自己快速的向外走,在他看来,云琅,曹襄两位贵人,之所以会找王温舒这个酷吏,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要折磨王温舒,发泄一下当年被王温舒压迫的愤怒。
地牢深邃,很多地牢里的囚犯已经成了枯骨,他们略带皮肉的双手依旧被锁链锁在墙壁上,当然,也仅仅有双臂挂在墙上,尸骨已经被老鼠吃的干干净净。
腐臭的气息充斥了两人的口鼻,云琅,曹襄不约而同的用手帕绑住口鼻,即便如此,依旧呼吸困难。
氧气不足,墙壁上的火把冒着青幽幽的光芒,两人踩着湿滑的台阶一步步的挨到一块巨大的石壁跟前,还没有张口呼唤王温舒的名字。
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就趴在铁门前谄媚的道:“诸位耶耶今天又想听哪家的**?
云琅的?
小的以前一直没有说,只要诸位耶耶多给小的一口吃食,小的一定把云氏的**全说出来。”
曹襄嘿嘿笑道:“不用你说,云氏的**我知道的比你还多些,老王,混到今天这个地步,怎么看都有些惨啊。”
“你是谁?声音很熟悉……”
王温舒虚弱的声音从铁门里面传来,他瞪大了眼睛,似乎要把骷髅一般的脑袋从铁栅栏里钻出来,因为太瘦,两只眼珠子就显得奇大无比。
云琅摘下面巾,将灯笼照在自己跟曹襄的脸上。
王温舒喉咙间发出“荷荷”两声,然后就把一条黝黑的手臂从栅栏里探出来,想要抓住云琅跟曹襄。
“君侯只要把王温舒弄出去,王温舒就是两位君侯的走狗,万万不敢有违。”
云琅叹息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两块糖果放在王温舒手里道:“最多半天时光,你就能出来了。”
王温舒死死的握着那两块糖果嘶声道:“君侯大恩,王温舒将结草衔环以报。”
云琅摇头道:“不是我们把你弄出去,而是陛下要把你弄出去,我们来这里其实是来走王公的门路,只希望王公能对司马迁手下留情!”
王温舒诧异的道:“君侯莫要说笑了,王温舒半死之人,怎么可能重新执掌廷尉。”
曹襄道:“没跟你开玩笑,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兄弟两现在也住在监牢里,我们是邻居,不过呢,我们也就是住在里面。
提前知道了你要出来的消息,担心你被那些狱卒弄死,这才来看看你,这个人情你要领。”
王温舒渐渐地平静下来,将手里的糖果塞进嘴里贪婪的吸吮,半晌才道:“出了什么事情?天变了?”
云琅跟着叹息一声道:“陛下四个时辰之前遇刺!”
王温舒不愧是王温舒,听了云琅告诉他的骇人消息之后并没有大喊大叫的表忠心,反而安静了片刻,对云琅跟曹襄道:“您两位天潢贵胄都身在廷尉大牢,想必,外边还关押着更多的人是吧?”
云琅点头道:“确实如此,大汉国泰半勋贵都在牢狱中。”
王温舒嘿嘿笑道:“陛下总归是需要一个给他干脏活的鹰犬,兹事体大,非我王温舒莫属!”
第三十七章明察秋毫王温舒()
第三十七章明察秋毫王温舒
陪着王温舒在散发着腐臭气息的的地牢里吃了一会糖果,云琅,曹襄就回到了地面,出门的时候听见了王温舒歇斯底里的大笑在地牢里轰响。
事情的衍生规律就是这样的,一个错误,一个事件,或者一个念头就能改变很多人的一生。
虽然王温舒是出了名的酷吏,可是呢,刘彻要比王温舒可怕的太多了。
刘彻出口成宪,一旦做出了决断就没有了更改的余地,王温舒虽然是一匹恶犬,脖子上却拴着一个链子。
所以,在廷尉府大牢里的勋贵已经死掉三成之后,刘彻任用了王温舒,估计再死掉两成风暴也就该过去了。
刺杀的事件对刘彻来说不是好事情,被自己的臣子刺杀,只能说明——‘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这才是刘彻看重的一个警示,绝对不是什么苍鹰扑击在大殿上这种无稽之谈。
董仲舒不顾一切的向皇帝宣示他的“天人感应”,起到了很坏的作用,让刘彻对自己的臣子更加的不信任。
一个在地牢里被关了很久的人,他的视力已经发生了变化,所以,王温舒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一个破衣烂衫,枯瘦如鬼一般的人,被蒙着双眼,站在廷尉府大牢的空地上发出枭鸟才有的笑声,整个廷尉府大牢都安静下来了。
“入我心者,我待之如君王,不入我心者,我将不再敷衍……”
趴在栏杆上看热闹的云琅吗,曹襄自然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那些虐待过王温舒的狱卒们则魂飞天外。
眼看着王温舒鬼一般从那些狱吏的面前走过,并且要求每一个人都念一声‘王温舒’三个字,狱吏们颤抖着念,王温舒贪婪的听,他的脸几乎贴到了狱吏们的脸上,似乎要一口吸干这些人所有的活力。
然后,云琅,曹襄就看到了人世间最恐怖的刑罚。
有的狱吏被丢进了装满水的水缸里,有的狱吏被丢进了底下有火烘烤的大瓮里,有的被丢进了两片木板中间,有的被绑在绞盘上扯开四肢……
“诸位老友,干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就说,干过那些不法事就讲,一样都不要隐瞒,一点都不要放过……只要你放过一点,我就会将这些刑罚全部在你身上用一遍……
咕咕咕……这里没人是无辜的,供诉出来,让我们看看你们在背后都干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让陛下看看他昔日看中的臣子们都是是什么货色。
说吧,说吧,我想听你们哀求的声音,想听你们惨叫的声音……哈哈哈,先从天字二号牢房开始!”
云琅曹襄居住的牢房在正北,算是监牢中最好的一座牢房,被称之为天字一号。
天字二号牢房里关押的就是吕步舒跟司马迁!
眼看着这两人被甲士拖出牢房,云琅焦急的对曹襄道:“这家伙已经疯了,会不会弄死司马?”
曹襄瞪大了眼珠子,瞅着站在月亮地里的王温舒道:“天爷爷啊,我这算是真正开眼了,陛下的一道诏书就能让一个烂泥一般的狗贼一瞬间变成掌握他人生死的魔王。”
云琅指着已经被送上绞盘身体逐渐被拉长,而且还在大笑的吕步舒道:“司马要是上去,命就没了。”
曹襄淡淡的道:“该做的事情我们已经做了,现在就看王温舒给不给面子了,怎么到了司马这里你总是这么急迫,方寸都乱了。”
云琅叹口气道:“司马这人很倒霉。”
曹襄怒道:“我们兄弟更倒霉,整日里替这些王八蛋擦屁股,再这么擦下去,我担心有朝一日手上没了救人的盘面,就要用手扣了。”
曹襄的话很有道理,情面这东西越用越薄,而刘彻这人又很少给别人颜面。
云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刘彻心中保持多久的好感。
王温舒的公堂就设在监牢里的空地上,周围是一大圈监牢,每一座监牢里面都装着三两个人。
或许是他的眼睛已经熟悉了黑暗,扯掉脸上的遮阳的布巾子之后,就坐在一张巨大的毯子上,身边摆满了食物。
很多人都希望他一下子被撑死,可是,王温舒却只是贪婪的看着食物,手上捧着一碗稀粥,慢慢的啜饮。
“某家无罪,只是据实记录史书而已。”
司马迁瞅瞅身体被拉长半尺还在狂笑的吕步舒又道:“他不是不招供,而是人已经疯了。”
王温舒对司马迁并不陌生,放下粥碗淡淡的道:“你一定有罪!既然已经被陛下发配牢狱,那就一定有罪。
这里没有无罪之人,就算是关在天字一号牢房里的云侯,曹侯,他们俩也一样有罪,只是陛下不愿意追究而已。
至于你说吕步舒已经疯了,这不重要,陛下要口供,他就算是真的疯掉了,也一样要招供!”
司马迁实在看不下去吕步舒的惨状,就扭过头去,却发现另一边更加的凄惨,一个被夹在木板中间的狱吏已经屎尿齐流,两只手抓挠在木板上,居然将木板抓出一道道的血痕。
司马迁抬头看着星空道:“陛下待司马迁不可谓不厚,我却将陛下的过错记录在史书上,以人性来讲,确实是错的。
然而,某家身为史官,职责所在,史书不可曲!”
王温舒舔舐着粥碗阴冷的瞅着司马迁不做声。
司马迁又道:“既然陛下不允许司马迁如实写史书,那就请陛下允许司马迁为史书殉道。”
王温舒冷笑一声道:“陛下要口供,你的生死并不重要!”
说完之后,云琅眼睁睁的看着司马迁被两个狱卒推推搡搡的重新关进了大牢。
而吕步舒却被狱卒们从绞盘上卸下来,又投进了一只大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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