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丢在地上的两个人头,早就被野狗叼走了,没人理睬。
“什么时候羌人崽子也成了我大汉人?”
坐在茶楼里的一个青衣文士问对面正在奋笔疾书的司马迁。
司马迁抬头瞅瞅好友任安,不耐烦的道:“夷狄之辩你不是不知道,难道你喜欢看见这些少年人自称羌人你才满意?”
任安轻轻咳嗽一声道:“杀了两人接受的惩罚仅仅是一顿棒子,酒泉郡的官员……”
话没有说完,就被司马迁打断了。
“你以后在张掖郡也该如此,汉人被杀自然是大事件,自称羌人或者异族的人,不受我大汉律法保护。
毕竟,在原则上,生活在凉州的羌人如今都是汉人,敢自称羌人的人,就说明他们已经放弃了律法保护,少年人们做事确实有些残忍,从律法角度来看,却没有什么罪过。
那个队正做的没错,没有施刑,只是代替他们的先生教训一下,很妥当。”
“你觉得羌人能驯化成汉人?”
司马迁不耐烦的拿手拍拍手上的本子道:“轩辕氏的本族人占地不过三百里,族人不过三万,你觉得只依靠本族人,能有现在的大汉族?”
任安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司马迁笑道:“古往今来,人心从未改变。”
任安依旧摇头,指着走来走去的昔日羌人今日汉人道:“任重道远,非一日之功。”
“我大汉国的盛世已经来临,在你我有生之年,大汉国将雄踞天下,陛下旨意一出,何人敢不从?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有的是时间来驯化这些人,等新一代羌人成长起来之后,我们就成功了六成。
四十年后,羌人将会从人世间消失,不是杀戮他们,而是让他们融入大汉族,最终跟我们没有差别。”
任安苦笑一声道:“君侯做事从来都把目光放在以后,却对与眼前的危机一无所知。”
司马迁笑道:“眼前的危机?”
任安点点头道:“陛下罢黜了六百位勋贵,只剩下一些跟皇族紧密相关的勋贵,你觉得这能长久吗?”
司马迁不为所动,抬抬手道:“你继续说。”
任安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的道:“陛下推行郡县制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司马迁道:“集权!”
“陛下有雄心,也有能力收天下权力于他一人之手,你不觉得君侯他们这些人在陛下眼中很碍眼吗?”
司马迁嘿嘿笑道:“陛下有雄心,也有能力集权一身不假,他一人却不能干尽天下事。
莫说他一人,就算如今的朝廷,也不可能做到,官僚的培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穷陛下一生,也不可能!”
任安也是一个聪明人,听司马迁这样说敏锐的发现,他的朋友并没有把所有的心思放在皇帝刘彻身上。
稍微一想长门宫里的那个幼童,就什么都明白了。
刘彻带给人世间的压力并不仅仅表现在云琅他们这些勋贵的身上,只不过他们距离刘彻太近,是压力的直接承受者,任安这些中级官吏,同样被刘彻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来。
“走吧,你今天走了不少的路,应该达到开刀的程度了。”
司马迁收起自己的本子,搀扶起任安道:“以前二夫人给人动手术的时候,只是在给孕妇接生的时候让那些妇人走路,没想到你也有这待遇,说实话,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疝气!”
“什么?”
“苏先生说我的一个器官跑到不该去的位置了,需要矫正,还说跑的不够到位,需要走路,如果走路之后还不能恢复,那就要切开我的身体,把东西复位。”
“你叫二夫人为先生?”
“是二夫人让我叫的,还说我的疝气在腹股沟,位置不对,云氏二夫人无故看男子下体不合适,就让我叫她苏先生。”
司马迁大笑道:“还真是的。”
搀扶着任安回到了军营,苏稚正双手插在胸前的大口袋里愁眉不展。
这些天军中的汉子们给他送来了好几具尸体,解刨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这里的羌人跟别处的羌人,汉人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差别。
她很想弄一些瘟疫源,用在罪大恶极的死囚身上,然后从头到尾的研究一下这些人,可惜,给云琅写信之后,被臭骂了一通,还说任何活体实验都是邪恶的,绝对要禁止。
老腮胡子队正离苏稚远远地。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狠人,可是在他见识了苏稚的解剖手段之后,再看苏稚就像是看见了魔鬼。
“过来!”
苏稚冲着络腮胡子大声叫了一下,这些该死的丘八,一个个都是杀才。
没有半点眼色。
队正走到跟前单膝跪倒道:“上官有何差遣?”
苏稚怒道:“下一次的尸体要新鲜一些。”
队正为难的道:“启禀医官,酒泉郡大牢中的死囚已经没有了,不合用的西域强盗已经被斩首示众。
下官总不能去捉无辜良民吧?”
苏稚叹口气道:“奔波了千里,没想到一无所获。”
说着话就撵走了没用的队正,冲着任安招招手道:“趁着太阳还没有落山,尽快处理完你的事情。”
刚才苏稚跟队正的谈话,任安听得清清楚楚,吞咽了一口口水道:“苏先生,难道真的只有开膛破肚一条路吗?”
苏稚冷笑道:“你走路的时候疼痛不?”
任安回答道:“好痛!”
苏稚道:“我带着你从张掖郡来到酒泉郡,就是给你自愈的机会,可是呢,直到现在,汤药用了,按摩用了,没有任何效果,你如果不愿意开刀,现在就回去吧。”
任安咬咬牙,朝苏稚拱拱手道:“请苏先生看在某家曾经在云氏充当西席两年的份上,手下留情。”
苏稚不耐烦的道:“知道了。”
说完,就朝那些羌人看护妇摆摆手,上来四个膀大腰圆的,将任安抬上一个担架,就走进了手术室。
司马迁连忙道:“请夫人费心。”
苏稚横了司马迁一眼道:“用得着你说?”
第一二二章走偏了的敦煌壁画()
第一二二章走偏了的敦煌壁画
任安这种士大夫的身体,与那些死去的羌人别无二致。
当然,如果说一定要找到一些差别还是有的,比如,任安的皮下脂肪比那些羌人厚实的多。
苏稚如今对人体熟悉的程度堪比庖丁对牛身体的认知。
所以,他在切开任安的身体之后很容易就找到了出岔子的地方,将跑偏的身体部位复原之后,她就迅速的缝合了伤口,也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引流口子。
一根被开水煮过的芦苇杆子插进去之后,治疗就完毕了。
在伤口复原的过程中,任安是不能动弹的,吃喝拉撒只能在床榻上,由那些羌人看护妇伺候。
苏稚抽掉插在任安颈椎上的银针之后,任安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神志还没有清醒,腹股沟处传来的疼痛就让他忍不住大声嚎叫起来。
想要动一下身体,才发现自己被牢牢地束缚在一张奇怪的床榻上。
在他的身边的一张石床上,也躺着一个**的男子,只不过,这个男子的身体跟任安的身体不一样,他胸口直到小腹的皮肤肌肉都被剥离了,五脏六腑就暴露在空气中,面容却非常的平静,似乎睡得非常安详。
被任安一叫唤,苏稚缓缓转过身瞅了任安一眼道:“很痛吗?”
任安被巨大的恐惧包围住了,他似乎忘记了疼痛,听苏稚在跟他说话,就木然的点点头。
“肠胃通气之前不得进水米。”
苏稚吩咐之后,一个看护妇就赶紧应承下来,几人合力将任安被绑缚的身体松开,从石床上抬下来放在担架上,抬着出了手术室。
苏稚继续瞅着眼前的这具尸体,用手比量一下尸体上心脏的大小,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夕阳西下,天空正在逐渐变黑,任安躺在担架上,瞅着天边的晚霞,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咦,半柱香的时间就医治完毕了?”
任安脑门上黄豆大小的汗珠子正汇集成小溪,从脑袋上往下滑落。
“很痛吗?”
任安点点头,并且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司马迁问看护妇:“医治的过程顺利吗?”
看护妇连忙道:“很顺利,我家夫人已经下了医嘱,只要这位病人这几天不要乱动,伤口莫要化脓,七天之后就会好起来的。”
任安艰难的抬起手指着自己被绑起来的双腿,以及裸露的下体,艰难的对司马迁道:“生不如死……”
司马迁却笑眯眯的对看护妇道:“看护好他,某家明日再来。”
他知道任安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尴尬场面,没有多留,径直走了。
任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见看护妇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下体,就挥挥手道:“走吧。”
阳关外,再一次聚集了大量的西域人,这一次,护羌校尉聂壹没有阻拦他们进关。
经过一年的验证,西域人在进入了中原之后很老实。
哪怕是来自大秦国的武士,进入关中,也不过是想要去长安的斗兽场去碰碰运气。
如果成功了,他们就能带着大量的金银或者丝绸回到罗马,成就自己的富裕梦想。
如果失败了,无非是战死在斗兽场而已。
长安城里的贵人们的爱好是多变的。
从最早的羌人奴隶,到匈奴奴隶,再到如今的西域女奴,他们来者不拒。
尤其是西域女奴,她们是最忍辱负重,吃苦耐劳的一群人,进入主人家之后,她们付出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劳力,还有身体。
这在西域本来是最普通不过的事情,却让长安的贵人们各个欣喜若狂。
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用的奴隶,这让他们对不好用的汉人仆役非常的不满。
尽管不满,却不敢过于苛待,自从皇帝陛下驱逐走了匈奴人,平复了岭南,将大汉国周边的所有势力狠狠地殴打了一顿之后,他的视线就放在百姓身上。
他觉得在自己青黄不接又要跟匈奴人作战的时候,他的百姓们没有大规模的造反,而是选择了跟他一起咬牙坚持。
到了现在,就该这百姓们享受自己的庇护。
当勋贵们的男女仆役们也有在中尉府,廷尉府敲鼓鸣冤的权力之后,勋贵们对自家的仆役们顿时就多关心了几分。
即便是如此,汉人仆役人数也在急剧的减少,官府登记的平民户籍数量在急剧的增加。
庞大的仆役缺口将由这些听话的西域奴隶们补上。
聂壹自己在阳关的府邸里就蓄养了百十个千娇百媚的西域女奴。
与大长秋当好朋友多年,他对女色的兴趣并不是很大,当年如果不是过不了子嗣关,他绝对会成为大长秋一类的角色。
汉人与汉家女子成婚,生下来的孩子才是家里的主心骨,与西域女奴所生的孩子,自然会被别人笑话。
所以,聂壹在阳关三年,并没有留下什么后代,相反,留在马邑的老妻带着妾室不辞万里来到了阳关全家团圆。
阳关并不适合安家立业,而敦煌这个地方又是苦寒之地,所以,聂壹退而求其次,将家眷安置在了酒泉。
皇帝似乎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有时候聂壹悲哀的想着,自己可能要老死阳关了。
苏稚到了酒泉,司马迁也到了酒泉,他一方面要陪伴自己的老友任安看病,另一方面,他还要去阳关跟敦煌,说服聂壹跟敦煌校尉马老六将家眷迁徙去独石城。
任安的病情稳定了,总算是可以穿上裤子,再也不用把自己下体暴露在外边,任由那些看护妇们参观,司马迁也就离开了酒泉,直奔敦煌,阳关。
阳关无战事,玉门关无战事,所以,敦煌就成了平安的内地。
马老六虽然娶妻生子了,人却变得更加奇怪。
他喜欢作画,非常的痴迷,他甚至在砂岩上开凿出一个个洞窟,用颜料作画,痴迷的几乎快要荒废公务了。
马老六并非是一个好的画师,除过**简笔画之外,他的作品在敦煌,阳关并没有什么口碑。
所以,司马迁见到马老六的时候,这个昔日的悍将,如今,正专心致志的在砂岩洞里作画,手上抓着几只笔,口里还叼着一枝,一笔一划,描绘的非常认真。
好在,他笔下的图画人物都穿着衣衫,只是那些飘飞在空中作飞天状的美女,依旧各个摇曳生姿,引人遐想。
“这个撅臀放屁,并且能喷出三道方向不同的火龙的猛士是何人?”
司马迁在欣赏了一阵马老六的画作之后,小心的问道。
马老六吐掉嘴里的画笔,一个鹞子翻身从架子上翻下来,指着一个屁股朝天喷出三条火龙的壁画解释道:“此人为匈奴国来的托钵僧,为了筹集路费,当着耶耶的面居然点燃了自己的屁,一股火朝上,然后又表演了两次,一次向左,一次向右……耶耶怕麻烦,就用一幅画表现出来了。(这幅画真的存在于敦煌壁画中,还是他娘的文物,千万莫要怀疑,我这几天专程去看了。)
司马迁认真看了图画之后道:“这三道火里的龙你怎么说?”
马老六得意的道:“我觉得不够威猛,添加的。”
砂岩洞里暗的厉害,一日之中最多能有上午的两个时辰可以作画。
司马迁扫视了马老六的的画作之后就没了再看的心思。
与马老六一起走出洞窟,慢慢的道:“君侯希望你能把家眷送去独石城!”
马老六低着头道:“某家答应幕烟将军,将来会回到长安去,与兄弟们一起过好日子。”
司马迁点点头道:“你莫要误会,君侯没有拿你家人当人质的想法。”
马老六摇头道:“没有误会,君侯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离不开这片沙地。”
司马迁大笑道:“作画?”
马老六羞涩的笑了,搓着一双沾满油彩的手道:“画的不好,某家只想让后来人知道,有一群人,在这片荒漠上,活过,厮杀过……”
第一二三章涟漪微动()
第一二三章涟漪微动
在沙漠戈壁上待久了,习惯了寂寞,就不喜欢去繁华的闹市。
这可能就是家的感觉。
戈壁上最美的时光一般都是黄昏。
马老六杀了一只羊,带来了两坛子酒,在戈壁上挖了一个坑,堆上石块,在下面烧起了大火。
等石头已经变得滚烫了,就把那只羊用木棍撑开,涂抹上香料之后,挂在中空的石头堆里。
夏日里的野沙葱真是滋味浓厚的时候,抓一把过来多蒜多醋的拌匀,就是一道不错的美味。
“司马先生肯跟我一个粗人一起饮酒,那是看得起我马老六,来来来,我们先喝一碗。”
司马迁端起浅底的黑陶碗,轻轻地跟马老六碰一下之后,就一饮而尽。
“西域之地纵有万般不是,这葡萄酿却比长安的味道还要好一些。”
马老六笑道:“主簿走的时候可以带几车回去。”
司马迁点头道:“如此,就多谢了。”
马老六将葡萄酿酒坛子推到司马迁身边憨厚的笑道:“某家是粗人,品尝不来这种酒,先生喜欢就多喝一些,某家还是喜欢中原传来的烈酒。”
司马迁吃了一口沙葱,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问道:“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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