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喝茶谈话一直到了后半夜。
窗外的白雪没有停歇,簌簌的落下,让这个平安的夜晚,显得更加的静谧。
天亮的时候,平叟吃过早饭就准备回去了。
云琅将他送到大道边。
两人的目光一起被道路上的几个雪包吸引了,从雪包的外形来见,里面应该是人。
一夜大雪给了平叟,云琅一个美丽的夜晚,却给了这些人一个何其残酷的寒冬。
护卫掸掉雪包上的白雪,一具具尸体就暴露了出来……男女都有,表情却是一致的,漆黑得面庞上都挂着一张诡异的笑脸。(冻死的人都是笑脸)
平叟长叹一声,就上了马车,车轮碾着白雪离开了云家庄园,云琅让孩子们在门口搭建了一个棚子,开始煮香浓的小米粥,那些想要喝粥的人,唯一需要付出的就是帮着掩埋尸体。
因为看到了外面的惨状,家里的伙食档次急剧下降,肥美的鲇胡子鱼变成了一碗碗的鱼汤,白米饭,面条也变成了糜子面跟小米粥,更多的时候还是豆子粥……
即便如此,云家的粮食依旧消耗的很快,每天来这里喝粥找活干的人更多了。
云琅没有停止施粥,却规定只给妇孺们喝,至于壮年男人,还是需要自己去山野里找草籽,树根一类的东西充饥。
官府也来了,没给云琅带来一粒米,只是给了一张匾额,上书良善人家!
绣衣使者也来了,仔细调查了云家,认为一屋子的小孩妇人跟一个糟老头实在是没有聚众造反的可能,在喝了云家一顿米粥之后,也走了。
张汤来的时候看着围在云家大门口的妇孺,冷冷的说了一句——莫要生事!然后也就走了。
卓姬派人送来了五百担粮食,自己却没有露面,长平送来了一千担粮食,说是欠云家的,现在还上,人也没有来。
事实上,自从云琅决定在门口架粥锅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大门一步,从头到尾,干这事的人是梁翁,与丑庸,褚狼他们……
事实证明,主人对一件事情撒手不管之后,后果非常的严重。
当云琅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走出家门才发现——他已经成了一个拥有四百多仆役的奴隶主,原本在门外喝粥的人,全部住在了云家继续喝粥。拜他先前那道命令所赐,云家的仆役全是妇人跟小孩,一个成年男子都没有。
云琅在弄清楚了事情之后,又回到房间,紧紧的关上房门。
不久,胆战心惊的梁翁,丑庸,褚狼他们就听见主人的房间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狼嚎——
第七十六章自作自受()
第七十六章自作自受
云琅躺在床上,脑门上盖着湿麻布,不断地呻吟着,紧皱的眉头即便是睡着了也拧成了一疙瘩。
“报应啊——”
云琅从昏睡中醒来,瞅着趴在床沿上已经睡着的丑庸,感慨出声。
如果他当初不是很阴暗的利用丑庸,小虫的同情心去收拢褚狼他们的话,丑庸,小虫,褚狼他们绝对不会有胆子往家里塞这么多人。
都是他纵容的结果,怨不得别人。
官府的账册上,已经登记了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去处,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在云家执役。
家主云琅名下已经有四百三十八个仆役……年纪最大的五十七岁年纪最小的两个月……
成年男丁——一人!
云琅相信,自己现在一定是整个长安三辅奴隶主中最大的笑话。
他也相信,官府中的那些屁用不顶的蠹虫现在恐怕已经笑的直不起腰了。
把这些人开革出家门,只是云琅一句话的事情。
然而,当年云婆婆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收养孤儿的珠玉在前,云琅无论如何都干不出把人撵走这样的事情。
家里一下子进来了四百多人,原本空旷的庄园顿时就有人满为患的感觉。
不论是谷仓,还是塔楼,厢房,马厩,藏书楼,亦或是太宰居住的松林居,处处人满为患。
好在梁翁,丑庸他们知道主人对整洁有着近似变态的要求。
于是,家里的人虽然穿的破破烂烂,却还算干净,毕竟,云家最不缺少的就是热水。
家里的人多了,云琅他们开垦出来的六百亩土地就不够用了。必须全部开垦完毕才能满足这些人对食物的要求。
冬天,大地被冻得硬邦邦的,直接犁地,只会活活的累死耕牛,弄坏犁头。
于是,在褚狼的带领下,大大小小的人都参与了找柴火这个工作,当柴火铺满田地的时候,一把大火下去,田野重新变成了火海。
大汉最让云琅满意的一点就是植被太茂盛,这些妇孺们努力找到的柴火足足让田野燃烧了两天。
当地皮还都烫手的时候,褚狼就带着所有的大孩子们开始犁地,妇人们跟在后面捡拾地里的草根,树根,好晒干之后继续烧火。
不用云琅管,褚狼他们干的很有章法,烧一片地,就犁一片地,等腊月到来的时候,剩余的一千八百亩地竟然被他们齐齐的犁了一遍。
闲下来的妇人们,甚至开始在地埂子边上编织篱笆,好预防将来可能出现的野猪,狐狸一类的害兽。
她们吃的是如此至少,干的却是如此之多……
以前的时候,大汉国没有元旦这么一个说法,一般都是根据皇帝的生辰来定年节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变成人们参考时间的对照物之后,每年的最后一个月的结束,就变成了一个需要庆祝的节日。
虽然还没有被皇家承认,百姓们已经自发地这样做了。
云琅最近总是感觉到饿,主要是稀粥这东西根本就吃不饱人,粥喝多了,每天肚子里面的水咣当,咣当的,跟大牲口差不多。
既然年节就要到了,云琅就想怎么着,也要给家里的仆役们每人一套衣裳,每人一双鞋子,如果可能,再弄些羊毛毯子回来,虽然家里有地热,可是,在寒冬腊月天,如果不盖东西还是冷得厉害。
总让太宰去搬他同袍的遗物也不是个办法,这样做太危险了。
家里的粮食,如果是二十几个人吃,能吃好几年的,可惜,现在有四百多张嘴,估计吃到四五月就会没吃的了。
即便是全家喝稀粥,也只能坚持到六月,中间至少还缺一个多月的口粮。
云琅决定先不管了,先过好一个年节再说。
长安三辅流传着一句名言——买东西,找张汤!
云琅进了阳陵邑之后,找的第一个人就是张汤,这人虽然耿直酷毒得让人恶心,不过,相对来说,他也是最公平的一个人。
中卫大夫的衙门在长安城,张汤如今却坐镇在阳陵邑,这里是长安三辅最大的一个县城,同时也是长安最大的物资集散地。
张汤最拿手的事情就是把一个小小的罪名最后弄成一个滔天大罪,最后好抄别人家。
别奇怪,每当国朝出现大灾难的时候,那些被国朝养肥了的肥猪们就会被皇帝拉出来宰杀几头拿来充饥。
张汤就是干这事的人。
这家伙就是一个穷鬼,如果云琅没记错的话,这家伙最后被砍头抄家的时候,家里连成串的钱都找不出来。
“尔收容四百余妇孺所为何来?”穷鬼张汤把玩着云家漂亮的金子,随口问道。
“我说是我管教不严造成的恶果,您信不信?”
张汤的三角眼神光很足,看了云琅半天才点点头道:“信!”
云琅奇怪的问道:“您这就信了。”
张汤指着他的眼睛笑道:“法眼无差,再者你说的是实话,本官为何不信?
一句话就能解脱的麻烦,你拿着最好的金子来买麻布,买粮食,买皮裘,本官为何不信?”
云琅遗憾的看着自己的金子叹口气道:“那就帮我算便宜点,就当是赈济灾民了。”
张汤摇摇头道:“国法无情,不可苟且,尔可以从这卷账簿上寻找你需要的东西,价目就在上面!”
说完就把手里的金子丢给胥吏,转身出去了。
云琅仔细的看完了账簿,倒吸了一口凉气对胥吏道:“这上面的东西我全要了。”
胥吏笑眯眯的道:“云司马,人不可过贪,张大夫能够给出刚才的那一番话,小人非常的吃惊,按照账簿上的价钱卖货,这还是下官仅见。”云琅遗憾的放下账簿道:“粮食麻布,农具,种子,能买多少买多少吧。”
胥吏笑道:“这就对了,这才是您庄子上必须的东西,一下子涌进来四百多妇孺,张大夫就算是帮衬一把,也无人能说什么闲话。”
装东西的地方不在官府的仓库,而是在别人家!
男丁一个个被捆得结实,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脑袋低垂着,脖子上架着钢刀。
女眷们一个个靠着墙根站立,鬼哭狼嚎的,一帮纨绔子嘻嘻哈哈的站在前面,对那些女眷指指点点,挑肥拣瘦。
胥吏指着那些纨绔子笑道:“这些都是长安城里的王侯子弟,平日里最喜去那些破家的大户人家挑选女眷回去糟践。
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兴致,也不怕有朝一日这样的惨剧落在他们家!”
听这个胥吏这样说,云琅觉得这家伙很牛,连忙拱手问道:“还不知官人名姓!”
胥吏笑吟吟的道:“下官王温舒!”
好吧,云琅听了这家伙的名字就想赶紧拉了这家倒霉蛋的粮食跟麻布走人,中尉府就没有好人,这个王温舒,也是伪帝刘彻麾下赫赫有名的酷吏。
被抄家的这户人家姓来,以前是梁王府上的国相,才回到长安不到两年,主人就死了,主人刚死,官府就来抄家了。
冤枉不冤枉的谁知道?
反正云琅很少对政治人物产生过同情心。
政治就是一门斗争的艺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与对错无关,也与人的品行无关,是政治斗争中必须的牺牲品。
就在云琅带着褚狼等人努力拉别人家产的时候,妇孺堆里忽然跑出来一个小男孩,一把抱住云琅的腿哀求道:“小郎救救我!”
云琅瞅瞅那些对他横眉竖眼的纨绔,再看看脚下的小男孩,正要推脱,却看见一个妇人悲戚道:“求小郎给他一条生路!”
话音刚落,那个妇人就掏出一把刀子照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捅了下去……
第七十七章两重天()
第七十七章两重天
妇人距离云琅不太远,刀子刺进胸膛的时候云琅却来不及阻止,他眼看着那个妇人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瞅着他然后倒在地上,手指却一直指着那个已经傻掉的孩子。
云琅蹲下来看了看妇人中刀的位置,就知道没救了,这一刀堪称稳准狠的典范,一刀入心,可见这个妇人的死志是何等的坚定。
妇人倒地的时候,血喷涌的老高,以至于沾染到了云琅的脸上,这让他非常的不舒服。
低头见那个孩子长大了嘴巴,眼睛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他叹口气,手掌在孩子纤细的脖子上用力一捏,孩子就软软的靠在他身上昏厥了过去。
王温舒踱着步子走过来,用脚扒拉一下那个死去的妇人叹息一声道:“可惜了,这是这家里颜色最好的一个……”
刚才的突发事件让那几个纨绔子弟愣住了,原本他们看中的就是这个妇人,只是王温舒要价太高,准备合伙凑钱买下来……
云琅的出现让他们的打算落空了,他们很想冲过来找云琅的晦气,只是看见云琅挂在腰上的羽林腰牌,还是纯黑色的高级军官,不知道云琅的底细,只好忍着,只是看云琅的眼神非常的不友好。
王温舒朝几个纨绔子弟拱手笑道:“这是一个意外,下官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几位请继续。”
云琅把那个抱上了让褚狼照顾好,冲着王温舒抱拳道:“这孩子一并卖给本官吧。”
王温舒苦笑一声道:“自然可以,只是来氏族人不能平价卖出,这是陛下对来氏族人的惩处。”
云琅笑道:“这是自然,使者尽管从本金中扣除就是。”
王温舒笑着点头,指指地上的尸体道:“不如这具尸体也请云司马代为处置?”
云琅无言的抱抱拳,算是承了人家的情。
云家的马车,牛车,骡车,驴车上装满粮食,麻布,农具与盐巴等家用物事之后就驶出了来氏。
王温舒的办事效率惊人,进门的时候还看见门口跪了一群男人,转瞬间,那些男人都变成了无头尸体,一堆堆的横在院子里,满地都是已经凝固的献血。
有衙役在用温水清洗那些被砍下来的人头,估计沾满血迹的脑袋不好给贵人验看。
云家来的都是些半大小子,看到这个场景之后,一个个恐惧的发抖,只有云琅跟褚狼还算是好些,只是云琅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而褚狼则捏紧了拳头,不知道那些死尸让他想起了什么。
这些小子们来阳陵邑之前,一个个兴奋地快要飞起来了,野人能进入到城市里,对他们来说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在路上的时候,一个个央求云琅在阳陵邑多停留一天,现在,看了这一幕之后,他们只想赶快离家这片让他们感到恐惧的地方。
繁华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对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吸引力。
云琅一直强忍着心头那股子想要呕吐的欲望,正好看到有一队羽林军也押送着大批的粮秣准备回上林苑,云琅就跟领头的郎官,打了一个招呼之后,云家的车队就跟羽林的车队混编成了一支队伍。
跟着军队走的好处就是不用上税,在大汉国,进城要交税,出城如果携带货物也要交税。
云琅虽然没有正式进入军营,名声却已经传遍了羽林军,两千人的羽林军,虽然人数少,却军法森严,上下尊卑不但明确而且渗透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
尽管云琅还没有进军营,玉林郎官依旧以部属之礼见了云琅,而且很聪明的没有问起云家的马车上为何会多出一具女尸。
“这么说,将军他们该回来了?”
云琅坐在羽林的马车上,拍着粮包问道。
郎官姓李,叫李染,云琅不知道他是不是跟飞将军李广家有关系。
李染抱拳道:“三日前收到军报,将军他们已经剿灭了叛贼,五天之后就会班师回营。”
云琅感慨的道:“都是他娘的这场灾害闹的。”
李染摇头道:“贼骨头就是贼骨头,今日不叛,明日也会叛乱的,早点剿灭,我们也好放心去北面。”
云琅点头道:“这话在理,匈奴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不把匈奴斩尽杀绝,我们就没有好日子过。”
李染看着云琅好半天才道:“司马为何久久不愿入营?”
云琅笑道:“你看我像一个骁勇善战的猛士吗?”
李染见云琅语气和蔼,就尴尬的摇着头道:“没见您显露过。”
云琅笑道:“还是别显露了,一显露就成笑话了,我的本事不在军阵上,在如何把你们装备成世上最精锐的战士,如果上阵,还要依靠你们。”
李染嘿嘿的傻笑,不知道该怎么接云琅的话。
傍晚扎营的时候,李染就已经喜欢上了云琅,因为云琅竟然用他的头盔,做出来了一种叫做锅盔的面食。
只用了一点荤油跟烫熟的面团,加了一点盐就做出来非常美味的面食,这东西配上煮熟的肥肉,肉香,面香混合在一起,咬一口之后,就让李染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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