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庄稼这种事还谈不到掉身份,张汤尤其的喜欢这种简单的满足感。
云琅跟张汤站在地埂子上脱下鞋子在大树上磕鞋子上的泥巴,弄清爽了脚,张汤却不愿意回云氏了。
指着沃野千里道:“走走!”
云琅不满的道:“全是泥巴啊。”
“那也走走。”
云琅拗不过张汤,两人就淌着草叶上的露水去了田野深处。
沉甸甸的谷穗已经低下了头,今年的小米丰收已成定局,远处的糜子也露出红褐色的成熟征兆。
这些原本是主粮的作物,如今被麦子给完全替代了。
“这才几年啊,想吃一口糜子已经快要找不到了。”张汤抚摸一下田野里的糜子,有些感慨。
“糜子的口感不好,最重要的是它的产量不如麦子,被替代也是理所当然。”
“你家夏收之后播种的糜子产量,没有春日里播种的糜子产量高吧?”
“那是,地里的肥料已经用来养麦子了,尽管夏日里又施肥一次,终究地力跟不上,产量低是必然之事,这时候没法子讲究这些事,只要有收获就是赚的。”
“我以为你家会把土地都种上麦子,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你家什么都种。
山坡上那一片绿油油的东西该是油菜吧?”
“是啊,秋日里种油菜,过一个冬天,春日里再长出来,五月天看油菜花,也算是一道胜景,到时候请你来喝酒。”
张汤笑道:“比不得,比不得,全关中的农家,没有谁家比云氏的油水更足了。”
“你这是说油菜呢,还是另有所指?”
“另有所指!”
“哦?谁又开始妒忌我家了?”
“连我都妒忌!”
“这好办,把你的家底全部给我,投进我家的某一个作坊里,把作坊扩大一下,然后你就能收到红利了,不多,三五年之后,你就能在上林苑盖一座大院子,买一些地,养些鸡鸭,蚕,牛羊一类的东西,再过两三年,就算你没有俸禄了,全家一样过富贵日子。
就问你干不干?”
张汤想了一下道:“我目前能拿出来的就两百个金饼子,你看投哪里好?”
“两百个金饼子?嗯,确实少了点,算你两千……”
“住嘴,投身商贾已经没皮没脸了,你还要拉我下水,这不成,就两百个,你看着投。”
“老张啊,要钱就不能要脸,你这样让我很难办,我又不能去放印子钱,云家都是正经产业,两百个金饼子确实少点。”
“就因为你云氏都是正经产业,我才投,我觉得你家的那个印书作坊应该很有前途,就投他了。”
“咦?你这时候怎么这么聪明?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印书作坊会发财?”
“听说你家正在给太学印书呢是不是?那可是皇家藏书啊,被你家每卷书都印上一遍,岂不是说,皇家有多少藏书,你家就有多少?
天下读书人都等着念书呢,你家有这么多的藏书,岂不是会发大财?”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了一块巨大的卧虎石边上,云琅见这里干燥一些,就爬上卧虎石,坐在上面道:“老张,老实说,你的局面是不是很糟糕?”
张汤站在石头下面道:“没错,庄青翟的余孽开始找我算账了,朱买臣这人你知道吧?”
“知道,他不是被你弄到受降城去了吗?”
“没错,是给弄到受降城去了,还以为去了蛮荒之地就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谁知道这个家伙厉害啊,居然把一个受降城硬是给弄成一个富庶之地了,那里如今良田万顷,今年的收息不但包住了白登山守军的吃用,还通过白登山,将受降城的粮食输送到了北地郡,太原郡,就连雁门关守军吃的都是受降城产出的粮食。
这已经够厉害了,这个家伙还通过大河,将西域的产出源源不断的送到关中来了,这么大的功劳,没人能忽视,就算以前有罪,陛下也不在乎了,至少说明,这家伙很能干!
以前他上书为庄青翟开脱,大家就当他是在放屁,现在不成了,人家是大功臣,即便是放屁,我们也只能捏着鼻子听。
某家以为他只是想单纯的为庄青翟鸣不平,没想到,人家没有指摘陛下的错误,只是一个劲地说我是罪魁祸首,逼死了庄青翟。
他还联络了一向对我有怨隙的赵王刘彭祖,抓住我的部属的错误,通过先帝贾夫人告知了陛下,一个劲的准备弄死我。
如今,陛下正犹豫呢,按照我对陛下的了解,我应该还能蹦跶两年,不能再多了。”
“所以,你就开始为老母子孙谋划了?”
张汤点头道:“我家境贫困,这两百个金饼子还是陛下见我这次办事利索给的赏赐。
我死了没关系,毕竟,我是为陛下办事,不管有罪没罪杀了那么多人,冤枉人也是家常便饭,现在被人冤枉也是理所当然。
现在就要到兔死狗烹的时候了,总不能让老母受苦,妻儿衣食无着吧?”
张汤对自己的处境从来都有一个清晰地认知,这一点云琅是了解的,只是没有想到,真正面对事情的时候,张汤居然会如此的冷静,坦然。
“最近呢,我家人口扩张的厉害,可是找不到几个让我安心的管事。
你能不能给我推荐一两个?”
云琅想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参与张汤的事情,张汤说的没错,他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冤枉致死的人可以说是车载斗量,大势之下,他这种人是没有法子幸免的。
谁要是帮他,那就是与大势抗衡,孙先生有言:历史大潮浩浩荡荡,顺之者生,逆之者亡。
这些斗争了一辈子的革命家的话一定要听,都是金玉良言,张汤就属于要被历史大潮吞没的人,救不得。
不过呢,他的儿子张安世为汉宣帝麒麟阁十一功臣,且生性谨慎,刘彻晚期官至尚书令,是一个寿数与官职都达到顶峰的有福之人,即便在刘彻驾崩之后还能在昭帝,宣帝手里担任光禄寺卿,卫将军,爵至关内富平侯的人,无论如何都要留在云氏。
张汤被云琅的话惊到了,过了半晌才冲着坐在石头上的云琅拱手道:“云侯就不怕牵累吗?”
云琅笑道:“当然怕,如果不怕的话我就要帮你了,现在看来,帮你的后果太严重,我只好两权相害取其轻,让你的儿子来我家当管事,在这里读读书,帮我管些事情,锻炼一下他的人情世故,奉养你老母。
等你完蛋了,事情也平息了,再把这孩子弄进太学,能不能成器就看你这些年教导的本事了。”
张汤听到云琅这句实在的不能再实在的话仰天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半晌,才朝云琅躬身施礼道:“这一礼不为云侯帮我儿子,只为云侯事到如今依旧以诚待我。”
云琅正色道:“我跟你说过,与你结交,我只说大实话,你张汤杀人无数,命数难逃,你不倒霉天道不公。
然而,你为官清廉,持身俭朴,多年来为了这大汉江山夙夜奉公,这是你自己积攒的福报,不可能会被族诛,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全力帮助你儿子的原因。”
张汤大笑道:“我一介小吏之子,能位及三公,不论善恶,煌煌史书终将留名,如今深陷危局,即便是被杀,也没有什么好遗憾地。
既然云侯有心,我儿安世不日就会来到云氏受教。”
第一四二章来自董仲舒的恶意()
第一四二章来自董仲舒的恶意
没有不日这个说法,张安世第二天一大早就出现在云琅面前了。
这是一个很秀气的少年,十六岁了,身高已经有七尺了,算是一个不错的少年人了。
只是这孩子的衣衫破旧了一些,张汤位列三公,却家无余财,一袭洗的发白的麻布衣裳虽然破旧,却很干净,尤其是雪白的绸布衣领处,更是看不到一点污渍,哪怕是他脚上的布履也见不到什么尘土。
可能是他父亲提前嘱咐过他,所以,老虎大王过来吓人的时候,他的表现还算镇定,当老虎大王钢刷一样的胡须摩挲他的手臂的时候,看得出来他的身子在发抖,两只脚却坚定的定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是独子一人骑着驴子来的,衣服被露水打湿了,很明显是走了一夜的夜路。
好在上林苑的道路上即便是晚上也有商贾不绝于途,否则,就他这样的少年人走夜路,是野兽的好点心,也是强盗的好目标。
张汤面临的局面应该很危险了,否则张汤不会即刻回家,马上就把儿子派过来,这中间一定没有半分的犹豫。
至于他说还有两年蹦哒的余地,是他自己宽慰自己的话,刘彻要办事,等不到天明的。
张汤有三个儿子,张安世是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叫做张贺,一个弟弟叫做张闵,云琅本意让张汤送来两个儿子,结果,张汤只送来了张安世。
“云氏可以庇护你七年,因为你父亲庇护了云氏七年,在这七年中,你就是云氏的一份子,我以子侄之礼待你,你以叔伯之礼敬我。
这七年中,但凡云氏所有,你尽可取用,但凡云氏藏书,你尽可翻阅,云氏宾客可为你解惑,若有不解之处随时可来问我。
若想做事,尽管在云氏产业中挑选,不过,不可当做主业,你的大部分精力要用来求学。
从今日,你就住在霍光居舍旁边,那里有一座不错的精舍是你的了。
即便日后离开了云氏,那座精舍也归你所有,这是给你留下的最后一条退路。”
云琅说完,张安世双膝跪倒拜谢道:“叔父所言,安世感激不尽,他日但有所成,皆拜叔父所赐。”
云琅把张安世扶起来叹息一声道:“世事艰难,万物皆为刍狗,你当振作。”
张安世落泪道:“叔父,我父亲之事已经不可救药了吗?”
云琅苦笑道:“你父亲在仕途上勇猛精进,以杀伐为进阶之道,以天子爪牙为荣,留下的后患太多。
至今已然穷途末路,墙倒众人推,局势已经明朗,唯有寄厚望于陛下恩典。”
张安世泣不成声。
云琅安抚片刻,就让霍光领着张安世去了精舍,独自一人坐在平台上感慨不已。
人果然不能选错道路,张汤在一开始就已经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抱着侥幸的想法,希望能够得到皇帝的庇佑,结果,依旧残忍。
霍光是孤独的,这孩子才气足够,就是不喜欢结交,做事又太大胆,如果能有一两个至交好友与他共进退,日后或许不至于满门被斩。
人不能太自私,不能为了满足个人理想抱负就把全家绑在战车上。
张汤的下场算是不错了。
曹襄抱着一个大胖孩子在云琅眼前不断地晃悠。
“你看看宗儿眼睛,圆溜溜的正在看他的叔父呢。”
“你看看宗儿多健壮啊,正跟老虎大王角力呢。”
“听到了吗,刚才这孩子在念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多好的诗句啊,我曹氏又出麒麟儿了。”
云琅眼瞅着曹宗的***飞溅出一股晶莹的尿水,越过糕点碟子,准确的落进了茶杯,面皮不由的抽搐一下,这本事一般的两岁孩子可没有。
“我听说张汤的二儿子张安世住进云氏了?”
曹襄等儿子发威完毕,这才倒掉茶杯里的尿水,喊红袖过来打扫一下战场。
云琅怒道:“你打算让宗儿也住进云氏?”
曹襄笑到:“当然啊,你家的孩子好像都灵性,我近水楼台当然要送过来。”
“这孩子还没断奶吧?你打算把你老婆也一起送过来?”
“断了,断了,昨天刚刚断掉的,现在只需要喝牛乳米粥,肉糜,蛋羹就成。
我老婆当然不能送过来,要不然,你的名声会更差!”
“我不是告诉过你,等宗儿六岁了再送过来。”
“凭什么小光你五岁就抱走了?我儿子为什么要到六岁才启蒙?”
云琅吧嗒一下嘴巴无奈的道:“李敢的儿子是不是正在来我家的路上?”
曹襄瞅瞅内院的大门道:“应该快了吧!”
“你们这么着急所为何来?”
“废话,张安世都进门了。”
“张安世可不是我的弟子,说起来张汤待我不错,我就帮他照顾儿子七年。”
曹襄连连点头道:“这就对了,自家兄弟的子侄都教养不过来呢,哪有功夫教养别人家的孩子。
宗儿就放你家了。”
“滚蛋,宗儿才两岁,这时候离不了母亲,六岁以后再说,我还要专门给孩子们编教材。”
曹襄抱着自己的大胖儿子笑道:“有你这句话就成,不过呢,先说好,你可不能像教刘据一样的教宗儿,这是手心上的肉,论不起斤两。”
“刘据怎么了?告状了?”
“那倒没有,只是这孩子去了我府上,说已经看够了,希望接受你的亲自教诲。”
“你是来当说客的?”
“不是,我只是转达他说的话,别的我不管。”
“刘据的师傅是公孙弘,不是我云琅,这一点他一定要分辨清楚,我也不好越俎代庖。
他应该向公孙弘请教,而不是我,教授一点农学,这无关紧要,要是连西北理工的学问一起教授了,公孙弘会非常的不满。
他如今一肚子的新儒学准备教授给刘据呢,这么长时间,他没有去公孙弘那里,让公孙弘怎么想?
卫皇后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事上就这么糊涂。”
曹襄不以为意的摇头道:“学不了公孙弘的学问,可以请董仲舒来教,就算不学董仲舒的,还有太学的博士,总之呢,他们的学问是大路货。
只有你西北理工的学问才是你独有的。
知道不,这些年,儒家一直在钻研你的学问,结果他们发现,西北理工的很多学问都深奥无比。
仅仅是算学,格物这两道学问就让那些博士们越研究越是感到自己无知。
董仲舒自己都说其中有大恐怖!
这个时候,不紧着你的学问来,谁有兴趣学什么儒家啊,你看,阿敢也来了,两孩子都带来了,其中一个还只有九个月。”
说话的功夫,李敢的大儿子李禹就噔噔噔的跑上了平台,胡乱趴地上给云琅曹襄施礼,喊了两声叔父,就嗷呜一声扑向了老虎大王……
李敢抱着小儿子李芳施施然的上了平台,指着被老虎用爪子按着的李禹对云琅道:“以后就交给你了,小的这个等断奶了就送来。”
云琅看看在老虎爪子底下挣扎的李禹摇摇头道:“八岁以后再送来!”
李敢把儿子从老虎爪子底下救出来着急的道:“别啊,我马上就要出征了,这孩子再放在他母亲手里,将来准成纨绔子弟,你就行行好,先帮我管教几年。”
云琅皱眉道:“你也听见张安世的事情了?”
李敢摇头道:“不是,是董仲舒的事情,他在江都开坛授徒,有一只狐狸化作人形,来向他请教,谈话的时候,那只狐狸说:要下雨了。董仲舒隔着帘子笑道:你不是一只狐狸,就是一只鼷鼠,结果客人就变成了一只狐狸。
江都人都把董仲舒当神仙,董仲舒却说,永安侯才是神仙!
这不,我听说之后就赶紧把儿子送来了……”
第一四三章 夏虫不可语冰()
第一四三章夏虫不可语冰
“有一天,家里来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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