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继续安慰曹襄。
曹襄趴在桌子上,已经结痂的嘴角因为刚才说话说得太激动又开始流血了,他烦躁的在水盆里洗洗,贴上两片薄薄的麻布道:“去病那里也大丰收了,他带回来了三万多头牲畜,全是大牲畜……”
云琅笑道:“刘道吉可没你这么悲观,如今,这个老家伙像一头受惊的驴子正在往长安跑。
这里发生的事情明显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如何处置,要看京城的消息。“
“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陛下,我们是地方官,就要为陛下分忧,这就是我们的作用。”
云琅满意的拍拍曹襄的肩膀道:“以后这种话一定要多说,勤说,在我面前说浪费了,要在别人面前说!”
曹襄想从云琅这里得到启发的希望破灭了,胡乱的朝云琅摆摆手就去了受降城的瓮城,那里挤满了牛羊,无论如何也要抽掉人手来处理掉才好。
看着曹襄离开,云琅就怔怔的看着门外的那颗沙枣树,五月的时候这棵树还在喷吐着馥郁的花香,如今,沙枣花逐渐脱落,树上开始有了一些银色的小沙枣。
这种果子在没有成熟的时候非常涩,只有等到完全成熟了,变成了金黄色或者朱红色才会变得甘甜,只是依旧有些涩,吃一大口沙枣,如同吃了一把沙子,需要细嚼慢咽才能品味出沙枣独有的香甜。
八个少年军跟随何愁有出征之后,战死了六个……
八个人里面出身云氏的有两个,而,何右死了……
云琅自以为聪慧,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中,现在他发现,他连狗屁都掌握不住。
云琅以为出自云氏的少年一个个都应该是人中俊杰,不应该死的毫无价值,而现在,何右死了,连同何右一起死的还有其余五个少年人。
何愁有的战报里说的很清楚,这六个少年都是英勇战死的,他们没有辜负羽林之名,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战场上有莫大的战功,以及丰厚的缴获,
最重要的,何愁有在战报里洋洋自得的说,跟随他出战的军卒以及战死的人,奖赏,抚恤将会比照绣衣使者,且不用计算人头就能获得真正的军功。
羽林军大多为孤儿……云琅不知道他们获得的战功将来会便宜谁。
何右是一个很努力的少年,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说自己要成为大将军,为此他苦练武功,是所有孤儿中最用功的一个,一手链子锤已经使用的出神入化,即便是面对军中成年猛将,他与之对战也很少落在下风。
小狗子是云氏孤儿中最瘦弱的一个,他从小就抢不到什么饭吃,因此就变得更加瘦弱,只是从丑庸跟小虫给他们送饭开始,他才开始真正的长身体,直到现在,他长得依旧不算高大。
云琅没想着控制谁,对他来说,只要云氏源源不断的出产人才,迟早有一天会改变一下大汉这个国家。
如今,何右死了,死于他想报恩……
他应该忘掉云琅这个人的,只要记住在云氏接受的教育就成,然后快快活活的去追求自己的生活。
这一点,他们没有做好。
云琅以为,等小狗子回来,应该跟他好好地谈谈,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才是云琅要的结果。
报恩是一个非常狭隘的想法,报着报着最后就会变味,逐渐滋生出很多奇怪的结果来。
报仇就太痛快了,目的明确且不会让人产生逆反心理,因此,千百年来,报恩成功的人总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而报仇成功的人则大有人在。
受降城的事情被云琅给搞乱了,而解救边民的事情,也因为何右的死亡,让云琅深感失望。
受降城的事情,不过是疥癣之疾,算不得什么大事,反正迟早是大汉占便宜,只是占的便宜少了一些。
而何右的死亡,让云琅对别的事情一瞬间就没了任何兴致。
“云家培养出来一个人容易吗……”
面对隐去的太阳,云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巴泽尔已经把药典通译完毕了。”苏稚趴在云琅的窗口冲着云琅笑,而苏伉就跟在苏稚身后,看云琅的眼神满是敌意。
“对这本药典的观感如何?”云琅决定无视苏伉的存在。
“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有很多新的药物出现了,我还需要慢慢的实验,来验证一下这位西方大家对药物研究的正确性。”
云琅笑道:“现在的药物研究就这么回事,那本药典能让你开开眼界,就算不错了。”
“巴泽尔怎么办?他现在害怕的要死,认为你会杀了他。”
“不会杀,拿一些丝绸给他,算是酬劳,然后放他离开。”云琅淡淡的道。
“你的丝绸生意,就是给巴泽尔一些丝绸,然后放他离开?”苏伉有些不满的道。
云琅笑道:“他是商贾,自然会遵循商贾的本能来做事,这一次我不杀他,就说明下一次我也不会杀他,而且他知道我喜欢西方的典籍,下一次,他会用西方典籍来跟我换丝绸这种货物的。”
苏伉还要争辩,苏稚无奈的道:“子玉,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多看,多听,多想,等本事长到身上了,再去争辩!”
苏伉恨恨的看了云琅一眼道:“好吧,我学,就是不知道能从他身上学到什么!”
第一五一章原点()
第一五一章原点
在大汉,很多事情在云琅看来都是粗糙的,将军们粗糙的打仗,官员们粗糙的行政,只有皇帝一个人在精致的调配天下。
粗糙做事的后果就是损耗太大。
霍去病带着七千多人浩浩荡荡的向大汉境内跑,因此,对于些微的损失他认为是合理的。
于是,在炎炎夏日里七千多边民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之后,死在路途上的边民就不下六百人,而那些随着大军颠簸的伤兵,死亡率更是超过了八成。
当云琅在受降城外见到这么大一群衣衫褴褛的边民,心中的震惊是无可言表的。
走了一路死了一路上的人,剩余的人来到受降城之后,看到大汉的龙旗,居然没有一句怨言,齐齐的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有一些人甚至欢喜的昏厥过去了,其中就包括那个所谓的临川令章同。
云琅翻遍了大汉州府,都没有在边地找到一个所谓的临川县。
临川县不是没有,却在大汉的腹地齐地,很明显,匈奴人不可能跑到齐地去抓走一个大汉的官员。
边民归国,这是一个非常宏大的场面,欢呼的不仅仅是骑都尉军卒,也有很多羌人。
同样的,这也是一个很奇怪的场面,因为,被拯救回来的边民大部分都是男子,准确的说,被拯救回来的大汉女子不超过二十人!
这中间的隐情没人提起,包括何愁有,他给皇帝的奏疏中也只提到了救回七千边民。
小狗子坚定的站在何愁有身边,只是他背后的大包袱让他显得更加的瘦小。
云琅没有看小狗子哪怕一眼,他炽热的情感全部给了霍去病跟李敢,以及赵破奴。
曹襄瞅着七千边民笑的跟傻子一样,有了这七千边民,他认为自己面临的所有困境,都将烟消云散。
边民回归这样的大事情自然是需要举行一场盛典才能对得起骑都尉将士的付出。
于是,仅仅是一个篝火晚会,就消耗了八百只羊……至于边民们提出想吃一口大汉饭食的要求,被云琅无情的拒绝了。
载歌载舞的羌人女子爆发出来了前所未有的热情,那些睿智的女头领们以为,没有比怀上汉人孩子更能拉近部族与大汉关系的事情了。
对于这样的事情,云琅乐见其成,如果可能,他更希望这些汉人能够进入羌人的家庭。
酒喝进了肚子,然后整个人就会松懈下来。
这就是喝酒的意义所在。
大汉的酒算不得好,很多酒是酸的,即便如此,依旧挡不住人们喝酒的热情。
看不起那些喝了两口醪糟一般的酒浆就摇摇欲坠的人,云琅却能深切的感受到他们的欢乐。
军营里躺满了横七竖八的汉子,有的即便在睡梦中也会嚎啕大哭。
夏日河曲的晚上凉风习习,顶着满天星斗,受降城的一干将官坐在城头低声交谈。
“没有发现我大汉女子,我特意进了矿区看过,除过零星的几个老妇,看不到一个年轻女子……”
赵破奴喝了一口酒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这么说……”
曹襄往云琅身边凑凑有些难以启齿。
云琅喝了一口酒道:“还是不要说了,说出来让人心里不痛快。”
霍去病躺在城墙上幽幽的道:“如果再给我一万铁骑,我就能把河西掀个天翻地覆,我就不信找不出来。”
“何愁有去河西是早有预谋的……”
“我知道,陛下对河西的布置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这一次不过是一次试探而已。
如今,试探成功,下一次,就该大兵压境了。”
云琅看着霍去病道:“我不问你详情,就问你一句,如果陛下真的给你一万铁骑,你真的能拿下河西?”
霍去病看看李敢跟赵破奴笑道:“唯死而已!”
云琅摇头道:“这不是面对困难的态度,我觉得陛下有八成的可能会对你委以重任。”
“那就自陇右开始,席卷河西地即刻。”
“根据呢?”
“浑邪王与日逐王不和,右贤王与浑邪王,日逐王不和,甚至可以说,那片土地上的匈奴人没有一个不是心怀鬼胎的。”
“何以见得?”
“我以为这一次很难全身而退,结果,我毫发无伤的回来了,我在郎莎子等待预料之中的追击,两天没有等来,不论是损失惨重的日逐王还是雄心勃勃的浑邪王他们都没有出现。
虽说何愁有他们狙杀了很多信使,然而,我不信就没有一个信使能把消息传递给浑邪王?
只能说吗,浑邪王愿意看到日逐王受损,也能看出,日逐王对浑邪王非常的忌惮,宁愿放弃追击我们,也要保持实力应对浑邪王。
我甚至敢保证,何愁有那个家伙这时候可能有更多的想法,自从回城,他就一直没有出现。
估计正在召集他的部属在商讨事情。”
“你不觉得那个临川令很奇怪么?”曹襄插话道。
霍去病摇头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只要何愁有在场,出现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感到奇怪。
此次出发之前,何愁有就告诉我,可以大胆一些,更大胆一些,他能保证我不会被两面夹击。”
赵破奴苦笑道:“怪不得你敢确定浑邪王不来拯救日逐王的部族,还敢沿着祁连山向北突击三百里。
说实话,作战的时候,我总要有一只眼睛在看着南边,生怕浑邪王在某一个时刻杀出来。”
云琅瞅着漫天的繁星笑道:“我们甚至可以大胆的猜测一下,仅仅就河西之地,陛下的密谍恐怕早就渗透成筛子了。
去病这一次仓促进军,很可能就如同去病说的,是陛下对河西的一次试探。”
曹襄笑着鼓掌道:“我到此时才有一种真正参与陛下大计划的感觉。”
或许是过于疲惫的原因,霍去病,赵破奴,李敢在心情彻底放松之后就很快的倒在城头睡着了。
一瘸一拐的谢宁从城墙的另一头巡视过来,见云琅在跟曹襄窃窃私语,就凑过来道:“进入何愁有房间的人,超过了十九个。”
云琅从怀里掏出一封竹简就着火光看了一眼道:“绣衣使者战死了六十一人,受降城里居然还能找出十九个,陛下还真是看得起我受降城啊。”
曹襄大大咧咧的道:“看呗,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云琅苦笑道:“多了……”
曹襄立刻坐直了身子道:“我怎么不知道?”
云琅瞅着眼前的这个家伙笑道:“你那一件不知道?”
“我那一件都不知道啊!”
谢宁哭丧着脸道:“比如我们给战死的将士分了军功,比如我们私自在受降城采矿,比如我们给羌人卖铜锅,比如我们暗中扶持那些女首领,比如我们屯留了大量的财货,比如我们私下里跟白登山做交易……这一件件,一桩桩只要被陛下知道,我们都要落好大的不是。”
曹襄惊讶的道:“你说的这些事我们并没有瞒着谁啊,何愁有是知道的。
他什么话都没说啊。”
谢宁找了一个有酒的杯子一口喝干里面的酒水道:“那是因为何愁有想要我们去镜铁山拯救边民。
在这个前提下,不论我们犯了什么错,何愁有都能装作看不见,现在,军务完成了,就到了跟我们一笔笔算账的时候了。阿襄,你不觉得这段时间里,何愁有这个人太好说话了么?”
曹襄打了一个哆嗦,他又想起在那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何愁有掀开一块绸布,指着盘子里放着的整整齐齐的尸块对他们道:“看啊,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第一五二章许良的试验()
第一五二章许良的试验
完成了皇帝旨意的何愁有再一次隐入了黑暗之中,一连半个月,他没有在城中出现过一次。
云琅非常担心,霍去病却一点都不在意,他忙着从边民中挑选丁壮入军,骑都尉这样的骑兵精锐拿来守城实在是太浪费了。
对于汉人,不论是霍去病还是曹襄都选择绝对相信,他们没有像云琅那样多想,毫不犹豫的就把守城,放牧,维持受降城治安的责任交给了那些挑选出来的丁壮。
只是,两人不约而同的拒绝了那个临川令章同想要统领丁壮的要求。
即便何愁有已经签发了这样的指令,依旧被霍去病以此人来历不明为借口一口回绝。
很多时候,特务机关跟领军大将,以及地方官员想的不一样,如果在紧要关头意见不一,天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
章同将霍去病退回来的文书交还给了何愁有,涩声道:“某家已经不容于大汉官吏群了。”
何愁有面无表情的道:“你还是大汉人!”
章同喟叹一声道:“只是一个大汉鬼罢了。”
“不是人人都有胆量驳回老夫建议的,既然受降城不容你,你去白登山即可,在边关磨炼两年,回到长安自有你施展抱负的地方。”
章同没有想到会从何愁有这里得到这样的一个答案,他以为只要他抱怨一下,何愁有就会看在他潜藏匈奴四年的份上,强迫霍去病,云琅等人接受他的存在。
毕竟,这些边民,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的统御,他只要一上手,就能迅速的建立起自己在受降城的威信,如果去了白登山,他就需要从头再来了,过去的四年艰苦岁月,也就算是白熬了。
何愁有见章同一脸的失望之色,呵呵笑道:“这些少年人很独,没有一个是好惹的,你莫要以为只要掌握了七千边民就能逐步蚕食受降城的百姓,最后成为整座城最高的发号施令者。
霍去病此子乃是陛下看重的少年才俊,心高气傲不说,让他屈于人下他根本就做不到。
他连老夫在受降城指手划脚的行为都不能容忍,总想着找个机会干掉我,就不要说你了,惹急了,他就会杀掉你。”
章同脸色发白……“太放肆了!”
“曹襄此人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处处表现的中规中矩,但是此人日后出将入相不在话下,你得罪了他,即便是现在有好日子过,等到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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