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顾不得满身的疼痛,竭力屏住呼吸,昨日他被这些野兽当成了一块烧焦的肉,今天,他希望这些家伙们依旧能这样看他。
那头野猪很重,比豹子重的多,他想把食物拖上大树的举动明显是徒劳的。
豹子试验了很多次,每次都徒劳无功,看的出来,这家伙非常的焦急。
云琅自然没有心思去理睬豹子干什么,被野猪踩踏不是没有好处,至少有一颗野三七的根茎被野猪不小心拖过来了,他需要非常努力的移动自己的牙齿,好把那块根茎小心的移动过来。
不论是豹子还是云琅都非常的努力,差别之处就在于云琅的努力非常的见成效,那块野三七根茎终于被他移动到了嘴边,咬了一口。
“好硬,好苦……”
第三章 虎外婆()
第三章虎外婆
一阵山风刮过,金钱豹忽然丢下了野猪的尸体箭一般窜上大树,三纵两跃就上了大树的高处。
云琅咬在嘴上的野三七块茎从嘴上滑落,他呆滞的看着浮在他脑袋顶上的那颗巨大的虎头。
他第一次注意到老虎的眼睛是黄色的,或许是这里阳光充足的缘故,两只黑色的瞳孔变成了两条竖着的细线。
这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情绪,只有无尽的淡漠。
废了很大劲才弄到的野三七块茎掉在了耳边,云琅觉得有些可惜……
这种情绪非常的奇怪,老虎的嘴巴就在脑袋上方,自己却在为一块没吃到嘴里的补血良药感到惋惜。
听说老虎嘴边的长须对他非常的重要,是他重要的宽窄测量器,现在,这家伙正在肆无忌惮的用胡须在云琅黑漆漆的脸上来回的蹭。
莫非,这家伙在测量云琅的脑袋大小,看看是否能一口吞下?
“人?活的?”
声音很难听,如同勺子刮锅底。
老虎的脑袋被粗暴的踹到一边,一张老妇人皱巴巴的脸出现在云琅的头顶。
云琅先是瞅瞅卧在一边的老虎,再看看那个因为没了牙齿而显得没有下巴的皱巴巴的脸。
忽然想起婆婆小时候讲的那个恐怖的故事,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虎外婆啊——”
老虎不可怕,可怕的是虎外婆……老虎不一定吃人,虎外婆一定会。
云琅一直是这么认为的,虎外婆的故事云婆婆足足给年幼的云琅讲述了十年,伴随他度过一个有一个不眠之夜。
小时候的恐惧在真实范例出现之后就变成了绝望。
自认身体不轻,虎外婆却很容易的一只手就把他抓起来丢到老虎背上。
老虎看起来很大,实际上很矮,云琅的两只手垂在地上,两只脚也拖在地上,刮起了很多的枯叶。
虎外婆朝隐藏在树上的金钱豹诡异的笑了一下,树上的豹子就嗷的叫了一声窜到另外一棵树上,三窜两窜之后就消失在密林中。
“嘎嘎,跑的快啊!”虎外婆干笑一声,用一只脚挑起地上的那头死野猪,野猪在空中翻了一个身,然后准确的落在老虎背上,与云琅同一个姿势。
直到这个时候云琅才看清楚,虎外婆头上的高高的发髻根本就不是发髻,而是一顶黑色的纱冠,只是被一条肮脏的带子系在下颌,纱冠很破旧,粗看之下以为是一袭高髻。
一件破旧的裘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腰里束着一条黑色革带,一块莹白润泽的白玉镶嵌在革带上,即便是云琅这种不怎么懂玉的人也能看出这条玉带价值不菲。
玉革带上还悬挂着一柄宝剑,剑鞘是鳄鱼皮制成,式样古朴,配上宝剑特有的剑锷两者配合的严丝合缝。
如果不看那张古怪的脸,这绝对是一身属于人的装饰,他的影子在日光下也是人的模样。
加入一只鸟叫起来像鸭子,看起来像鸭子,走动的样子也像鸭子,那么,他就是一只鸭子。
同理,这位虎外婆一样的家伙也该是一个人才对。
思虑至此,云琅的恐惧之意慢慢的消退。
老虎很听话,走在一条羊肠小路上不疾不徐,偶尔咆哮一声,山林里就会慌乱一阵。
云琅很想说话,可惜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火炭,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虎外婆对云琅的身体非常的好奇,一边吱吱喳喳的用极快的语速说着云琅听不明白的话语,一边不断地用手指触碰他焦黑的身体,看样子他也很奇怪,一个人都快被烧熟了为什么还有一双灵动的眼睛。
穿过狭窄的山道,眼前豁然开朗,山下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放眼望去一片葱茏,密集的植被从山顶一直蔓延到山脚下,一条飞瀑挂在前川,巨大水流冲击在坚硬的岩石上水花四溅,水雾蒸腾,一条七彩的长虹横跨两山宛如一道美丽的拱桥。
沿山路向下沉降,老虎起伏的肩骨给了云琅极大的折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扒了皮的人,风一吹都痛不可当。
虎外婆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如飞,云琅亲眼看到他的身体平地拔起一丈来高,探手就摘到了一颗野树上的梨子。
不等云琅赞叹,虎外婆就抬起云琅的脑袋,五指稍微一用力,那颗梨子就四分五裂最后在他的掌中变成了一滩梨浆。
榨出来的梨子水滴进云琅焦黑的嘴唇,刚才还为生死担忧的云琅立刻就贪婪的吸允梨子水,这汁水是他从未品尝过的甘甜。
直到天黑老虎一直在走路,云琅也不知道昏死过去多少次了,等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弯月如钩冷冷清清的挂在西天。
前面是一座高大的土山。
土山上黑漆漆的,好像长着树,不过树木都不是很高大,至少在朦胧的月光下,云琅没有看到骊山上古木参天的模样。
虎外婆面朝土山跪拜,暗哑的哭声在夜色中显得极为凄惨。
也不知道虎外婆哭了多久,云琅趴在老虎的背上很暖和,他非常希望这家伙能多表露一点人性好加深他对自己判断的信任度。
事实上云琅对那座山包觉得很眼熟,月光下看不清楚全貌,只好把疑惑压在心底。
虎外婆哭了很久,云琅都睡一觉了,他依旧在哭泣。
等到启明星出现在天边的时候,虎外婆才直起腰身,冲着老虎低声咆哮一下,然后继续赶路。
老虎就不适合骑乘,颠簸的厉害,尤其是它起伏不定的腿骨,不断地摩擦着云琅脆弱的身体,明明马更好一些,云琅不明白像虎外婆这样的高手为什么会选择骑老虎。
身边的野猪经过一天半的折腾已经有味道了,很多时候云琅都在想,在虎外婆的眼中,自己是否跟野猪一样都是他跟老虎的食物。
对于眼前的一切,云琅早就麻木了,自从发现自己被火快烧熟了依旧没有死之后,眼前就算出现再诡异的事情,他也不觉得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把这里当做亡灵世界。
一道山崖突兀的出现在山道上,老虎一个纵越就上了岩石,然后就沿着一条石道走进了一条黑暗的山洞里。
老虎抖动一下身体,云琅就掉下虎背,他能感觉到野猪如同钢针一般的鬃毛已经刺进了他的肉里。
虎外婆用两块石头不断地敲击着,火花四溅,火光转瞬即逝,他的神情非常的安详,面容却丑陋至极。
一簇小小的火光在虎外婆的手心亮起,他小心地鼓气吹着,很快一小簇火光最终变成了一个火光熊熊的火塘。
云琅侧身躺在火塘边上,眼看着老虎在撕扯着那头野猪的尸体,他还是选择闭上了眼睛。
老虎吃东西的模样绝对谈不到赏心悦目。
虎外婆用宝剑砍下一条猪腿,宝剑非常的锋利,猪腿掉在地上,虎外婆很随意的放在火上烧烤。
一张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皮子被虎外婆丢在云琅的身上,云琅不由得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山洞里充满了烧猪毛的味道,即便云琅身上的味道也好闻不到那里去,他依旧烦恶欲呕。
猪腿里的油脂被火焰给逼了出来,掉在火塘里不时闪亮一朵火光。
虎外婆用来烤猪腿的时间比云琅想象的要少,应该没有烤熟。
虎外婆吃东西很不讲究,跟老虎差不多,只是一个用牙齿撕咬,一个用宝剑切削。
吃东西的速度倒是一样的快。
云琅的嘴被虎外婆粗暴的捏开,一大团带着说不上来味道的白色油脂塞进了嘴里。
油脂入口即化,这应该是这条猪腿上最精华的部位。
吃饱了的老虎卧在火塘边上,发出老猫酣睡一般的呼噜声,虎外婆也同样靠在山洞的墙壁上,不断地打着盹。
而云琅早就被虎外婆丢在墙边的柴火堆上。
事实上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借助朝阳漏进山洞里的余光,云琅重新打量了一遍这个山洞。
经过昨晚的煎熬,他已经非常确定,虎外婆跟老虎都没有吃掉他的打算。
如果幸运,他就能在这个山洞里度过一段非常难以忘怀的时光。
山洞里其实很整齐,方方正正的,石壁上满是凿子开凿的痕迹,即便已经被烟火熏得看不清本来面目,却依旧能看清楚这里的每一处陈设。
石桌,石凳,石床一样不缺,石壁上的凹槽里面甚至还有一盏油灯。
油灯的造型朴拙,甚至可以说是精美,仙鹤模样的造型大巧不工,看似简单的几处点缀,却把一个活灵活现的仙鹤展现无遗。
云琅想要从这里找到熟悉的东西,很可惜,他一样都没有找到,哪怕是挂在墙壁上的蓑衣,也与他所知道的蓑衣模样大不相同。
直到中午太阳最猛烈的时候,虎外婆才慢慢的站起来,他就这一个装满水的石槽认真的洗了脸,然后重新戴好他的乌纱冠,重新束好玉革带,挎上那柄宝剑,给云琅灌了很多水之后就带着老虎出发了。
这一过程云琅甚至觉得有些肃穆,怎么说呢?就像是一个大将军正在做厮杀前的最后准备。
第四章 始皇帝的太宰()
第四章始皇帝的太宰
他走在那一束阳光里,云琅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脸。
如果忽视他干瘪的嘴巴,他的天庭还是很饱满的,一双细细的丹凤眼其实也很耐看,当然,如果不是显得很阴鸷的话,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老虎的背上驮着一柄粗大的木弓,以及一只装满羽箭的箭囊。
他感受到了云琅的目光,就转过头用一种古怪的语音道:“别死,死了,就成虎粮了。”
说完话,就跟着老虎走出了石屋。
云琅陷入了沉思。
他也算是走南闯北过来的人,不论是西域汉话,还是苗家,傣家汉话,哪怕是蒙古人拖着长音的汉话他都听过,从未听过虎外婆说的这种腔调。
更何况,这家伙总共就说了两句话,两句话都不是云琅直接感受到的意思,而是经过他翻译之后得来的消息。
或者说,这家伙还是一个说古言的人。
云琅知道,年代越是接近后世,他们的语言就与后世越接近,听起来也越少阻碍。
他之所以肯定虎外婆说的是古言,纯粹是因为他看到了一堆的竹简。
昨夜屋子里漆黑一片,竹简胡乱的堆在墙角,还以为是柴火,而他身体下面的竹简更多,最上面还铺着一层厚厚的写满字的木牍,可以说他是躺在学问上面的。
这个发现让云琅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落后到这种地步,或者说能原始到这个地步。
只有蔡伦之前的人才用竹简木牍啊……
被火烧焦的外皮如同铠甲一般正在变硬,这让他想要弯曲一下胳膊都成了妄想。
好在脖子似乎有了很大的活动余地,于是,他的脑袋可以微微的向左转或者向右转,比昨日的视野要宽阔许多。
竹简上的字体云琅认识,是大名鼎鼎的小篆,这非常符合木牍的身份。
至于内容,那些如同花纹一般的字迹实在是太陌生,瞅了半天,看到的竹简上就没有一个他能认识的字。
倒是上面一层新木牍上的字迹他大概能认出一些来。
“五月初五重五日,星在天南,帝冢无恙。”这竟然是一片新写的简牍。
这让云琅紧张起来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学识在这里似乎没有半分优势。
这些竹简都不是很旧,其中还有一些堪称簇新,这说明这里的人还是在大量的使用竹简木牍。
随着石屋里的光线越来越充足,云琅用一个考古者的眼光巡视完毕了整座石屋。
每看到一样东西,他的心就下沉一分,直到一座只可能出现在博物馆的青铜罍被随意地丢在门口,他就已经有些绝望了。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云琅嘴里念念有词,虽然喉咙里并无声音发出,并不妨碍他在心里表达自己最后的希望。
古老相传,虎乃是山神爷的巡山兽。
因为虎外婆表达出来的冰冷的善意,云琅更喜欢把他称作山神,而不是邪恶的虎外婆。
傍晚的时候,山神带着老虎回来了,这一次老虎的背上不仅仅驮着一只鹿,身体两边还挂着两大串水果。
那只鹿竟然是活的,只是被老虎给吓傻了,被山神爷爷或者山神奶奶从虎背上丢下来的时候,竟然被吓的腿软,卧在地上呦呦的叫唤,却不敢起身逃遁。
山神爷爷从石桌上取过一个灰陶大碗,掀翻了那只鹿,就在它的肚腹下揉捏起来。
有白色的**溅射出来,很快就装了半碗,山神爷爷丢下那只鹿,再一次掰开云琅的嘴巴,把半碗鹿奶灌了进去。
**有些微微的奶腥味,不过,温热的奶水经过喉咙,就像是一场春雨滋润着干旱的大地。
看到云琅在贪婪的喝奶水,山神爷爷那张没有男女特征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他的声音很难听,类似被人捏着嗓子在说话,如果他能说的慢一些,云琅或许还能听明白,可惜他说的太快了,以至于云琅什么都不明白。
“匈奴人?”
山神爷爷也似乎觉察到了这个问题,他特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的问道?
云琅看到了山神爷爷握在剑柄上并且逐渐用力的手,连忙艰难的摇摇头。
“庶人?”
见山神爷爷眼中明显的不屑之色,云琅再次摇头,他可不愿意充当一个社会最底层的角色。
“良家子?”
云琅很诧异,良家子是要当兵的,汉将军李广跟汉家国贼董卓都是良家子出身,听起来好像不错,良家子之上就是官员跟贵族了,难道说这里还分贫贱不成?
山神爷爷见云琅确认,似乎松了一口气,手底下也越发的温柔起来,不像先前那样粗暴。
一碗鹿奶让云琅确认自己不再是老虎的口粮了,这让他非常的欣慰。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的槛要过,往往,眼前的这个槛是最重要的。
来到石屋第十天,云琅干涩的嗓音已经能发出一些简单的声音,虽然很嘶哑,却让他非常的高兴,至于由虎外婆升级到了山神爷爷的那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