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不觉走到个胡同口,
这里房屋低矮,路面不平,却都挤满了口音混杂,贫富不一的各色人等。而那些叫卖风味小吃,拍卖估衣旧货,跑江湖打拳卖艺,看手相拆字算卦的各类摊子,熙熙攘攘地挤在这条胡同里,街口上有座茶馆,虽然也是草棚瓦舍,但在这杂乱的地摊中,却也算得是鹤立鸡群的大铺面了。因为走了些时候觉得有些渴了,我当下走进这茶馆,侍卫们也纷纷进去,占了朝街口的一片位子,我则在中间那张桌子坐下,曹化淳和方正华在旁边伺候着。
茶店老板看我斯斯文文,以为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跑到这来了,赶忙笑嘻嘻的上来招呼。
“这位公子想喝点什么茶?”
“就你们这个店,快上最好的,我家主子渴了。”曹化淳有些气指颐使说道。
怎么这些太监一出来,就变得跋扈了。在宫内都是恭恭敬敬的样子。我回头瞪了他一眼,吓得曹化淳差点就跪了下去。我对那店老板说,
“老板,最近怎么这么多官兵在修屋子?”
“哦,看来这位公子刚到京城吧?前几日京师地震,把许多人家的房子给震塌了,万岁爷下令府伊老爷,帮这些没屋子的人搭建屋子,还给了些米粮。当今皇上真是没得说的,老汉活几十年了,还是头一次遇到官兵帮百姓做事的。”
“当今万岁自然是圣明君主。”曹化淳开始不知道怎么惹到了皇上,现在赶快讨好献媚的接着说。
“那是那是。天下百姓都向着皇上。”店老板连声应和。
第一次听到自己的百姓夸自己,心里确实舒坦,这也不枉我登基后如此勤政。不过听着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老板,快点去沏茶吧。”
“是,是,是。”说完老板忙转身去柜台后面沏了壶茶上来。旁边的小太监很利索的把茶杯洗了洗,给自己的茶杯倒了点,尝了下然后才倒一杯给我。
“主子,茶热,等凉点再喝。”我笑了笑,这个小太监真是没看错,做事谨慎。正当我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茶店门口拐进来个背着包袱的年轻人。
这人面目污黑,戴着个毡帽,穿着长衣,身上的衣裳有些臃肿,连人带脸的都包了进去。背上背着个扁扁的包袱。除了让人看到一双眼睛甚是有神外,就是个普通的逃难人家。看他风尘扑扑的样子应该走了不少的路。难道从关外回来的?
“老板,请问下…京城的衙门怎么走?”说出来的声音赫然是个女的!连老板都很有些吃惊。
“姑娘打听哪个衙门?是不是来找亲戚的?”店老板看是个外地人,又是个女子,就好心答话。
“我找处置官员的那个衙门。”
“姑娘,你可是找大理寺?那里负责审理天下重案要案。你去那做什么?”我心里很是好奇,一个女孩儿孤身一个人千里迢迢的到京城来,却是为了找大理寺,难道有什么冤屈?又或者她要找的人在大理寺。我忍不住插话道。
“我是去找一个人。”这姑娘怯怯的说。
这姑娘去找谁,是人家的私事,人家不说,我也不好再问,看她走了这么久的路,应该也饿了。在这个朝代,一个敢出门在外走的女孩,我也很是敬佩她的勇气。
“姑娘,去大理寺不用急于一时,现在他们长官都可能在吃饭。不如你也在这休息下,吃点东西。”
当下我也不等她答话,就对店老板说,“弄些好吃的上来,要快点。”
老板看有生意,马上答应着去了。那姑娘打量了我一下,觉得我没有恶意,就说:
“多谢公子。”她对我行了个礼,然后才在我对面坐下,看她样子竟是进退有礼,也不知原先是哪家书香门第官宦人家破落至斯。
“看姑娘一路风尘,不知从何而来?”
“小女子从湖广来。”
“湖广?不想姑娘从千里以外而来,如今湖广有匪寇闹事,不知道情况如何?”
“嗯。小女子来的时候,襄阳府给百姓打了下来。”
“哦,那湖广之地一向丰足,怎么也会有百姓造反?这其中情形你可知晓?”
“湖广丰足,但是也有贫瘠的地方,襄阳西边的几个州县都是刚够自足,今年襄阳府收了两分的赋税后,又要多收五厘。原本百姓就存粮不多,到了七月就没有粮食吃了。新粮才刚刚结蕙,结果只好捕鱼挖野菜。但还是不够,后来在丹江口来了一伙人,带着百姓闹事,占领了县衙,后面越闹越大。襄阳府也给他们打下来了。”
“怎么天下赋税除了河南不是收取一分九厘吗?”
“那只是天子的定例,下面的大人总有借口收百姓的税,那些好官却没有权说话。”
“哦,是这样。”想不到从这姑娘嘴里,我就听到了下面州府的实际情况。我想了想又接着说,
“我听说,这次百姓造反,是因为谷城县令勾结匪寇造成的?”
那姑娘听了后,蹭的站起来。激动的说,“吴大人是个好官,怎么会勾结匪寇?!你,你是听谁说的?这是血口喷人!”她这一动作,弄得那些侍卫都站了起来。我看他们太紧张,就使了个眼色,他们才坐了下。
“姑娘别激动,我也是听人道听途说。姑娘如此替这吴大人辩解,莫非姑娘相识?”
“正是家父。”
这个弄得像叫化子的姑娘就是吴秀儿,谷城县令吴贞疏的女儿。今年七月,她的父亲给襄阳知府捉进了监狱,然后又押往京师。占领谷城的流寇知道吴县令的清名,没有为难她们娘俩。她们搬到了户好心的百姓家去住,后来秀儿听到从外面回来的乡亲说,她父亲给押解进京受审了。于是她偷偷的跑了出来,准备上京城伸冤。一个女孩儿,从湖广到京城,沿着驿道足足走了一个多月,到了京城已经是十月下旬了。老乡们凑的钱也花得干净,总算支撑到京城。可她并不知道是哪个衙门审理,由城西走到城北都没看到什么衙门,所以只好进来问,没想到碰到我。原本她不想暴露身份,但是我一说之下,忍不住讲了出来。
“哦,原来是吴小姐,失敬失敬。”
“公子不必多礼,我现在只是个犯官的女儿。”说完缓缓坐下,神色甚是黯然。
“那令尊既是好官,又怎会下狱?”
“这都是襄阳知府的伎俩。在收税的时候,我爹就去向襄阳知府禀告实情,要求减税。但是襄阳府根本就不采纳,我爹又连夜跑到武昌,可是总督大人也没有答应。这样就惹恼了襄阳知府。后来,襄阳知府直接带着官兵来收税,我们家都给关在县衙。收完税,我爹到处带着百姓挖野菜,做好过荒的准备,可是还是不够。百姓造反后,当时襄阳府外,只有我谷城县没有人来闹事,都是因为百姓都敬我爹的清名。后来襄阳府知府派人来请我爹,说是商量局势。可,可后来就没有回来。乡亲们都说,我爹给抓起来了。而且给押到京城治罪。谷城的百姓听了都很气愤,也跟着反了。我听到我爹被押往京城的消息,也就跟着来了。”
我没有想到是这样,好一个孝顺的女儿。此时店老板回来了,手里拖着个盘子,上面摆着几样小菜,两碗米饭,还有些碟点心,他利索的摆好放在桌上。
“公子,姑娘慢用。”
我对姑娘点点头,“别客气,在下对姑娘的孝举也很是敬佩。这顿饭就当我聊表心意”
“多谢公子。”可能委实饿了,吴秀儿没有做太多的客气。
我也随意陪她吃了些。用完饭后,我对姑娘说:
“吴小姐,不知道你稍后作何打算?”
“我打算先去大理寺看下能否见到我爹?然后再看情况。”她说得不是很有底气,确实她一个弱女子面对父亲被受审,不六神无主已经不错了。能否在大理寺见到父亲也是难讲,自己还食宿都没有着落,就是个男人也不知如何是好,何况是个女子,说心里不茫然那是假的。
“吴小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子,您请说。”
“吴大人受审,自有朝廷定论,你一个女子,远行千里,路上危险不说,即使到了京城,也是难有什么举措帮到令尊。一切都要等到大理寺审理完才知道。”
“公子,你不知,来时我已想得清楚,那陷害我爹的人中除了襄阳知府,湖广总督也有干系,湖广总督权高位重,朝中自有人撑腰。我爹不过是一个县令,要是有人把我爹用来顶罪,我爹在京城没有认识的人,谁帮他伸冤。”
这女孩令人可敬,而且也极有见识。看来她父亲也是个非常人物,否则也无法养出这样的一个女儿。这样的人自然也是要帮的。
“按朝廷制度,吴大人这样的案子没有结案前是不给探视的。如今湖广未平,像其他涉事人都未到案。吴小姐不如寻个地方落脚,慢慢等候。”
“多谢公子指点。今次多得公子款待,小女子深感大恩,我爹案情未明,若能脱得大难。我父女自当登门拜谢。敢问公子门讳?”说完女孩起身盈盈下拜。
我起身还了一礼,然后对她说:
“我看姑娘在京城也无亲戚投奔,若不嫌弃可以到我别府上等候,总比姑娘一人在外方便些。我在京城有座院子,平日也少去住,姑娘住在那收拾下也好。”
吴秀儿没想到面前的公子会如此帮她。她现在这个样就似叫化。他帮自己自然不是贪图什么。心下感激又是跪了下去。
“小女子多谢公子大恩。”
“吴小姐不用多礼,快快请起。曹管家,你带吴小姐去我以前住的府邸。好好招待。”
“奴才遵命。”
曹化淳带着吴秀儿去我的信王府。我则付了店家饭钱,带着其他人转了一圈回宫去了。
这个吴小姐肯千里来京,看来她父亲受冤枉的可能性很大,但是我又不能直接马上就去叫大理寺放人。不管怎样,我也不好听一面之辞就做决定。下面的人会怎么做呢?我要看下他们怎么审案?看下我的大理寺腐烂到个什么样的程度。至于这谷城县令只好委屈下,我不能表示出我的想法,不然那些黑手,说不定过几天就报上来,说案犯畏罪自杀了。
人事历来最是复杂,作为高位者,不能听到风就是雨。下面的部门,就如大理寺,也许审案的是大理卿。但是在部门,握有实权的就未必是他。那些衙役,狱卒,只有能唤的动的才是实际上的老大。这些东西千头万绪,都不是一时可以理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