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战士爬去。
我的速度不慢,因为我知道这样的机会没有第二次,我必须要在硝烟散去之前爬到那名战士身边,否则我所冒的险将不会有任何意义。同时我也不能在阵地上留下太明显的痕迹,否则美军的观察员很容易就会在望远镜中顺着这条长长的尾巴找到我的位置。
于是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交替的在那松软的泥土里爬行,两脚左、右摇摆,尽量掩盖因为爬行而留在泥土上的痕迹。
终于……我爬到了那名战士身后,接着缓缓把手伸进那松软而又潮湿的土里,按住了那个还在不断往外冒着鲜血的伤口。
那名战士因为被我碰到了痛处而全身一震,接着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紧张的肌肉慢慢地放松下来。但我还是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因为疼痛而传来的阵阵颤抖,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把它紧紧按住……
硝烟渐渐散去,周围的景色再次清晰起来。很幸运的是那些美国佬并没有发现我刚才的动作,这可以从他们已经停止发射炮弹这一点看出来。我缓缓回过头去看了看刚才爬过的那段路,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掩盖得并不是很好,那上面还留着一些爬过的痕迹。不过我想美国佬也不会观察得这么仔细,当然,对方如果是个训练有素的狙击手的话,那我也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用眼角的余光瞄瞄天色,我很无奈地发现,这时才刚过正午。离天黑至少还有五、六个小时的时间。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着,它并不会因为我的焦急而加快了脚步。
我的左手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名战士的脚,就像绷带一样把它紧紧地缠着。我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也许到最后还是救不了这名战士,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尽力了。
时间有条不紊地走着,并不会因为我的焦虑而乱了阵脚。
在这之前我一直感觉到干渴难耐,但现在我根本就顾不上这些,一门心思就想着这名战士能不能挺得过来。有时我感觉到手臂的另一端没有了颤抖,心里就不由一阵阵紧张,直到我故意在手上加了几分力,让那名战士重新因为疼痛而再次颤抖起来,我才稍稍安了心。
那会儿他只是昏过去吧!我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是昏过去的好还是清醒的好。后来想想,如果昏过去的话他很有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于是就频频用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
时间不慌不忙地走着,就像西边就要落山的太阳,尽管这时候我很希望能够一枪把它打下去,但就算可以,我想我也做不到了。
因为这时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左手,先是酸痛,接着就是麻木。到现在已经失去了知觉。跟着渐渐麻木和晕眩的,还有我的思想。
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有些事情想起来很简单,也不过就是在阵地趴上一天一夜而已,但真正做的时候,却发现这其实很难很难。一动不动地趴在这里滴水未沾、粒米未进,这让我有一种接近虚脱的感觉。
但我却知道,在不远的未来,这还将会成为志愿军战士们“潜伏战”的常态。我很难想像,他们怎么能在潜伏了那么久的时间后,还可以在开打时马上就从地上爬起来朝敌人的阵地发起冲锋。而这时的我。只怕要从地上站起来都有困难了……
这时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做为一名军人是多么的不容易。他们不但要忍受着这种无言的折磨,还要在这痛苦的折磨之后,马上就投入到九死一生的战斗中去。我相信,如果没有某种精神、某种信念在支撑着他们,任何一支部队都很难做到这一点的。
终于,那个令人讨厌的太阳躲到了山后,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天色也跟着慢慢黑了下来。但这时我却迟疑了,因为我实在不敢确定是真的天色暗了下来,还是我的眼睛黑了……直到天空中出现了敌人的第一颗照明弹,我才不由松了一口气。
拼尽全力动了动,全身的骨骼就像是定了型一样的动不了、也使不上劲。再动了动,终于有点反应了,但还是像生锈的机器一样不听使唤……
最后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撑起身来,扒开那名战士身上的泥土,在他身上推了推,没有反应。我心下不由一沉,飞快地把他翻了过来,在他鼻子上摸了摸……还好,还有呼吸!接着二话不说就想背着他回去,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现在双脚发软的我,还能站起来就算不错了!
这时黑暗中传来了几声有规律的蟋蟀叫声,我不由一喜,赶忙也做出了回应。不一会儿,身旁就多出了几个黑影。他们上来见到这番状况,二话不说就七手八脚的帮我把那名受伤的战士抬了起来。
一行人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坑道,王月寒、王一鸣等人早就在里头等着了。这时一见我们回来,就忙不迭地又是端水、又是送上食物,伤员自有卫生员抢过护理……
我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拿着水壶就往嘴里猛灌,这时我真是觉得,这坑道就跟天堂似的。有食物、有水、可以自由活动,还有地方睡觉,天堂不也就是这个样么?
“怎么样?伤亡多少?”喝了几口水我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声音嘶哑难听,就像是撕裂破布的声音,连自己都有点认不出来了。
“报告团长……”一名战士刚刚站起身来就双脚一软。扑嗵一声又重新坐回到地上。
我认出他正是一班班长胡祖弟,再看看其它的战士们,也个个都面无血色累得够呛。这也许跟战士们事先没有做好准备也有一定的关系吧!
“崔团长!你们就先吃点东西吧!让我来说!”在一旁忙活着的王月寒见到这个状况就抢着说道:“总的伤亡还不算大,一死一伤,还有五名战士昏了过去,不过那是累的、饿的,都没有什么大碍!”
“唔!”听着王月寒的话我这才稍稍放心了些,接着问道:“受伤的那名战士是什么情况?”
“轻伤!”王月寒回答道:“伤着了脚脖子,没动到筋骨,就是失血过多了,问题不大!”
“这就好!”我立时感到浑身一轻,总算没有到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地步。
我们总共才这么三十几个人,如果一个敌人都没打着就牺牲了一大半的话,无疑会对我们的士气造成很沉重的打击。
“这也怪我!”王月寒跺了一下脚,后悔莫及的自责道:“我明明知道你们就潜伏在阵地上,却没有通知战士们不要再炸石头,结果惹来了敌人的炮火,给同志们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亡,我……”
“这不能怪你!”我苦笑着摇了摇:“我也没想到这个,我们以后出动还要计划得更周密一些才行!比如……”
我又往嘴里狠狠灌了一口水,塞上一口炒面,含糊不清地说道:“下次潜伏,我们应该多做一些准备,比如准备一些水和食物挂在嘴边,不需要很大的动作就能吃得到、喝得到,这样就不至于一次潜伏下来就去了半条命了!”
“下次?还有下次?”闻言王月寒不解地朝我望来:“崔团长,我,我有意见!”
“嗯,说吧!”我一边喝着水一边点头,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能猜出他心里想着什么。
果然,王月寒在得到我的同意后,就带着些不满的神色说道:“崔团长,咱们这要是上战场打敌人有了伤亡,那我也没话说,但现在咱们一个敌人也没打着,自己的同志累得半死不活的不算,这还一死一伤!这……我们怎么跟上级汇报情况嘛?”
“就说是因为我计划不周,所以让战士们有了伤亡吧!”我回答道。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王月寒皱了皱眉头,不悦地说道:“崔团长,我没有什么本事,但是该负责任的时候我绝不会推托。我的意思是,我们这样潜伏在敌人的阵地前有意义吗?这样的伤亡有意义吗?我觉得这样让战士们流血牺牲不值得!”
都说饿久的人不能吃得太饱,所以虽说我还觉得有些饿,但这时已经停了下。
站起身来松松手脚,这时才觉得有了点力气,转身就对王月寒说道:“王参谋长,有句话叫磨刀不误砍柴功,我们现在学习潜伏,为的就是将来更好、更多地杀伤敌人;我们现在付出伤亡,为的就是避免更大的伤亡。所以我觉得战士们现在吃苦受累、甚至是流血牺牲都是值得的!”
“我同意!”站起来说话的是黄四虎,他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说道:“我同意崔团长的话,今天的潜伏虽然让我们部队有了伤亡,但我觉得自己从中学到了很多经验。比如说,潜伏在敌人阵地前的时候,我就会在想什么时候在打掉敌人时候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什么时候不能!我发现只要我们潜伏的时间足够长,就总能找到机会既能打死敌人、又能保存自己,我觉得这样做很有意义!”
“我也同意!”接着站起来的是一班长胡祖弟:“通过这次潜伏,我觉得打冷枪跟打仗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打仗靠的是勇敢、是枪法,打冷枪不只是需要这些,还要耐心、还要冷静,要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出现!”
“还有我!”
“我也是……”
……
看着战士们一个又一个地站起来,我不由大感欣慰:这一天的牺牲,不冤了!!~!
..
第十一章 初战告捷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又带着战士们出去潜伏了几次。
有意识的把他们朝现代狙击手的方向培养,比如说把他们两两分组,在战斗中一个负责观察一个负责狙击。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避免战士们在战场上长时间观察敌情,使眼睛疲劳而影响射击精度。特别是在际将到来的冬天,如果在阵地上连续观察几个小时,雪地上反射过来的光线足以让人的眼睛红肿得睁不开。
为了避免在战斗中被敌人的炮火覆盖大量杀伤,我还让战士们分成几批在不同时间段到阵地上潜伏。最少的时候只派出一组,多的时候也只有一个班。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后,接下来的潜伏就不像第一回那么艰苦了。战士们甚至还想出了在潜伏时吃饭、喝水的办法。他们把饭团装在布袋里挂在左臂上,开口处打上一个活结,肚子饿的时候只需要用牙齿拉开绳结,根本不需要动手就可以吃到饭。喝水就更简单了,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他们从卫生员那找来了几根打点滴的塑料管连在腰间的水壶里,塑料管被缝紧在军装上一直延伸到衣领处。口渴的时候只要头稍稍一低,就可以喝到水壶里的水……
战士们还很风趣地把这两个小发明称作“饭来张口”和“水来张嘴”!
还记得,我刚听到战士们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这两个名字虽说取得很形像,但却很容易让人想起“衣来伸手,食来张口”这个成语,而且我想战士们之所以会取这两个名字。也是因为这个成语。我怎么也没有办法把战士们在阵地上潜伏的艰苦,跟“衣来伸手,食来张口”的懒汉形像联系起来。
有时想想战士们还真配得上“最可爱的人”这个称号,这不?他们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还会开自己的玩笑,给自己找点乐子。
“崔团长!”王月寒端上一杯水递到我面前说道:“今天上级又在询问战果了!”
“唔!又是谢政委催了吧!”我接过茶杯应着。
“不是他还有谁?”王月寒笑道:“我跟组织上汇报好几次了,咱们需要时间训练,需要时间学习和熟悉这种新战术,但谢政委就是急着想看结果!三天两头就打电话来问。”
我不由苦笑了一声,在带领战士们潜伏的这一段时间来,我的耳朵都差不多听出茧来了。王师长还好,知道打仗这样的事急不得,一急就会出乱子。谢政委就不一样了,隔天就打电话问一次情况。而且还说,“全师的神枪手都在这上面了,怎么半天都不见动静,敌人没见着打上一个,自己却有伤亡了,这让他们怎么向组织上交代,怎么向战士们宣传!”
要我说,打仗这事一旦跟政治、跟宣传挂上了勾,就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就像第三次战役,在军事上不允许打,但在政治上却有需要,就只能勉为其难的硬上。再比如说这回,我想谢政委会这么急的原因,很大一部份原因是他已经把这种战术向上级、向其它部门宣传过。甚至还有可能夸下海口了,但我们却一点成绩都没有,这让他在面子上挂不住……
但是,现在我的眼里就只有战士们的生命,面子,对我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战士们呢?也跟谢政委一样着急吗?”我看着桌上的地形图发着愣。
“最近这几天,好像没听他们怎么叫唤了!”王月寒想了想回答道:“头几次潜伏的时候还整天念叨着要开枪,现在应该习惯了吧!”
“嗯!”我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战士们有一段时间了,我知道他们并不是像王月寒所说的那样“习惯了”,而是正在慢慢地学会了忍耐、进入状态了。
现在时机应该差不多了吧!
我本来想把开打的时间一直往后拖到下雪的时候,那时候打起冷枪来就安全多了。但今年的冷空气却是不尽人意的珊珊来迟,现在只怕是等不到那时候了。
其实急的不只是谢政委,这段时间美军在表面阵地上的火力封锁越来越猛烈,使战士们在白天的时候很难走出坑道活动。没有足够的原木支撑,让构筑坑道的速度变得十分缓慢,甚至有时还因为坑道有可能坍塌而不得不停了下来。
要解决这个问题,最本的就是要改变美军可以在表面阵地上肆无忌惮活动的现状,改变在白天敌人火力全面压倒我军,使我军处于全面被动挨打的局面。
而要做到这些,就只有依靠冷枪冷炮运动。
冷枪冷炮运动。虽说不可能会这种局面完全扭转过来,但是却可以在很大的程度上限制了美军的自由,扩展了志愿军战士活动的时间和空间。
“把战士们叫来开个会!”想着我就下令道。
“是!”王月寒应了声,但很快就有些迟疑地说道:“崔团长,让我去叫他们只怕有点困难……”
“啥?”闻言我不由一愣,不解地望向王月寒。暗道这家伙不会是在跟我摆架子吧!让他去叫个人还跟我提困难?
“团长,我,我不是那意思……”王月寒猛然醒悟自己的话中有语病,赶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要找到战士开会得花上一会儿工夫,现在不少战苦练潜伏本领,就算是在休息的时候他们也全身伪装的隐藏在各个角落。特别是在这晚上,要开会的话,团长你得多等上一些时间!”
“原来是这么回事!”闻言我不由哑然失笑,没想那些战士练了一段时间的潜伏还上瘾了。
“这好办!”我对王月寒说道:“你到坑道外绕上一圈,一边走一边学蟋蟀叫,两长一短,保管他们很快就来集合了!”
“是!”王月寒应了声,转身就走出坑道。
潜伏到了现在,战士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每当他们要联系周围的战友时,就会用动物的声音代替。久而久之,这些动物的声音就因为他们的节奏而有了不同的意思。我得承认,这不是我想到的也不是我提出来的,这让我不得不惊叹于战士们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
“报告!”
“报告!”
……
随着一声声报告声,战士们就像是幽灵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