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漫天哈哈笑道:“干炸子鸡犹还罢了,菠莱豆腐有什么吃头,我看你当真人穷志短,穷得连菠菜豆腐也是好的。”
鲁逸仙摇头道:“这个你又错了,要知天下万物之中,皆有妙理,同样的文字,由李杜元白一缀,便成妙句,你我便杀了头也做不出来。同样的菠菜豆腐,不同的人做出便有不同的滋味,这正如同样的一趟‘少林拳’,在‘无心大师’掌中施出,便有降龙伏虎的威力,在江湖卖艺的掌中施出,便一文不值。”
他语声微顿,痛饮一杯,接口道:“武功有火候、功力、天赋之分,两人交手,胜负之判,还要看当时的天时、地利、人和,做菜调酒也是如此,一丝也差错不得,一丝也勉强不得。何况越是平凡之拳法,越能显出一人的功力,越是平凡的莱,也越能显出我大嫂的手艺,那菠菜豆腐正是妙不可言的美味,你若说没有吃头,等会儿你不吃好了。”
风漫天哈哈笑道:“你说得虽然头头是道,那菠菜豆腐么…………哈哈,俺不吃也罢。”
南宫夫人只望在分离以前,多让南宫平快乐一些,竟真的亲自下了厨房。
南宫常恕望了望他爱妻,又望了望他爱子,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愁?是喜?
是悲?是笑?此刻他良朋爱侣,俱在身旁,妻贤子孝,可称无憾,却怎奈会短离长,自更令人肠断。
只听厅外“咕”地一声,那“八哥”飞了进来,咕咕叫着说:“好香,好香……”一个店伙手端莱盘,走了进来,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盘中的菜,喉结上下滚动,原来也在咽着口水。
鲁逸仙一把先将一盘菠菜豆腐端了过来,笑道:“他既是不吃,平儿,只有我爷俩儿来享受了。”
风漫天斜眼望去,只见那一盘菠菜豆腐炒得有如翡翠白玉一般,一阵阵清香扑鼻,心里实是难忍,哈哈一笑,道:“说不吃么,其实还是要吃的。”伸出筷子,飞也似的夹了一筷。
这一口吃将下去,他更是再也难以放下筷子。
鲁逸仙道:“你说不吃,怎又吃了。”端起盘子,左避右闪。
风漫天道:“再吃一筷,再吃一筷。”一双筷子,出筷如凤。
鲁逸仙手端菜盘,往来移动,一只盘子,看来竟有如一片光影,盘中的菜汁,却半点也未洒出。
风漫天手中一双筷于看来,却有如千百双筷子,只有光影旋传,筷影闪动,鲁逸仙虽然用尽了手上功夫,刹那间一盘菜还是被风漫天吃得于干净净,半块豆腐、半根菠菜也没有了。
鲁逸仙放下盘子,仰天长叹一声,道:“好武功。”
风漫天放下筷子,仰天长叹一声,道:“好菠菜!”
两人对望一眼,不禁相对狂笑起来,那八哥在他两人头上往来盘旋,咕咕叫道:“好武功……好菠菜……”原来它方才也乘机啄了几口。
这一顿饭一直吃到三更,风漫天、鲁逸仙两人已是酩酊大醉,玉山颓倒,鞋子未脱,便倒下呼呼大睡。
月色清清,微风依依,南宫父子三人,却仍坐在明月下、清风中絮絮低语,说到后来,群星渐稀,月光渐落,微风渐寒,南宫常恕道:“明日还要赶路,平儿去睡吧!”
南宫夫人道:“孩儿是该睡了,爹爹妈妈也该去睡了。”
但直到第二日清晨,三人口中虽已数十句“睡吧”,却谁也未睡,对这短短的相见之期,他们是那么珍惜,只恨天下千千万万个能够终日相见的父母儿子,不知道珍惜他们相见的日子而已。
风漫天一觉醒来,见到这严父、慈母、孝子三人的神色,目光不禁一阵黯然,口中却哈哈笑道:“夫人昨夜的好酒好菜,吃得我此刻仍是口有余香,今日早些歇下,再好好吃上一顿,夫人可愿意么?”
南宫夫人大喜道:“自然!”只要能教她和爱子多见一刻,她无论做什么都是愿意,一路上她调制美酒,整治佳肴,叫风漫天天天吃得酩酊大醉,风漫天面冷心热,行程越来越慢,本是数日的行程,至少走了三倍日子。
每过一地,风漫天必定要出去转上半天,回来时总是带着满满一车货物,大箱小箱,俱都关得严严密密,也不知里面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只见最大的箱子大如巨棺,最小的也有三尺长短,到后来珍宝越来越少,车子却越来越多。
由浮梁东行,一路上山区颇多,黄山、天目、七里泷、会稽一带,本是绿林强豪出没之地,这一行车马,自是引人眼红,一路上只见疾服佩刀的黑衣大汉,飞骑来去,但风漫天等人却漫不在意。
那绿林豪客见到他们的车尘,知道必定油水极多,自是人人心动,但数股人互相牵制,又奇怪他们身带巨万银子,却无一个镖师相随,不知究竟是何来历,是以一路下来,谁也不敢单独抢先出手。
这一日到了东阳,前面便是会稽、天台、四明三条山脉的会合之处。
未到黄昏,他们便投店住下,凤漫天到街上转了一圈。第二日清晨,店门外突然人声嘈杂,纷纷惊语。
原来风漫天竟在东阳城里每家铁匠店里,都订了一、两个高有一丈、方圆也有丈余的铁笼,共有二十余个之多,大小不一,形状参差。
铁笼送到栈门外,人人见了都惊疑不置,谁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还有一个铁笼更是奇异,四面都密密地编着铁丝,风漫天将一些箱笼等物,俱都搬到铁笼里,又抬起铁笼放到车上,赶车启行。
踩盘子的绿林强人见到这般情况,心中都不禁暗笑。“你将金银锁在笼子里,难道我们不会将笼子一起搬走么?这五个人看来仿佛有恃无恐,却原来想的只是这个主意。”心中不禁大为放心,决定今夜就下手。
走过几个村落,前面使是山区,道旁飞骑往来更频,一个个直眉愣眼的彪形大汉,手挥马鞭,指指点点,那些车夫却骇得面白齿战,也在暗中商量好了,强盗一来,就双手抱头到路旁一蹲,其余的事死也不管。
南宫夫妇、鲁逸仙、南宫平也不知道风漫天买来这些铁笼有何用途,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便问了出来。
凤漫天哈哈笑道:“从前有个笑话,一个人拿了根竹竿进城,横也进不了城门,竖也进不了城门,到后来只有从城上抛过去。另一人见了,不禁哈哈大笑,道:“此人真蠢,为什么他不将竹竿折为两段,这样不是方便得多。”
鲁逸仙愕了一愕,还未会过意来,道:“为何不直着从城门穿过去……”
风漫天哈哈笑道:“若是直着进去,这就不是笑话了。”
南宫平忍不住“噗哧”一笑,凤漫天道:“那些踩盘子的小强盗见我将箱子搬进铁笼,一定在笑我和那位拿竹竿的仁兄一样的笨,‘他将箱子锁在笼子里,难道我们不会将箱子一起搬走么!’却不想拿竹竿的仁兄有时会忽然将竹竿直着穿进了城门,于是那班小强盗也笑不出来了。”
鲁逸仙一摸头顶,道:“你这些铁笼究竟有何用处?”
风漫天大笑道:“这用处若说出来,便不是笑话了。”那“八哥”“咕”地一声,直飞到天上,叫道:“笑话,笑话……”
突听“嗖、嗖、嗖”三响,三枚响箭,一枝接着一枝,划空而来,那八哥咕咕叫道:“笑话来了,笑话来了……”“嗖”地飞回风漫天肩上。
南宫常恕早已料到此着,他生性严谨,不动声色,招呼着将二十余辆马车围成一圈,那些车夫果然抱头蹲到道旁。
只听四侧马蹄声响,烟尘滚滚,东南西北四面,各自驰来数十匹健马。东面为首一人,黑面虬髯,端坐马上,有如半截铁塔,呼啸一声,振臂大喝道:“天外飞来半截山在此,众家弟兄,先请停下!”
喝声之中,他只手一按马鞍,突地翻身站起,笔直地站在马鞍上,身形虽庞大,居然十分轻捷,围着车队奔了一圈,四面的马队,果然一起停了下来,一阵阵健马的长嘶声中,又有三条汉子,自四面马队中飞驰而出。
四匹马连袂而奔,马上人突地一跃而下马鞍,凑在一起,低声商议起来。
鲁逸仙微微一笑,道:“这批强盗倒是互相认得的,我本想看他们狗咬狗地自相残杀一场,哪知他们倒聪明得很,居然在商量如何分赃了,看来这场热闹是看不成了。”
风漫天轩眉突道:“热闹倒是有得看的,只要你们先莫动手,看我的意思行事就是了。”
话才说完,那四条汉子已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四人俱是神情剽悍,意气洋洋,大有不可一世之概,一个瘦小枯干、缩腮无肉的汉子,目光更是忸睨作态,扬声道:“车队的主人在哪里,请出来说话。”语声却有如洪锏一般。
风漫无故作茫然,四望道:“谁在说话?”
枯瘦汉于面色一沉,冷笑道:“便是区区!”
风漫天浓眉一皱,道:“在下与尊兄素昧平生,突加宠召,有何见教?”
枯瘦汉子哈哈一笑,道:“端台认得在下么?在下便是来自枫岭之腰、秋枫寨、落叶庄的‘秋风卷落叶,杜小玉……”风漫天哈哈笑道:“秋枫寨,落叶庄,好个风雅的名字。”
杜小玉道,“这三个一个是‘分水关’的左右双刀胡大侠,一个是……”
“天外飞来半截山”双眉一轩,厉声道:“杜兄还要与他噜嗦什么?朋友你也少在我铁大竿面前装蒜,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兄弟四人此刻的来意,你难道还不懂么,闲话少说,丢下买路赎命钱来,便饶你一命。”
风漫天以手捋髯,故作失色道:“在下只当杜郎君是来寻我吟诗作对,你怎地要起钱来!”
铁大竿目光一凛,狞笑道:“你要念诗么,老子就念首诗给你听听……此山是我开,此林是我栽,若从此路过,丢下买路钱,牙缝里崩出半个不字,一刀一个不管埋!”伸出海碗般大小的拳头,“砰”地一拳,击在一匹套车的马头上,那匹马惊嘶半声,横地而倒。
南宫常恕等人面不改容,杜小玉三人却对望一眼,失色道:“好神力。”
铁大竿仰天笑道:“老子的诗你们听得懂么?”
风漫天惊道:“我只当你们是郊游踏青的风雅之士,哪知道你们竟是截路打劫的强盗……”手肘俏俏一触南宫平,大声道:“强盗来了,镖师何在,还不来打强盗。”
南宫平心中暗笑,霍然长身而起,铁大竿四人听到那一声大喝,脚步微微一缩,抬目望去,却见这“镖师”不过只是个初出茅芦的少年,四人心里更定。铁大竿哈哈笑道:“这就是镖师么?哈哈!大镖师,你是哪个镖局的,听到老子们的名声,还没有吓出蛋黄么?”
话声未了,突听“吧”地一声,脸上已被南宫平着着实实扇了个大耳光子。铁大竿呆了一呆,怒吼道:“畜牲……”
声才出口,右面脸上也着了狠狠一记,被打得后退数步。
铁大竿嘴角流血,顺手一抹,便要和身扑上,哪知杜小玉却已一拉他衣角,轻轻道:“且慢!”朗声笑道:“这位镖师好俊的拳脚,不知高姓大名,拜在哪位老爷子门下,大家既然都是道上同源,说出来敢许还是一家人哩!”
南宫平朗声道:“在下便是神龙弟子南宫平!”
风漫天微微一怔,实未想到南宫平毫不迟疑地便说出自己的真名实姓,他却不知南宫平生性磊落,从不知隐姓藏名之事。
铁大竿、杜小玉、左右双刀胡振人,以及另一黑衣汉子、“阴阳斧”赵雄图面色齐都一变,四人对望一眼,失色道:“阁下真的是南宫平?”
南宫平冷哼一声,默然不语。四人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只见他卓立辕旁,神态轩昂,目光炯炯,当真是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要知南宫平自从火拼快聚楼头,出入飞环庄院,声名早已传遍天下,这四人虽然俱是一方之雄,此刻也不禁心头打鼓。
“天外飞来半截山”手抚面颊,退到一边,三人俱都跟了过去,只见他挥手招来一条大汉,一把抓起那大汉的衣襟,恨声道:“我叫你详加打听,你说这车队中不是残废和老头子,便是秃子和小白脸,那么这南宫平是天上掉下来的,地上长出来的不成?”
那大汉身子一震,颤声道:“他……他便是南宫平么?”铁大竿反手一掌,将他击出数步。赵雄图双眉一皱,沉声道:“既来之则安之,这南宫平虽然听说是把硬手,但双拳不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就凭我们四人,再加上几十条响铛铛的弟兄,难道怕了他么?”
胡振人道:“正是如此,就凭我们四人,难道还怕了他么?好歹也要拼上一拼!”
他四人在这里嘀嘀咕咕,暗中商量,鲁逸仙在那边微笑道:“想不到贤侄你竟也有了这么大的名声,只可惜你一下便将名字说了出来,莫要将这些强盗吓跑了,笑话岂非看不成了。”
南宫平微微一笑,只见铁大竿四人又并肩走了过来,只是神情之间,已远不及方才那般得意。
杜小玉目光一转,抢先道:“这趟镖既然是南宫公子你的,兄弟们无论是看在龙老爷子面上,抑是看在公子你的面上,本都该拍手就走,只是……嘿嘿,这三位朋友却还想领教领教公子的武功,也好让弟兄们死心。”
他轻轻两句话便将责任一起推到别人身上。南宫平冷笑一声,一步抢出,微微抱拳,道,“哪一位上来指教。”
杜小玉脚步一缩,远远退下,铁大竿、胡振人、赵雄图你望我,我望你,他三人有心群殴,却不敢独斗,尤其是铁大竿面上痛还未消,更是杀了头也不敢出手,他人虽鲁莽,玩命的事却是不敢做的,正是标标准准的欺弱怕恶之徒,当真是身子最大,胆子最小。
南宫夫妇见了他爱子如此威风,心中不禁得意。
只听杜小玉冷冷道:“三位兄台虽不必抢着出手,却也不必太谦了。”
铁大竿等三人面颊齐地一红,他三人再是畏惧,但在许多兄弟面前,这个台却是坍不起的。
胡振人面上阵青阵红,回首冷笑道:“杜兄怎地忽然置身事外了,倒教小弟奇怪得很。”
杜小玉冷冷道:“胡兄不愿动手,自管站在旁边看看便是!”
胡振人大喝一声,道:“胡某也去领教领教又有何妨。”双掌一拍,自背后抽出长刀,大步迎出。
风漫天突地摇手道:“且慢。”
胡振人脚步立顿,风漫天道:“南宫镖头,这场架你是万万打不得的。”
南宫平愕了愕。
风漫天道:“这场架打将下来,无论谁胜谁负,这班绿林好汉,定必要一涌而上的,那时乱刀齐下,连我这老残废的命都保不住了。我先前请你来保镖,只当就凭你的名头就能将人吓跑,此刻既然事已至此,说不得我只有破财消灾,拿钱赎命了。”
说得当真活灵活现。
胡振人大喜道:“老先生当真是位明达之士,既是如此,胡某负责没有人来难为你老。”
铁大竿胸膛一挺,大笑道:“算你见机得早。”他一听事情突地演变至此,立刻便又威风起来。
南宫平心中暗笑,退回一边。
只见风漫天一本正经他说道:“我这些铁笼俱未上锁,各位好汉要什么只管拿,只要给我留下些路费就是了。”
南宫平等人虽知此老此举必有玄妙,但直到此刻为止,却还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铁大竿等人却是满心欢喜,三人各各一招手,就要指挥兄弟前来搬箱子。
赵雄图突地面色一沉,道:“且慢!”
胡振人道:“什么事?”
赵雄图道:“亲兄弟,明算账,今日的买卖不小,我们虽是好弟兄,却也得把账算算清楚,这些箱子有大有小,箱千里的货物有贵有贱,你我手下的兄弟,若是胡乱一抢,那就乱了。”
胡振人道:“正是如此,小弟方才抢先动手,这批箱子自然该分水关的弟兄先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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