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手!”
她抬头向门外幽瞑的夜色望了一眼,垂首又道:“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仍然想不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复仇方法,于是,仇恨也随着时日的既去而一天天加深,苦难中的岁月,一年仿佛比三年还要漫长,我爹爹,我妈妈,就在这苦难的日子中浪费了他们的性命,他们的一生,都没有痛快地笑过一次!”
一连串泪珠落到地上,她没有伸手擦拭一下,“一个人一生没有欢笑,一个人的心中没有仁爱,只有仇恨,这该是多么痛苦而可怕的事!”热血的龙飞,不禁为之沉重地叹息了!
只听她抽泣着又道:“爹爹妈妈死后,我那时年纪还轻,我能依赖的亲人,只有哥哥,但半年之后,我哥哥却突然出去了,我每天就坐在爹爹坐过的那棚紫藤花下,等着我哥哥回来,那时,我就似乎已感受到爹爹生前的悲哀与沉痛,于是,我虽然没有学会如何去爱,却已学会了如何去恨……”
龙飞心头忍不住颤抖一下,在那充满了仇恨的家庭中生长的孩子,他的生命本身就是件值得悲哀的事,龙飞又叹息了!
但是她仍在接着说下去:“一年以后,哥哥回来了,他带回了许多个朋友,虽然年纪都很轻,但形貌、装束,却都相差得很远,听他们说话的口音,也不是来自一个地方,但他们都会武功,虽然强弱也有不同,却都还不差。哥哥也没有给我介绍,就把他们带到一间密室中去、一连三天、都没有出来、三天里他们谈了不知多少话,喝了不知多少酒……”
她哭声渐渐乎息,语声也渐渐清晰,目光却仍是一片迷茫,思潮显然已落入往事的回忆里一一而往事的回忆,常常都会麻醉现实的悲哀的!
“三天后,”她接着说:“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跑到门外去偷听,哪知我才到门口,屋里的人就听到了,屋门霍地打开,我吓得呆了,只见到一个又高又瘦的人,站在门口,他身材奇怪地高,站在那里,头发都快顶住门了,脸色又青又白,我呆了一呆,转身就想跑,哪知我身子刚动,他已一把捉住了我,出手就快得像闪电一样。”
龙飞双眉一皱,暗暗忖道:“此人莫非是昆仑派当今唯一传人,武林中后起群剑中的佼佼者‘破云手’么?”
只听古倚虹道:“那时我只觉他的手掌像铁箍一样,若不是哥哥出来,我手臂几乎要被他捏碎,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在武林中已极有名的‘破云手’,他的父亲也是因为败在‘神龙’剑下,而潦倒终生。除他之外,那房间中其他的人,竟然都是‘不死神龙’仇人的后代,以前他们散处四方,各不相识,但却都被我哥哥联络到了!”
龙飞又自微微皱眉付道:“如此看来,她哥哥倒是个厉害角色,却又怎会在武林中默默无闻呢?”
古倚虹道:“他们计议了三天,决定了几件重大的事,第一件就是设法将我送入……‘神龙’门下,刺探‘不死神龙’的动静,偷习‘不死神龙’的武功,假如有机会,就乘机……”
郭玉霞突又挺起身子,瞠目道:“就乘机将师傅杀死是么?”
石沉心头沉重,凝注着古倚虹,只见她果然点了点头,缓缓道:“不错!”
郭王霞柳眉一扬,厉声道:“欺师之罪,万不可恕,这种人还留在世上做什么?”一步掠来,举掌劈下!她早已存下了杀人灭口之心,是以这一掌不但其快如风,而且早已力蕴掌心,蓄势而发!
哪知她掌到中途,龙飞突地大喝一声!“且慢!”单掌翻出,举臂一格。
郭玉霞愕了一愕,退后半步,怒容满面,道:“大哥,你这是…”
古倚虹头也不抬,缓缓截口道:“大嫂,我今天既然将此事说了出来,实在早已抱定必死之心,大嫂你也不必急在一时!”
她此刻悲泣之声已然顿住,语声反而变得出奇地镇静。
“我既不能尽孝于父母,又不能尽忠于师门,此时此刻,除死以外,我已别无选择。这数年来,师傅他老人家,待我实在可说是恩重如山,但是他老人家待我越好,我心里就越难受,不止一一次,我想将此事源源本本他说出来,但是……”
她沉重地叹息一声,接道:“但是我却再也忘不了我爹爹临死前的面容!”
郭玉霞沉声道:“这些年来,你难道没有做出一次叛弃师门的事么?”言词之间,咄咄逼人,若是言语亦能制人死命,古倚虹此刻只怕早已尸横就地。
但她仍然没有抬起头来,缓缓地道:“这些年来,我的确做过许多次背叛师门的事,我不止一次将我自师傅处学来的武功奥秘,愉愉告诉我哥哥,或是我哥哥派来的人!”
郭玉霞冷“哼”一声,道:“还有呢?”
古倚虹道:“这一次华山较技,由我哥哥他们设下的阴谋圈套,我也早已知道。”
郭玉霞道:“但是你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古倚虹颔首道:“我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因为‘恩’与‘仇’,在我心里,都是一样地重,恩是刻骨深恩,仇也是刻骨深仇!”她霍然抬起头来,“大哥,你若是我,你该怎样?”
龙飞浓眉深皱,面沉如铁,古倚虹缓缓伸出手掌,指着地上的尸身,道:“这个人,也就是死在师傅剑下的‘五虎断门刀’彭天烈的后人,他,我哥哥,还有那昆仑‘破云手’以及‘点苍派’当今的掌门弟子,昔年‘狂风舞柳剑’柳伯扬的后人,为了今日的华山之会,不知已耗尽了多少年的心力!”
郭玉霞冷笑一声,道:“如今,当真如了你们的心愿了,师傅他老人家,果然……”她声音越说越大,说到这里,突地以手蒙面,放声痛哭,语不成声。
古倚虹再次垂下头去,两行清泪,再次夺眶而出,突也悲嘶着道:“天呀,你为什么叫我生为‘绝情剑’的后人,又叫我身受‘不死神龙’的深恩……天呀,你知不知道,每当我出卖我师傅的时候,我心里是多么痛苦,但是……我若不如此做,我又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爹爹……”
石沉依墙而立,目中不禁流下泪来。
郭玉霞反手一抹面上泪痕,厉声道:“你既然自知你自己既不能尽孝于父母,又不能尽忠于师门,还留在世上作甚,我若是你,再也无颜留在世上一刻!”
古倚虹道:“再……也…无……颜……留……在……世……上……一……刻……”她一字一字他说将出来,每个字里,都不知含蕴多少悲哀与痛苦。
她又抬头以模糊的泪眼望了望门外的夜空,似是对人世留恋地作最后之一瞥!
然后,她突地闪电般伸手入怀,闪电般自怀中取出那柄“金龙匕首”,闪电般刺向自己胸膛,口中犹自悲嘶道:“师傅,大哥,我对不起你……”“”们“字尚未出口,匕首方自触及她衣裳,龙飞突地大喝一声,左掌急沉,敲在她右腕上,只听”铛“地上声,匕首落地!郭玉霞厉喝道:“你这究竟是何居心,莫非是要包庇这叛师的孽徒么?”
要知武林之中,最忌叛师,叛师之徒,当真是罪大恶极,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即使他的至亲好友,都也不敢为他出头。
而此刻龙飞居然对古倚虹如此,郭玉霞自是理直气壮。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私心隐藏在公理中,理直气壮地厉喝道:“方才我要代师除恶,被你阻止,此刻你又如此,难道你和她之间,有什么……”她本想说出“有什么苟且之事”,但话到口边,突觉一阵心虚,到底说不出口来!
龙飞面沉如铁,一手抓住古倚虹的手腕,望也不望郭玉霞一眼,缓缓道:“四妹,你暂且不要激动,听我说……‘郭玉霞截口道:“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心怀鬼胎,恨不得眼见这唯一一知道自己隐私的人,快些死去。
哪知她言犹未了,龙飞霍然转过头来,大喝一声:“住口!”
这一声大喝,宛如晴空霹雳,震得这粗陋的竹屋,都起了一阵颤抖。
四山回响,声声不绝,郭玉霞呆了半晌,面目不禁变了颜色。龙飞自与她成婚以来,对她都是千依百顺,从未有一次疾言厉色,此刻却对她如此厉喝,一时之间,她心中不禁又起了忐忑,“他为何对我如此,难道他已看出了我的隐私?古倚虹雪白的牙齿,紧紧咬着她失血的嘴唇,两行晶莹的泪珠,沿着她痛苦的面靥,簌簌流下。”大哥!“她哀呼一声,道,”大嫂是对的,我本就该死,每一次我伴着师傅练字,他老人家谆淳地告诉我一些武功的诀要与做人的道理时,我就会觉得自己该死,因为……他老人家对我那么好,我却一直在欺骗着他老人家……“龙飞沉重地长叹一声,缓缓道:“你没有欺骗他老人家!”
郭玉霞、石沉、古倚虹俱都一愕,龙飞仰首叹道:“就在你投入师门的第三天,师傅他老人家已知道了你的身世!”
古倚虹大声地惊呼一声,郭玉霞、石沉亦是面目变色!
龙飞面容平静,目光仰视,满含敬慕钦服之色,似是在追忆他师傅的伟大之处,口中缓缓道:“你要知道,师傅他老人家择徒一向极严,我和你大嫂俱是孤儿,我更是自幼便被师傅收为螟岭义子,三弟是师傅一位至友之孙,而他老人家与五弟家门之间的渊源,更是极深。”
他语音微顿,目光一垂,接道:“他老人家为什么收下来历不明的你,便是因为他老人家早已知道了你的身世,‘铁戟红旗震中州’将你带来那天……”
古倚虹截口道:“司马老镖头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哥哥和他的朋友们设下计谋,让司马老镖头以为我是个无父无母、志切武功的孤女,在绝望中饿倒在司马老镖头的门前,他老人家才会将我带到‘止郊山庄’中去的!”
龙飞严峻的面容上,突地绽开一丝宽和的微笑,缓缓道:“世间没有一件可以终久隐瞒的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骗得过另一个人,纵然那人比较笨些!”
郭玉霞心头一颤,她本已伸手人怀,暗中本已捏起三枚钢针,准备射向古倚虹的后心,但听到这旬话后,她手掌一颤,钢针又复落入怀中。
只听龙飞缓缓接道:“你莫以为你已骗过了司马老镖头,其实他老人家之所以将你带到‘止郊山庄’,也是因为看出了你言语中的漏洞。你且试想,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纵然志切武功,又怎会知道‘止郊山庄’?纵然知道‘止郊山庄’,又为何一定要选择‘止郊山庄’作为传武之处?因为无论是谁,在那种情况下,都没有选择的余地的,要练武,‘铁戟红旗震中州’亦是声名赫赫的人物,在‘红旗镖局’中练武不是一样么!”
古倚虹呆了一呆,不禁幽幽一叹。
只听龙飞又道:“古往今来,有许多聪明人,却往往会做出笨事,你哥哥自以为聪明绝顶,却又想不到这些漏洞!”
古倚虹头垂得更低了!
郭玉霞心中却又不禁为之一懔:“他说这些话,难道是取瑟而歌,别有所寄,故意说给我听的么?”于是她心头越发忐忑!
龙飞叹息一声,又道:“司马老镖头将你带来之后,就曾与师傅密谈过一阵,师傅他老人家就断定你定是仇家之女,司马老镖头为人最是严峻,心如铁石,当时便只轻轻说了八个字:‘查明来历,斩草除根’!“古倚虹全身一颤!龙飞仰天吐了口长气,接道:“但那时师傅他老人家反而微微一笑,缓缓道:‘你我生为武林中人,枪尖嚼饭,刀刃讨生,自然难免杀戮,我一生之中,杀戮尤多,结下的仇家,不知多少,在当时我虽是情不得已,方会杀人,但事后我每一想起总觉得后悔得很!’“他说话之间,不自觉地竟模仿了他师傅的口气,古倚虹忍不住泪流满面,仿佛她那伟大的师傅,此刻又回到了她身畔。龙飞语声微顿,又道:“那时司马老镖头便截下师傅的话头,说:“你不杀人,人便杀你,只要你杀人时无愧于心,事后也没有什么值得后悔之处!‘我当时年纪还轻,听得此话,觉得极有道理,哪知师傅却摇头叹道:‘话虽如此,但人命得之于天,总以不杀为是,我自知伤人大多,日后若是伤于仇家后人之手,我也一无怨言,冤冤相报,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他目光一阵黯然,沉默半晌,方又接道:“师傅他老人家说到这里,又微微笑了一笑,道:‘我虽然也不希望我日后死于非命,但也不愿做出斩草除根、赶尽杀绝的事,总希望怨仇能够化解得开,这女孩子不论是谁的后人,总算是个有志气的孩子,而且根骨不差,她如此煞尽苦心,想来投入我的门下,我怎能令她失望,即使她日后学成了我的武功,反来杀我,我也不会后悔,我若能以德化怨,令她感动,化解开这场恩怨,不是更好么?’“听到这里,古倚虹无声的啜位,不禁又变成放声的痛哭!龙飞叹息又道:“当时我在旁边伺候师傅,这些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紧紧记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我虽然自知不能学成师傅他老人家的一成武功,但我若能学得师傅那等磊落的凤范,坦荡的胸襟,我便已心满意足了!”
痛哭着的古倚虹,嘴唇动了一动,似乎在说:“你已学得了!”
石沉目光敬畏地望着他师兄。
龙飞轻叹着又道:“于是师傅当晚就将你收归门下,就在那晚,他老人家也……”他不禁望了郭玉霞一眼!继道:“宣布了我和你大嫂的婚事。”
他又默然半晌,似乎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又似乎在回忆着当晚的甜蜜。
然后,他接着说:“你记不记得师傅他老人家第二天早上,一早就请马出去,第三天晚上,他老人家回来的时候,就对我说,你是‘绝情剑’古笑天古老前辈的后人,让我严守这秘密,并且叫我以后特别对你好些。我和你大嫂、三哥,入门时都受过不少折磨,就连你五弟,那等门阀,与师傅那等渊源,入门时也吃过不少苦,只有你,将这些全免了。”
古倚虹的哭声更加悲切了,她心里不知有多少话要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其间,郭玉霞的心情是惊惶而紊乱的,她想得越多,也就越加慌乱,只因为她心中有着隐私,有着愧疚——对丈夫不忠的妇人,她纵然颜厚得不觉痛苦,然而心中最少也会惊惶而紊乱的!
石沉又何尝不然,他多少还有着一些良心,他也知道淫人妻子的可卑可耻,何况还是他至友恩兄的妻子——只是他这份良知,有时却不免会被色欲蒙蔽——这该是件多么值得悲哀的事,假如一个大好青年,真的被色欲断送的话。(因为他至少还是值得原谅的,他不能算是主动!)坦荡的龙飞,目光没有顾及他们,他缓缓又道:“有一天,夜很深了,我看到你东张西望了一阵,接着悄悄自后园掠出庄外。我自知轻功不佳,没有跟踪而去,只是在远处观望,只见你与一个身躯颀长的男子,在黑暗的丛林中密谈许久,那男子还不时的取出手中,替你擦拭面上的眼泪,此刻想来,此人必定就是你哥哥了?”
古倚虹轻微地点了点头。
龙飞长叹一声,又道:“这些事,我不但全都知道,而且知道了很久,只是……有一件事,我却难以明了!不知道你……”
他突地顿住语声。
古倚虹收敛起痛哭之声,道:“无论什么事,只要我知道的龙飞长叹截口道:“四妹,你此刻正置身于两难之境,既不能置父仇于不顾,亦无法忘却师恩,我并不强迫你说出任何事。”
他黯然合上眼帘,接道:“事到如今,今日之情况,多年前已在师傅的计算中,那时他老人家就曾经告诫我,无论如何,叫我都不要逼你,因为他老人家深知你的纯真与善良。”
语声未了,古倚虹突地一抹泪痕,长身而起,柔弱、娇美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