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得有如一张白纸,直到他长大了许多,他还是没有将这段感情说出来!
到了他十五岁那年,王素素也入了“神龙”门中,那天是个晴朗的日子,直到五年后的今天,石沉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星光是如何明亮!
就在那星光明亮的晚上,“不死神龙”龙布诗在大厅上摆上了几桌酒筵,宣布了两件喜事,第一件是又收了一个聪明的女弟子,第二件宣布的却是,他的首徒龙飞,与次徒郭玉霞的婚事。
就在那天晚上,就在他那间冷清清的小屋中,石沉虽然也曾偷偷啜位了一夜,以朦胧的泪眼,数天上的明星,直到破晓,但自此以来,他却极力使自己将那份纯真的爱情忘去,因为她已嫁给他最敬畏的大师兄了,从此,她已是他的“大嫂”,已不再是他童年的游伴“小师姐”了,他只能将这份感情忘却,永远的忘却,忘得干干净净!
从此,他便渐渐和她疏远,他们之间的谈话,也渐渐变得严肃而庄重,仅仅有一天,清晨,在练武场中,他单独遇见了她,他想避开,她却将他唤住,对他说:“这些日子你为什么总是避开我,难道我已不再是你的小师姐了么?石沉心里在说:“是的!你已不再是。小师姐‘了。”口中却没有说话。没有说话,以后他们就连单独见面的时候都没有了,直到此刻……此刻,这些多年来的往事,在一霎眼间便从石沉心中闪过,而此刻,郭玉霞却又仿佛多年前一样地依偎在他身畔,在这一阵阵如兰如馨的香气中,他似乎又忘却了她是自己的“大嫂”。于是他缓缓侧过头一郭玉霞的眼波竟是如此深邃,就仿佛那湛蓝的海洋,又仿佛是他春夜的梦。四目相交,他不禁轻叹一声,呻吟般缓缓道:“小师姐……”
这三字语声虽然轻微,但却似一方千钩巨石,投入海洋,使得郭玉霞湛蓝的海,也不禁为之荡起了一圈圈涟漪。她眼波轻轻在石沉面上一转,一圈圈荡漾的涟漪,缓缓消失,代之以一阵阵闪动的光芒——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又有谁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她只是轻轻伸出手掌,在石沉面上轻轻抚摸一下,轻轻说道:“你瘦了!”
石沉没有动弹,安静得有如一尊石塑的神像,而他的心,却远不如外表的沉静——他心里又在想着什么呢?不管他心里在想着什么,但他口中只是说道:“师傅必定上去了!”他不敢再回对她的眼波,微一提气,沿索而上!
这十丈距离,霎眼便至,上面果然便是尽头,此刻他根本已无法再顾及自身的安危,毫不迟疑地一跃而上,放眼望去,这奇特的山峰,有如被一柄五丁神斧拦腰斩断似的,峰头竟是一片平坦的山地。
“这山峰真是奇怪得很,难怪从下面望上来,望不见峰顶,原来峰头已被截断了!”他心念方转,身后己响起郭玉霞的语声!
轻轻的语声,只因她此刻已附在石沉耳畔,根本毋庸大声。
石沉哪敢回转头去——虽然他心中实在有着这种欲望,他笔直地望着前方——而实在他此刻眼中什么也看不到!
风,比峰下更大,将她鬓边的发丝,吹到他的耳畔,腮下,嘴角……
她轻轻叹息一声,道:“我知道自从我跟了你大哥之后,你就时时刻刻地逃避我,那天在练武场中我单独遇见你时,你甚至连话都不敢对我说,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像以前一样……”
山下突地传上一声大喝:“上面可是没有什么变故么?”
石沉霍然一惊,回转身,唇边突地触着了郭玉霞温暖而甜美的嘴角——两人谁也没有出声,谁也没有动弹,谁也没有回答龙飞的喝问,谁也听不到从四面传来的回声:“没有什么变故么……什么变故么……变故么……”他们只听得到彼此心房跳动的声音……
郭玉霞轻轻吐出一口如兰如馨的香气,道:“你记不记得有一次,在庄子后面的榆树下……”
石沉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抱住你,要你陪我做新郎新娘的游戏……”
郭玉霞轻轻移动了一下目光的方向,道:“你要我做你的新娘子,陪你入洞房,我不肯……”
石沉只觉鼻端也触及一片温暖,梦呓着道:“你说你年纪比我大,只能做我的姐姐,不能做我的新娘……”
郭玉霞道:“于是你就抱着我,你迫我,那时……我……”
山下突地又传上一声大喝:“喂,你们听到了我的话么?”
石沉心头又自一懔,突觉两片温暖的红唇,触到了他的嘴唇……
只听郭玉霞轻轻又道:“那时,我就和现在一样,被你亲了……”
石沉道:“可是……后来你却嫁给了大哥,你已是我的大嫂……”他身形并没有转动,也没有后退,因为青年心中的热火,正火热地在他心中燃烧着。
郭玉霞道:“我虽然嫁给了你的大哥,但是……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么?”
石沉道:“你的心……你的心……”
郭玉霞道:“我哪件事不在帮着你,有时,你即使是被四妹碰了钉子的时候,我也是帮着你说话的,你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被四妹碰了钉子!”石沉只觉心头一阵哀痛,但瞬即被眼前的甜蜜掩没,梦呓着:“为什么?”
郭玉霞道:“因为我心里一直还是想着你,一直还是对你好的,只是你一直不知道罢了!”
石沉愕了半晌,缓缓道:“那么你为什么却要嫁给大哥?”
郭玉霞秋波一转,轻叹道:“我年纪比你大,又是师姐,即使我要嫁给你,师傅也不会答应的!”
石沉叹道:“起先我还以为你只是为了想做‘神龙门’长门弟子的妻子,为了将来想要接管‘止郊山庄’才嫁给大哥的,因为……因为你和大哥的个性和脾气,都没有一丝可以投合的。”
郭玉霞面色微微一变,似乎是为了被人猜中了心事,又似乎是为了被人冤枉了,长长一叹,道:“你起先真的是这样想么?石沉点了一点头,道:“可是我现在已知道我那时想错了!”
郭玉霞微微一笑,突地妮声道:“我虽然不能嫁给你,但是……我们以后假如能时时刻刻相会,还不是一样么?”
石沉只觉心头一荡,痴痴地望着她,许久许久,甚至连呼吸都呼吸不出……
此时此刻,清辉遍地,繁星满天,他忽然想到自己与星群竟是如此接近——要远比世上其他的人都接近得多,他忽然又想到,若是天上的繁星,都是世人的眼睛,看着他与自己师兄的妻子,如此亲近,亲近得甚至没有一丝距离,那么他又将如何?……
突地,山下传来一阵语声,龙飞沉声道:“四妹,上面或者有险,你原该让我先上的!”
刹那之间,石沉只觉心头一惊,有如耳畔突地响起一个霹雳,身躯一仰,左脚脚尖向前一蹭,右脚脚跟向后一蹴,全身凌空拔起,“嗖”地向后掠出两丈有余,笔直地落到一方一丈高下的山石之前!
几乎就在这同一刹那之间,王素素窈窕的人影,也已掠上危崖,接着,“嗖”地一响,龙飞魁梧的身躯,随之跃上!
星光下,四人的目光,闪电般交换了一眼,彼此之间,目光中俱是惊奇之色——当然,石沉的目光中还有惭愧与害怕!
龙飞、王素素齐地惊“咦”了一声,龙飞道:“原来你们在上面!”
郭玉霞微微一笑,手抚云鬓,缓缓道:“当然在上面,难道还该在下面么?”
龙飞目光一扫,只见石沉满面惊恐地立在一方山石之前,背脊紧紧贴着山石,仿佛是生怕自己会跌倒地上似的,胸膛不住急剧地起伏着,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而郭玉霞的微笑与言语,也远不如平时自然。他虽然生性诚厚,但见了石沉与郭玉霞如此大失常态,心中也不禁起了疑惑,沉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郭玉霞面色一沉,道:“你这话怎地问得如此奇怪?你说我们在做什么?”
龙飞怔了一怔,道:“方才我在山下的呼声,你们听到了么?”
郭玉霞道:“听到了!”
龙飞叹道:“既然听到了:你们为什么不回答我呢?叫我在山下好生着急!”
郭玉霞的语音愈是生冷,龙飞的语声便愈是和缓,此刻他长叹而言,话中已再无一丝一毫责备之意,只不过是在诉苦而已!
郭玉霞“嘿嘿”冷笑数声,道:“你糊涂,我却不能与你一样糊涂!”
龙飞道:“我糊涂什么?”
郭玉霞冷笑道:“你可知道我们是在何等危险的情况下?敌暗我明,敌众我寡,你还要如此大呼大叫,难道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哪里么!我岂能再和你一样,你却不分青红皂白,便来责问我!”
龙飞怔了一怔,缓缓垂下了头。
王素素轻叹道:“还是大嫂想得周到!”
石沉惊惶的心情,已渐渐平定下来,但是他的面色,却变得更加难看,对于郭玉霞,他既是佩服,又是害怕,他再也想不到一个做了亏心事的人,还能如此义正词严地去责骂别人。
对于龙飞,他却有些伶悯,又有些惭愧,只见龙飞垂首呆了半晌,突地向他大步走去,伸出大手,拍了拍他庸头,沉声道:“我对不起你!”
石沉心头一跳,讷讷道:“大哥……你……你怎么对不起我……”
龙飞长叹道:“我方才错怪了你。”
石沉垂首道:“我……没有……”他毕竟不如郭玉霞,此刻只觉心头跳动,哪里说得出话来!
龙飞叹道:“我口里虽然没有说,心里却有些对你疑心,唉!我真该死,居然会对你疑心起来。”
石沉呆了一呆,只觉一阵热血,涌上心头,面对着这样一个热诚、正直、胸怀磊落的大丈夫、男子汉,他直觉自己实地变得如此渺小,如此可耻,讷讷道:“大哥……我对……”
“对不起你”四字还未说出,郭玉霞突地一步掠来,大声道:“兄弟之间,有些误会,只要说开了,也就算了,你们还说什么!”
龙飞道:“是极,是极,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捏了捏石沉的肩头,突又惊呼道:“这是什么?”目光凝注石沉身后的山石,再也没有移动。
石沉又自一惊,霍然转过身来,目光动处,只见这一方山石之上,竟刻着一个道装女子的画像,乌簪高髻,全身肃立,左臂垂下,手捏剑快,食、中二指,微微向上翘起,右掌斜抬,掌中的长剑,剑尖却微微垂下,面目栩栩如生,衣摺飘舞生动,夜色之中,骤眼望去,当真有如一个女子,活生生地立在你面前!
刻像旁边,还有数行字迹,定睛一望,上面写的是——“龙布诗,你功力又精进了,可是,你攻得破我这一招么?能,前走,不能,回去!”
龙飞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突地冷笑一声,道:“这一招我都能攻得破,何况师傅!”
石沉道:“这上面的口气如此托大,但这一招骤眼看来,却平平无奇,难道其中又有什么奥妙?”
王素素目光还未移开,口中缓缓道:“这一招看来虽然平平无奇,但其中必定蕴藏着许多厉害的后着,只是我们一时看不出来就是了!”郭玉霞额首道:“正是如此,越是这种看来平凡的招式,其实却越是厉害!”她语声微微一顿,侧首笑道:“你们看了半天,可看出这画像有何特异之处?龙飞已又瞧了几眼,此刻接口道:“持剑而立,脚下定要踩着方位,但这女道士的双足,却是脚尖并拢,脚腿分开,成了个‘内八字’,运算什么步法。”
郭玉霞道:“不错,这是一个特异之处!”
龙飞道:“如左臂贴在身上,只有食、中两指向上翘起,这也不是捏剑诀的方法。郭玉霞道:“不错!”
龙飞胸膛一挺,面上大是得意,立刻接口道:“她身上穿着道装,脚下穿的却像是男人的靴子,这也荒谬得很。”
郭玉霞轻轻一笑,道:“衣着和剑法无关,这不能算是……”
龙飞正色道:“这怎地不能算是特异之处,衣冠不正,心术不正,剑法也必定不正,不堂不正的剑法,怎能攻敌制胜!”
郭玉霞笑道:“好好,就算你……”
龙飞道:“自然要算的。”
王素素不住颔首,道:“不堂不正的剑法,纵能称雄一时,却不能留之万世,大哥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石沉道:“正是如此,自古至今,就不知有多少这种例子,你看,少林、武当这些门派的剑法,代代相传,至今已不知传了多少代,但昔年一些也曾名震武林的剑法,例如专走偏锋的‘海南剑法’,以毒辣著称的‘追魂夺命剑’,到了今日除了名字还有人知道,岂非都早已湮没,由此可见那些昔年能仗着这种剑法称雄武林的人物,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才智过人,功力深湛而已,绝不是因为剑法的高妙,四妹的话,当真……”
郭玉霞柳眉轻颦,截口道:“你说够了么?”
石沉一怔,郭玉霞又道:“此时此刻,我真不懂你们怎会还有心情来说闲话!”石沉垂下头去,郭玉霞突又笑道:“要聊天的机会,以后还多得很,你们两个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王素素面颊一红,不禁也垂下了头。
郭玉霞横波瞧了她一眼,含笑又道:“除了大哥听说的这两点……”
龙飞道:“三点!”
郭玉霞一笑接口道:“这三点外,你们还看出了什么?”
石沉抬起头来,目光虽然望着画像,其实眼中茫然,什么也没有看到,王素素轻轻道:“我看最奇怪的一点,就是这画像上女子的眼睛是闭着的,与人交锋,哪有闭着眼睛的道理?”
她根本没有抬起头,想必是早已将此点看出,只是一直没有说出而已!
龙飞叹息一声,道:“还是四妹心细!”
郭玉霞道:“不错,我先前也认为这点最是奇怪,甚至奇怪得没有道理,但仔细一看,她将眼睛闭起,不但大有道理,而且还是她这手剑法最厉害的一点!”
石沉、龙飞齐地诧声问道:“为什么?郭玉霞道:“她这一招剑法,静如山岳,含蕴不致,正是以静制动、寓攻于守的内家剑法,而武林中谁都知道师傅的‘天龙十六式’,是自古至今,普天以下,攻势最为激厉难当的剑法,尤其是最后四式,更是矢矫变化,飞扬灵幻,当真有如天际神龙般眩人目光,有些人便连一招也难以抵挡!”
石沉恍然道:“如今她闭起眼睛,根本不看那眩目的剑光,心情自然更静——”郭玉霞颔首道:“不错,但这也因她内力已至炉火纯青之境,对‘听风辨位’有了极深的把握!”
龙飞击掌道:“正是,正是,我本想先以一招‘风虎云龙’作为诱招,诱得她出手攻我,或是移动剑位,那么我使可以一招‘破云升’破她这一招守势,但她如闭起眼睛,沉得住气,那招‘风虎云龙’又有何用?”
石沉道:“但即使不用诱招,‘天龙十七式’中,也有破此一招的招术!”
郭玉霞道:“你说的可是‘破云四式’,第一式‘破云升’中的那一招变化‘直上九霄’?”
石沉道:“正是!她这一招横剑斜飞,虽然左可护胸腹,右可封敌路,但剑光微微下垂,左臂紧贴身躯,左颈到肋骨一带便会空门大露,只要用‘破云升’中第六第七两个变化,便不难将此招攻破。”
郭玉霞微微一笑,道:“三弟在外闯荡还未两年,武功想不到已如此精进了。”
龙飞接口道:“再过两年,必定比你大哥还要强胜几分!”
石沉垂首谦谢,郭玉霞又道:“你用‘直上九霄’、‘震月飞星’这两招,虽然声威惊人,无坚不摧,但却显得太过霸道,而且假如对方功力和你一样,只要将剑势稍为变化,便可封住你的剑路,那么立刻就变成以功力相拼,而不是以招式取胜了,也就失去了本意!”
石沉俯下头去,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