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爹已经去后面干活了,他向来寡言,儿女的事情,还是宋大娘操心的多一些。宋光照旧出去盖房子,容景之和梁忠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宋大娘坐在堂屋里,钱慕锦和宋怡一边一个陪伴着。
钱慕锦把小妹烧好的水倒了一杯热的递给宋大娘:“娘的考虑并不是不好。可娘有没有想过,还没嫁过去就要和和气气的相处,待到小妹嫁过去了,该怎么过日子?的确,家和万事兴,我们也不想小妹做一个整日挑拨是非浑身是刺的人。可谁人没有一两片逆鳞?为了日子祥和,低眉顺眼一时也就罢了,要低眉顺眼一世,那什么样的日子都过得憋屈了。”
见到宋大娘深情动容,钱慕锦又是会心一击,“小时候,我娘曾经跟我说过一个故事。故事里说有两户人家娶了新媳妇。其中一个温婉贤淑处处忍让,勤于家务持家有道,而另一个嚣张跋扈懒惰成性,既不尊长也不爱幼。”
“然前面那一个,日日都是小心翼翼,婆婆非但不满意,还变本加厉的觉得她能做得更好,稍有不如意的,便出门处处跟人说自己家的儿媳妇哪里不好。但另一个呢,整日整日的与婆婆冲撞,有一日忽然洗了个碗,就把老人家给吓到了,一顿大棒子和一颗小糖,就把这婆婆哄得开心得不得了,逢人就说自己儿媳妇哪里哪里好了。”
钱慕锦的故事让宋怡和宋大娘都听得入神了,钱慕锦握着宋大娘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虽说故事里的总是比实实在在的日子要夸张了些,但有些事情,也不难想通。娘如果真的希望小妹好,那就应当让她自己变得越来越好,而不是仅仅靠着一个所谓的‘好婆家’。旁人看在眼里的都是虚的,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好还是不好,那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宋大娘一怔一怔的,“可……可小妹都这么大了……”
钱慕锦垂眼一笑:“酒香不怕巷子深,娘怎么就不想也许有一日,整个千穗县上门求亲的都能把门槛踏破呢!”
宋大娘扑哧一下笑了:“做梦哦!”
小妹也跟着笑了,三个人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最后,宋大娘还是觉得段家不错,但是钱慕锦说的同样有道理,所以她把段家放在一边,准备再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人家,就像是钱慕锦说的——小妹自己得舒舒服服才行。心里不舒服了,就是吃龙肉,日子都是苦的。等到宋大娘去干活儿,宋怡笑眯眯的凑到钱慕锦身边。
钱慕锦五指张开,对着宋怡的脸罩了上去推到一边:“少来。”
宋怡不甘心的再次凑过来,“大嫂,我觉得你真的很厉害。”
钱慕锦看也不看她:“拍马屁也没用。”
宋怡当即做出发誓的动作:“我说的是真的!大嫂,我特别喜欢听你说话!总觉得你说的都挺有道理似的。就好像那天你说我要好好等着嫁人,我就觉得好像真的要等着乖乖嫁人,可是今儿个听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的确得自己开心了才好!我可不带扯谎的,我觉得娘都被你说动了呢!”
钱慕锦正准备说话,房门忽然被敲响。
两个人循声望去,见到的是刚才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容景之。
容景之:“阿锦,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宋怡乖巧的不再打扰,蹦蹦跳跳的回房继续刺绣,看来今天的心情确实不错。
钱慕锦转眼望向容景之:“有事?”
容景之浅浅一笑,抬了抬下巴,示意跟他出去。
钱慕锦见他神神秘秘,不由蹙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话虽这么说,人还是跟着一起出门了。
容景之没有带着她从大路出去,转而上了后山。
钱慕锦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路过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地方,她忽然就想到了那一日云淡风轻的威胁她的男人。
走在容景之后面,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身材,举手投足间的大气与贵气都不似平常人家却偏偏没有普通公子哥那般娇气金贵。此外,当如见到他时候的虚弱,如今是半点也不见了。昨日她和宋励说话时候那枚飞出来的石子是蓄了力道的,由此可见他应当还会功夫……
钱慕锦努力的回忆自己来到这里之后见到过得人,最终还是没能想起过在哪里见过容景之。
不晓得是不是山上的风大一些,钱慕锦又想的用力了些,一阵风过来,头不由得一痛,步子再往前迈一步,真个脑袋忽然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钱慕锦猝不及防,整个人后退几步,只觉得手臂一紧,还没退几步的身子猛地又被拽了回来。
容景之等她一站稳就松开了手,示意她看下面。
钱慕锦没有那个小女儿的心态去害羞自己刚刚撞到了一个男人的胸膛,她顺着容景之示意的方向望下去,眼前所及,是大半个怀山村。而离他们所处的位置最近的,恰恰就是村长杨保的家。
而此刻,杨保的家中热闹非凡。
门口停着一辆漂亮精致的马车,马车外面站了两个奴才,又有两个婢女正从马车上搬着什么东西往杨保的家里搬,不似登门的礼物,倒像是要在这里小住的行李。
而杨保的院子里,儿媳妇周氏正围着一个围裙站在门口,婢女们递个什么过来,她偶尔也搭把手。
容景之:“这是……”
钱慕锦:“杨老爷大房夫人的第三子,杨天勤。”钱慕锦顺口接话,语气沉稳。
容景之饶有兴趣的看着钱慕锦:“你怎的就知道是杨天勤?我记得大房还有两子。”
钱慕锦用一种“你是白痴吗”的眼神看了一眼容景之:“显而易见的事情你为什么非得憋出一个问句来?闲的蛋疼,到山上跑两圈好了。”
容景之被噎的无言以对,居然还甚为认真的蹙眉低喃:“蛋疼?”
钱慕锦看着山下的杨保家,眼神复杂,左手再一次无意识的抚上右手手腕。
她刚刚说显而易见,其实并不夸张。
容景之先前就已经为她拿到了杨家的所有关系图。杨保一家都是为杨家做事,杨保的小孙子杨寿如今就是杨天勤身边的侍童。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杨寿已经是杨天勤的小心腹。
杨保家门口这格局,不难看出周氏一直注意着杨天勤身边那个小侍童,而小侍童与杨天勤说着什么,杨保招待的姿态明显,如此看来,除了杨天勤,也不会有别的可能。
容景之与钱慕锦并肩而立,两人一同望向山下。
半晌,容景之含笑望向身边的女子:“我猜,倘若我此刻想到了往后的一百步,你必然已经谋划到了一千步。”
钱慕锦看也不看他:“你跟杨天勤这个年龄的时候,对什么比较有兴趣。”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容景之:“我在那个年龄,不提也罢。不过以杨天勤如今的处境,你给的,兴许就是他感兴趣的。”
钱慕锦唇角一勾,转身往回走:“回吧。”
两只高智商高能对话就此结束,倘若此刻宋家人在一旁,又该满头冒问号了。不得不说,就钱慕锦自己而言,到如今为止,她最愿意和容景之说话,轻松直接。
回到家里,外面宋光还在忙着盖房子,钱慕锦走过去,他开心的指着宋家房子边上已经打好地基的那块空地。
其实这块地原本就归宋家的,只是前期手续办好了,一直没多余的银钱盖房子而已。钱慕锦知道他最近盖房子很是卖力,伸手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宋光立马不好意思的看一边的几个好兄弟,结果收获到一片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宋光的媳妇——真特么漂亮!
“阿宋,我有些事情,想叫你帮帮忙。”钱慕锦给宋光擦汗的功夫,低声耳语了一句。宋光现在把钱慕锦看的很重,一听到有事要做,立马正色起来。
宋光:“锦娘,你要做啥?”
钱慕锦笑了笑,揪着他的耳朵低语几句。
宋光听着听着,脸就皱巴巴了:“锦娘,你咋知道的?”
钱慕锦脸色沉了沉,宋光立马就转了话题,还带上了几分幽怨:“他又不是姑娘家,我为啥要干这些?”
钱慕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哦,他要是个姑娘家,你就能做这些了?”
宋光一怔,立马表忠心:“你不要胡说!是不是姑娘家,我都……”看着钱慕锦幽深的目光,宋光一咬牙,“都按照你说的做!”
钱慕锦点点头,又看了一旁盖房子的进程:“按照正常进程来就好了,不用七赶八赶的。”
被关心了!宋光点点头:“没事儿!”然后又表忠心,“锦娘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失望!”
布置好了宋光这边,钱慕锦转身回房,拿出东屋储着的纸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转身就去到了宋怡的西屋:“方便把这个给宋励送去吗?”
宋怡见到钱慕锦手里的信,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
钱慕锦现在的处境都被他们挂在心上,宋怡当下就问:“大嫂,你这是要做啥?”
钱慕锦把书信递给她:“把这个给宋励。”
宋怡小心的接过,表示一定马上托人给二哥送去。
钱慕锦点点头,目光立即就落在了宋怡身上。
宋怡放好信,一回头就看到了自家大嫂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她毛骨悚然有些不自在:“大、大嫂,你为啥这么看着我啊……”
钱慕锦笑了笑,转而望向一边的刺绣:“教你的刺绣,可都学会了?”
宋怡点点头:“都会了!”又想起若不是钱慕锦给她置办了完完整整的一套绣具,让她能像模像样的练习,才会进步的这么快,复又道,“大嫂,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不是怕我偷懒吧!?要是怕我绣得不好,你看看我送你的枕头不就晓得了么!”
钱慕锦垂眼一笑,道:“只不过有件事情要麻烦麻烦你,得叫你劳神几日了。”
乖乖!大嫂有一天也会拜托她!?
宋怡立马摆出了标准的学生坐姿,正色道:“大嫂,你有啥事儿?”
钱慕锦伸手拿起她修了一半的鸳鸯戏水:“小妹,杨村长刚刚上任便帮了我们这么多,一顿饭实在也感谢不过来。”
宋怡连连点头:“杨村长是个实在人。”
钱慕锦也点头,道:“我倒是听闻杨村长的村子杨寿如今也十四了,估摸着再过不久就该说亲了,想让你绣一张百子千孙图,不晓得会不会麻烦你。”
宋怡的表情一裂……百子千孙图……就是她会绣,也不会画啊……
钱慕锦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浅浅一笑:“自然不会叫你凭空想象,图图案给你,照着绣,这个会不会?”
宋怡这才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来:“这个没问题!”
于是乎,宋怡在此之后的的第二个日头,就收到了来着自家二个亲手画的百子千孙图。
宋励作得一手好学问不假,可在作画这项技能上,堪称一绝。有限的画纸上要画上百子千孙图,那是十分考验功力的!近一些的神态更清晰,远一些的也不该马马虎虎一笔挥就。偏偏宋励作出来的这幅画,每个娃娃都是白白胖胖,各有姿态,或娇憨或可爱,一个个看着甚是惹人喜爱,就连宋怡都看着笑了。
“这个,行不行?”钱慕锦很人道的先问了一句。
宋怡抿着唇笑:“要我来画我可不行,但是有这幅画照着,多费费神,没问题的!”
看着宋怡爽快的应下,钱慕锦含笑点点头:“也无须太拼了,眼睛比东西重要,别顾此失彼了。”
宋怡也是明白的:“大嫂放心,我定然在亮堂的地方!”
交代完了宋怡,事情也算是交代了大半。
话分两头,周亦琛招待着穆子宴和钱珍珍入住,即便最初的目的没有达到,也并不代表就要将人晾在一旁。只是几日后听着猎鹰回报的事情,周亦琛终究还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
“原本是安排了两间房,前两日还好,但晚间有下人听闻那位钱姑娘兀自跑去了穆公子的房中,就此留宿。”原本这种人家闺房的八卦,就连周甲都不会有兴趣。
奈何穆子宴此次前来的目的太过扑朔迷离,所以周亦琛难免叫人多注意了些。
“钱珍珍是钱老爷过世的继室所生,也算是嫡出。奈何有钱慕锦在上头压制一方,从钱家岌岌可危到翻身而上,整个临城有关钱慕锦的本是手段倒是有许多传言,这个钱二小姐,倒是从未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猎鹰的一番话,让周亦琛瞬间歪了楼。
周亦琛:“你说,这钱慕锦为何就有本事让钱家翻身?我听闻钱家曾是布坊生意出身,如今的布坊倒成了为钱家专程做衣裳的私人衣坊。仅此一点,便已经在临城流传开来,惹了不少人羡慕。”
猎鹰是周丞相给周亦琛安排的护卫,忠心护主至于,也有一个督促监督之意在里头,听到周亦琛这番话,猎鹰难免劝慰一句:“终究是商贾私宅后院之事,公子不好太过倾注精力。让老爷知道,怕是对公子不好。”
周亦琛点头:“你说的不错。只是如今看来,也许是我想多了。深宅大院中总归是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原以为这又是钱家的阴谋诡计,如今看来,使阴谋诡计的,怕是我们府中这两位了。”
猎鹰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大户人家中,阴谋陷害多了去了,即便是有继室嫡女联合外人谋害原配嫡女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公子还是不便插手这些事情。”
周亦琛摆摆手:“如今清楚了一些,我也没有那个闲情去插手。你让府中上下都谨慎些,即便不与他们有何交道要打,也不好怠慢了……”
猎鹰正准备领命离去,却被周亦琛再次叫住:“另外,让府中的人都上些心,倘若这个穆子宴有意无意的打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都该清楚。”
猎鹰一怔,旋即明白了些。
自家公子,大概多多少少,还是偏帮了一些宋家那位娘子吧。倘若穆子宴携钱珍珍前来,当真是欲寻钱慕锦下落,从而再次下杀手,他们也不算做一个帮凶。
猎鹰想明白了,便立即去执行命令。
然即便是周亦琛想的周到,也即是部署,却并不能避免穆子宴的精明——
一觉醒来,钱珍珍衣衫半露的粘着穆子宴,娇嗔着与他逗弄。穆子宴露着精壮的胸膛,一手搂着钱珍珍半靠在床上,眉头紧锁。
对于当日周亦琛忽然派人前去吊唁,穆子宴就已经觉得不对。
所以这一次他来,就是想看看周亦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了些端倪。
好比那一日书房之中,照周亦琛这样的人家出身,如何会不晓得待客之道。他招待宾客之际有公务要理,竟让他和钱珍珍直接在一旁的屏风后头等着。
别说身为官员的公事不便外人在场,就算只是普通的两方宾客相撞,这样的安排也太奇怪了。
穆子宴甚至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想——也许,周亦琛是想让他见到什么人!
而这个人,兴许就和那一家人有关!
钱珍珍一个人说了许多话,见穆子宴不答,有些不开心:“你在想什么?”
穆子宴在她的额角亲了亲:“我在想,如今与这位周大人也算是相交了,到我们大婚之时,要不要宴请这位周大人。”
这个话题钱珍珍很喜欢,当即蹭了起来:“周大人贵为丞相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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