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立马躲开,呈痴呆状望天。
好几次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放下桐木琴,走到我面前道:“小十三,你不舒服吗?”
我使劲甩甩头,接着又看着远方发呆。
他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只有碧色蓝天映着宫墙,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道:“你想不想去抱月楼听书?我听说庄先生又出了个好听的段子。”
我突然才发现虽然我几次在抱月楼遇到过师父,却从未与他一起听过书,我也没有与他逛过长安城,还有好多快乐的事情,我想与他共享,却发现机会难有。这时候我却摇了摇头,与其再用师徒的身份去做这些事情让我陷得更深,不如就此收手,安分地做个好徒弟。
“你去吧,师父,我……我不想去。”
师父明显较为吃惊,刚要说话,越封便大摇大摆地晃了进来,他身后罕有的跟着流云,两人像是商量好了什么似的,流云的步伐中有些局促。
“二位好久不见,今日遇见真是缘分,不如多闲话几句……”越封故意笑着说道。
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道:“昨儿才见过,你这是想怎么着?”
越封挠了挠后脑勺呵呵笑了两声:“今儿抱月楼开讲一个新段子,我命人去包个厢房,请二位上座,咱们……”
“越封,你想作甚?借钱?”我绕着他走了一圈,发现今天他越发怪异了起来。
越封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怎么跟皇兄说话呢?这是为了帮你冲喜,考虑到我们四人好久不聚……”
“以前也未曾聚过。”一边的师父冷冷地搭了一句话,将越封呛得半死。
流云上前一步,啪的一声跪在了师父面前,叩首道:“恩人!”又转了个方向对我叩首道,“姑娘……不,长安公主……”
越封立马想搀扶她起来道:“你……你行此大礼太……太隆重了,会吓到他们,你跟我好,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也不是……”说到这里顿了顿,好像舌头闪着了一般。
我与师父对视一眼,明白了他们两人来的目的,却故意不接话,想看看他们的后续。
流云绕开了越封的手,对师父又拜了拜:“恩人、姑娘,流云恐怕不能再跟随你们了,心中有愧。”言辞恳切,十分真诚。
越封见自己拦不住她的行礼,又听她说得这样低声下气,估计气不打一处来,歪了歪头道:“哎,有什么愧疚?!”
我走上前扶起流云,欣慰地看着她,这个在我看来刻板守礼的流云竟然眼光中多有羞涩。我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好好,今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还可以管着他,真是……天作之合。”
越封果然自动忽视了之前的话,最后四个字蹦出来的时候,他几乎是跳到了我们面前道:“没错,长安这话说得好,说得好啊!”
“我……我还有一事放不下……”流云看了看我和师父,走到了师父面前道,“恩人,流云自遇见你才有了不一样的人生,心中的感激没法用几句话就能表达出来。自从被姑娘设计救出来,我便想了个通透,既然喜欢便不需要回避。姑娘在床榻上昏迷的那几日,口口声声叫的都是恩人的名字……流云唯有希望恩人和姑娘在此劫难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白头偕老……”
我轻轻咳了一声道:“流云,那个什么,越封他喜欢听抱月楼的段子,你便陪他去听一听,也不错,你看天色已晚……”顺手指了指发光的太阳道,“恩,虽不算太晚,但是出宫也需要多做准备,你们早些忙吧,我们就不打扰了,不打扰了。”说罢半推半挪地将这二位往门外请,一边道,“祝你们和和美美,早生贵子,子孙万代……”
打发了两人,再回头的时候,师父站在高台之上的梨花树旁,梨花枝上还有些积雪没有化去,他站在那儿恍若一道风景。我提着裙摆走到了高台之上,路过他的时候,觉得有些拘谨,便自言自语地解释道:“方才他们真是有趣……哈哈!不过这两人以后的日子肯定也是更有趣,想到越封以后被流云管着一定……”走过他的时候,他突然将我的手握住,那一刻我全身似乎都僵了,只晓得他牵住了我的手,主动牵住了我的手。我使劲想给他的举动找个理由,这个理由还未想好,他轻转脚步,另一只手绕过我的腰际,从后面将我环抱个严严实实。这一刻我只觉得天昏地暗,那日光显得格外不真实,莫非我还在昏迷的梦中?他的右手轻轻搭在了我的小腹上,耳边有他呼出来的气息,我只是僵着不动,脑海中却继续使劲地想给他的举动找个理由来。
“小十三,你可知道为师是有婚约在身的。”他在我耳边呢喃说道,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倒是多了几分戏谑。
果然他这样做是有理由的,或许这是师徒之间的告别?可是以这样的姿势告别也未免太暧昧了一些,嗯,或许他是想来一次别开生面的告别。我轻轻笑了笑,故作轻松:“那……那……我……我也没有什么为难师父的,师父……师父你早生贵子,千秋万载……呵呵呵。”
韩洛将我扳了过来,皱着眉头低头看我道:“你怎么不问问是什么时候的婚约?又是与何人的婚约?”
“师父您高高在上……自然是有理由不说的,徒儿也不好多问……呵呵呵呵。”我尽量低着头不与他的目光相碰,不知怎的,只觉得他的目光中竟满是炙热。
“先皇在世时候曾帮我定下一门亲事,这亲事要追溯到长公主女儿满月时候,抓周的小公主偏生生抓住我不放,于是这门亲事便被这个小公主给定了下来。我也颇为无奈,却不得不从。”他叹了口气,说得云淡风轻。
我这心里却被这短短几句话搅得跌宕起伏了好一阵,许久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他道:“你是说……你是说,与你订婚约的那人是我?”我听见韩洛舒了一口气:“不然为师这些年照顾你,你以为是闲得慌?”说罢便将我搂紧。这一刻,过去的一幕幕闪过眼前:原来小时候他怀里的那些东西,原本就是要给我的;原来我蹭在他身旁,赖在他腿上睡觉,他是欢喜的;他那日有伤在身还为了我买了衣裳,也不是为了他的面子,而因为我是他的小公主,而不是全天下的公主……这一刻,我已经欢喜得快要疯了。
视线之处收尽了半个大明宫,大雪褪去,那些愁云惨淡似乎已经不复存在。
我有些不可置信,几乎是胆战心惊地抬起手来,然后缓缓地又觉得不可思议地抱住了他的背。那宽厚温实给我安定的背,我在他的肩头不可思议地蹭了蹭。我想这如果是梦,至少在我醒来前要赚个够才是。韩洛捏着我的下巴道:“那夜我在未央宫,听见你与楚辛的对话,傻瓜,我怎么可能让你嫁给他。”
我不满地说道:“那你也不跟我讲。”
“我想看看你怎么处理那粒药丸,是否能辨别出来这并非是为师给你的‘七日迷’。”韩洛靠近了几分,又轻轻抬了抬我的下巴,两人鼻尖处只有几寸距离,我心中不安惶恐又有些期待起来。
“还好,你也算对得起为师这些年教你的东西,终归还是辨别出来了。”
我垂下眼帘不再瞧他,嘀咕道:“那……那些大臣们说我们是师徒……”
“谁管他们?”韩洛今日的话多了许多,突然他就这样靠近了过来,瞬间便有两片冰凉覆盖了上来,随即便是舌的长驱直入。那种索取带着一种兴奋、一种渴望、一种引导,压抑了这些年的情感,终于在这一刻互相共鸣起来,像一朵绽开的花。
夕阳给大明宫的雪色铺了一层金色,暖得叫人心醉。
第十八章 同是戏中人
离开大明宫的那天,长安街市上已经化干净了雪,越封与流云一路相送,直到最外头的那道宫门。虽然还想继续往前,却被我和韩洛婉拒了。
小风一路十分欢快,大概知道是要回家,时不时地前蹄腾空以示欢乐。韩洛将我抱到了他的坐骑上坐好,纵身上了马,双手穿过我的腰际握着缰绳,小风眼巴巴地看着我,表示不大理解,韩洛却罕有地解释道:“你主人伤势初愈,经不住你这样的折腾。”
小风耷拉下脑袋,跟在我们身边慢悠悠地走着。
长安热闹的街市,吆喝的小贩,喧嚣的人群……在我和韩洛看来格外亲切,他侧脸回头看了看韩洛道:“我有一件事情,想在离开长安前做一做。”
韩洛也不追问,便点了点头道了个“好”字。
庄先生的院落处于闹市的巷子中,在几次打听中,终于找到了地儿,当真是大隐隐于市。穿过几个迂回的巷子,一座干净的院子闯入眼前。
院门没有关紧,几枝杏花压着墙头,门缝中便可见一妇人执着笤帚背对着我们打扫庭院,棉布蓝花的色彩与这景致倒是相得益彰。她听见身后传来的叩门声,礼貌地回过头来,冲我们笑了笑,倒是生得格外端庄。问了来由,她便大方地将我们领进院子中,冲着里屋喊道:“当家的,有人找。”
庄先生捧着一只紫砂壶走了出来,见着我们愣了一愣。
“不知道庄先生是否得空,听一个故事?”韩洛站在院落中央,不紧不慢地说道。
庄先生又是一愣,很快莞尔道:“我这辈子都是说故事与别人听,还头一回有人走上门来与我说故事,好。”说罢便引了我们进了屋子,吩咐了妻子泡了茶来。
韩洛见庄先生并无那种戏子的轻佻,举止之间显得更像是个文人,不卑不亢的姿态赢得了他的好感,所以说话也缓和了起来:“庄先生说的书乃长安一绝,我们是您的座上常客。今日我与夫人要离开长安,我夫人想与您说一个故事。”韩洛说到“夫人”二字时,充满柔情,我冲他笑了笑。
庄先生微微一笑,眼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长安两月多的大雪好容易停了,却是冷得格外厉害,我还乖乖地披着出宫时韩洛给我系着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他觉得我伤势未愈,体质原本就不够好,于是恨不得将我裹成一个粽子,使得我的行路姿态十分不优雅。我见庄先生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便冲他眨眨眼笑了笑,然后褪下帽子,解开蝴蝶结,韩洛已经体贴地将披风接了过去。
庄先生的目光亮了亮,很快便笑道:“姑娘真是生得好颜色。”
韩洛的嘴角略显弧度。
“不知道姑娘要与在下讲个什么故事,值得二位不顾路滑前来?”庄先生的妻子放好茶杯,便识趣地关门退了出去。
韩洛也不言语,为我们每人斟了一杯茶,三指执杯,自己轻轻啜了一口。
我的故事便在茶香中蔓延开来。
“那长安公主未能远嫁楚国,皇室宣告天下,公主年少突染风寒,暴毙而亡。楚国自然不会再去追究,难不成还要抢个尸体回去不成?
至于这长安公主,或许只是想用这个幌子来获个新生。她活了十六年,就是以一个寻常女子的身份生活,只不过为了圆自己和一些人的心愿回来这长安城里。
长安公主也不愿意嫁给楚国皇子,有些缘浅的事情,任何一方的情深都拗不过一早就安排好的命。不是楚国皇子不好,只是他出现的时间有点晚,晚了十六年。
苏长安睁开眼睛认识的第一个人便是韩洛,韩洛教她走路骑马,韩洛教她琴棋书画……咳咳,因为她有些懒,所以就没有学会什么。十六年来恪守着师徒礼仪,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逾越。苏长安得知自己是公主之后,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恍然大悟,韩洛之所以对自己无微不至,是因为要保护苏家和皇室的血脉,这血脉有关爱恨、有关计谋甚至有关华楚两国,却无关风月,她很失落。
那时候她不懂儿女情长,到了长安城才逐渐懵懂,她的心中却从始至终只有过这一个男子,并不觉得枯燥,只是无限美好笼罩心头。
楚国名义上说要好事成双,说楚国皇子与长安公主和亲的第二天,便是韩世子与楚国公主的联姻,但这只不过是楚国皇子的幌子罢了。哪里来的什么楚国公主,不过是要借着联姻一事大做文章罢了。
楚云安之死蹊跷得很,不难想是有奸臣私通敌国。
楚国的军队暗中到了华夏境内,皇上并非不晓得,不过是与韩洛联手演了一出戏中戏。
只是那长安公主并不晓得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还以为自己的师父眼睁睁就要落入圈套,懂得易容的小公主便易容作楚辛的样子,前去寻仇,找那韩世子比试,筹码仅仅是自己若输了便不再为难对方。她的目的自然是要救韩洛的,所以这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个会输得很惨烈的较量。
韩洛发现自己刺中的是这些年来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时,才明白自己的心意。那些世人的眼光、两国的仇恨、宫廷的纷争,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眼前自己怀里的人儿,才是自己的天下。于是有了华楚之战,因为韩洛想靠自己给她赢一个长治久安的天下。”
故事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了。庄先生似乎还沉浸在这个故事中,手中的茶有些凉了他也不再续上。许久,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道:“一对佳偶,命中注定。这个故事,真是好听。”他冲我笑了笑,“姑娘,好口才。”
我抬头看了看韩洛,心想你若是跟我多说几句话,我也不至于变成一个话唠,这些口才终归都是拜你所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拿起榻上的披风对我道:“披上再出门。”
我撅撅嘴巴道:“其实也不是很冷。”
“听话。”
我点了点头,任由他将我又裹了起来,他这才满意地牵着我的手往门口走去。那庄先生一路将我们送到了门口,我冲他挥挥手道:“庄先生以后生意兴隆……”
那庄先生只是微笑颔首,隐约听见他说了一句:“恭送长安公主……”
番外
说书的人眼中小公主聪慧可人,苏长安眼中的自己分外完美,越封眼里的妹妹不过个贪吃爱玩的小丫头,楚辛眼里的华夏公主有着不为人知的善良,而韩洛眼中呢?
不一样的眼中有着不一样的故事,让我们把日晷往前转,转到十六年前,看一个究竟。
苏挥
得知镇国公主用三尺白绫了断生命的时候,苏挥一时间也没有多大悲伤,仿佛是意料已久的事情,又好像被猜中了心思一般,他显得有些蒙。
缓缓走出营帐外,能更清晰地听见远处传来的厮杀声。
这时候他又回忆了一遍刚刚来报信的小兵的话:“镇国公主薨……”
他脑海中盘旋着这句话,仿佛不识字一般,仔仔细细地想了好几个来回,他还是有些蒙。
苏挥小时候就喜欢佩剑,甚得父亲赞赏。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她。
梨花开时,她站在殿外,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踩着花瓣跺着脚道:“不会背诗怎么了,我为什么要背那些死人的玩意儿!”
鹅黄色的宫服,挽着两个小发髻,屋檐下有白色的梨花花瓣随风簌簌落下,她噙着眼泪的样子真是可爱。
那是苏挥的父亲凯旋,先皇赐了苏家中秋宴,他一早便随父母来到宫中。他不喜欢那些后宫的娘娘们对他又捏又摸,便趁着母亲与娘娘聊得欢快偷溜了出来,于是见到了这一幕。
“小子,你是哪里的?”她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不顾一边的嬷嬷递来的绢帕,满眼恨意地看着眼前的苏挥,一副“你知道得太多了”的模样。
苏挥见她小小年纪这么横,冷哼一声道:“三岁习武,四岁习剑,六岁马上定天下,我乃苏挥是也!”
这女孩扑哧一声,破涕为笑道:“那你五岁干吗了?找算术老师去了?”
苏挥脸色一红,作势就要拔剑,那是他父亲给他刚打好的一把剑,后脑勺却啪的一声被拍了一巴掌,父亲的声音传来道:“臭小子,看见公主还这么没有家教,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