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老怪一阵惊疑,忽然凶睛一转,桀桀笑道:“老夫生长苗山,生吃人心,不足为奇,
无奈碰上你们这些自诩为名门正派的人,把老夫视为十恶不赦,滔天大罪,真是少见多怪。
雪山老贼尼断臂之恨,数十年来,老夫耿耿于怀,她既已死去,老夫自然要找她门下算账。
钟山之战,老夫容你逃出手去,已是算你命大,这三个月,你内力火候,果然大为精进,但
要想胜过老夫,恐怕还未必如愿,咱们不必多说,就继续钟山未了之战吧!”
崔氏微笑道:“算你还有点眼力。”
接着问道:“那么咱们如何比划?你倒先说说清楚!”
黑袍老怪是何等人物,前面一番话,原是故意试探对方口气,如今听她果然自认功力大
进,心头不期微微踌躇,一只右爪,缓缓提到胸前,箕张作势,一面狞笑道:“今日之战,
老夫当以‘五鬼魔爪’和你的‘佛门绝学’一争优劣。”
说完,当胸右爪,缓缓向前伸出,别看他身躯矮小得只有三尺来长,但那只鬼爪,一经
凝聚功力,竟然奇大无比!
黑袍老怪查元通那等目空四海的盖代魔头,当着这位佛门高弟的雪山传人,出手似乎十
分谨慎,去势极缓。
崔氏更是心存戒惧,右掌直竖,凝神伺敌,左手略作迎拒之状,身形便缓缓向右移动。
他们这一推一迎,看去虽是似轻缓无力,未到即收,无声无息,寸土不扬,但实则如挟
泰山,如超北海,潜力消长,岂同小可!
左右看棚以内的正邪群雄,一时鸦鹊无声,异常肃静!
两人相距寻丈,目注对方,在场中缓缓转了一圈,黑袍老怪除了先前上场之时,曾推出
过一掌,收回之后,始终提着鬼爪,没有再发。
崔氏当然不肯轻易进招,两人依然循着场心,绕圈徐行。
这当真比拳掌交击,还要来得紧扣人心,因为谁都知道只要一方丝毫大意,对方雷霆万
钧之势,立即会乘隙击到!
少林智本禅师瞧了一会,惊疑的向智能禅师低声说道:“二师兄,这位崔夫人当胸右掌,
并指直竖,似是我佛门中的‘大般若掌’?”
智能禅师也轻声回道:“五师弟,你总该知道崔夫人雪山一派,乃是二百年前,阿难大
师的再传高弟,深得我佛降魔真谛。她直竖右掌,虽和咱们七十二种绝艺中的‘大般若掌’,
极相近似,你只要看她其实凝而不发,宝相庄严,可能是佛门至高无上的‘无相神功’,黑
袍老怪虽然练成‘五鬼魔爪’恐怕也难以得逞呢!”
智本禅师失惊道:“小弟曾在钟山见过崔夫人一掌逼退老怪凌厉攻势,当时就想起是佛
门的‘无相神功’;但‘无相神功’失传甚久,心中始终感到怀疑,今日因崔夫人竖掌当胸,
极似咱们少林派的‘大般若掌’,才向二师兄质疑。”
站在棚口的简真人,也向退入棚来的太极圈孙皓南叩问崔氏来历,孙皓南把崔氏出身,
略约叙说。
简真人点头笑道:“晚辈瞧她面临强敌,始终把握武学最难的‘静’字诀,而且已达炉
火纯青的境界,经孙老前辈如此说来,这就难怪了,佛门所谓‘无我相,无人相’的妙谛,
毕竟高人一等!”
正说之间,场中情势陡变,两位绝代高手,业已惊涛骇浪般动上了手!
原来黑袍老怪查元通和崔氏对侍着转了三圈,未免渐感不耐,同时这一阵工夫,眼看崔
氏除了脸上始终含着微笑,右掌当胸直竖这外,丝毫瞧不出什么异样之处,暗想凭自己的功
力,对付一个雪山老贼尼门下,何用如此战战兢兢?当下那还迟疑?
“桀,桀,桀,桀……”
一声慑魄惊魂的厉笑起处,一只魔爪,骤然暴长,疾若迅雷,往崔氏抓去!
他这一发难,当真像石破天惊,浪涌涛翻,“五鬼魔爪”幻出一片如山影掌,排空摄来,
声势之强,从未曾有!
崔氏和他只隔着一丈距离,对厉啸排空的凌厉掌影,浑似不觉,脸上依然神光湛然,宝
相庄严。直等无穷压力,涌到身前,才身形微退尺许,掌胸右掌,丝毫不动,只右手衣袖向
外轻拂了一下,便把黑袍老怪查元通攻势一齐化解!
黑袍老怪查元通一经出手,那肯休止,怪笑一声,身形扑动,鬼爪抡飞,但见漫天爪影,
呜喑生啸,宛如骤雨狂风般向崔氏连绵攻出!
再看崔氏依然和方才一样,查元通每次凌厉攻势出手,她都微退尺许,左袖轻扬,便从
容解化。他虽然连连后退,但不过是绕圈而行,是以双方进退互易,仍在战场中心。
右棚诸人,被黑袍老怪这一阵抢攻,看得目悚心惊,大为紧张,及看到崔氏原式如旧,
似危实安,悬忧的心情,也逐渐定了下来。
太极圈孙皓南侧顾正看得悠然神往的简真人,笑道:“简老弟,崔夫人这份避重就轻,
卸实若虚的手法,当真深得武学‘静’字真谛,武林中人,谁能参透此诀的,便是金钢不坏
之身。”
简真人点头道:“由此可见佛家的无我相,无人相,和道家静以求真,儒家静而后得,
三教同源,其理则一。”
简瑶却望着老父,轻声问道:“简老前辈,崔夫人何以只守不攻?”
简真人莞尔道:“你以为崔夫人只退不攻,有背武家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
的原则吗?要知那只是普通高手的为了要抢制先机的说法而已。一个人武学到了最高境界,
讲究的是以逸待劳,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你不看崔夫人上场迄今,始终右掌当胸,原
式不变吗?看情形她已得佛门真谛,不动则已,如果一动,黑袍者怪不是对手哩!”
这几话的工夫,黑袍老怪查元通已激起怒火,厉啸连连,一团身子,在黑烟缭绕之中,
人影模糊,只有一只巨灵掌似的鬼爪,漫天飞舞。
十丈方圆,阴风激荡,潜力逼人,简直把崔氏圈在一片魔爪以内,右棚中人,全都瞧得
脸色齐变!
“阿弥陀佛!”
一声震人耳鼓的“狮子吼”,从一片魔爪的划空厉啸中透出,盖过一片叱嗟呜暗的划空
厉啸!
大家方始一怔,只听崔氏的声音,喝道:“查元通,老身在‘五鬼魔爪’之下,已接过
你百招猛攻,先师断臂之恨,总该尽泄?祛除凶戾,还我善根,还不住手,更待何时?”
少林智能大师听得双手合十,连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崔夫人承继雪山神尼渡化凶顽
之愿,真是菩提心肠,我佛慈悲,查元通也该顽石点头……”
一天掌影,倏然尽敛,崔氏面目慈祥,神光湛然,一片庄严宝相,单掌竖胸,卓立如故。
…
东方玉《毒剑劫》
第三十六章 隔虚传力分秋色
黑袍老怪查元通笆斗大的脑袋上,却乱发如戟,铜铃般大眼,射出绿阴阴的凶焰,满脸戾色,狞笑道:“你要查元通尽消前仇,桀桀桀桀!再接老夫一爪。”
话落人到,右臂暴伸,巨灵掌五指如钩,急如闪电,劈面抓到!
这一下,他运足十成功力,抓上山石也得立成粉剂!
右棚中的宋秋云,白飞燕,修玉娴几位姑娘,全都惊“啊”出声!
“波!”半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震波!
不!一声震慑人心的凄厉长啸,划空飞起,奇快无比,向峰下投去!
大家只看到崔氏当胸右手,忽然扬起,中指虚空点了一点,黑袍老怪好像斗败了的怪兽,负创逃去。
简瑶看得眉飞色舞,向简真人问道:“崔夫人这使的是什么功夫?”
简真人笑了笑道:“佛门‘朱砂指’!”
话刚说完,崔氏缓缓向棚中走来。
乾坤手陆凤翔慌忙和大家把她迎入芦棚,堪堪坐下,只听左棚响起一声哈哈大笑,随着走出一个年约七旬,身穿绿袍,高颧巨眼,苍须拂胸的老者!
阴山苍须叟龙古希!又是一个名震八荒的老魔头出场了!
苍须叟在十三邪,名头比之黑袍老怪查元通,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原因是他除了刚愎护犊,自高自大之中,生平并无大恶,不像黑袍老怪凶残成性。
而且又和各大门派中像华山前代掌门闻天翁,泰山泰岳老人等人,颇有往来,这次不知怎的,会被人妖郝飞烟蛊惑而来。
只见他走落场中,朗声笑道:“适才这位夫人,身怀雪山真传,一指却敌,老夫至表钦佩,一时见猎心喜,想叨教几手佛门神功,夫人当不吝教罢?”
崔氏刚刚落坐,和大家只寒暄了几句;眼看苍须叟已在指名索战,只好站起身子,向乾坤手陆凤翔敛衽道:“贱妾此来,原为了断黑袍老怪查元通和先师一场过节,各大门派有陆孙两位前辈,和诸位大师道长在座,贱妾岂敢逾越。不过苍须叟龙古希既指名索战,贱妾不揣愚劣,只好向陆孙两位前辈讨令,出场会会他去。”
乾坤手陆凤翔知道苍须叟龙古希的武功造诣,比之黑袍老怪只高不低,眼前诸人,连自己在内,恐怕全是有败无胜。
以方才崔氏从容应付查元通的情形看来,有她出场,自然最好不过,只是人家既非十三门派中人,而且已经上过一场,要她连番出场,即使顾不得十三门派面子,也难得说得出口,一时倒真感为难,还未开口。
只见少林智能禅师口诵佛号,合十道:“阿弥陀佛,夫人适才已见过一阵,岂可再有烦劳,何况咱们和七老会约定,七场分赢输,每场双方各出一人,我方侥幸已两胜一和,这第四场,还是由贫衲会会他去。”
崔氏听智能禅师这么一说,只得依然坐下道:“大师既然如此说法,贱妾怎敢勉强,大师请吧!”
乾坤手明知智能禅师虽是少林高手,但和苍须叟相比,少说也得弱上一筹,但崔氏不明就理。
智能禅师手握禅杖,单掌打讯道:“陆老檀樾放心,贫衲理会得!”
说完,飘然往棚外走去。
智本禅师一见二师兄出阵,急忙提起禅杖,跟出棚前。
智能禅师早已迎着苍须叟单掌打讯,道:“老檀樾请了,贫衲智能,这厢有礼。”
苍须叟龙古希双目开阖,精光如电,眼看出场的并非崔氏,换了一个灰衲和尚,鼻孔微微哼了一声,怫然的道:“大师敢情是少林高僧了,那位夫人何以不屑赐教?”
智能禅师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老檀樾不可误会,方才郝老哥当众言明,双方以七场为准,崔夫人已接过一场,这一阵该由贫衲出场了。”
苍须叟冷冷的道:“大师和百了上人如何称呼?”
智能禅师恭身道:“老檀樾说的正是先师。”
苍须叟龙古希手持苍须,长笑道:“老夫昔年独上少室,曾和百了上人论道半日,大师容或青出于蓝,自问比尊师如何?”
智能禅师惶恐的道:“先师生具大智慧,博通禅理,艺臻上乘,贫衲所学,不及十一,怎敢和先师比拟?”
苍须叟大笑道:“昔年老夫和百了上人讨论武学有半日之久,发现双方所学,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极难分出孰优孰劣,大师勿及尊师十一之言,固属自谦,但瞧到老夫,还敢下场,足见亦颇自负身手。”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双目突然精光四射,沉声道:“老夫虽有不与后辈动手之例,但普天之下,老一辈的凋谢殆尽,老夫将无动手之人!好,大师尽出少林真传,咱们以十招为限,十招之外,就算老夫落输。”
智能禅师还未答话,陡见一条人影,掠空飞来,身形落地,立即向自己施礼道:“二师兄请恕小弟迟来一步,龙老檀樾,还是由小弟领教吧!”
智能禅师瞧清来人,正是住持藏经阁的三师弟智觉,心中不禁一喜,他知道这位生相狞恶的三师弟,论武功机智,全在自己之上。
记得那是十年之前,掌门师兄,突然要他在藏经阁闭关五年,及至启关之日,就离寺他去。
这数年也时常返寺,但只和掌门师兄闭门长谈,又匆匆下山,自己几次向掌门师兄询问,回答的也只是“日后自知”,自己猜想,掌门人定然交给他一件十分机密的任务,因此也就不便追问。
此时此地,三师弟突然会在五老峰出现,而且要替下自己,和苍须叟动手,心知如果不是奉有掌门师兄之命,也是另有制胜之道,心念转动,便叮嘱了一句:“三师弟小心!”缓缓退到棚口。
智本禅师脸色阴沉,迎前两步,沉声说道:“二师兄,你可知三师兄已和千面教有了勾结吗?”
智能禅师听得一怔,急忙道:“五师弟,你此话怎讲?”
智本禅师冷嘿道:“小弟奉命参与钟山之会,发现和千面教总护法五行叟祁离同行两人中,有一个极像三师兄。因当时他带着千面教的人皮面罩,无法看出面目,小弟回山之后,曾把此事禀明大师兄。”
智能禅师问道:“大师兄怎么说?”
智本禅师道:“大师兄只笑了笑,说小弟可能认错,试想小弟和四位师兄同门数十年,那会连身形步法都瞧不出来之理?二师兄如果不信,只要瞧他那身黑色长袍,就非僧非俗,和钟山所穿的完全一样。”
智能禅师举目一瞧,只见三师弟智觉,身上穿的果然是一件非僧非俗的黑色长袍,心中不由猛地一动,低声道:“三师弟快要和老魔动手了,这件事且等回寺之后,再详谈吧!”
原来智觉禅师飞落场中,等二师兄和智能回转棚去,立即双手合十,向苍须叟道:“小僧敬请老檀樾指教。”
苍须叟龙古希自视极高之人,眼看人家当着自己,走马换将,来了一个不僧不俗之人,向自己挑战,这对苍须叟来说,如何能忍,不由脸色一沉,喝道:“你是何人?”
智觉禅师合十道:“小僧智觉……”
苍须叟不耐道:“你是智能的师弟?嘿嘿,你也想接得老夫十招?”
智觉禅师连连合十,道:“老檀樾名震八荒,功入造化,小僧连三招也捱不住,遑论十招?”
苍须叟刚愎自大,性喜奉承,听智觉禅师这么一说,不由脸色稍霁,掀髯笑道:“你倒还有自知之明,那么如何比法?”
智觉禅师道:“至于比划一举,动手过招,拳掌交击,不仅流为庸俗,即以老檀樾的身份来说,也颇不恰当。”
苍须叟长眉轩动,似乎大投所好,目注对方,连连点头道:“你说,你说。”
智觉禅师忙道:“小僧之意,既不失老檀樾身份,也不使小僧为难,我们以三阵定输赢……”
苍须叟狂笑道:“慢说三阵,便是三十阵,三百阵,老夫也决不皱眉。”
智觉禅师摇手道:“老檀樾功力盖世,小僧岂可比拟,小僧说的三阵,那是以掌、轻、内功三道,各露一手,以观成效。”
苍须叟含笑道:“好,好,这方法果然不俗,老夫依你就是!”
站立棚口的智能,智本两位禅师,不知智觉葫芦里卖什么药?
如说以苍须叟的修为,虽说功力盖世,但尽力苦撑,接他十招,也许有望,若要想在掌、轻、内功、三阵,和他较量,凭智觉这点武功,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相去甚远!
不说两位禅师心中嘀咕,就是左右两棚的人,也全觉得少林四长老之一的智觉禅师,要如此比试,实是弄巧成拙。
此时智觉禅师已要在场边轮值的七老会门下弟子,从山下斫来四十根高约尺半的坚实木桩,和两大包极细黄沙。
苍须叟龙古希虽然猜不透他的用意,却一言不发,负手旁立。
智觉禅师命人用手扶住木桩,相隔一尺,直竖一根,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