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亭里两个艄夫正蹲着抽水烟闲聊,见湛飞阳抛下一块碎银,两个艄夫眼都直了,忙不迭解开系船的绳子,等湛雷两人上了船,吆喝着将船撑离岸。
两根竹篙此起彼落,木船片刻已到江心。江中无阻挡,波浪更大。船身被江浪拍打着左右摇晃。
雷海城盯着那两个分立船头船尾的艄夫,突然一拍身边湛飞阳肩膀,“喂,你有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咦,你的脸怎么青得像鬼?”
湛飞阳嘴唇蠕动两下,呕吐起来。
“你,你晕船?”雷海城一跳避开,看到湛飞阳虚弱地点了点头,雷海城几乎气昏,粗口都爆了出来。
“妈的!你不能坐船还走什么水路?老子这次非给你害死不可!”
那两个艄夫,面对江上风浪,马步扎得文风不动。牙齿也很白,不像经常抽水烟的。
中计了!
“我想可以让你快点离开天靖,呃……”
湛飞阳还在吐,望着雷海城背后蓦地惊叫:“小心!”
不用他示警,雷海城已拎起湛飞阳衣襟,在身后劲风袭来前跳入江中。
两声落水轻响紧随,那两个艄夫也追着雷海城跃落水里,各自从裤腿里抽出兵刃,身法轻灵如两尾大鱼,向雷海城快速游来。
若只有雷海城一人,他相信凭自己的水性要逃脱绝不成问题,但偏生手里还拖了个湛飞阳。
怎么也想不通,这威风凛凛的魁梧男人居然也是只旱鸭子!吃了几口水后半昏半醒,只知道紧抓住雷海城不放,让雷海城游也游不快。
雷海城狼狈不堪地躲过袭来的分水刺,却躲不过后面的一记铁鞭偷袭。背上火辣作疼,周围的江水立即变红。
他忍痛,用力蹬水,托着湛飞阳的脑袋浮出水面,奋力游动,江面劈开条血线,直冲对岸。
那两个艄夫似乎想不到雷海城受了伤,还有如此爆发力,竟被他落在身后。
眼看江岸在即,雷海城将湛飞阳用力抛上岸,自己正要爬上去,脚上猛然一紧,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整个人沉了下去。
“海城!”湛飞阳大喊着伸手去抓,却抓了空。
下一刻,雷海城已被卷到江心,乌黑的长发在水面散了开来,很快又被江水吞没。
一缕血红,从湛飞阳眼前,急遽随迅疾的江水消失下游,只剩那只无人驾驭的乌篷木船,随波逐流。
脑海瞬间空白,他死死盯着奔流不息的大江,褐棕色的眼珠仿佛快渗出血来,浑身颤栗。
“雷——海——城——”
狂嚎,撕裂了长天。
纵使隔着江水,雷海城依然听到了湛飞阳那声大吼。如果可能,他很想扯住湛飞阳的衣领对吼回去——
他落在现在这地步,还不都是湛飞阳一手造成的?要不是看见湛飞阳真的快淹死了不像在使苦肉计,他简直以为湛飞阳跟人串通起来谋害他。
不谙水性,还敢渡江,这匹笨狼是怎么当上主帅的?还是这异世的人都没有练习游泳的概念?
上次是明周,这回是湛飞阳。雷海城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命里五行犯水,为什么每次能脱围时,总会为了要救身边的旱鸭子把自己赔了进去?
倘若能逃出生天,他决定,以后见到江河湖泊绝对退避三舍。
不过眼下的情况已极不乐观。
缠住他足踝的皮索很牢固,握在一个浑身穿紧身水靠的人手里,拖着他不住往下。另一个同样打扮的人也手持皮索,套住了他的腰。
真正伏击他的,其实是这两个一早就潜入江中的家伙。两个艄夫只是引他和湛飞阳上钩的饵。
胸口被水压得越来越闷,求生的本能却在生死关头特别强烈。雷海城扯住腰间的皮索猛力拽,将那人拖近身边,匕首飞快插进那人心口。
那人压根儿没料到雷海城强弩之末,还有力气反击,哼也没哼便已一命呜呼。
雷海城拔出匕首,血大量涌出,眼前猩红一片。他凭着之前判断的方位割断了腰间和脚上的皮索,双足一踩水,想冒出水面换气。头顶刚露出江面,大腿一沉,被人紧紧抱住又拖了下去。
透过血红的江水,他勉强看清是那两个艄夫之一。
阴魂不散!他拼着最后丝力气劲贯右臂,匕首朝那人脊背猛插下去,直至没柄。
憋到现在的一口长气再也守不住,江水从口鼻冲入,冰凉彻骨,意识逐渐模糊消失……
冬风阴冷如刀锋,刺割着肌肤。阵阵寒意终于让雷海城缓缓地睁开了酸涩的眼皮。
他还活着。
身下是片泥泞松软的浅滩,一半斜伸入江中。显然他是被江水冲上这小浅滩,捡回条性命。
抹了抹口鼻沾染的泥沙,他试着站起,才发现那艄夫的尸体仍紧抱住他大腿,也被冲了上岸。
真是个尽忠敬业的好杀手!雷海城啐掉满嘴沙,拔下还插在尸体背上的匕首,蹬掉了那具尸体,坐在浅滩上喘息,顺便理下头绪。
面前白茫茫,只有大江奔腾。按照这水流的速度和天色来看,他少说也被冲了几十里。
雷海城不以为凭自己目前的体力能支持双腿走回那摆渡亭,而且湛飞阳是否还在原地逗留也是个未知数,遇到那三个跟踪者的概率倒相对大很多。他回去无疑自投罗网。
但留在这里也不安全,如果他是那两个杀手,一定会循着下游找到尸体才罢休。
得尽快离开江边,他收起匕首,将艄夫尸体上的杂碎东西都掏了出来,然后把尸体推进江中,免得搁在浅滩上让人起疑。
搜出来的东西有几块金锭碎银、一个类似发射袖箭的圆筒,不过最引起雷海城注意的是块椭圆腰牌。
黄金质地,是个有钱的主。腰牌正中镌刻着三个字,虽然字体跟雷海城熟悉的港台繁体字有些许出入,但详了下,应该是“澜王府”。
澜王冷寿?雷海城捏着腰牌,有点错愕。在绸缎庄的几天里,他也向湛飞阳大致问过那晚金殿上的人员情况,得知那个寿皇叔是天靖皇帝冷玄之下最有权势的澜王。
他一直以为追踪的人和杀手是冷玄派来的。眼下看来,却想错了方向。怪不得那几个杀手只用皮索来对付他,显然志在生擒。若换了冷玄的手下,恐怕一上来就是杀招。
只是澜王捉他,究竟有何企图?
雷海城愣了片刻,知道暂时找不出答案,不再浪费时间,收起那些东西。举目四望,远处十来间低矮茅舍映入眼帘,隐约听到犬吠。
他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疼,衣服也得借火烤干,如果再有碗热乎乎的米饭祭下五脏庙,就更好。
暮色降落时,雷海城走到那个小村庄路口,敲开了一户农户半掩的柴扉。
应门的是个稚龄童子,头扎冲天辫,怯生生地转动眼珠,望着一身拖泥带水的陌生少年。
“小弟弟,我不是坏人。“雷海城露出最温柔的笑容,“我乘的船在江里翻了,能让我借个火烤下衣服吗?”
童子还没开口,身后一个老妪颤悠悠地念了声阿弥陀佛,“进来吧,小哥,冻坏了身子骨就麻烦了。”985FD4我在:)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谢谢大娘。”
第七章
老妪姓温,老伴早已过世,儿子也在年前被征了兵攻打西岐,战死疆场。儿媳迫于生计改嫁异乡,只剩老妪与孙儿相依为命,靠同村人接济,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
村子里还有几户人家与温大娘家处境相似。雷海城几天下来,已跟村民很熟,从村民口中得知,此地位于子元江下游,离他落水的地方相距有百里之遥。这里虽有大江流过,奈何土质贫瘠,庄稼收成向来不好。村子原有几百户人家,渐渐都迁移别处谋生,剩下些孤老不愿背井离乡,还守着这片土地。
他将从尸体上搜来的金银都给了村民,让他们拿去市镇兑换成铜钱分到每户人家帮补生计。腰牌上刻有字样,就没有给村民以免为他们惹来是非。
村人民风淳朴,受了他的财物个个感激,均对他十分恭敬。
雷海城见这里山高皇帝远,正好安心在温大娘家住了下来养伤调养。
他背上被铁鞭抽的伤口只是皮肉伤,很快结起疤。一天洗完澡后心血来潮脱光了衣服数伤疤,新旧重叠,长短深浅,没一千少说也有八百。
雷海城对自己的身体并没有自恋的癖好,以前训练过程也曾受过不少伤。套用教官鼓励他们的名言——伤疤,就是男子汉的勋章。他一直以来都觉得伤疤能增添男人阳刚之气。然而如今这些纵横交错的伤疤无一不提醒着他在天靖宫中所受的凌虐,他边数,边在肚中狂骂冷玄。
这笔债,他一定要冷玄加倍偿还!
小村庄的日子单调而平淡。平时除了帮温大娘祖孙劈柴火,捕鱼打些野鸭做口粮,雷海城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锻炼身体恢复体能。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体力提升到巅峰状态,他参照从前在特种营的训练课程再加以调整,给自己订了份堪称魔鬼式训练的详细计划。每天去村边的山林里练习马拉松长跑,爬树攀岩,跳远跳高……风雪无阻。临睡前还要做上五百个俯卧撑。
遗憾的是没有枪支可以练习射击,雷海城只能制了弓箭练射箭。他还将搜来的袖箭筒拆了开来细加研究改造。每日里忙着锻炼,研制防身武器,光阴过得飞快,不经意间竟已在这小村落住了两个多月。
日夜挥汗苦练果然立竿见影,原来略嫌瘦弱的四肢身躯日渐现出健美流畅的肌肉曲线,肩背胸腔厚实了许多,光滑的小腹也多出了雷海城满意的六块腹肌。美中不足的是个头仅高了几公分,离雷海城的目标还差得远,不过想想才两个月时间,人毕竟不是庄稼,没可能疯长。
这段时日虽然锻炼得辛苦,对雷海城而言,却算得上是他来到这异世后过得最宁静充实的时光。夜晚躺在床上时,他不止一次地想起未婚妻婷,想到婷或许仍沉浸在他遇害的悲恸中,难免伤感,但也改变不了他原本的肉身已毁灭的事实,雷海城唯有暗中祝福婷能尽快找到个值得托付的新男友。
他自然也有想过湛飞阳,但并未兴起去西岐寻找湛飞阳的念头。内心深处,其实对湛飞阳的示爱有些别扭,现在分隔两地,雷海城反而如释重负。
湛飞阳是他在异世结识的第一个好朋友。也正因此,雷海城不想让两人之间搀上太多复杂的情感,坏了两人的朋友情谊。
严格说,雷海城是个能将自己真实情感收敛得极深的人。孤儿院的经历使他养成了冷漠性格,绝不轻易允许人踏进他的领域。而后特种营的训练更要求他练就钢铁般的神经,随时随地对周围一切人,一切事物保持戒心。
即使退了役,转了行,与人接触沟通的机会大大增加,雷海城也已经习惯了跟人微笑握手的同时,跟对方拉开距离,只因在那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戴上面具明哲保身,才是生存之道。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始终觉得,只要他和湛飞阳彼此心里还当对方是朋友,见不见面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爆竹一声辞旧岁,鞭炮碎屑纷飞飘落,铺了满地,艳如红雪。
雷海城在村子浓郁的火药和腊肉香味里,迎来了他在异世的首个新年。
初四的清晨,他收拾起简单的行囊,告别了温大娘祖孙,披着零星飘舞的雪花,踏上返回京城的道路。
春节这种一年到头最喜庆的日子里,人的精神总会轻松许多,也意味着警觉性相对麻痹。对雷海城来说,正是出击的好时机。
在猎物欢快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才比较过瘾。
他噙着冷笑,迎风雪疾奔。雪势起初甚弱,渐渐随着寒风越下越猛,大如鹅毛。
这里到京城大约百余里路,春节时分又逢下雪,一路上都见不到人迹。正方便了雷海城一个人霸占了整条官道,奔走无忌。
他这两个多月来,每天都会跑上两圈马拉松。此刻跑了廿几里路,筋骨毛孔舒张开来,酣畅之极。奔得性起,索性扯下束发的布带,任寒风扬起满头长发。
风雪咆哮,刮过他双耳,如有千军万马在身后呐喊。放眼望去,白山黑水,巍峨沉寂,天地苍莽,大道无情,唯他一人昂然独行。
整个世界,仿佛只为他一人存在。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气自雷海城胸中澎湃升腾。这瞬间,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一缕来自现代社会的孤独灵魂,竟觉得自己本来就是属于这异世的古人。
风萧萧,易水寒。燕赵气概,侠骨风流。白雪连山鸟尽飞,虽万千人吾往矣!也不外此时意气!
“哈哈哈……”满腔热血沸腾汹涌,雷海城纵声长啸,全力发足狂奔。
啸声清亮如龙吟,在寒风暴雪中破空飞出,回旋于云霄苍穹,绵延不绝。
官道岔路口,一队车马正踏雪踯躅前行。听到雷海城这声豪气冲天的磅礴长啸,马上骑士尽皆动容。
为首那人脱口高赞一句,“好气势!”策马朝着前方风雪中飞奔的矫健身影追去。
其余人也都紧随其后,均想见识这豪迈人物。
“侠士请留步!侠士——”
听那声音喊到第二句,雷海城才意识到所谓的“侠士”是在叫他,也立即发现自己怎么学起武侠故事里的人来,边走边叫,不由好笑。止了啸声,就在官道中央遽然停步,转身,注视着数骑骏马向他驰近。
“侠……”
骏马停在雷海城身前,为首那人刚叫了半声,便惊讶地微张嘴,没了下文。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令人血脉贲张,想随之拔剑与天地风雪同舞的长啸,竟出自一个比他还年轻的少年。
乌黑长发如有生命,飞扬脑后。少年鬓似刀裁,眉宇悠然如远山,任风雪扑面,负手伫立凝望着他。
一双沉静得叫他完全忘记眼前人年龄的眼睛,无悲、无喜、无惧……只映着飞雪飘摇,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四周突然间仿佛万籁俱寂,落雪、天地……都被消融湮灭进了这双眼里……
他和身后的骑士均缄默着忘了言语。
无聊!雷海城目光一掠,已打量完这个冒冒失失追上来叫住他又不说话的人。二十上下的青年,裹在雪帽下的容貌温文尔雅,身上锦衣玉饰,价格不菲,再看青年身后一群随从和七八辆大马车,多半是个世家子弟。
不过,这些人的衣服样式却跟他见惯的天靖人装束有些不同……
双眉微扬,他转身,没必要为群不相干的人耽搁行程。
“这,这位兄弟,请慢走。”
看到雷海城迈开步伐,青年倒记起了自己追上来的目的,跃下马背,牵着坐骑跟在了雷海城身侧继续攀谈。称呼却从侠士变成了兄弟,实在是难以把侠士这粗豪形象跟个俊美少年搭上边。
“在下纪悠,是洛水国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兄弟?”
“雷海城。”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回答,摆明了不想跟人多罗嗦。
纪悠却半点也不泄气,笑道:“原来是雷兄弟,在下是洛水的生意人,正准备前往天靖京城做些买卖。瞧雷兄弟你的装束该是天靖人,你如果也要去京城,那咱们刚好顺路,不如同行可好?”
“没兴趣。”相对纪悠热情的长篇大论,雷海城依然只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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