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靖夺回坎离城后,便入驻了守将府。
府邸守备不够森严,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这样轻易潜入,但雷海城觉得等湛飞阳睡醒,还是有必要提醒湛飞阳加强人手防守。
也有可能这异世的国家之间打仗都讲究千军万马地杀来杀去,不喜欢玩暗杀?……
“你是雷海城?”很不友善的质问,打断他思路。
他淡然看着少年带上房门,向他走来。碧绿的眼睛闪着光,似头领地被人侵入的小兽,跟昨晚表现出来的畏惧截然不同。
那胆小的模样大概只是为了装给湛飞阳一个人看的吧?雷海城饶有兴趣地抱起了双臂,等着少年跟他谈判。
“你不承认也没用。我听到他昨晚叫你海城。他从天靖回来后,就经常把这名字挂嘴上。”少年阴沉着面孔,“定国王爷,你来坎离城干什么?”
很浓的醋味!雷海城笑了。“你可以去问他。”
少年碧眼狠狠瞪着他,忽然又换上脸得意笑容,“要是我说出去定国王爷在坎离城内,你想你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雷海城淡淡道,眼底蓦然升起的杀气令少年周身轻颤,笑容僵在嘴边。但下一刻雷海城又恢复了揶揄。
“如果坎离城的将士知道他们的主帅居然跟天靖的定国王爷在一起,你说他们会怎么对付你主人?”
“卑鄙!”少年咬牙切齿的样子让雷海城更好笑。“彼此彼此!所以,为了你的主人着想,你就别再动什么歪脑筋。”
少年对他怒视半天,终于阴着脸走了。
真是个嫉妒心特重的小鬼!雷海城耸耸肩。其实少年根本就不必如此敌视他,因为等湛飞阳醒后,他就准备告辞。
想见,只是刹那的冲动。当确信这世界上至少还有人对他真诚以待,原本积聚在心口的孤寂彷徨也就像朝阳下的露珠一样蒸发了。
“海城,你这么快就要走?”湛飞阳睡到中午才醒,听雷海城说要走,顿时睁大了眼睛,从床上弹起身。
雷海城笑笑,“我留这里,迟早会给你惹来麻烦。见一面,够了。”
湛飞阳也是聪明人,雷海城的身份尴尬,万一泄露了风声,确实会给两人都惹来祸端。虽然不舍得雷海城匆匆一来又将离别,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送你出城!”他叫来碧眼少年准备坐骑。
少年听说雷海城要走,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应着去张罗。
湛飞阳回头,雷海城正对着少年背影沉思,他以为雷海城不满那少年,笑道:“绿郎见到陌生人向来胆小,不敢多说话,海城你别介意。”
绿郎?那不是日本鬼怪神话里猫妖的名字?不过,也可能是“绿狼”……雷海城忍俊不禁,见湛飞阳奇怪地看着他,忍笑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他长相特别点,我有些好奇。”
湛飞阳信以为真,略带得色地道:“他是我西岐国内一支小族突荻族人。那族不论男女,个个雪肤碧眼,向来是贵族最喜爱豢养的,卖的价钱也最贵……”
什么?雷海城这回真的皱紧了眉头。贩卖人口绝对是他这个现代人不能苟同的野蛮行径,不过想想自己所处的时空,去跟湛飞阳宣传人权也没什么实际意义。
嗅到雷海城身上的不悦,湛飞阳聪明地闭上嘴,梳洗干净,换上了出行衣裳。
绿郎已经牵来了湛飞阳的坐骑和另一匹为雷海城准备的骏马,来到院中。
两匹马都是高头长腿,剽悍矫健,比之雷海城以前见过的天靖和风陵的军队用马都要来得神骏,他忍不住赞了句:“好马!”
“那是!诸国之中,就以我西岐所产的高原马种脚力最为持久。”湛飞阳笑看雷海城,“反正要出城,我们便从这里出发赛一程如何?”
“好!”
两骑绝尘,并排冲出了坎离城的城门。两人奔得性起,更扬鞭策马一路飞驰,誓要分出个快慢。
堪堪奔近那片浓密树林,湛飞阳的坐骑终于快过了半个马身。
“你赢了。”雷海城一跃下马。
“呵呵,那是我的坐骑比你的好。”
湛飞阳也跃下马背,将自己手里的缰绳递给雷海城。“海城,你如果喜欢,这匹马就送给你。”
雷海城笑着指了指树林,“不用了,我自己的马就在林子里。”昨晚入坎离城,马匹无法跟着一起攀越城墙,他便将之拴在树林里。
他带着湛飞阳在林中走了一小段路,那马仍安然系在原地,看到主人,高兴地甩着蹄子。
“湛飞阳,你我就此别过,你自己多保重。”雷海城取了马,向满脸依依不舍的男人道别。
湛飞阳满心不舍得让雷海城离去,但明白眼前的男人不是自己可以留得住的,只得叹口气道:“海城,我们好象总是没多少时间相聚。下一次,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雷海城听他语气惆怅,倒也勾起了几分离愁,笑道:“有机会,总能再见的。”转身正要翻上自己的马匹,胳膊一紧,被湛飞阳拉住。
“你?”对上男人褐棕色眸子里不加掩饰的浓烈情意,雷海城无法再继续质问。
这家伙,至今还是不死心啊!他看着湛飞阳的头越凑越近,无奈地咳一声,“你不想眼睛再被我打肿吧?”
“不要这么煞风景好不好?”湛飞阳苦笑,双手撑着株大树,将雷海城圈在自己的臂弯间,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熟悉的热浪随着呼吸吹过雷海城耳朵上方,引来一阵感官颤栗。
已经体验过男人的身体同样可以为自己带来极致快感,雷海城发现自己对来自同性的挑逗竟变得敏感起来。
“湛飞阳!”他一拳,及时打中了湛飞阳的肚子。
第二十三章
“你还是这么狠!”湛飞阳揉着肚子,半天才直起腰,脸也疼得有点变形。
雷海城很清楚自己刚才拳头的分量,不过不打算同情湛飞阳,笑得邪气。“我不早警告过你了!”
湛飞阳连叹几口长气,终于压下满腹绮念,望向雷海城。
他眼里,尽是难舍,犹豫一下,道:“海城,你就真的不愿留在西岐?”
“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事了?”雷海城心中略觉不快。
湛飞阳察言观色,当即打住话头,勉强笑道:“是我失言。”
干咳几声,他硬将自己坐骑的缰绳塞到雷海城手里。“你冒大风险来看我,我粗人一个,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回敬你。身边只有这马还算能看得上眼,海城,你就别再推辞,拿去路上换乘也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盛情难却,雷海城接过了缰绳。
湛飞阳张开两条长臂,抱了一抱雷海城。用力出奇的猛,雷海城刚微蹙眉头,湛飞阳却已经松开了手。
他后退两步,轻声说了句“保重!”,
霍地旋身,跨上出城时雷海城骑坐的那匹骏马,一夹马肚,朝坎离城的方向驰去,倒是走得十分地干脆利索。
雷海城望着马上魁梧的背影微笑。拿得起,放得下,确是个豪爽男儿!
等一人一骑都已渺小不可见,他骑上了湛飞阳的坐骑,一手牵着自己原来那匹马,沿着林子边缘慢慢走。
午后的太阳最是骄烈,晒在身上,让他懒洋洋地,有种欲睡的感觉。他漫不经心地低头看着自己投在地面的影子,边考虑着自己今后该如何打发时光。
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开荒种菜,过自己前世和婷向往已久的田园休闲生活?还是继续游手好闲浪迹天涯?……
风吹拂着他的头发,一丝丝地飘扬,一如他的心情。影子旁,蝴蝶飞舞。
目光里的柔和不见了,雷海城抬头——
跟昨晚被他踩死的彩蝶同样淡金流幻的双翼。这只蝴蝶,本来一直是跟在冷玄身边的……
阴魂不散!他猛地从发束里抽出枚铁刺,扬手掷出。
铁刺在日光下划出道黑影,穿过彩蝶将它钉在株树干上。
看着蝶翼几下扑腾后没了动静,雷海城将视线转向路边林荫。
黑衣白马,逆光而立,正是冷玄。
白马的四蹄都用厚软布片包起,难怪先前等白马行到相距十来米时雷海城才听到蹄声。
“别再跟着我。”他冷冷丢下警告,回过头,却被冷玄叫住。
“雷海城,刚才跟你在一起那个人,是叫湛飞阳?西岐狼营主帅?”
“你偷听得很清楚啊!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雷海城没隐瞒。
冷玄脸色微微一变,刚想说话,眼光遽然收缩——
“快下马!”他低吼,驾着白马疾冲上前,伸出左手抓向雷海城。
“你干什么?”几乎是本能反应,雷海城袖子一翻,匕首已扎入冷玄胳膊。
血迹俄顷染深了冷玄袖子上的墨绿暗花纹,雷海城却也呆住。
男人左手里,牢牢捏着条拇指粗细的碧绿毒蛇。
蛇嘴里红信吞吐,涎水正从尖锐的牙尖滴落。蛇身下半截,还缩在马鞍子下面。
如果冷玄没有及时抓住碧蛇,蛇牙现在恐怕已经扎进了雷海城身上某个地方……意识到这点,雷海城全身寒毛集体起立。
匕首回手一削,三角形的蛇头掉地,蛇血喷了他满手。
他飞快跳下马匹,正不知道该对面色惨白的冷玄说点什么,冷玄又叫了起来。“别动!”弯腰一掌,重重打中雷海城肩头。
摊开手掌,一只通体血红的大蜈蚣已被拍得稀烂。
雷海城的眼神彻底变了——是谁如此处心积虑想置他于死地?
不对!这马本是湛飞阳的坐骑,是湛飞阳临时起兴送了给他。放置毒物的人,想谋害的,应该是这马原来的主人才对!
湛飞阳有危险!
怕那马身上还藏着其他毒物,雷海城一刀割断了马匹喉咙。那马狂乱跳了两下,倒地毙命。
马鞍和辔头里果然簌簌爬出数只色彩斑斓的蝎子、蜘蛛之类的毒虫,雷海城迅速几脚,踩死毒虫,方松了口气。
他牵过自己的坐骑就想赶回坎离城,冷玄却忽地摇了两摇,从马背上堕地。
雷海城略一迟疑,过去扶起冷玄上半身,才惊觉冷玄苍白的面庞隐约笼上层青气。
冷玄整只左掌,已经青肿。那只蜈蚣被拍死前,竟已咬中冷玄。
他握着冷玄的手,僵在那里。
“是我一时大意罢了,你不用为难,走吧。”冷玄额头满是冷汗,看出雷海城内心的挣扎,他试图抽回自己手掌。
手被雷海城紧紧扣住,动弹不得。
冷然看着冷玄就快晕厥,雷海城终于撕下冷玄一幅衣角,替他扎在匕首割伤的创口上方,阻住毒血继续蔓延。
“我不会欠你人情。”他面无表情地挑走蜈蚣,在冷玄掌心割开个十字,用力挤着毒血。但那蜈蚣毒性极为强烈,他挤了好几下,仍不见血色变红,冷玄的左臂却从手肘以下都开始发硬。
麻烦!雷海城停止了做无用功,提起冷玄,上了白马。
“雷海城,你从来都没有欠我什么,不必勉强自己来救我!”微弱的声音从冷玄发青的嘴唇里吐出,依旧骄傲。
雷海城双手穿过冷玄腋下,扯住了缰绳,“你如果不想毒性发作得更快,就闭上嘴少说话。要是你觉得自己可以骑马回十方城,也不怕耽搁了时间,让自己的左手都废掉,那也好,省得我送你。”
冷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没再出声。
白马似乎也知道主人遇到危险,不等雷海城扬鞭便撒开四蹄,昂首飞奔。
雷海城自己那匹坐骑也极有灵性,一声鸣叫,紧紧跟上白马。
十方城的城楼上,将士披坚执锐,旌旗临风招展飞扬。
冷寿全副披挂,伫立在自己的“澜”字大旗下,正对跪伏身前的一群侍卫大发雷霆。
发怒的理由自然跟目前十方城内最重要的人——烈帝冷玄脱不了关系。
“让你们跟着皇上出城巡查西岐敌情,你们竟然把皇上跟丢了!虽然我军如今和西岐尚在休战,可万一西岐敌军也派人出城打探,皇上落了单,碰到敌军怎么办?”
不用冷寿咆哮,侍卫门也都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个个垂下头,没人敢跟正在气头上的冷寿说,其实是他们走到树林附近时,皇帝陛下随身的彩蝶飞到林子那端盘旋不去,皇帝便勒令他们回城,违者斩。
只是看眼下情形,皇帝如果再不出现,他们一样会被澜王砍了脑袋。
“王爷,皇上回来了!”平副将一直站在城楼最外处张望,这时突然欢声大叫起来。
众人都冲到平副将身边,看到冷玄的白马载着人疾似流星向城墙奔来,后面还跟着匹无人骑坐的骏马,不约而同放在了心头大石,却又很快悬到了嗓子眼。
冷玄身后那人,穿着西岐兵士的装束。
冷寿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带了风云十三骑和众多侍卫冲下城楼,大开城门,率众严阵以待。
白马脚力惊人,转眼已奔到城门下。
见众人如临大敌,雷海城冷笑一声,扶着冷玄下了马,朝众人中间的冷寿走去。
“雷海城?皇上他出了什么事?”雷海城脸上还是昨天那副乔装打扮,冷寿毫不费力将他认出,想不通这两人怎么会一起回来,更见冷玄负伤,不由惊疑不定。
“我受了点小伤,是雷海城救了我。”
冷玄声音虚弱,神智还很清醒,“寿皇叔,吩咐这里所有人,不得将我受伤的消息张扬出去,违者以扰乱军心处斩。”
“这个当然。”冷寿上去扶住冷玄,对雷海城怀疑地连看几眼,着实不太相信雷海城会去救冷玄。
人送到,剩下的就不关他的事了。雷海城转身欲行,可衣袖一紧。
冷玄那使不出什么力气的右手,抓住了他袖子。
雷海城挑高眉。他可以轻易甩开冷玄的手,但冷玄比纸更白的脸让他陡然间有一点点的踌躇——
毕竟,冷玄刚才救了他……
手的主人也没有说片言只语,只是定定看着雷海城。直至自己下一刻昏厥,他的手,仍抓着雷海城的衣袖。
冷玄臂膀上那一刀仅是皮肉伤,军医清理过伤口,敷上金创药膏止了血,并无大碍。然而蜈蚣毒却令几个经验丰富的大夫都一筹莫展,试过好几样解毒剂,冷玄仍然未醒。
眼看榻上冷玄印堂间的青气越来越深,冷寿再也无法保持镇静,将军医们赶出房,瞪视站在房门口袖手旁观的雷海城。
“皇上怎会受伤的?雷海城,你又怎么会遇到他?”
“你怀疑我?”雷海城嗤笑道:“我若想要他的命,何必送他回来医治?”
冷寿语塞。
雷海城走到榻边,俯视冷玄。
男人已经陷入深度昏迷,脸庞几乎跟白绸缎枕头同样颜色。眉宇间的青气正逐渐地扩散着……
再得不到及时救治,冷玄会毒发身亡吧?
目光冷冷地望了半晌,雷海城旋身向门外走去。“叫大夫尽量延缓毒性,必要时给他放点血。”
“你去哪里?”冷寿惊问。
雷海城回头,双眼黑而幽深,流淌着些许冷寿无法看懂的复杂神色。
“找能救他的人。”
不想欠冷玄的人情。仅此而已……
他骑着马,在落日下飞驰。
暗红的霞光从天边狂烈地燃烧开来,将雷海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