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那些人只是淡淡一瞥,也不理会,大致已猜得到天靖与西岐的战事,定然到了凶险关头,所以冷玄才会亲自赶去坐镇。
男人多半受那次卢长义谋反的教训,没有再拖上军队大张旗鼓地开赴西疆,只轻骑悄然前往,造成天靖皇帝仍在京城的假象,压住各种蠢蠢欲动的暗势力。
一行人默默无言走到第六天午后,离天靖西疆最后一座大城池十方城仅有里许路程,冷玄从怀里掏出只短笛模样的哨子用力吹响。尖锐的声音顷刻响遍四野。
道路被烈日晒得热气蒸腾,马蹄踏地发出的单调节奏里,不多时便加进了其它声响。
前方黄土飞扬,几十匹骏马疾奔而来。
为首的男人身披黄金锁子战甲,正是冷寿。原本保养得法的俊美面容因连月征战黝黑了许多。
众人见到冷玄,均大喜过望,落马跪拜。
“寿皇叔不必多礼。”冷玄跃下坐骑,扶起冷寿。
那些随从护卫纷纷下马,向冷寿行礼,只有雷海城仍旧大咧咧地坐在马上,分外突兀,引人侧目。
冷寿对雷海城双眼仔细一端详,又惊又喜。“你是雷海城!”
见被识破,雷海城干脆把两撇假胡子给撕了下来。
冷寿身后将士中有不少人认得雷海城,无不喜道:“原来定国王爷也来了!”
“有定国王,我们这次一定能打退西岐。”
雷海城在云潼关前独闯风陵大军的英勇早传遍天靖,尤其曾参与云潼关一役的将士调派西线后,更在天靖军中大加吹嘘。众人见他来到,顿时士气大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雷海城见此情形,倘若跟众人进城,铁定会被天靖将士当成来为天靖作战的。他勒转马匹,朝城门边的小山坡驶去。
众将士尽皆愕然。
冷寿也向冷玄投以询问的眼神,冷玄摇了摇头,提缰走在前方。“寿皇叔,回城再说。”
深夜,星光寥落,照着十方城。
山脊背风处的平地上,篝火烧得正旺,不时有几点火星子随着轻爆的树枝飞出。
雷海城转动着手里树枝,上面穿的山猪被火烤得金黄,油脂滴进火里,肉香扑鼻。他的眼睛却没看食物,反盯着夜空。
那只双翼有朱漆斑点的彩蝶还在附近徘徊不去。
他不耐烦地蹙起了眉头。路上已经天天洗澡洗头发,还是除不掉那股薰香味,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自然褪去。
干脆杀了蝴蝶!
他在身边碎石里挑了块边缘有锋利切口的薄石片,紧盯蝴蝶飞行的轨迹,突地扔出石片。瞄准的却不是蝴蝶,而是身后左侧——
“啊!”低叫响起,一人捧着被擦破皮的脑门,在雷海城冷淡的注视下狼狈地走了过来。
是澜王冷寿,脱下了白天的战甲,身着软袍。他拿巾子抹干净额头血迹,在雷海城对面坐下才苦笑道:“你下手不能轻点么?好歹我也救过你的命。”
“你不是还好端端地站着?”就是在扔出石片的瞬间,雷海城看清了男人藏在阴影里的面孔,改变了手上力道。不然石片擦过的将是冷寿的咽喉。
他用匕首将山猪切成小块,铺在之前洗干净的树叶上,淡然道:“如果你是来替冷玄做说客的,就免开尊口。”
“你放心,是我自己想见你。”冷寿自顾自抓起块山猪肉放入口中大嚼,边赞边叹。“言儿那孩子,是永远也不会给自己弄东西吃的。”
他吃完肉,目注雷海城,道:“我听皇上说,你之前已经跟你娘亲见过面。”
“是武言的娘亲。”雷海城冷冷地纠正他。
冷寿尴尬地干咳两声,“我见到你的模样,总会想到言儿,得罪了。那你也该知道我跟武言的关系了?”
雷海城一愣,“你们不就是叔侄?”
突然间,忆起冷寿曾对他做过的亲昵举动,当时他还以为这男人跟尘烟有什么肉体上的特殊关系,眼下看来,完全想错了。“他其实,是你……儿子?”
“我就猜她不会跟你说这些。算了,反正言儿人已走了,说什么也没意思。”冷寿长长叹息,语气里虽然装得轻松,眉宇间却尽是痛楚。
雷海城慢慢吃着肉,心底飞快转着念头。武言被冷玄凌虐而死,冷寿既然是武言生父,势必恨极冷玄,眼下来找他,莫非是想与他联手报复?
“你想为武言报仇?”他边问边打量冷寿神色,却见冷寿竟笑了笑。
“我若想杀冷玄,早已动手。”
他闭目半晌,才睁眸,缓缓道:“倘若害死言儿的是其他任何一人,我必将那人碎尸万段,替言儿偿命。可那人是冷玄,我不能杀他。”
长身而起,凝望深夜长空。“天靖诸多皇子中,只有冷玄堪当帝王之才。我别无选择。况且,以言儿往日施加给冷玄的折辱,言儿他是……咎由自取。”
最后四个字,冷寿说得特别慢,特别沉,仿佛经过了内心无数挣扎才挤出喉咙。
雷海城不禁动容。身为父亲,竟然说自己儿子被人折磨至死是咎由自取,那武言生前所作所为可想而知。
冷寿缄默半晌,才回头道:“雷海城,陪我走走可好?”
雷海城本想回绝,不过看到冷寿眼底不自知流泻而出的哀求,他点了下头。
拴好坐骑,两人徒步登上山坡最高处,就着星月冷辉俯视大地。
山峦形如半环,将十方城环抱在内。山峦外围是片宽广茂密的树林。再往西,两座城池南北相对,隔着山峦,与十方城呈欹角之形。
三座城池内,都灯火犹明。
冷寿指点着那两座城池,“那两城坎离和安若,本属我天靖国土。天靖当初攻打西岐失利,结果将两城割让给西岐求和。”
雷海城淡淡看了眼,道:“西岐军队若从两城出发,由南北绕过山峦围攻,十方城根本抵挡不住。”
“没错。开战最初,我军确实打了西岐一个措手不及,收复北边的坎离城,可惜没半月就被对方狼营主帅率兵夺回。之后西岐全力攻打十方,至今,我手下已经折了数万兵马,几天前刚与西岐约定暂停休养。”
冷寿眼梢皱纹里刻满忧虑。“十方若失陷,我天靖西疆恐怕不复多久,均将落入西岐人手中。”
狼营主帅?雷海城心头一喜,却依然不动声色。对冷寿的担忧微耸了耸肩,不以为然。
战争本来就靠实力说话。“战端是由你们天靖先挑起的,即使落败,天靖也只能承担这后果。”
冷寿面色倏变,明显被雷海城的话触到了痛处,但随后苦笑。“你也认定我天靖必败?”
想套他的话?雷海城斜睨冷寿。
冷寿摇头笑叹道:“雷海城,你无须多虑。今晚我来找你,不是想借什么父子情分来拉拢你,只想劝你别再去西岐。实话告诉你,冷玄若留不住你这定国王爷,必杀你而后快。也许他现在还不会对你动手,但将来一定会。”
他凝视雷海城,“我听说你在云潼关前曾擒过冷玄,或许你会觉得他不足为虑。可是我了解他,为求达到目的,冷玄比谁都能忍。他可以隐忍十多年,制造最合适的时机,让先皇注意到他,进而赏识他。甚至可以再忍十几年,才将自己痛恨的人和知道他过去的人一一铲除……”
用力一拍雷海城肩膀,“好了,看你眉头皱的,我也不多罗嗦了。多谢你肯听我唠叨半天。言尽于此,万事你自己小心。”
他微微一笑,沿来路飘然下山。转身前再度瞥了雷海城一眼,目光温柔,更带着令雷海城哭笑不得的慈爱。
雷海城并不反对在异世体验一下前世没享受过的父爱究竟是什么滋味,可被个只比他真实年龄大不了几岁的人当儿子看待,实在够尴尬。
山风拂体。脚边,彩蝶的影子仍在婆娑起舞。
想起冷寿临走前的忠告,雷海城冷然勾起了嘴角。
一颗小石子划过半空,击落头顶飞舞的彩蝶,随即一脚轻轻地,碾上。
树林里枝叶繁密,几乎看不到星月光芒。
雷海城借着匕首刀锋反射出的微弱亮光,在林子里小心穿行。
既然西岐大军是以那两座城池为基地与天靖打持久战,那么主持此次战局的人也必然住在城中。
湛飞阳!
当树林外的满天星光照落一人一马时,雷海城望着坎离城墙高高飘扬的大旗,露出了微笑。
火光里,旗帜上巨大的狼头图案獠牙龇张,栩栩如生。
“啊……”低哑的呻吟在烛光幽暗的卧室里回荡。靠墙壁摆放的大床上,床单已经皱成一团,被子也大半掉到地上。
一个肤色雪白的少年在男子狂猛的撞击下摇摆,双手紧紧抠着男子宽厚肩膀,少年的脸,潮红一片。
随着身上男子加快了冲刺,少年原来勾住男子腰杆的腿经不住颠簸,滑了下来,打开在男子身体两侧,不停颤抖着。
“呼——”男子猛地停止了律动,抽身,乳白体液喷洒在少年平坦光滑的小腹。汗水从他轮廓深刻的脸庞流下,沿下巴滴到健硕胸膛。披散肩头的黑发也已被汗水浸湿。
卧室里,蒸腾着浓郁的情欲。
气息平缓后,男子抓起床头衣服,随意往身上一披,将还大张双腿,半闭着眼睛喘息的少年拉下床。“去打水,帮我沐浴。”
“主人今晚才两次就够了?”少年嬉笑着睁开眼,竟是碧荧荧的,赤裸着身子爬起来,又朝男子怀里偎去——
“咳咳!”卧室顶梁飘下两声清咳。一条人影跳落地面,轻巧得像片树叶。
“谁?”男子都没仔细去看那人,全身肌肉本能绷挺,飞快自枕头下抽出长剑,朝那人影当胸直刺。
“湛飞阳,是我!”那人双肩灵巧一晃,已躲过长剑。
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顺势抹过男子臂膀,架在他颈中。
少年伸手捂住了自己嘴巴,碧绿的眼珠睁得滚圆。
脖子肌肤瞬间炸开无数寒粒,男子却认出了声音,惊喜地抛下长剑,“海城,你怎么来了?”
“我来的好象不是时候。呵!”
雷海城撤回了匕首,微笑。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已来了有段时间,正赶上卧室里两人在上演活春宫。勉为其难地观赏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湛飞阳收兵,想不到那少年居然还要继续,他不得不出声打断。
湛飞阳见雷海城身上穿的是西岐普通兵士的薄皮袄和麂皮裤子,呆了呆,很快反应过来这身衣服定是雷海城从哪个倒霉的西岐兵士处“借”来的,对雷海城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上前用力一抱。
“半年多没见,海城你长高了,肩膀也宽了,你的脸怎么变这么黑,还有那胡子,啊哈哈……害我差点认不出来。”
“你样子却没变。”虽然被湛飞阳抱得紧紧的,有点不自然,但见湛飞阳满脸豪爽笑容,雷海城也就没将他推开。
湛飞阳又捏又拍地笑了一阵,才放开雷海城,对那碧眼少年道:“快去拿坛酒来。”
“是!“碧眼少年匆匆穿起衣服,畏惧地看了雷海城一眼,才走出卧室。
“他可不可靠?”雷海城盯着少年的背影问湛飞阳。
“不用担心,他不会乱说的。”
雷海城见湛飞阳说得笃定,就不再多问,跟湛飞阳在桌边坐定,笑道:“对了,我刚才进城后,抓了你一个兵士问路,还跟他借了衣服,你别见怪。”
“海城你肯来找我,我高兴都来不及,说什么见怪,咱们兄弟何必生分?”湛飞阳整好衣容,想到适才被雷海城撞到他与碧眼少年欢好的场面,他再豁达,也多少有些尴尬,讪讪道:“海城,刚才没吓到你吧?那孩子已经跟了我好几年,除了他,我没有——”
“我知道。”雷海城好笑地看着湛飞阳额头上的筋都快紧张得凸出来。见面前一直有所顾虑,担心湛飞阳再对他示爱,弄得两人之间关系别扭。那碧眼少年的存在虽让他略觉意外,心情反而轻松了许多。
“那孩子不错。”
“其实,我对他没有……”湛飞阳明白雷海城的心思,也解释不下去了。
这时门上剥啄,“主人,酒水来了。”
除了一大坛子酒,碧眼少年还端来几碟牛羊肉当下酒菜。在两只银制大海碗里斟满酒水后,他不等湛飞扬开口,就识趣地退下。
酒水很稠,入口辛辣外带着微酸,雷海城估计是用羊奶、马奶之类的发酵而成,与湛飞阳连干三大碗,庆祝两人重逢。
“那天你被子元江水冲走,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回西岐后就想方设法说服国君,同意让我出兵攻打天靖。我说什么也要杀掉冷玄,为你报仇,没想到后来听说你还活着,还在云潼关大破风陵军。”
湛飞阳又自己干了一碗酒,眉飞色舞,“海城,连我西岐的将士听了你那些传闻,都对你神往不已。”
“传闻总是夸张的。”雷海城苦笑。
前世执行过的任务中,有远比这更凶险的。他从来没觉得云潼关前独闯风陵千军万马有什么了不起,靠的不过是自己的敏捷身手和一点点小聪明,当然还有运气。
“海城你不用谦虚,看过你杀虎,我就知道你绝不简单。只是后来,你怎么成了天靖的定国王爷了?”
说起这个王爷的头衔,雷海城就窝了一肚子气,“还不是冷玄的计谋,无非想笼络我替他卖命罢了。害我现在只能贴着假胡子来找你。”
湛飞阳大笑,往雷海城碗里挟着菜。“我想你也不会为那种人所用。海城,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不如你来我西岐,一起攻打天靖?”
雷海城来之前已预料湛飞阳会这么说,微笑摇头,直视湛飞阳,“不瞒你说,我前世就是政府,嗯,相当于你们的朝廷的杀人工具,那种生活我过厌了。所以这辈子,我不想再做任何国家,任何人手里的棋子。我来找你叙旧,因为你是我在这世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也相信你不会拿朋友情分来逼迫我,对不对?”
湛飞阳表情一路在变,面对雷海城坦荡如海的目光,他最终吁口长气,道:“之前的话,当我没说过。来!不提那些,我们喝酒。”77E32D83BB还幽如:)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一口饮尽。果然不再继续先前话题,天南海北地跟雷海城闲聊起来。
两人都是海量,将一坛子酒喝到底朝天才微有酒意,合衣躺到了床上秉烛夜谈。直至天色发亮,湛飞阳才入睡。
雷海城却无倦意,瞧着湛飞阳睡脸,无声笑了笑。重生以来,几乎他认识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想利用他、算计他。不过与湛飞阳喝完这坛酒,他心头的抑郁总算释放了大半。
至少,他愿意相信,那双褐棕色眸子里的真诚不是伪装出来的。
他下了床,穿上鞋子打开卧室房门,毫不意外看见那个碧眼少年捧着梳洗用的脸盆毛巾站在门外。
少年的目光绕过他,望向床上的湛飞阳。
“他在睡觉。”雷海城侧身让少年进了屋,自己走进外面的院子里呼吸清晨新鲜空气。
他如今所处的是坎离城的守将府邸。自坎离城割让给西岐,原天靖守将连同手下将士自然撤回,由西岐指派来的驻军将领接管府邸。湛飞阳此番打退天靖夺回坎离城后,便入驻了守将府。
府邸守备不够森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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