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海澜珠挽着我的手撒娇。
我只好道:“我的第一世是红姑娘在一场霜降之中冻死了,是神瑛五百年灌溉之恩才有了这一世的绛珠,可是现在我是绛珠魔君,早已和他仙魔殊途,所以哪来的三世姻缘?三生石爷爷不过开个玩笑,你不要放在心上。”提到神瑛,我莫名烦躁。
海澜珠还要问些什么,我将她往床上推,敷衍道:“你快睡吧!”
“那我们一起睡。”海澜珠亲密地揽住我往床上拖。我一凛,僵硬地直起身子道:“我在窗下坐着就行。”
海澜珠的脸色青红不定,“我们是夫妻,为什么不能同榻而眠?”
“海澜珠,可我现在是女儿身哪!”我说着就替海澜珠盖好被子。
海澜珠握住我的手道:“夫君,三生石要给你和神瑛三世姻缘,是因为让你报恩吗?如若我也帮你,我也让你欠我恩情,那三生石会让我们去人间做几世夫妻吗?”
我一怔,盯着海澜珠充满渴望和祈求的目光。随即哑然失笑。我摸摸海澜珠的面颊,道:“听话,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睡觉。”
“你呢?”
“我再好好想想我该如何拉拢十殿阎罗。”我说着。径自走到窗边坐下,我知道海澜珠还一直目注着我,我却不愿意与她四目交汇。
兀自闭上眼睛静坐,再睁开眼时发现海澜珠已经睡熟了。听着她均匀的鼻息,我呆愣了许久。虽然各路妖魔听闻魔君重回魔界都纷纷来投,魔界的力量依旧十分薄弱,并不能与天庭相抗衡。和冥界联盟,拉拢十殿阎罗,至少能让魔界找到壮大自己的途径。只是,拉拢十殿阎罗。谈何容易。他们对天庭,对天君颇有微词,也不一定就愿意和魔界合作,毕竟他们始终是上得台面的神仙,而我只是妖魔。我要开出什么条件才能让冥界愿意投我而弃天庭?我目前所能做的。不过是怂恿冥界自立为王,摆脱天庭的管制。
正思忖着,忽听窗外鬼哭狼嚎。我蹙起了眉头,我下榻的客栈是冥界招待来访神仙的,竟有鬼魂如此大胆到这里来搅和?
我屏息凝神,听那鬼魂隐隐约约哭泣道:“还我儿子!”
那哭声似曾熟悉,又陌生得紧。由远及近,徘徊在我的窗子之外,久久不去。
难道是专门来找我的?只是我欠了谁的儿子啊?那哭声越发凄厉了,震得整个窗子都在抖动。我害怕惊醒海澜珠,化作一缕烟飘身出窗。窗外,阴风凄厉。冥界特有的腐霉气息,那哭泣的鬼魂披头散发,一袭黑裳,见到我就化作一个黑色的发光体飞远。“还我儿子——”凄厉的哭声却一直萦绕在我的耳际。
我满腹狐疑,但没有追去。举目远望,冥界长街上几盏路灯散发着诡异的光,像鬼火一样闪烁在氤氲黑雾间。
正欲回身进房,不经意瞥见不远处一盏路灯下站着一个鬼魂。倒没有披头散发、吐舌瞪眼,而是干干净净齐齐整整的一个蓝衣少女,只是面色惨白,身子轻薄。
我不以为意,只是多看了她一眼,便要转身进房,她忽然开口对我说道:“仙子不记得故人了吗?”
我背脊一僵,又是似曾熟悉却又遥远莫及的声音。
我回过身去,那鬼魂站在路灯下向我飘飘悠悠的招手,我一时好奇便走了过去。待走到鬼魂身边,我看清了ai昧的灯光下少女的面容,陡然睁大了眼睛:“月萌——”
“我还以为仙子贵人多忘事呢!”月萌酸溜溜地说道。也难怪,当日她被押上斩仙台是受我连累,她对我诸多腹诽也是情理中事。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我以为你……”
“以为我已经魂飞魄散了吗?”月萌唇边一抹讥笑。
“那倒不是,我只是以为你应该早就去脱胎了。”
月萌黯然道:“犯了那样的大罪,能保住一缕魂魄已是万幸,岂敢妄想离开这幽冥鬼府?永生永世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受折磨。”
我心里多少有些负疚,便道:“你平日里在冥界什么地方做苦刑,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来到冥界的?”
“托湘妃娘娘的福,多亏你在跳月节上拜托了三生石仙翁,他回到冥界便对我诸多照顾,否则我被判在十八层地狱受炼狱之苦,恐怕再也不能目睹湘妃娘娘的美艳风姿了。”月萌的话含沙射影,并不真诚。
我知道她对我有怨言,并不与她拌嘴,便道:“你深夜来探我,并不为故人叙旧吧?说,找我有何贵干?”
月萌蓦地就跪下身子,她拉住我的手,仰着头,泪眼巴巴的,乞求道:“湘妃娘娘,看在过往神瑛哥哥对你有恩的份上,你救救月神。”
我惊得目瞪口呆,舌头都打了结:“月……神?她不是已经灰飞烟灭了吗?”
月萌摇头:“没有!天君其实还是顾念旧情的,他瞒着天庭所有神仙,或许连西王母都不知道,他存了月神一缕魂魄,放在这幽冥鬼府。我听三生石仙翁说神瑛现在已经是天庭太子了,月萌无法上天,湘妃娘娘,天君一直对你宽宥有加,你能不能求求天君将月神从鬼府中放出去。月神娘娘她太苦了!”月萌说着呜咽起来。
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她对月神倒是忠心耿耿,只是她不知道现在我和她没什么区别,我们都回天乏术。
月萌一直拉着我的衣角,哭得哀感顽艳。
我叹口气道:“如果我有办法的话,我一定会尽力的,只是我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月萌松开拉着我衣角的手,目光突然变得冷厉,“这么说你就是不肯帮咯?神瑛哥哥对你有五百年灌溉之恩,你不但不报恩,反而恩将仇报,害死他的娘亲,你就不想改善你与神瑛哥哥的关系吗?我现在对你抛出了一枝橄榄枝,你与神瑛哥哥冰释前嫌指日可待,你竟然不肯?”
月萌恼羞成怒地瞪视着我,我心想:你要是知道现在神瑛也被我拖累被天君贬往下界蛮荒受苦,你一定杀我的心都有吧?
她愤愤然从地上起身,抹了一下脸上泪痕,咬牙切齿道:“是我自己太傻,居然会想着来向你这辜恩负义的人摇尾乞怜。”说着,她化作一股阴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伸手扶住路灯的杆子,敛容收色,心情不爽。烛火在阴风中明明灭灭,我投在地上的身影也忽明忽暗。
阴风中伫立许久,回忆起月萌初到灵河的光景,我带着紫鹃、婆婆纳和初龙火急火燎随她奔赴赤霞宫救人,那时候我怀着一腔报恩热情,到如今恩已断,仇恨生,紫鹃死,月神亡,神瑛也被贬往下界蛮荒,而我,一代湘妃,变成一介魔君,心里涌动的是无数的不真实。骑虎难下,唯有咬紧牙关,继续朝前。
深吸一口气,伸手掸掸身上的袍子,昂首挺胸,整整头上的书生冠帽,别了双手走回房间去。
推开客栈的门,却发现海澜珠并不在床上。我蹙了眉头,这么晚她去哪儿了?出门,在客栈附近找了许久也不见海澜珠身影。正不知所措,想回房用头上的绛珠探看一下她的下落,忽见两个鬼差疾步走了过来。那鬼差一个红色头发,另一个青面獠牙,来到我跟前时竟然恭恭敬敬施礼道:“魔君留步,我们楚江王有请。”
我皱了皱眉头,这二鬼怎么知道我是魔君?“你们是谁?”
“小的赤发。”
“小的狰狞。”
二鬼自我介绍,我蓦地想起那夜在魔障之外的确听到十殿阎罗争吵时提到这二鬼的名字。
“原来是楚江王殿前的鬼差大哥,久仰大名,失敬失敬!”二鬼听到我的恭维话,先是一愣,继而欢天喜地。对于这种小喽啰,为我所用的方式除了利诱,自然还有尊重,哪怕不是诚心的。
“何德何能,小的名讳竟然能入魔君大人的圣听,实在诚惶诚恐,受宠若惊。”赤发低头哈腰。
狰狞也卑躬屈膝:“以后魔君大人有用得着小的的地方,尽管吩咐。”
我在心里发出鄙夷的笑,面上却是谦卑的,我从袖子中拿出两锭金元宝递给二鬼,道:“日后仰仗二位鬼差大哥的地方更多,还请多多关照。”
有钱能使鬼推磨,鬼差贪财是出了名的,赤发和狰狞得了我的金元宝,自然对我更加殷勤。我跟随他两个向楚江王的活大地狱走去,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这一行吉凶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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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凝月兮、左手的林子,骆七骓
正文、第一百三十九章 献身
楚江王光明正大,司掌活大地狱,堕此罪犯都是违伦常,乱法纪,造业无数,至死不悔之恶徒,如在阳间,欺骗大众玩弄法纪导致灾难,或利用权位,巧取毫夺,吸民膏脂。
或符咒惑人,谋财产,或拐诱少年,逼良为娼,或组恶质帮派,走私贩毒,鱼肉乡民,或诈赌坑人,非法骗婚,伪造证券,贩卖伪药,扰乱秩序,危害健康等等,此殿判案严明,按罪分发上,中,下之狱,随业轻重,各受其报,或一处报,或多处报,乃至十六处之多,此殿设有火柱、铁床、钢叉、剑叶、犁地、鞭挞、砧截、寒冰等小地狱,个个刑罚严酷,无不悲惨难熬。
我随赤发、狰狞到了活大地狱,只听见一片鬼魂受酷刑发出的凄厉叫声。赤发和狰狞见我眉头微蹙,略有嫌恶之色,便赶忙施法遣散了那些冤魂。只见一团黑云被疾风吹散,活大地狱四个金字便在鬼府的匾额上显现出来。
赤发和狰狞对我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微微颔首,整整衣冠,挺直腰杆子,随他们走了进去。
一路上,狰狞和赤发都争相喊着:“魔君大人到——”
活大地狱的大门一层层打开,沉郁漆黑的雕梁画栋一根根从两旁掠过,我款步走进了活大地狱的正殿。
正殿上,楚江王热情地从鬼王座上迎了下来,他哈腰俯首握住我的手道:“我以为魔界帝君是和本王一样其貌不扬的老匹夫,没想到是如此俊逸儒雅的年轻书生啊,真是失敬失敬!”
楚江王热情过头,令我有些不适。我微微一笑,虚与委蛇道:“楚江王客气了。”
“诶,魔君远道而来,本王没有去鬼门关外迎候,真的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本王特备酒席,权当赔罪。”
“大哥如此客气。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我拱了拱手。
楚江王见我兄弟相称先是一愣,随即爽朗愉悦地笑起来。携了我的手入了酒席。
“鬼府之中没得好酒好菜,大哥对不住贤弟了。”
“诶,大哥。八珍玉食何足稀罕,贵重的可是情谊啊!”
客套话越说越真诚,楚江王让赤发和狰狞上来倒酒,我与他连干数杯,竟有酒逢知己的错觉。
酒过三巡,楚江王面色酣红,问我道:“贤弟此番来到我幽冥鬼府,所为何事啊?”
我见他终于切入正题,又见赤发与狰狞侍立一旁,便欲言又止。楚江王到底奸猾。他立即遣退了赤发与狰狞,尔后对我道:“贤弟啊,就冲你喊我一声大哥,本王跟前,你有话当讲无妨。”
我盯着楚江王老奸巨猾的老脸。心里冷笑:与尔辈来往不过是利益交易,岂会有真情交流?我面上却极尽诚恳道:“大哥,想我魔界曾经不自量力,与天庭对抗,终究实力悬殊,狼狈落败。而今我已沦为天庭剿杀的匪盗一族,大哥你身为鬼府神仙。身份高贵,却对小弟并不嫌弃,还好酒好菜礼待有加,小弟真的铭感在怀,无以为报啊!但愿能依附大哥门下,得大哥荫庇一二。”
楚江王见我说得诚恳。蹙了眉,微微颔首。
我举起酒杯敬他道:“大哥是十殿阎罗中最有威望的,其他鬼王皆都以大哥马首是瞻,大哥对小弟的态度直接决定整个冥界对魔界的态度,我魔界能否逃过天庭剿杀。全在大哥义举了。”我说着,先干为敬。
楚江王也一仰脖饮干杯中酒。
“贤弟啊,你魔界在三界之中一向实力雄厚,要不是如今凤凰落难,岂会来冥界投诚?只是我冥界手下掌管皆是些凶鬼恶怪,哪比得上天庭神仙众多?愚兄有心帮你,却总觉自顾不暇。”
我道:“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邪恶的力量不容小觑,更何况大哥德才兼备,四方威望,屈居天君之下,辛苦操劳没有奖赏,稍有差池就被责难。伴君如伴虎,再大的神仙亦不如独大一方来得自由和爽快,大哥以为呢?”
楚江王随即举杯敬我,“贤弟真是愚兄知音哪!”
碰杯饮尽杯中酒,我继续敲边鼓道:“其实如果天庭礼贤下士,大哥倒也可安心为它服务,如若天庭对大哥不敬,小弟有实力的话一定会力保大哥自立为王,与天庭抗衡。大哥就好比那凤凰,小弟自当引着三界百鸟前来投诚,只可惜魔界现在严重受创,百废待兴,如若再遇上天庭剿杀,天君降妖除魔令一出,小弟和小弟的子民们就危在旦夕了……”
我面色戚戚然,楚江王拍拍我的肩道:“贤弟不必多说,你的处境愚兄了然,如若贤弟有难,愚兄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毕竟贤弟对愚兄那可是一片诚心哪……”
楚江王说着眼里突然闪过一丝se迷迷的光芒,我心下一怔。
楚江王拍拍我的手背道:“多谢贤弟送给愚兄的礼物,所以贤弟的事包在愚兄身上。明日,为兄就会召集其他九殿阎罗专门商议如何帮助魔界休养生息的事宜。贤弟且回客栈去,好好安歇,明日静待为兄的消息。”
和楚江王告别,出了活大地狱,许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我整个人晕沉沉的。狰狞和赤发一路相送,我的眼前不时闪过楚江王那诡异的眼神,含着一丝se相,含着一丝奸猾。心下惴惴不安着,又见客栈就在不远处,便对赤发和狰狞道:“两位鬼差大哥今夜辛苦了,时候不早,早些回去安置吧!”
赤发和狰狞却殷勤得很,许是收了我的金元宝的缘故。
赤发道:“让我们把魔君大人直接送回客栈吧!”
我有些烦躁,“我喝了点酒,想独自静静走走。”
吃法狰狞面面相觑,倒也不再纠缠,顺应了我的意思。
赤发和狰狞一离开,我就快步跑回客栈去。进了客房,只见大床空荡荡的,依旧不见海澜珠的踪影。
“夫君,三生石要给你和神瑛三世姻缘。是因为让你报恩吗?如若我也帮你,我也让你欠我恩情,那三生石会让我们去人间做几世夫妻吗?”
海澜珠的话蓦地在耳边响起,楚江王的话也在耳边响起:“多谢贤弟送给愚兄的礼物。所以贤弟的事包在愚兄身上。”
“多谢贤弟送给愚兄的礼物……”
“多谢贤弟送给愚兄的礼物……”
“多谢贤弟送给愚兄的礼物……”
楚江王的话反复回响着,我蓦地心惊肉跳。
“海澜珠!”我大叫一声不好,就跑出客栈,往活大地狱奔去。
没有赤发和狰狞引路,幽冥鬼府竟然阡陌错综,我绕了许多个弯才跑到活大地狱门口。
“海澜珠——”我重重拍着活大地狱的门,拍门声迅速淹没在一片鬼哭狼嚎中。
我只觉脸上手上都湿漉漉的,分不清脸上的是汗还是泪,手上的是汗还是血,我的指甲已经把手心抠烂了。
怪不得我还未拜访。楚江王就来请人。怪不得我随便开口,楚江王便满口应承,我以为是自己巧舌如簧,说动了楚江王,却原来是海澜珠为我做出了牺牲。
海澜珠。你好傻,你好傻!
楚江王龙钟的老态不停在我眼前晃,那松垮的皮肉令我一阵阵恶心。我一想到此时此刻海澜珠美好的躯体正被楚江王满是褶皱的双手寸寸抚摸,就心痛如绞。我蹲到地上,一阵翻天倒地的呕吐,直吐得眼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