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们不走,我们陪你一起幽禁!”
眼见封口越来越小,结界就要关上了,我闭上眼睛,脚重重跺地,猛吸一口气,使出浑身气力施法,只觉身边阴风潇潇,竹林呜鸣,宝蟾和玉儿的喊声湮没在风声之中。
“姐姐,救我,我被卡住了!”紫鹃凄厉的喊声响起。
我猛然睁开眼睛,见紫鹃双手死死攀住门梁,双脚却卡在结界封口,封口已经只剩碗口大小了,我忙施法将她从封口里拖了出来。紫鹃摔在我身边,那封口迅速合上,结界已是铜墙铁壁,天衣无缝,一片血红的光闪现又熄灭,结界的光罩就消失了。
“姐姐……”紫鹃从地上爬起身,红愁绿惨地看着我。
“湘妃姐姐……”
“湘妃姐姐……”
潇湘馆外响起宝蟾和玉儿的哭声、拍门声,我横了心肠,不理会那些声音,拉了紫鹃的手惨淡地向翠竹轩走去。
穿过竹林,竹身上的红斑仿佛魔头张开血盆大口,从竹身上窜出来,阵阵煞气袭人。我惊跳起来,那些血盆大口又消失了,竹身上依旧几道醒目红斑。
“姐姐怎么了?”紫鹃担忧地看着我。
我愣愣地盯着那些红斑,许久才回过神,讷讷道:“没事,太累了,扶我去歇息吧!”
紫鹃扶住了我的手,仰着她赤诚的小脸。我心里暖暖一酸,跟着我幽禁永生,她自是无怨无悔的。感动与愧疚,五味杂陈,无法言说。只能低叹一声:“紫鹃,对不起……”
“姐姐别这样说,当日你让我们回灵河,我还有初龙相伴,度过漫长时光,而今初龙不在了,如果我还不能和姐姐在一起,生命就再也没有意义了。”紫鹃期期艾艾地说,眼中是和我一样死灰般的寂静。我心里还担忧神瑛,却是身陷囹圄,无奈其何,只希望西王母能再次以奶奶的身份保护他。而初龙已死,对紫鹃而言的确生无可恋了。只是这丫头不知道初龙尚有一缕魂魄依存,我从前瞒着她,不过因为她病体虚弱,需要复原,而今就更无必要告诉她了。漫漫幽禁的岁月,如果外头的世界有她牵挂的东西,她却不得出去,那样只会加剧她的痛苦。
自此以后,这潇湘馆便是我们主仆二人永远的栖身之所了。
我携着紫鹃慢慢走近翠竹轩去。
幽禁的岁月对我而言倒也不难捱,我从前就鲜少出门走动,和幻儿瑰儿闹掰之后,我就更无地方去了。现在名义上幽禁,于我内心深处却是能得到真真正正的宁静,甚至我要感谢天君,他不但又一次将我从斩仙台上救下来,而且用一个结界隔绝了潇湘馆与天庭其他人的联系,看起来是处罚,实际上却是保护。有了天君设的结界,谁敢来潇湘馆闹事?我是废后,被囚于结界之内,西王母再也不能肆意挑衅,天君从另一个意义上保证了我的人身安全。
悟到天君的良苦用心,我蓦地豁然开朗,落寞的心绪也振作了起来。
“紫鹃,我肚子饿了。”我微笑着道。
“姐姐肚子饿了?那紫鹃去厨房做吃的……”紫鹃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她无法想象我在这种情形下还有心情吃饭。我拉了她的手,道:“我和你一起去。”
“姐姐?”紫鹃眼中盛满疑惧。
“既来之则安之,混混沌沌战战兢兢也是一日,开开心心平平和和也是一日,所以你选择怎样的一日?”
紫鹃茅塞顿开,握紧了我的手,我们一起沿着抄手游廊向厨房奔去。时光仿佛又回到了灵河。每日里不为别的筹谋,只为一日三餐费心机。这样的岁月便是幽禁岁月的开始——
正文、第一百一十八章 幽禁
天庭神仙都不吃荤腥,我当然也不吃,紫鹃每日里都把素菜做得又好看又好吃又花样百出。我好奇地去厨房翻看那些食材,没想到潇湘馆里的食材囤积如山,真是太奢侈太挥霍了。哦哦。
“我们潇湘馆什么时候囤积了这么多食材?这别说幽禁永生永世了,幽禁永永生永永世,也未必吃得完,咱们两个小肚鸡肠的……”我伸出食指戳了下紫鹃的小肚皮,紫鹃拍开我的手,用嗔怪的眼神看着我:“姐姐,你太过分了,你要自嘲请不要带上我,好么?”
“平常你们这些食材都哪儿领的啊?”
“哪儿领的?天君托人送来的啊!那时仙童们每天大担大担地挑了食材来,我还奇了怪呢,如今想来,天君早就想把姐姐关起来了,姐姐太过美丽招摇,只有关起来才不会被人抢走。”紫鹃说这话的时候侧着头,一脸可爱,切姜丝的刀落得飞快。
我立时噤了声。现在我不要再让潇湘馆以外的人和事侵袭心扉。
幽禁的日子闲来无事,每日就是吃吃吃,我跟着紫鹃学下厨,厨艺日渐精湛,和紫鹃两个原来瘦弱娇小的身子竟养得白嘟嘟水嫩嫩的。
幽禁的日子原来也不难过嘛!我没心没肺地想。一个人尽量傻一些,糊涂一些,日子也就好过一些。
除了吃,便是睡。睡醒了吃,吃饱了睡。这样的神仙像猪一样自由洒脱。
这样下去不行!我得找些有意义的事情做,练字吧,还可以看书下棋画画抚琴,趁着幽禁,学精了十八般武艺,万一将来有一天出去了……想到这里,我就好沮丧,我居然还想着出去。
夜深人静,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满室黑魆魆的光线。外面的夜晚一定月光满地,夜色怡人吧?可惜,我在结界之内,连月光都进不来。伸手不见五指中。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哭泣声。我知道是紫鹃。
刚开始的时候,一到夜晚,听见紫鹃的哭声,我就会摸黑下床,摸索着到隔壁间去寻她,她却总是佯装欢笑。久了,我便对她的哭声麻木了。她不需要有人去分担或者抚慰她的伤心,她只是用哭声去祭悼她的初龙她的爱情。我有时候想,紫鹃到底会不会知道初龙心里爱着的人是谁?如果她知道初龙到死都不放心割舍不下的人是我不是她,情何以堪?
紫鹃的哭声细细碎碎、期期艾艾。勾yin得我的心事也沉沉浮浮起起伏伏。结界封口的那一日开始,我就自觉封闭了自己的心门,如烟的心事被封锁在心灵最底层,只有这样的夜晚,听着紫鹃暧mei不明的哭声又会重新释放出来。
无所事事的日子。回忆成了唯一的寄托。从灵河到天庭,一路行来,所有人和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天便也要亮了。
下半夜,紫鹃的哭声终于止住,她想必是哭累了睡着了。我突然觉得心里不安,头顶的绛珠红光隐隐。将满室的几案映衬得影影绰绰的。我烦闷地起身,盘膝而坐,指尖轻轻施法,眼前便有晶莹幕布缓缓拉开。
幕布上现出神瑛的面容,我的心顿时疼得激灵灵一凛,整个身子都发了颤。那是一片荒漠。黄沙漫空,骄阳如火,神瑛蓬头跣足,衣衫褴褛,独自一人行走在沙漠上。灼热的沙子烫疼了他的脚。他时不时停下脚步,调试自己行走的姿势。分别时还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太子,再见面竟落魄如乞儿。
这是天君对他的惩罚,因为他玷污了天君最爱的女人,所以他不再是天君的儿子,而是天君的宿敌。
神瑛已经在荒漠大口喘气,他的嘴唇皲裂,泛起干燥的皮屑,他四处探看,四维漫漫黄沙,无边无际,他近乎绝望地拖着疲累不堪的步子继续行走,我知道他想要喝水,可是荒漠之中哪来的水?
我看着那狼狈的画面心如刀绞,画面却一下就破碎了。无数的光点从空中坠落,化为无形。我有些慌,继续施法,想继续探看神瑛的下落,头顶的绛珠却始终无法启动。或许我已在结界之中,绛珠的法力也受到限制,时好时坏,时行时不行。
我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暗自懊恼。忽听得窗外沙沙的响动,不由警觉地拉长了耳朵倾听。窗外的声响来自竹林之内,仿佛小鸡要破壳而出,又好似蛹儿化蝶,一股力量正在蓄势勃发。
我不由自主下了床,摸着黑走到房门口,不敢直接打开门,怕开门声打草惊蛇,我轻轻将门推开一点,借着门缝看清了门外的一幕,霎时惊得目瞪口呆。
竹林内血光阵阵,竹身上的泣血红斑化作一只只宛若鳄鱼的魔兽身子血红,獠牙滴血,正试图剥离竹身。潇湘竹不下百株,每一株竹身上都有一只魔兽,那就有不下一百只的魔兽,它们形容可怖,来势汹汹,如果伤人怎么办?结界之内只有我和紫鹃,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必须赶在它们挣脱竹身之前消灭它们。我一下推开门,飞向竹林,正要施法,却见竹林又恢复之前的平静,那些泣血红斑依然只是竹身上的红纹点缀,并没有什么魔兽。
难道是我看花眼了?或许连日来的失眠使我意识混乱也未可知。
我有些悻悻然折回身子往回走,还是觉得身后这片竹林不对劲,回过头去,竹林潇潇,竹影婆娑,并无不妥。
真的是疑心病犯了,没事干,竟指着疑神疑鬼了。
我自嘲地笑笑,刚走了几步,又觉得脚下不对劲。晶莹剔透的白玉地面下隐隐发出什么响声,我蹲下身子,借着渐渐明朗的天光敲了敲地面,发现这地面像是空心的,附耳倾听,竟听见潺潺流水的声音。
我伸手施法,击落一块白玉,地面上便现出一个窟窿,窟窿里蓦地飞出一只鲜红色的喜鹊。她飞身上来在我跟前扑扇了两下翅膀就直直坠落在我脚边,竟是一只受伤的灵鹊。
我顾不得吃惊,赶紧喊来紫鹃,一起救人。哦,不对,是救鸟。
紫鹃揉着惺忪的睡眼从闺房走出来,见我手里捧着一只羽毛鲜红的喜鹊,瞌睡虫立刻赶走大半,她奔到我跟前,接过这只喜鹊,吃惊道:“怎么回事?哪儿来的小喜鹊?而且羽毛是鲜红的,太神奇了。”
“这是银河边的喜鹊,只有那儿的喜鹊羽毛才是鲜红的。”我笃定道。
“银河边的喜鹊怎么会跑到潇湘馆来?她是如何进了结界?”紫鹃一头雾水。
我指了指地上,“喏,你看!”紫鹃的视线落向地面被我用法力击落白玉石的地方,透过那个碗口大的圆孔,依稀可见银色的水波翻涌。整座潇湘馆竟然建在银河流淌过的地方。结界只封住了上面的空间,却没有封住下面的空间,天君真是百密一疏,或者这是他有意为之也未可知。总之天君深不可测,谁也不能对他的心思一目了然。
紫鹃张大了口,我伸手过去将她下巴合上,道:“喜鹊受伤了,先救它吧!”
喜鹊的伤并不重,只是翅膀被什么利物射到,落了几根羽毛。紫鹃找来金创药,给喜鹊涂抹了伤处,又在园子里生火将她的羽毛烤干。而我先施法将地面恢复原样。忙完这一切天已透亮。紫鹃去厨房做早餐,我在园子里留守这只不速之客的喜鹊。
喜鹊的羽毛烘干之后更加地光滑如段,鲜亮如油,红彤彤的,妖艳动人。两颗眼珠子更是宝石般充满灵慧。我将它放在白玉石桌面上,自己则双手支着下巴,与它四目相对。
“你叫什么名字?”我无聊地同喜鹊聊天,“你怎么会突然受伤坠河呢?是谁那么顽皮把你的翅膀打伤?他用的是什么武器啊?你的伤口好奇怪。”
喜鹊的小嘴儿对着我的鼻尖,仿佛打个瞌睡就能啄到我的鼻头似的。它的眼睛灵动地看着我,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喂,眼睛会说话也没用啊,我听不懂啊!说几句人话好不好?”我实在是无聊得发慌,才会对一只鸟低声下气的。
紫鹃端了一个托盘,从抄手游廊走过来,她的步履很是轻快,为结界内来了不速之客而略显兴奋。
“吃早餐咯!香喷喷的早餐来咯!”紫鹃边吆喝,边轻盈地来到我和喜鹊身边,我捧走喜鹊,将桌子留给紫鹃放早餐。
紫鹃将盘子里的早餐一碟一碟放到桌子上,小菜的颜色鲜艳,卖相好,顿时引发人的食欲,熬的白粥更是米粒晶莹,粘稠适度,看得人饥肠辘辘,口水直流。
我手里的喜鹊突然腾空飞去,在空中打旋飞转,化身一个红衣少女翩然落在跟前。我一下咬住了自己的手指,紫鹃也看傻了眼。
喜鹊却旁若无人走到白玉桌旁,拿了筷子捧起一碗稀饭三下五除二就扒了个精光,一眨眼功夫她就干完了桌上两碗稀饭,一碟花生米,两盘新鲜菜蔬,砸吧着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和紫鹃道:“还有没有,我好饿……”
神马情况?遇到了个大胃王!
正文、第一百一十九章 鹊桥
紫鹃重新下厨,加大分量,煮了一大桌好吃的,喜鹊才满意地打了饱嗝,起身对我和紫鹃行礼道谢:“红玉拜谢湘妃娘娘、紫鹃姐姐救命之恩,还有这一顿美味的早餐。”喜鹊双眼笑得弯弯的,像两只月牙儿。
“你不叫喜鹊啊?”紫鹃饶有兴味地盯着喜鹊打量,大抵因为同是鸟类的缘故,她看喜鹊的目光没有隔阂,还充满了亲昵。
“银河边成千上万的喜鹊,总不能每只都叫喜鹊吧?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红玉。”红玉的性格十分爽朗,说起话来一点儿都不含糊。
我盯着她那张明媚的笑脸不解道:“红玉,你认识我?”
“我在银河边见过你啊?那时你和织女姐姐抱在一起哭,又和杨将军抱在一起哭,又和太子殿下抱在一起哭,我都看见了……”
好吧,我凌乱了。
紫鹃见我面色难堪,咳了几声,岔开话题道:“红玉,你怎么受伤的啊?又怎么会突然漂到潇湘馆来呢?”
“唉!”红玉叹气,“还不是织女的儿子花花,他拿弹弓把我弹伤的……”
“真是个顽皮的孩子!”紫鹃附和。
红玉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过我可没有怪他,那孩子够可怜的了,他和他妹妹如月因为想念娘亲每日在银河边哭,哭得人揪心,牛郎也拿他们没办法。他们和织女虽然一衣带水,却永远都不得相见,真是太可怜了。牛郎是为了逗花花开心,特意给他做了一把弹弓,花花也懂事,拿着弹弓朝空中射也只是为了讨如月开心,谁知道把我给射伤了,没准儿,这会儿他正着急上火呢?他们看着我掉进银河。又想鸟儿是不会游泳的,肯定以为我已经在银河里淹死了呢!”红玉想起什么似的,惊惶道:“湘妃娘娘,紫鹃姐姐。我还是赶紧回银河边吧,不然那俩小家伙一定急死了。”红玉说着急急忙忙化作喜鹊朝空中飞去。身子触到结界,被重重弹了回来。
“哎哟!”红玉从地上爬起身,摸着被摔疼的屁股,龇牙咧嘴的。
“潇湘馆外有结界,我们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我微微一笑。
红玉杏眼圆瞪,“那怎么办?”
我不慌不忙朝着白玉石面劈了一掌,石面豁开一个小口,我指着那个出口道:“从哪里来的。就从哪里回去。”
红玉面露难色,我又向着竹林招手,招来一片竹叶,往豁口中一放,便化作一只小舟。大小刚好容下一只小喜鹊。
“还愣着,干什么?快回去啊!”紫鹃催促。
红玉却杵着,对我流露无限感激,“湘妃娘娘,谢谢你。”
“你若真要感激我,就为牛郎和织女姐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我嘱咐。
红玉重重一点头,便化作喜鹊飞上小舟。刹那就在豁口处消失了踪迹。我重新施法将豁口堵上,当一切恢复如初,紫鹃道:“姐姐,既然这里没有结界,咱们就可以偷偷从这里溜出去玩了……”
我反手敲了她额头一记,啐道:“结界不在上面不在下面。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在心里!”说着,径自进了翠竹轩补眠,留下紫鹃一人在园子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