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华服端庄高坐着,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天威。
婆婆纳领着我上前拜见,西王母微微颔首,屏退了左右,殿门哐当一声关上,我的心往下一沉。只见西王母的面容依旧微微而笑,却令人汗毛立起,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只听她道:“湘妃,伸出你的右手给哀家看看。”
声息明显不对,我迟疑着伸出右手去,心里暗忖:右手掌心上藏着那棵樱花木,西王母怎么就偏偏让我伸出右手去呢?还没回神,宝座上西王母大手一挥,一道金光迎面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婆婆纳上前一步用身子挡住了那道金光,西王母忙收回法力,喝道:“阿纳,你这是做什么?”
婆婆纳惶急道:“阿纳还想问王母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呢!”
“断了湘妃的右手!”西王母不卑不亢。
我吃了一惊,婆婆纳已经喊起来:“为什么?您说湘妃姐姐被困太霄,您是让我奉命去救她的,没有说把她带到王母宫来要废了她的手啊!”
“只是废她的右手,左手还是会留着的。”西王母面不改色,声音也平缓没有起伏。
婆婆纳摇着头护住我,苦着一张小脸道:“阿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湘妃会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西王母微笑着看我。
我拍拍婆婆纳的肩,轻轻推开她对西王母道:“可是因为我掌心里的樱花木?”
“知道就好。那这手是你自断,还是要哀家帮你啊?”西王母问完,婆婆纳突然就起身向外跑去,一阵风就没了踪影。
西王母也不理会她,自是看着我,等着我做出决定。我想阿纳会去哪里?她是去搬救兵了吗?还是怎的?若是去搬救兵,我得尽量拖延时间。可是杨戬被打入天牢,她还能去求助谁?
“湘妃,你怎么还磨蹭着?看来是要哀家帮你了。”西王母说着掌间运足法力就向我施来,我身子就地一滚,躲过了那道光。西王母又接连拍下几道光来,我在地上左躲右闪,疲于应付。当她又扬起手掌施法时,门外进来一个白衣侍者,拱手恭敬道:“启禀王母娘娘,天牢派人来说二郎真君要见您。”
是神瑛的声音。
西王母不悦道:“没见哀家这会儿不得空吗?”
神瑛道:“天牢那边说二郎真君哭天抢地要见外婆,否则就要……”
“就要怎样?”
“自裁。”
“这个孽障!”西王母腾地从宝座上起身,边急匆匆走下宝座,边嘱咐神瑛道,“看好湘妃,否则为你是问。”
西王母径自去了,我从地上心有余悸地爬起来,愣愣地看着神瑛,“杨戬真的在天牢里求见西王母吗?”
“你以为呢?难道我会为了救杀母仇人编造谎言?”神瑛神色冷峻,不屑地冷嗤。
一句话生生呛了我一口,我心里燃起的热情顿时冷却。
“你还不走?”神瑛嫌恶地催促。
是啊,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惹他厌烦吗?我抬步虚脱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边又猛然停住,西王母说过让神瑛看住我,否则为他是问。我若离开,神瑛怎么办?他势必受到牵累,我岂不是害了他?我折回身子道:“我不能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这么高尚啊?当初在仑山小树林里,你可有想过这个问题?你走了,我怎么办?你救下嫦娥,我母亲怎么办?”神瑛句句质问,如重拳拳拳打在我的心上。我扶住殿门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事已至此,道歉又有何用?一切都是妄谈。
“你还不走,难道要等西王母回来断了你的右手再走吗?”
神瑛说完,我便哭着笑起来,这是何苦来?若恨我,又何必变着法儿关心我?我回头,含泪看着他,道:“我不过是你的仇人,走与不走与你何干?你又何必明着讽我暗里帮我?难道是为了让我感激你的以德报怨,从而背负更为沉重的负罪感吗?”
神瑛烦躁又无奈地上前推我,“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总之你现在必须走!等西王母回来,谁也保不住你的右手!”
正说着,殿门外想起仙童通传的声音:“玉帝驾到!”
我和神瑛一凛,忙跪在门边迎候。天君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后面跟着婆婆纳和一票仙娥仙童。
“湘妃,你没事吧?”天君从地上牵起我的右手,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右手还在!”
婆婆纳欢喜地拉住我,“姐姐,天君来了,你就不用怕了。”
只怕没有神瑛,天君来了也为时晚矣。天君见宝座上空空如也,便问神瑛道:“神瑛,王母娘娘呢?”
“去天牢探视二郎真君了。”神瑛毕恭毕敬答道。
“王母娘娘回来,你只管告诉她湘妃娘娘朕带走了。”天君说着,旁若无人,牵了我的手向外走去。
“恭送天君!”婆婆纳欢喜地跪送。
天君回头笑瞥了她一眼,伸手指指她,道:“婆婆纳,朕记你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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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女仙童一路浩浩荡荡,天君送我回到了潇湘馆。潇湘馆外,天君遣散了众人,携着我的手进了潇湘馆,一路走一路呢喃道:“母亲好糊涂啊,这么美丽的手断了岂不可惜?”
我心里憋闷得很,忽觉右手掌心隐隐发热,那棵樱花木似乎很不安稳地在皮下翻腾着。正行至竹林处,只见夜色中竹身上的红斑通透晶莹,天君不自觉停了脚步。他举目环视四周,流露陶醉的神色。继而把目光停在我的面上,许多萤火虫在竹林里翩跹起舞,天君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萤火虫尾翼上的火光。他执起我的右手,将他的大手覆在我的手掌上,我只觉手心里那棵樱花木倏地钻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就陷进了他的掌心里,我看见他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立时又恢复了没事人一般。我蹙着眉观察着他的神色,的确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神情自若,而那棵樱花木我确认是陷进了他的掌心里。我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他的面颊。
天君平时就待我极近温柔,此刻看我的眼神更是柔情似水,我只觉说不出的怪异。
天君道:“湘妃,你知道吗?三界之首的君位对朕而言是一种牵绊与负累,朕感到从未有过的疲倦,朕真的很累……”
如此掏心掏肺的倾诉令我深深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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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表白
更新时间2014…5…26 0:15:59 字数:3362
夜风徐徐,竹林潇潇,萤火虫漫空起舞。怡人的风景适于倾诉与表白,天君的心声如艾艾的涛声,他道:“绛珠,朕时常想世界上权势最大的莫过于朕了,三界之首,玉皇昊天,还有谁比朕更只手遮天的吗?可是朕也有朕的不得已。比如,朕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我的心跳立时漏跳了一拍,掌管天界生杀予夺的天君怎能带头说出这样触犯天条的话来?我打断天君的话,道:“天君,你不该说这样的话,当着绛珠的面说说也就罢了,绛珠左耳进右耳出,只是当着天庭其他神仙,天君切不可再说这样犯忌讳的话。”
我是好意,我向对待朋友一样给天君提了意见,不料天君却握紧了我的手,目光里有热烈的情yu翻涌,他反问我:“绛珠,试问天庭之中,还有谁值得朕说这番掏心窝子的话?”
天君一言,叫我心怀感激,又隐隐不安。
“时至今日,绛珠你还不了解朕对你的心意吗?”天君蹙着眉,仿佛深思熟虑斟酌再斟酌才说出珍藏心底已久的话语,我却惊得无以复加。我从天君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连连后退,直到背抵住了一棵竹子。我摇着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天君,九五之尊,三界之首,竟然对我动了凡心,怪不得西王母要我的命,原来他们说的我是天君的一场浩劫,指的就是这个。天君带头触犯天条,让天界众仙情何以堪?一旦东窗事发,该如何处置天君?人间有云: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在天界恐也要遵循这条定律。天君受罚倒在其次,只是这事一旦大白天下,天庭还如何在三界立足?只恐沦为三界笑柄。届时,妖界、魔界、鬼界都要树旗造反吧?天庭这座泰斗一旦倒掉,三界势必动乱,届时苍生不幸,民不聊生,天将不天,地将不地。无怪乎西王母时时刻刻都想要我的命,我的存在对天君对天界竟是如此大的威胁,实在兹事体大。
我忙跪下,声音发颤,身子发抖,道:“天君,不知绛珠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得体,让天君误会至此。绛珠有罪,请天君责罚!”我心下一团乱麻,我甚至想过自裁,只是我放不下天牢里的杨戬,还有王母宫里的神瑛,他二人为了保我,都已经受到牵累,我没有亲眼看着他们安然无恙,又岂能走得安心?
天君已上前扶我,我躲闪了身子,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天君愣了愣,询问地看着我:“湘妃,你在说什么?”
“天君身为九五之尊,三界之首,怎能带头触犯天条?一切因绛珠而起,绛珠甘愿受罚。”我干脆捅破天窗说亮话。
“所以,朕决定退位让贤!”
我瞬间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天君。天君的神色极度认真,他清愁缕缕,目光哀哀,似有无限苦楚郁结于胸,“绛珠,你知道朕为什么允许嫦娥与吴刚在下界做一对平凡夫妻良久,而不让天兵天将去将他俩追回?因为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你明白吗?”
我岂能不明白?可是你是天君,明白也好,理解也好,都不允许你在行为上有越雷池半步的行为啊!我惶惶然急不可耐,心里想着,天君平日里待我是宽厚有加,比旁的神仙优待,但一直以来都是彬彬有礼,没有半分失态,今夜的天君是怎么了?我所能想到的便是那棵樱花木在捣鬼。我豁然起身,拉过天君的手,就去抠他的掌心,嘴里嚷着:“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
天君许是被我抠得疼了,欲抽回自己的手,我却蛮力十足,不依不饶地抠着,近乎发疯地喊着:“给我出来!我知道是你在捣鬼!”
宝蟾和玉儿听到声响,从内院急急跑进竹林,一见我和天君纠缠在一起,顾不得行礼问安就冲上前,分开我俩。
“这是怎么了?”
“湘妃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二人一人抓住我的一只手,急得不行。我情绪激动没有平复下来,气息急骤,胸口剧烈起伏着。天君委屈地看着我,甩了甩被我抠疼了的手,嘱咐宝蟾玉儿道:“把湘妃娘娘扶下去休息吧!”
“是!”宝蟾和玉儿应道,一人扶住我一只手向内院走去。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天君在背后唤我:“湘妃……”
那声音极尽温柔缠mian,我一凛,只听他道:“朕说的句句肺腑,信不信由你。”宝蟾和玉儿已经狐疑地看向我。我怕天君再说出令人猜忌的话来,慌忙加快了脚步,随着宝蟾玉儿走出了竹林。出了竹林,回头望一眼林子里,天君依旧长身鹤立,款款站在林内,竹身的红斑通透晶莹,散发出撩人心弦的红光,萤火虫依旧在他身边翩跹而舞。暧mei的光映衬在他脸上,将他施给我的笑容修饰得迷蒙深邃。我不禁有一刻的怔忡。若是人间平凡的男子,天君无疑魅力四射,深得女子的欢心,奈何这是天界,他是天君,他的爱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的。因为他本不该有男女之爱,就像当初他说神瑛的那样,本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了也必须消失。
“姐姐……”玉儿轻轻唤了我一声,一阵夜风吹来,我蓦地起了凉意,便低声道:“我们回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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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玉儿来我房中伺候我梳洗,吞吞吐吐语焉不详,我不耐烦问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她唬了一跳,这才说道:“天君昨夜没有离开潇湘馆,一直在小竹林里坐着。”
我一怔,“现在呢?”
“还在小竹林里坐着呢!”
我慌了,忙让玉儿重新准备了一盆子洗脸水和洗漱用品亲自端了送到小竹林去。天君一直靠着一根竹子坐着,见我到了忙从地上起身,他动作迅疾,牵动了晨间的流云。一夜未曾合眼,他已有了深深的黑眼圈,人也显得疲态。
“绛珠,你怎么自己给我端洗脸水?”天君有些不安地看着我。
我想起昨夜自己对他的无礼,不禁心虚地垂了头,端着脸盆子,福了福身子请安:“绛珠拜见天君!”
“平身吧,不要拘礼了。”天君似乎觉得礼数使我与他的距离生疏了似的。
“让绛珠伺候天君梳洗。”我将脸盆递给身后的小玉,自己亲自拧了一条毛巾递给天君擦脸,天君也不推脱任由我和小玉伺候。因着昨夜里那番表白,今日面对天君已无法自然坦荡,老觉得做贼心虚似的,目光不敢与他的目光对接。
擦了脸,天君道:“玉儿,你先退下。”
小玉自是悄无声息退下。竹林里剩下我与天君二人,他目注着我,一瞬不瞬。我浑身不自在,顿觉面红耳赤。半晌,天君道:“绛珠,若朕带你出逃,你可愿天涯海角追随于朕?”
哪里还逃得到天涯海角啊?未出南天门,我就被西王母和众神仙拍死了,拐走天君,这可是十恶不赦罪无可恕的极品之罪啊!天君怎么也有如此天真的时候?
见我杵着没有吭声,天君又道:“绛珠,朕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杨戬和神瑛,他们是你的好朋友,你担心自己的事情带累他们。”
天君这话倒叫我刮目相看,原来他也不尽糊涂,对于我心里的担忧他竟心里明镜儿似的。只是面对儿女情长之时,他竟也有懵然不清的时候。
“天君可有法子保他们平安,又不落百仙口舌?”对于神瑛,我心里并不十分担心,只要天君肯向西王母求情,总是无碍的;可是杨戬则不然,他公然违逆天君旨意,将原本该放入下三道的嫦娥与吴刚放入人道轮回,又与天兵天将屡翻厮杀,早就是天庭的乱臣逆贼,天君若要宽恕他,只恐众仙会指摘天君纵容自家外甥,难堵悠悠之口,只怕西王母这个亲外婆也要避嫌,未必愿意出头。
天君沉吟片刻道:“是不是朕宽饶杨戬,又让母亲不责罚神瑛,你便能与朕了无挂碍、轻轻松松离开天庭,去过那优哉游哉的生活?”天君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心下一片茫然。天君这是在同我做交易么?或许我该与他虚与委蛇,安置好杨戬与神瑛再做打算。我何尝不想离开天庭这座牢笼?及早抽身万里飞翔。
于是我向天君深深一拜,“但愿天君说话算话。”
天君抿唇而笑:“君无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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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走入天牢,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杨戬这回只是被关押,皮肉之苦倒是没有受多少,或许是因为西王母入住天庭,打狗看主,天牢狱卒不想拂了这位外婆的面子。虽没有皮肉受苦,一日不见杨戬亦是憔悴不少,眼眶深陷,胡子拉碴,或许他在天牢中背负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吧!毕竟从前他是天君的乖外甥,而今却是天庭的忤逆之臣。
“绛珠,你怎么来了?他们为难你了吗?”杨戬指的他们无非是西王母为首的神仙们。
我给了他一个释然的笑,摇头道:“没有,倒是你受苦了。”
杨戬坐在牢房内的破旧桌子旁,冲我摇了摇头,“事已至此,绝不后悔。绛珠你不要为我背负愧疚感。”
我将提篮里的食物一盘盘拿出,摆到桌面上,再给杨戬注满酒杯,自己也注满一杯酒,举起道:“酒逢知己,杨戬,今天让我好好与你共饮一番。”
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