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时这一刻,唐嫣不甚凄楚。而我听着她叙说前尘往事,心里波涛澎湃。
“我一个人回到北督,却不敢回唐家去,我觉得自己丢了爹爹的脸,丢了唐家的脸,走投无路时我还想过轻生。没有想到我投河自尽的时候遇到了赵世斌,他将我从河水中救起,才发现我竟然怀了陆羽的孩子,因为投河孩子流产了。他奉了自己家一处私家宅邸供我居住,等我小产出了月子,他又将我父亲请来,宽慰我的父亲,让我们父女团聚。尔后,赵世斌常来唐家看我,我是屈做弃妇,他却不计前嫌,毅然向我父亲提出要娶我。这门婚事遭到了赵家二老的强烈反对,他用绝食相逼,赵家二老才答应他迎我进门。试问,他待我如此情深似海,义比天高,我怎么能让他绝后呢?我也想投之桃李,报之琼瑶,可是嫁给世斌之后我才知道,因为那一次流产,导致我再也不能生育了……”
绝望的泪水恣意地奔流在唐嫣面颊上。
这个女子可怜可哀,我都想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给她些温暖和安慰,奈何自己和她并不熟络,我只能爱莫能助地立在婆娑树影中看她兀自哭得伤感。
唐嫣哭了许久终于揩拭了面颊上的泪痕,抽泣道:“我知道让唐莉嫁给世斌做小,委屈了她,可是世斌为人厚道,他必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善待于她的。”
那又怎样?世界上好男人遍地都是,合唐莉心意的却终是只有一个温良玉啊!
我叹气道:“唐莉已经怀了温良玉的孩子,大小姐,你告诉我唐莉该怎么办?”
唐嫣听到这个讯息,错愕了一下。
“姑娘,容我一言好吗?”
园子内蓦然出现一个浑厚的男声,吓了我和唐嫣一跳。
我不是布了结界吗,怎么还有人可以闯进来?除非是我布下结界之前他就已呆在林子内。
我顺着声音,望见不远处阔大的凉亭之内站着一个衣裳飘逸的男子,月色中,他身上散发出一股自然宁人的气韵。他的背后是一片硕大的荷花池,荷叶碧绿,荷花亭亭,美不胜收。
“相公,你怎么在这里?”唐嫣已经慌忙走向那亭子,步履显得匆促错乱。
原来这人便是赵世斌。因着适才唐嫣的描述,我对赵世斌除了敬服还是敬服,本能地怀了一丝好感,快步向赵世斌站立的亭子走过去。
我走得匆急,竟如飞云一般飘到赵世斌夫妇二人身边。
赵世斌双手别在身后,凝眸看着我,蓦地道:“姑娘不是凡人。”
我吃了一惊,瞳仁张了张,一时竟不好否认。
赵世斌道:“无论姑娘是仙是妖,既然来到我赵府,便是我赵世斌和唐嫣夫妇的朋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姑娘,一路辛苦了。”
赵世斌气度沉稳,言辞不疾不徐,让听者如含了一颗定心丸。
唐嫣侧头看着她的夫婿,眼睛里溢满深情,想必面对这样一个深情款款温柔如水的男人,她早将对陆羽的心移到了赵世斌身上吧?
“既然赵公子心里明镜儿似的,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唐莉怀了温良玉的孩子,唐莉和温良玉两情相悦,所以,同是天涯有情人,赵公子能不能高抬贵手,成全唐莉和温良玉?”我诚恳地望着赵世斌,蹙了眉头等待他的回复。
赵世斌沉吟了片刻道:“纳妾不是我的本意,我今生挚爱不过嫣儿一人,无论她能不能为我生儿育女,她都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奈何赵家要迎唐家二小姐进门已是北督城内人尽皆知的喜事,所以我不能拂逆父母的美意,更不能弃赵唐两家名声于不顾。眼下,我有一两全其美之计,还请姑娘能从中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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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月后,赵府迎来了他们的长孙。只可惜这孩子的生母难产而死,于是孩子刚一出生便过继给了大妇唐嫣为子,成了赵家名义上的嫡子。
而唐嫣一手抱着渴盼已久的麟儿,一手扶着妹妹唐莉的棺柩痛哭流涕。
当唐莉的棺木运出北督城,我和温良书、温良玉兄弟俩早已候在离墓地不远的地方。
待送殡的队伍回转,我带着温良书、温良玉快速赶到墓地前,施法劈开墓碑和棺木,身着白色丧服的唐莉从棺木之中坐了起来。
正文、第两百零五章 又见神瑛
“莉儿——”温良玉一声呼唤,柔肠百转,和平日躁性子的温良玉判若两人。
唐莉在温良玉的搀扶下从棺木中爬出来,她三下五除二脱下身上的丧服,露出里头穿着的大红喜服,然后和温良玉二人抱头痛哭。
只听温良玉道:“莉儿,从今往后再也不必只穿粉红低人一等了,嫁给我,你爱穿怎样鲜艳的大红就穿怎样鲜艳的大红。”
我和温良书互视一眼,温良书冲我感激一笑,我回给他一个释然的笑容。其实唐莉能与温良玉修成正果,还是要感谢赵世斌的宽宏大量深明大义,当然也要感谢那个刚出生的孩子。
这是当日我与赵世斌之间的约定:唐莉嫁进赵家做妾,并以腹中和温良玉的孩子掩人耳目,那个孩子在赵家出生之后便是赵世斌与唐嫣的儿子,那么赵世斌便会给唐莉自由,放她与温良玉双宿双飞。
这是无奈之中最好的办法了。虽然温良玉和唐莉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却也感恩赵世斌的通情达理,感动于他对唐嫣的深情,他们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喊赵世斌和唐嫣爹娘,姑且当做唐老爷对唐莉养育之恩的一份报答吧!
“唐莉还在月子中,良玉,我们赶紧带着她回温氏草堂养身子去。”温良书提醒道。
温良玉早已背起唐莉大步流星走在前头。望着弟弟兴冲冲的背影,温良书眼角眉梢全是笑容。
长兄如父,其心可悯。
我默默陪着温良书走在温良玉和唐莉的身后。
郊外的风景怡然自得,每一寸空气都散发着花香,令人闻之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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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唐莉坐月子,温良书和温良玉的工作对换了一下,温良玉坐镇温氏草堂,温良书则忙着出诊。我则一边给温良玉打下手,一边伺候唐莉的月子。
唐莉对襁褓中的婴儿甚是思念。温良玉总以“我们还年轻,孩子很快就会有的为由”宽慰她,唐莉的思念之情也就略略解了些。
唐莉出月子后,温良书给她和温良玉举办了一个简单又郑重的婚礼。
长兄在上。温良玉和唐莉对温良书三叩九拜。
我是他二人结成眷属的大恩人,自然也被三叩九拜。
温良玉淘气,硬将我和温良书拉到并排坐着,领着唐莉对我们郑重地行了礼才起身。
红烛高烧的喜堂,我一回眸,便望见温良书的脸颊比那艳红的烛光还要绯红,不禁怔了怔。
这夜,回到香草居,我辗转难眠,眼前全是温良书欲语还休含情脉脉的眸子。一骨碌爬起身。一口气跑出香草居,跑到荷花湖旁吹冷风。
正值春天,新一季的荷花还未开放,一朵朵正含苞羞涩着。荷叶间一艘小船,随风飘荡。我御风飞到船上。和衣而卧,看天上的星星明月。
天上,寒星几颗,明月一轮。
我仰面躺在船上,双手枕着头,痴痴地看着天际。
夜云翩跹,天宫遥远。我满怀怅惘。
在人间已近一年时光,不知天上宫阙故人是否安康。
就那么想念着故人故事,忍着胸口隐隐约约地疼,迷迷糊糊睡着。
我是被湖畔的嬉笑声吵醒的,醒来时旭日东升,霞光铺满湖面。圆盘似的的荷叶上一颗颗圆丢丢的露珠滚来滚去。
温良玉拿着一颗石子往我的方向扔,投石落水,溅起些许水花到我身上,我边甩着衣服上的水花,边假意恼怒道:“新郎官。新婚第二日,不陪着新娘子赖床,到湖边来调皮捣蛋,这样算什么?”
温良玉笑道:“新娘子哪有你自在,幕天席地地睡觉,她啊早煮好了早餐,让我来请你这个大媒人赏脸去温氏草堂用早膳呢!”
温良玉说着做了个夸张的“请”的动作。
我从船上站起身,飞到岸边。
温良玉忙扶住我,我撇嘴道:“养尊处优的唐二小姐嫁了温良玉居然连早餐都会做了。”
“没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温良玉悻悻然地笑着,随即谄媚道,“还请香草姐姐赏个脸,去温氏草堂品尝一下我娘子大人的手艺。”
“温大大夫亲自来请,敢不赏脸吗?”我笑瞪了温良玉一眼,随着他向温氏草堂而去。
一路上,温良玉同我打着趣,他道:“香草姐姐,你昨夜怎么跑荷花湖里睡觉了?”
“没办法,在屋内睡不着。”我嘟着嘴道。
“所谓孤枕难眠,香草姐姐当然睡不着啦,你瞧瞧我和唐莉,高床软枕,你侬我侬,睡得香香的。”温良玉嬉皮笑脸的。
我白了他一眼,冷嗤道:“没大没小,都成家了,还没个正经。”
温良玉嘿嘿笑着:“香草姐姐,那我和你说个正经的,我把我哥介绍给你吧,你当我的嫂子好不好?长嫂如母,我和唐莉一定会孝顺你,尊敬你的。”
我一颤,看着温良玉讨好的面容,耸耸肩笑起来。我拍了拍温良玉的头道:“越发没正经了,赶快去吃早餐吧,我被你聒噪得饿死了。”
我说着,加紧脚步闷头往前走去。
温良玉在后面喊:“香草姐姐,我是说正经的,我已经和我哥说了这事,因为他昨晚也睡不着,所以我一大早就说要把你介绍给他……”
我一阵心烦意乱,不理会温良玉,兀自进了温氏草堂。
温良书正在饭桌上摆碗筷,一见我进来,竟然手忙脚乱打翻了一副碗筷。他局促得面红耳赤的。
“落地开花,富贵荣华,没事没事,大哥,我来收拾就好了。”唐莉笑嘻嘻安抚着温良书。
温良书兀自红着脸,不敢看我,目光在房内东张西望的。
我想起温良玉的话,想来不是玩笑话,温良书见到我才会这样不自在。
我扭转身子向屋外走去。迎头碰上温良玉,“香草姐姐,你不在我家吃早餐了?”
“不吃了,我不饿。”我闷头只管向屋外走去。
身后是温良玉自言自语的声音:“刚刚还叫饿,这会儿怎么又说不饿了?”
我假装没听见,兀自走出了温氏草堂。
刚走到草堂门口,只觉眼前一道白光,一只巨大的白鸟从天而落。它摔在草堂门口的地上,腾起了许多灰尘。
我忙用手挡了灰尘,待灰尘散去,我定睛看向地上的白鸟,不禁失声喊起来:“霰雪鸟!”
霰雪鸟伤得很重,白色的翅膀原先断过,接续处正汩汩向外冒着嫣红滚热的血。
我赶紧施法止了他伤口处的血,俯身推他:“霰雪鸟,你怎么了?”
霰雪鸟昏迷着,不省人事。
温良书、温良玉和唐莉听到适才霰雪鸟坠地时那一声巨响全都赶了出来,他们见地上突然躺了这样大一只白色的鸟,见所未见,全都惊愕得瞪大了眼。
“他受伤了,赶紧抬进屋救治啊!”温良书喊着。
温良玉这才和温良书一起搭手要去抬霰雪鸟,霰雪鸟体型庞大,岂是他二人的能力就能抬起来的?
我嘱咐道:“我来抬他进屋吧,你们把草堂关上,今天打烊,不接诊病人了。”
我说着,双手一番,一道法力落到霰雪鸟身上,霰雪鸟的身子便飞了起来,飞进了草堂,落在草堂内一张病人检查用的大床上。
温氏兄弟和唐莉一时惊愕得呆愣原地。
我喝道:“还不快关门!”
他们这才七手八脚地关了草堂的门。
一伙人正翻箱倒柜找着能给霰雪鸟疗伤的药膏,草堂外忽然阴风呼啸,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波诡云谲的叫声:“霰雪鸟,把雪女交出来!”
我心头陡然一惊,我已经听出来,这声音是神瑛!
屋外,狂风大作,吹得整个草堂摇摇欲坠。
温良玉抱住紧张害怕的唐莉,温良书也蹙紧了眉头,面色惶惶。
“好可怕啊,是妖怪来了吗?”唐莉带着哭腔问。
我安抚道:“唐莉不怕,他不是妖怪,是我的朋友。”
我说着化作一缕烟飘出了屋外,留下屋内目瞪口呆的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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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堂外飞沙走石,阴云密布。
我忙施法驱散了那些黑色的雾障。
烟云散去,一袭红裳渐渐在我眼前清晰呈现。
看着那黑发飘扬,红裳飞舞的身影,我的泪不自觉就浮上了眼眶。
“神瑛……”我哑着声唤出这个久违的名字。
那红色的身影明显一颤,继而一僵,回过身时,那张久违的美丽容颜已经泪流满面。
“我找得你好苦啊!”神瑛说着,泪汩汩而落。
我除了陪着哭,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就这么四目相对,疯狂哭泣。
神瑛终于张开双臂,热烈的目光看着我。那垂地的红袖大幅展开,像两面执拗的旗帜。他在等我走向他,走入他的怀抱,可是我却僵立原地,迈不开步子。
神瑛热烈的目光在眸中冷凝,渐渐冰释成两朵冰花。
他的面孔痛苦地扭曲在一块儿,声音发寒,质问我道:“怎么,你竟不肯?”
我一凛,神瑛却狂笑起来。
正文、第两百零六章 妒意横生
神瑛狂笑间,风狂雨作,飞沙走石。我和他都被骤雨淋透了身子。
草堂的门呼啦开了,温良书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把伞,冲我们喊:“香草姑娘,下大雨了,你和你的朋友进草堂说话吧!”他的喊声湮没在风雨中。
温良书已撑开雨伞冒着风雨跑到我身边,他将伞撑在我的头顶,自己身上却被淋透了。风太大,把他的身子吹得飘了起来,我忙伸手抓住他。
而神瑛看着温良书的面容,双眼都发直了。
他振臂一呼,温良书便被他的法力吸了过去。
“为什么辜负了我娘,又来抢我的绛珠?”
风雨浇淋着二人,温良书凡胎肉身,哪里经得这样的折腾?他见到神瑛的魔君形象已经吓了个半死,又被神瑛提溜起身子悬在空中任由风雨冲刷,整个人都奄奄一息,他却还迂腐地问神瑛道:“大神,你你你你说什么?小生压根不认识你娘啊,怎么会辜负你娘呢?还有绛珠是什么宝贝,小生怎么会跟你抢它啊?”
神瑛已经气红了双眼,他将温良书的身子重重扔了出去,我忙飞身接住他的身子。温良书惊魂甫定地瘫在我怀里。
神瑛又一道法力劈过来,我忙抓起温良书就地打滚躲过了。
“神瑛,你误会了,他不是天君,他是温良书,他只是个凡人,你这样会杀死他的。”我急剧施法,四维立时风停雨住。
神瑛的身子向后踉跄了几步,他愤愤然盯着我和温良书。
“香草姑娘,他是谁?”温良书狼狈地指着神瑛问我。
我一时无言,不知如何作答。
神瑛哀伤地看着我道:“他叫你香草?你告诉我他不是天君,他是温良书,那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你不是绛珠,你是香草?你知道你被警幻仙子捉走后,我找得你好苦啊!我倾尽魔界所有妖魔去天庭讨人。妖魔们死伤无数,我身为魔君,为了一己私欲带累他们,是我的罪孽。你知道吗我差点就成为天庭的阶下囚。是我娘拼死救下了我,到现在她还在天庭的监牢里关着。我撇下她不管,撇下魔界不管,只因为我听说天庭栽赃你杀死了雪女,所以我到处去找霰雪鸟,想叫他交出雪女,还你清白。我为你三界奔走,却不料你竟与他躲在这人间福地优哉游哉,绛珠,你让我情何以堪哪?”
神瑛跪倒在地。绝望的泪水淌了一脸。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