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铁宏哼了一声,说道:“韩总镖头,你莫避重就轻。闵成龙说的是十年前的事,我说的可是现在的事情!你这支镖是不是给冷铁樵、孟元超保的?”
韩威武哈哈一笑,说道:“好在我也有一个证人。”
尚铁宏道:“是谁?”韩威武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这里的主持沙玛法师。”
沙玛活师数着念珠,口宣佛号,说道:“阿弥陀佛,这位道士,你可是冤枉了韩总镖头。这批药材,是敝教法王托韩总镖头保的。鄂克昭盟不幸数月来发生一场瘟疫,病人很多,正是要等待这批药材救命!”
韩威武道:“沙玛法师已然说了出来,我也不妨和你们直说了。给白教法王保镖,韩某岂能不尽心力?即使有甚嫌疑,也只能亲自走这一趟了!”前往鄂克昭盟,必须经过柴达木,这是马昆和周灿等人都知道的。马昆暗自想道:“白教虽然式微,朝廷也还是加以笼络的。他拿白教法王当作护符,我倒是不便将他怎么样了。”
闵成龙说道:“焉知你不会把这批药材,分一部分,偷偷接济藏在柴达木山区的强盗?”
韩威武面色一沉,冷冷说道:“姓闵的,本来我用不着你相信,不过我也不妨让你同行,决不伤你分毫,让你亲自看个明白。”
闵成龙如何敢和韩威武一起经过柴达木?纵然韩威武答应不动他的分毫,他也害怕会碰上孟元超,给孟元超杀了。当下作出一副傲岸的神气,冷冷说道:“好马不吃回头草,谁愿意给你再当伙计?哼,哼!俺姓闵的也没这个工夫!”
石建章斥道:“那就闭上你的鸟嘴!”
马昆说道:“没有凭据的事情,你们各执一辞,我也难以判断。倒不如你们言归正传,暂且不要节外生枝。”表面看来,他似乎是帮忙韩威武说话,其实真正的意思,则是催促他们动手,“言归正传”。
尚铁宏道:“马大人说得对,我也只是想要两位大人知道有这么一桩事情,明白我的心迹罢了。”
马昆说道:“好,我已经明白啦。我还是刚才那一句话,两方都不偏袒。”
闵成龙喝道:“我们的尚舵主已经把话交待过了,如今没别的好说,唯有在拳头上定输赢、分皂白了。姓石的,你上吧!”
石建章冷笑道:“闵成龙,你为虎作怅,你以为我就怕你不成?”这“为虎作怅”四字,可是一语双关。
杨华心里想道:“我还只道闵成龙是行为不端而已,原来他亦做清廷的鹰爪。哼,我还认他作大师哥么?”要知闵成龙虽没明言,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已证实了他的鹰爪身份。
石、闵二人在镖局时已是不和,此时一交上手,闵成龙固然是招招狠辣,石建章也是下手决不留情!
只贝闵成龙绕着圈儿疾走,转瞬之间,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掌影。杨家嫡传的“金刚六阳手”,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内中都暗藏着六种不同的奇妙变化。在一般掌法之中,一招两式,已是难能,一招六式,更为罕见,它的威力或许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刚掌,但碰上旗鼓相当的对手,这一套杨家掌法却是更可以令对方防不胜防。
闵成龙的掌法当然还不及杨牧精纯,亦已有了相当火候,石建章凝神应付,在开头数十招之内,竟也给他攻得有点手忙脚乱。
石建章擅长的绵掌功夫,有击石成粉之能,论功力是在闵成龙之上。但吃亏在掌法不及闵成龙的奇诡多变,而且地形也是对他不利。
旁观的人都已退到墙角,但这座喇嘛寺的神殿本来不大,腾出来的地方也不过比普通人家客厅大不了多少。石建章的腾、挪、闪、展功夫比不上闵成龙,要躲避他这轻灵矫捷、变化繁复的掌法,可还当真感到有点防不胜防。
杨华看了数十招,暗自想道:“闵成龙的金刚六阳手己是练到刚柔兼济的地步,比从前高明多了。石镖头本来不该输给他的,但可惜在这斗室之内,他的绵掌威力却是难以发挥,久战下去,只怕会有闪失。”
十年的灵堂的一幕情景在杨华脑海中泛起,当时闵成龙从镖局赶回来要为师父鸣冤,口口声声咬定是云紫萝害死他的师父。杨华想起这件事情,不由得怒气暗生:“倘若他仅是行为不端给赶出镖局的,我还可以忍受他。如今他已经做了鹰爪,于公子私,我也要替死去的娘亲,出一出十年前受他的这口气了。虽说石镖头和他这场比斗无关紧要,也不能让石镖头输给了他!”
但怎样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暗中帮助石建章,而又不给别人识破呢?杨华可是煞费思量了。
无巧不巧,激斗中石建章给闵成龙攻得急了,发起狠来,猛的一掌劈出。掌风所及,只听得钉铛声响,一个骡夫手中拿着碗,给掌风震得跌落地上,碎成片片。
刚才众人都是在喝着酒的,在退到墙角之时,谁也不敢把碗放在地上,沙玛法师也没空闲把他们的杯碗收拾回去,是以大家还是捧在手中。
杨华心念一动,登时也装作给掌风波及,把碗一抛。他那吃惊的神情装得维妙维肖,碗也并非是向闵成龙摔去,只是跌在面前。但破片已是溅了满地,其中一片破片“恰好”给闵成龙踏个正着,竟然刺穿了他的鞋底。闵成龙大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已是给石建章一掌击倒。
尚铁宏连忙将他扶起,掌心在他背心一按,化解了石建章绵掌所留的劲道,闵成龙方始免受内伤。但饶是如此,由于石建章这一掌打得委实不轻,闵成龙还是给打落了两个门牙,吐出一口鲜血,尚铁宏怒道:“韩威武,你们镖局的人为什么偷施暗算?”
韩威武哼了一声道:“尚舵主此言差矣!”
尚铁宏怒道:“如何差矣,难道你们偷施暗算,倒是你们有理不成?”
韩威武道:“你凭什么说是我们的人偷施暗算?”
尚铁宏道:“要不是这小子摔破了碗,害得闵成龙几乎跌跤,他焉能败在你们的石镖师手下?”
石建章怒道:“你瞧,我也受了破片之伤!这不过是意外之灾,如何可以诬赖别人。要是你们的闵香主不服气,咱们大可以约期再比!”说罢,抬起右脚给大家看,只见脚背果然是给划破一条淡淡的伤痕。
原来杨华以上乘内功弹出的破片,功力乃是因人而施,手法妙到毫巅。闵成龙给刺着足心的“涌泉穴”,石建章受的却不过是皮肉之伤。石建章也不知道他是有心暗助自己。
韩威武哈哈笑道:“原来你说的所谓‘暗算’乃是如此,不错,这位小兄弟是我们镖局雇用的向导,他根本不会武功,只因受惊摔破了碗。你们的闵香主是北五省名武师场牧的大弟子,要说一个尚未成年的大孩子的无心之失,居然能够‘暗算’了他,这也未免太过笑话了吧?”
闵成龙虽然有点疑心,但他最爱面子,听得韩威武这么说,可是不愿自灭威风,承认是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暗算。当下只好悻悻然地说道:“好了,好了,算我倒楣罢啦!”
御杯军的副总统领马房也是思疑不定,但他也不敢相信杨华会有那么样高明的武功。心里想道:“石建章的绵掌功夫,功力本来是在闵成龙之上,大家遭受无妄之灾,吃亏的当然是闵成龙了。”
尚铁宏看见没人帮他说话,连闵成龙自己也不作声,自是不便再闹下去。当下哼了一声,说道:“韩总镖头,请到外面,待我领教你的三招两式!”外面有他的十几名手下,可以帮忙监视镖局的人。
韩威武道:“好,主随客意,韩某奉陪就是。”
当下大家走出庙宇外面的空地,围成一圈,看尚铁宏和韩威武比武。镖局的人为了避免嫌疑,手上都没拿着任何东西,盛酒的碗也早已由沙玛法师叫小沙弥收回去了。
尚铁宏说道:“韩总镖头,比拳脚没有什么意思,咱们还是干脆比兵刃吧。兵刃没长眼睛,大家死生认命!”韩威武拔出随身佩戴的厚背朴刀,说道:“好,请尚舵主亮兵刃赐招!”
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捧着一个长方形的匣子,递到尚铁宏面前,说道:“舵主,你的兵器。”
尚铁宏也不伸手去接,只把中指一弹,但听得卜的一声,匣盖已是打开。这个匣子是用坚厚的檀木制的,尚铁宏只用指力,一弹便即打开。众人都是不禁吃了一惊:“这份内力,当真非同小可!”
韩威武也是同样吃惊,但令得他吃惊的并非尚铁宏的内力,而是尚铁宏所用的兵器。
尚铁宏打开匣子,拿出了一把铁琵琶,冷冷说道:“客不僭主,韩总镖头,请你先行赐招!”
韩威武面色一变,说道:“原来尚舵主是铁琵琶门的衣钵传人,韩某今日得见失传了三百多年的武林绝学,真是不胜荣幸之至。”
尚铁宏哈哈一笑,说道:“武林绝学四字,愧不敢当。韩总镖兴,你也真是见多识广,令人佩服!”
原来铁琵琶门是明代初年,一个介乎正邪之间的武林高手所创。此人名叫尚和阳,以铁琵琶作为独门武器,横行江湖,平生未遇敌手。直到晚年,方始败在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客张丹枫之手,自此消声灭迹,不知所终。铁琵琶这一项武林绝技,也从此绝传了。
尚铁宏用的是铁琵琶,又是姓尚,韩威武猜想他一定是尚和阳的后代子孙,果然猜中。
铁琵琶既然早已失传,韩威武对这种独门兵器自是所知无多,心里想道:“故老传言,铁琵琶最厉害的地方是腹内中空,内藏暗器。须得提防他的暗器!”
尚铁宏笑道:“咱们是先礼后兵,礼数已尽,韩总镖头,请出招吧!”
韩威武道:“有僭了。”挽了一个刀花,缓缓的向尚铁宏斫下来,指到他的身前之际,却忽地虚劈一刀。这是韩威武要保持镖行领袖的身份,不愿占先行出招之利。
尚铁宏喝道:“兵刃无情留心接招!”铁琵琶横空击出,当作铜锏。这一击的力道当真非同小可,在旁观战距离较近的人,都觉得劲风扑面,不主自己地退了几步。
只听得“铛”的一声,火花四溅。韩威武反转刀背,使出了八成内力一拍,铁琵琶荡过一边,韩威武的扑刀也给他反震之力,倒劈过来。韩威武喝道:“好功夫!”一个沉肩缩肘,解了他的反震之力,第二刀迅即又劈出去。
旁观的人只见他的刀锋扬起,第二刀便即砍出,根本不知道他曾受到反震之力。只照面一招,似乎韩威武就已抢到了攻势,镖局的人纷纷给他喝彩。
只有杨华暗暗吃惊,想道:“看来二人的功力不相上下,但铁琵琶的妙用,恐怕韩总镖头还未知道。鹿死谁手,实是难以逆料。”要知尚铁宏的本领远非闵成龙所能相比,杨华要想重施故技暗助韩威武一臂之力,而不让他识破,那是谈何容易。何况马昆、周灿二人对他已是起了疑心,正是在旁虎视眈眈。
尚铁宏笑道:“韩总镖头过奖了。不过咱们还是早决雌雄,免得别人笑话咱们互相标榜。”说话之间已是一招“横扫千军”,解招还招,攻向韩威武的下盘。
韩威武扑刀一立,采用以逸待劳的打法。尚铁宏本来是用铁琵琶的背面打来的,到了中途,突然反转,左手五指一拨,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令人听到耳中,不觉有极为烦躁之感。镖行的几个骡夫抵受不了,连忙掩上耳朵。
韩威武心中冷笑:“你要用铁琵琶的噪音来扰乱我的心神,那也未免校宝我了。”只待他的铁琵琶扦到跟前,刀锋一挑,便能将他的弦索挑断。
尚铁宏明知他的用心,却也不变招。那一招“横扫千军”仍是劲扫过去。韩威武刀锋一挑,尚铁宏的铁琵琶倏的横拖斜掠。五条绷紧的弦索“割”向韩威武的脉门。韩威武虽然不懂铁琵琶的妙用,亦已看得出来,原来这五条弦索也是兵器的一部分,倘若给他割伤了脉门,纵然把弦绳全都挑断,那也是吃了亏。
韩威武变招也真是快极,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身随刀转,只听得铮铮两声,铁琵琶的两根弦索断了,但他的脉门可没有给割着。马昆好生失望,心里想道:“铁琵琶的武林绝学,原来乃是言过其实,并不如所传之甚。”
尚铁宏哼了口声,说道:“我的家传之宝给你毁坏,非要你赔不可!”韩威武道:“尚舵主说笑了,韩某哪里找铁琵琶赔你?”
尚铁宏面色一沉,喝道:“我要你用性命来赔!”挑断了的那两根弦索,本来是垂下的,尚铁宏把铁琵琶一扬,那两条弦索竟然伸得笔直,刺向韩威武的一双眼睛。内力的运用之妙,当真是足以震世骇俗。
韩威武也是面色一沉,冷笑喝道:“你要取韩某的性命,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那两条弦索刺到他的面门,忽地飘过一边,软绵绵的又复垂下。原来是给他一口气吹开的。吹开两条细如钢线的弦索虽然不算很难,但难在这两条弦索是尚铁宏默运玄功,使劲刺出的,韩威武能够一口气将它吹开,显然他的内功造诣,只有在尚铁宏之上,决不在尚铁宏之下。
尚铁宏喝道:“你别得意,还有好滋味让你尝呢!”铁琵琶的尖端点向韩威武膝盖的“环跳穴”,竟是拿来当作判官笔使。韩威武退后一步,扑刀使一招“铁犁耕地”,紧闭门户,说时迟,那时快,尚铁宏又已把铁琵琶横砸,击他大腿。这一下却是把铁琵琶当作棒使,用的是“太祖棍法”了。他在数招之内,将铁琵琶从锏法变成笔法,又从笔法变为棍法,当真是瞬息百变,令人莫测。饶是韩威武这么高强的武功,也不由得心头一凛。
但最厉害的还是那两条弦索,随着铁琵琶的挥舞,如似毒蛇吐信,专“啮”人身穴道。刚才是因为刺向面门,才给韩威武吹开的,如今则是刺他胸腹之间和膝盖的穴道,韩威武内功再强,也是不能一口气将他吹开了。
好个韩威武,右手扑刀盘旋飞舞,抵御铁琵琶,左手中指与拇指相扣,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左来左弹,右来右弹,叮叮之声,不绝于耳,那样细如钢线的弦索,目力好的人也难看清来势的,竟然给他一弹开。
但如此一来,他要分心去防对方刺穴,却是给尚铁宏抢了攻势。剧斗中尚铁宏忽地把五根弦索全部拔起,抖得笔直,每出一招,便是遍袭韩威武的五处穴道。韩威武防不胜防,一个倒纵,跃出数丈开外,尚铁宏喝道:“胜负未分,就想跑么?”韩威武霹雳似的一声大喝,呼的反手一掌劈出,喝道:“你莫猖狂,咱们骑着骡儿看唱本,走着瞧吧,且看是谁逃跑?”
掌力宛似排山倒海而来,尚铁宏虽然经受得起,也是不禁身形连晃,攻势登时受阻。原来韩威武自忖久战下去,只怕防不胜防,难免就要着了他的道儿,故而改变战术,索性和他强攻。退开几步,正是为了便于发出劈空掌的。
韩威武的刀中夹掌,威猛无伦。刀法一变,也是变为大开大阔,叫尚铁宏进不了他的身。
尚铁宏没法和他近身搏斗,铁琵琶的妙用打了几成折扣,不消片刻,攻势又复移到韩威武的手中,镖局的人松了口气,石建章喝彩道:“好呀,叫这厮知道咱们总镖头的厉害!”
尚铁宏一声怪笑,说道:“我正是想要知道你们的韩总镖头究竟有多厉害!”笑声中身形一起,忽地向韩威武猛扑过去。旁观者不乏武学行家,都是感到奇怪,想道:“韩威武的掌力雄浑之极,尚铁宏应该在兵器上找便宜才对,这一扑上去与对方硬拼,不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吗?”
心念未已,只听得嗤嗤声响,暗器纷飞,尚铁宏已是使出最后的杀手,把铁琵琶腹内的暗器,突然射了出来。
距离太近,暗箭又是突如其来,换了别人,非得变成刺帽不可,幸亏韩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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