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大娘水泡眼一睁,道:
“为什么你会如此突发仁心?”
寒山重哧哧笑道:
“令郎曾言,路不平有人踩,仅是如此而已,再说,汉家高土,俱有以德报怨之度量,在下忝为一员,当然更宰相之肚,可以撑船了……”
沉思了良久,胖大娘缓缓地道:
“此言当真?”
寒山重正色道:
“闪星魂铃,岂有狂言?”
胖大娘一听前面这四个字,不由神色一肃,汕汕的道:
“老娘……啊,不,老身有伤于体,不便下床待客,寒大当家,你老包涵些儿了……”
寒山重一拱手道:
“同是客旅之中,大娘尚请少礼。”
笑西施俞俊嘻嘻一笑,搂着胖大娘道:
“娘啊,这一下子我们可不怕了,孩儿早就说嘛,寒大当家是个讲义气的人,你看,人家不是一口承诺下了?”
胖大娘慈爱的拍着俞俊,笑道:
“这孩子,一点规矩都不懂,寒大当家来了这么久,你还不快去招呼一下?叫彭老六那懒虫倒杯茶来呀……”
寒山重一摆手,道:
“不客气了,在下这就告辞,大娘放心养伤便是,若有动静,在下当即前来效力,俞世兄么,尚请夜间多加留意才是。”
俞俊忙不迭的点头道:
“我守着娘,一步也不离开,寒大当家,你可注意点啊,一有不对你就得赶快过来呀……”
寒山重笑了笑,道:
“当然。”
他再次拱手,转身行去,俞俊与一把刀彭老六一直送他出了精舍,寒山重又交待了几句,大步行向前面。
在一间安静而清雅的房间里——
一桌丰盛的酒席早己摆好,梦忆柔与郭双双,分坐两侧,无缘大师靠门坐着,寒山重居于正中,四个人静静的吃喝,大和尚的筷子却只朝面前的两盘素菜起落。
寒山重浅吸了一口“状元红”,笑道:
“大师,你就不敢狠狠心吃块肉?”
无缘大师连忙宣了声佛号道:
“罪过,罪过,出家之人安能尝荤腥?”
寒山重一笑道:
“有些深山和尚时常夜里起来烤狗肉吃,大师,酒肉穿肠过罢了,又何苦当真?”
干瘦的脸孔涌起一片汕然之色,大和尚摇头道:
“出家之人必须格守清规,戒物欲,贪欲,色欲,要修到无人无我之相,要知道软红十丈皆空,一切俱空,一切俱无,这才能澄心静虑,上达天听,神游于子虚之中,施主,若是区区口腹之欲尚且不能忍耐,老僧这数十年苦修岂不成了白搭啦?”
寒山重哈哈大笑,双手举杯道:
“好,为了预祝大师修成正果,列登仙位而干杯!”
说着,他一仰脖子干了,梦忆柔皱着眉头瞧瞧他,轻轻的道:
“山重,你少喝一点。”
郭双双眨了眨眼,道:
“山重,晚上说不定还有事呢……”
寒山重放下杯子,沉沉的道:
“三月派暗里数度与我们作对,更买通固光等人阴谋颠覆本院,害我手下,残我所属,本来,我回去后就想正式声讨他们,这一下正好,乐得先来个短兵相接,牛刀小试!”
无缘大师望了他一眼,欲有所言,寒山重笑笑道:
“大师,与三月派之战,只请你与双双二位护住小柔及长雄就是,由在下一人参加!”
青燕子郭双双眉儿一竖,鼓着嘴道:
“不,我要帮你!”
无缘大师也将手中竹筷一放,大声道:
“寒施主此是何言?老僧有事,施主莫不费尽心力,奋身以赴,难道施主有事老僧便退避三舍,袖手不前么?出家之人也知情义,施主你却休把老僧看差了!”
寒山重豁然笑笑道:
“在下岂敢小看大师?只是不欲大师沾染不必沾之血腥罢了……”
无缘大师双手合十,正色道:
“寒施主,杀生皆非善举,溅血俱属罪孽,只要与人动手,能以渡化,当以尽量渡化为要,非老僧也,施主亦然,多积阴功有福泽。”
寒山重又一口干了杯酒,道:
“大师教训,在下当铭志于心。”
这时,梦忆柔为寒山重碗中夹了一只肥大的鸡腿,怜惜的道:
“山重,你这些日子来瘦了好多,别一天到晚记着些琐事,自己也得多注意点身子……”
寒山重用手抓起鸡腿,大大咬下一块鸡肉在嘴里咀嚼,边道:
“小柔,你晚上与双双共居一室,大师与长雄同宿,记得不要亮灯,除了我之外,任何人进房就以暗器招呼,对了,双双,你的伤势如何?”
郭双双眼圈一红,酸涩的道:
“你还记得我有伤?没有什么,那只是几处皮肉的浮伤。”
寒山重心头涌起一股像打翻了五味酱缸的味道,他歉然道:
“双双,别生气,我一直在关心着你的,有许多话,不一定要用言语表达不可,是不?”
郭双双欲泣的微微点头,这边,梦忆柔咬着唇儿,古怪的瞪了寒山重一眼,又温柔的朝郭双双投去爱怜的一瞥……
无缘大师对这种微妙而有趣的场面装做未见,他端起酒杯来掩饰的吸了口酒,边呵呵笑道:
“晤,酒味是醇,不错,嗯,不错……”
寒山重舔舔嘴唇,无奈的摇摇头,一个劲的吃喝起来,这顿晚饭菜看十分丰盛,嗯,像是登临斗场前的战饭呢。
酒醉饭饱,送回梦忆柔与郭双双二人,已是近初更的时分了,无缘大师握握寒山重的手,慎重的道:
“寒施主,三月派并非泛泛,施主不可贪功急进。”
寒山重微微颔首道:
“当然。”
无缘大师进门前又回头加了一句:
“手下超生,寒施主。”
寒山重哧哧笑道:
“救人一命,在下知道胜造七级浮屠。”
说着,他挥挥手去了,今儿晚上有隐隐的半弦月。云很浓,时常遮住月儿那已够黯了的光辉,夜风吹得嗦嗦作响,凉意深沉。
回到房中,寒山重将搁在梁上的斧盾取下,斜斜安置床头,他喝了一杯冷茶,合衣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静静闭目养神起来。
血淋淋的日子搀合在长远的过去里,有些不愿回忆的伤感浮上心头,每在夜阑人静,那些惊险紧张与泣鬼泣神的片片断断,便会在眼前映现,精神一直是像根绷紧了的弦,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松散一下、安适一下呢?江湖上的生活就是如此马不停蹄的东奔西荡么?
想着,回荡着,思潮像波浪般在脑海里波波的涌璇,寒山重翻了个身,有些困了,他带着点虚迷的舒展开四肢——
一丝轻微的声息,像几片叶子落在屋顶上,这轻微的声音传进了寒山重的耳中,他宛如被谁推了一把似的依然惊醒,一种习惯的反应使他闪电般侧身跃起,俏无声响的移到窗前。
乌云正遮住半弦月的惨淡光芒,院中是一片沉沉的黑暗,风拂过那边精舍的斑竹,唰唰的枝叶磨擦声的似洒下一片雨,三条淡淡的黑影一闪而入,还没有来得及眨眼,又是五条黑影掠了进去!
一抹冷酷的微笑浮在唇角,他回身取了斧盾,轻俏的启门而出,在地下拾起一块石片,他一挥手射出,却在石片方欲脱手的当儿微一抛腕,于是,那块石片便带着一阵轻细的呼啸划过一道半弧倒飞向屋后,几乎在石片方才飞过屋顶的同时,一阵强劲的衣抉带风之声也跟着那块石片射出的方向急扑而去!
寒山重一笑,迅速得仿佛流光一道,倏然掠向精舍那边,一个起落,他已掠过斑竹梢子轻如鸿毛般飘落在精舍的屋顶。
伏在瓦脊之后,晤,现在他发现了三个人隐伏在竹丛之内,另两个人,躲在精舍里面,还有三位则守着靠右的两扇窗户。
不一会,又是一阵轻响,再有三条人影飞射而进,一进来便闪到屋门两边,一共是十一个人了,看来他们的功夫俱极高强,只要瞧那份行动间的爽脆快捷便心里有数了。
隐伏在四周的来人似是打了几个暗号,屋门两侧的那三位朋友有一个笔直飞上瓦面,无巧不巧的落在寒山重藏身之处的前面五尺。
站在门边的两人暗暗一侧身,他们手中的兵刃在黑暗中闪过一道寒光,其中一个重重拍了拍门?声音在砭骨的夜风里显得无比的冷厉与生硬:
“焦银花,冤有头,债有主,结下梁子夹着尾巴跑算哪门子英雄?出来,三月派的小角色韩生等着领教!”
他讲完了话,黑沉沉的精舍里即刻燃起灯火,胖大娘焦银花格格的笑声传了出来,道:
“姓韩的,老娘早就等着你们了,才来呀?老娘以为你们三月派打过雷就没有雨下了呢!”
那叫韩生的人退后五步,冷森森的道:
“少说废话,焦银花,今夜与你那相公儿子就准备在这里挺尸吧!”
精舍里,胖大娘重重“呸”了一声,似母鸡在叫:
“放你娘的春秋狗屁,你以为这点阵仗就能唬着老娘,待老娘出来一根一根拔尽你这小王八蛋的胎毛!”
冷厉的一笑,韩生阴沉的道:
“焦银花,在你这老虔婆断气之前,你将会知道你这句话所付出的代价是如何巨大!”
屋中笑西施俞俊尖叫了一声,像一只湿手用力擦在一块镜面上那么刺耳:
“娘啊,那小子竟敢臭骂于你,待孩儿出去撕了这张嚼舌根的嘴……”
“哗啦啦!”一声暴响随起,精舍的冰花格子窗户被一把太师椅砸得粉碎,胖大娘焦银花的臃肿身体倏然射出,她脚步甫一沾地,已呼噜噜转了一圈,手中一条钉满千百颗锐利三角银锤的黑色牛皮带挽成一道道的闪闪光点,随着她身形的出现,笑西施俞俊也利落的窜出,一个斜跃离开胖大娘六尺左右站住,一柄寒芒吐闪的长丧门剑平举胸前,现在,他们母子站立的地势,正是一个钳角,内行人一望即知,这是一种可以攻守相助的站法。
“砰”的一声震响紧跟着响起,精舍的大门被一脚踢开,团团刀花护着一把刀彭老六跃出,他身形出门,已一个俯仰出去了九步,行动之快,又老又辣!
屋脊后的寒山重不禁抿唇一笑,他心里暗想:
“别看这对母子盗平时言行可笑,办起正事来却是行得很,甚至连彭老六也有那么两把刷子呢……”
这时,下面的笑西施俞俊尖起嗓子朝他对面的人道:
“喂,你这杀千刀的甲鱼就是方才满口拉屎的混帐?怎么这般大的块头却连一点规矩都不懂?真是叫你家少爷笑话……”
那韩生是个高大雄伟的中年人,他好似并不欣赏俞俊神态,阴侧侧的望着俞俊一会,他道:
“你就是那个阴阳人?”
笑西施俞俊微愣之下,胖大娘焦银花已唾了一口唾沫,怒叫道:
“去你娘的那条腿,你这混帐才是阴阳人!”
韩生黝黑宽阔脸膛上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他微挺了挺坚实的胸脯,沉着嗓子道:
“焦银花,此刻,是你偿还‘黑虎’应祟林性命的时候了!”
胖大娘怔了怔,随即格格笑道:
“那黑胖子死了?”
韩生冷板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右掌微微抬起,斜着挥下:
“焦银花,你也不会活得太久!”
他的手掌刚刚挥落,伏在窗外墙角下的两条人影似两条流鸿般电射而起,急扑背向他们的胖大娘母子!
一侧的一把刀彭老六狂叫一声,奋身截来,但是,他才抢出一步,门边暗影处的两三个三月派角色已冷笑着齐齐将他拦住,一对虎头钩加上一条三截棍旋风一样搂头盖顶卷了上来!
笑西施俞俊倏复突旋,长丧门剑划过一溜莹光,似陨星在夜空中的曳尾,那么迅速而准确的直指前面那个敌人的咽喉!
韩生豁然大笑,雄伟的身躯左右一晃,闪雪般直取胖大娘,就在他这么左右一晃之际,胖大娘已抢先攻击,但是,她连出四带,却是带带落空:
狂劲的掌风像一团团凌空飞舞的铁锤般袭来,力道是如此沉猛,如此隼厉,虽是一只肉掌,却在照面间将胖大娘逼出了三步:
百维带似一条大蟒般伸缩卷缠,双方眨眼里已相互攻起十七招,那韩生神色自若,冷森森的毫无一丁点吃力之态,而胖大娘焦银花却已汗出如浆,一张厚如银盆胀大脸也变得焦黄枯干——
又在一阵出奇的雄浑掌风卷袭下吃力避出,胖大娘蓦地叫道:
“韩生,你可是号称‘六丁手’?”
韩生哈哈大笑,再出九掌,狂傲的道:
“不敢,三月派这‘银月堂’堂主六丁手正是不才!”
胖大娘心浮气喘的打了个踉跄,暗自叫苦不迭,原来,这六丁手韩生非但是三月派顶尖高手之一,更是武林中以掌上功夫称雄的少数人物里的一个,他的一手“六丁卷山掌法”深厚强劲。力猛无匹,自名扬江湖以来,能以掌力胜过他者实在寥寥无几,胖大娘当日只是耳闻过“六丁手”之名,此时此夕,在自己旧创未复之下,却不料碰个正着,这怎不令她急出一身大汗?
韩生左三掌,右六掌,轻描淡写的再出一十二掌,呼呼的掌风漫空飞舞,劲力交互纵横,他的青色长衫飘飘拂动,时而可见缕缕在他胸前的三枚交并银月,胖大娘的百维带倒像是一条病蛇,四窜回摆,前冲后突,就丝毫也挣不出对方这片恢宏的气网!
那边——
笑西施俞俊更是狼狈,他被眼前一双矮矮胖胖,但是秃顶麻面的角色缠着,这两人手执一式的短宽双刃尖刀,进身回转之间全是揉扑抢贴的路子,又滑又猛,又狠又毒,二十个回合下来,俞俊已是捉襟见肘,左支右挡,一柄长剑旋舞到五尺以内,连自保都有些困难了!
一把刀彭老六的一柄沉约四十斤的红穗单刀功力十足,霍霍生风,倒是拼力狠搏,不巧的是他的两名对手更加难缠,这两人都属于三月派银月堂摩下,是银月堂的两大“护堂”,使三截棍的叫“豹子尾”曹希,用虎头钩的称“蝎子尾”潘瀚,他们全为韩生手下最得力的臂助,一身所学自然也是硬梆梆的无话可说!
一把刀彭老六早已额角见汗,他身躯不停闪动,刀光如雪似练,一会缤缤纷纷,一会滚滚荡荡,一会飘飘忽忽,一会朵朵团团,是好刀法,但却在对方的强攻猛打下再加上他自己背后的旧伤口进裂,一口气大似一口气的喘个不休,步法也逐渐有些不灵光了。
笑西施俞佼长丧门剑急施七招十三剑,一斜身抢出五步,回手抖出朵朵剑花像如影随形般的刺向跟来的敌人,边大叫道:
“娘啊,孩儿有些不得劲了,这两个丑矮子好狠啊!”
胖大娘焦银花咬着牙连连躲闪,又拼力还攻了四带,喉咙咕噜噜的响了一下,破锣般大吼道:
“跑着打呀,娘的心肝宝贝,跑着打别光站在那儿发呆,约莫不用太久那人就来了……”
俞俊猛一低头,让过一柄掠过头顶的宽重刃锋,他鬼叫道:
“他怎的还不来啊?娘呦,他怎的还不来吗?”
胖大娘甩出一脸的汗水,气吁吁的躲避着呼轰回荡的掌力,她咽了口唾沫,跺着脚道:
“就快了,娘的儿,就快了,你小心着……”
六丁手韩生左右开弓,长捣直挥,逼得胖大娘团团打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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