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没吃过东西一样。
止了小会儿脚步,云树喘出两口气,转了转肩膀,又不由地往身后望了眼。看看左右手带着的刀和黑氅,他寻思片刻,先把赤云倚在身上,翻手抖开大氅披到了背后,再两手抱起刀,继续前行。这样,能稍微省些力气。
一路行来,当云树越过一处干涸地山坳河道,攀上两丈高的谷壁后,刚走不远,前方的草间出现了一条小道。
到这时,云树长舒了一口气,那小道是被经常进山的猎户药农们踩出来的,这也说明他总算走出了深山。只要有路的地方,自然就有陷阱和猎套布设在周围,就不用过于担心出没的野兽,尤其是那些都快成了精的红豺。
不过,心情稍有雀跃时,就会多往身旁看两眼。然后,他便被道旁的事物,分去了不少心神。
路边,那些干枯野草,枯萎地太彻底了
在不远处,一片片终年长青的松林,也是褪去了所有绿意,条条松枝,都是涂满了发黑地棕色。
而且,整片山野,竟然没有半点活物的声响。
以往,每时每刻都会存在的鸟叫,小雀也好,山枭也好,乌鸦也好,除了“呜呜”风声,别的,一切都没有。
凭空多出来的诡谲与压抑,渗在逐渐黑下来的天色里,慢慢地钻进了全身的毛孔。云树吞下一口气,带着心头升出的些许不详,加快了速度。
当一脚踏上坚硬的地砖时,二更鼓声,也在同一刻传进了他的耳中。
心一毫一毫地沉了下去,云树艰难地移动着目光,看着这座已经笼上了一层黑纱地城池。
反手将赤云贴负在背后,云树身体倾前,在空无一人地城东街道上快速奔跑着,黑色大氅展开飘舞,自后看去,像是一只惶惶然的燕子。
目之所见,路旁那断掉的围墙,烧得只剩空壳的空屋,被堵死的水井,孤零零地马桩,还有漂浮在空气中的丝丝血腥气!
望北城怎么了?!
现在,所看到的这些,到底还是不是真的?
自己真得已经从那个恶心的世界里出来了?
这是虚幻,还是真实?
云树的脚步缓了下来,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已经有了。
一路上有过的阳光,炊烟,鼓声,血气都告诉了自己,这就是真的世界,他在期盼着的世界。
手有些颤抖,但云树还是一直尽力使它往前伸出,最后,他触摸到了一扇被几条木板盯死了的房门。
这里,在以前是一间酒馆。
正了一直收在背后的右手,将赤云放下,随后,云树把脑袋顶在了门上。
这般过了很久,他猛然回头,拎起刀,直向城南冲去。
一路上,云树看到了几次挑着灯笼巡视的卫兵,也偶尔会有骡马蹬蹄,小儿夜哭地声响。然而这些,都不足以慰藉心灵。
那座小院,就在眼前了。可头一次,他没能感觉到其中的温暖。
眼前,是不想看到的景象。两扇门是关着的,和城东的酒馆一样,有木板拦在了它的前面。
一直走到了最近处,云树略使下力,将每块木板都攥住拔了下。它们纹丝不动,比他还要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云树转回了身,向外走去。
十步之后,他忽然用力吸气,低着的面容上,一瞬间多出了些许模糊地戾色。
云树再度掉头,箭步冲出,在院墙之前纵身跃起,一手把住墙头翻了进去。
他回来了,可心更凉了。
除了多了几片零散落叶,地上还是显得很干净,这个院子好似还记得手握笤帚的二师姐的恐怖。
但是,在各处角落里存放着的细碎物事,都已经不见了。云树下意识掉头看去,历来只虚掩起的厢房的门上,多挂了一道锁。
在正堂前怔了很长时间,云树迈出脚步,先绕过了它,向院中走去。正堂之后,左右两间屋子上,一共五道门,都是锁住的。中间的水井被几块石板盖得很严实,灰尘无法飘进去。
不过,在角落的那方石碾,貌似被挪动过位置,而有一长段院墙也变了样子。云树走过去,两指在砖缝儿中钳出了一点泥,捻一捻后,似乎还能觉到湿意。
脚步再动,云树到了后院。往左边看,是他们修行武技用的一片空地。在与皇王卫士交战的半日前,秋熠指导他贺王刀时,被他用赤云斩断的半截木桩还立在那里,显得略有突兀和丑陋。
右侧,是一块被他们开垦出来的小菜田,里面的石块翻翻拣拣了快两年,才尽都被挑出去。最开始用来肥地的羊粪,还是他和二师兄一起,从城外的农户家偷来的。现在的地里,还有几颗大头菜和萝卜没有收。
没有人收
赤云入土,云树再往正堂跑去。
来到门前后,他把放在大锁上的视线挪到了屋檐下,接着跳起身,向着头顶的一块瓦片下探出了手,落地后,云树将手里的一把钥匙插进了锁眼。
吱呀声中,他步入堂中。
细小火星频频迸出,一团火生于云树手上,借着火绒发出地光亮,他从架子下方摸出了蜡烛。
屋子亮起来,再亮起来。一共四根蜡烛,都被点燃了。
堂内西侧,是秦临川的卧房。云树举着蜡烛,捏脚站在屏风外,停了会儿后,他慢慢走进去。
屋里空了,云树呆在原地。
良久后,他退身出来,透过烛光,在正堂东面,好像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
那是三块,灵牌。
云树来到了它们之前,把手上的蜡烛凑过去。
神武卫鹰营掌旗将,秦临川。
神武卫天玑营掌旗将,魏渊海。
神武卫天玑营刑天伍,云树。
手剧烈一颤,烛芯下新汇集出的一汪蜡油直接洒到了云树的手背上。
他连退几步,一下坐在了地上。那根蜡烛脱了手,在地上只滚了一周,便熄灭了。
云树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师父死了,渊海师傅死了,连他,都死了
那,现在这个人,这个一直觉得自己是云树的人,是,谁呢?
别人心中的云树,死了么?为什么死了?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自己找到的,只是一个死去的院子。
这个世界,为什么不随着它,一起死去呢?
云树在自己的屋子前站住。他知道这把锁的钥匙在哪,但不想去找了。
倚着墙坐了下来,随后,云树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开目之时,他依旧坐在少阳山上,眼下,是黑色的城池。
这个世界,叫做大裂隙。
不知在什么时候,不知是什么导致的,心里就多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靠住背后巨石,云树昂起头,注视着苍穹中翻涌着的黑色云雾。
头一次,他对这些事物,没有生出半分恐惧。
恍然间,他也好似明白了,真正可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真正可怕的,不是充斥着死亡与鬼的地域,而是充斥着死亡与鬼的,心。
东州基本的军制(其余以此为模板)
中央:基本是1位到3位大将军:
梁千河……主军略(作战谋略),军给(粮饷供给),军械(马匹器械)。
方朔……军考(赏罚升迁),军训(日常训练),军警(重点警卫),军队战场之上直属统帅。
梁镇阿……军情(情报收集)军纪(督查执法),军法(定法审讯)。
每人手下直属副将2人,都尉10人。
常备军设置:伍(9人)……队(27人)……纵(一百三十五人)……营(540人)……旅(有些势力无一千三百五十人)……军(5400人)
伍长,队副,校尉,左都尉(右),统军(掌旗)将军(统军(掌旗)副将)
对于边境的战斗,由边疆太守,城主各起人马,手下统军将军负责作战。
对于大决战,则最高大将军统一指挥各路人马。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启程()
从少阳山上,到小院的这条路,云树又走了一遍。
来到后院,站在自己的小屋门前,张手再握,银亮心伐出现在了他的掌中。
随即,云树摆刀横挥,在身前虚劈一记。
心伐经过,和他注视着的位置,就是在现实中的,他的位置。
无力与哀伤,仿若无底深潭,在里面的自己,学不会,也忘记了如何凫水。就只能这样飘摇着,旋转着,一点一点地心寐沉沦。
直到,在心里,睁开了一双眼睛。
云树蓦地半跪下来,满是黑暗的空冥状态,被突如其来地这道目光击碎,他喘息着茫然四看,最后注视向遮住心脏的胸口。
有一双眼睛找到了他,它穿透岁月,穿透了时空,穿透笼罩混沌的层层迷雾,找到了他。
云树慢慢将目光挪到了心伐上,心有惊讶。它不知在什么时候变了样子,刀身上散溢出的光芒,看起来也更为灿烂了些。这一次,心伐没有随他黯淡,而是成为了茫茫苦洋中的一条船。
那一瞬亮在心底的清湖一般地眼眸,带来的依旧是似曾相识地温暖,它没有彻底与他告别,而是在这一刻二度铺开了道路,打通了被迷惘包围的心房。
心伐还在,那种令人怀念地温暖,也回来了。
云树抹了把脸,终是轻声道:“我们回去。”
睁开眼睛,身体中的疲惫和饥饿感又漫上来。云树移开赤云,去了前院。
在厢房不远处,他拨开一块周围没有填土的地砖,摊开被布包起来的钥匙,打开了门。
片刻后,云树提着水桶出了门,再来到后院,把井上的石板搬开,拽过绳头绑在桶上,转动起了辘轳,开始打水。
来到后院,蹲在小菜田里,他连挖带薅,把所有地大头菜和萝卜都堆到了一起。扯下一层层干枯和发硬地叶子,掰去萝卜烂掉地部分,云树将能用的菜收到篓里,揽小臂把篓挎起。他又行到墙边,挑了引柴和干燥枝条,拿胳膊夹住,路过井时,低身再提了两个水桶,走进了厨房。
打开房里所有的箱子,云树在里面取了碗筷,倒水刷锅洗菜,扯开被线封住的米袋口,舀米掏了,将一桶水倾进锅里,合了锅盖,拉过板凳坐到灶边,开始点火。
咔嚓咔嚓咔嚓,过长的枝条,都被他拿膝盖顶着搉断,然后塞进灶膛。
咔吧咔吧咔吧,云树一手拉动了风箱,晏离和游云的手艺都极好,新做的风箱半点气都不跑,鼓起的风很大,又不需要废太多力,只几下,灶里就红亮了起来。
停了手,云树偏过了头,看向灶膛里燃烧正旺地柴火,渐渐出神,当火苗一小下去,他便抓过把枝条再添进去,继续定定地注视着这蓬火焰。
渐渐地,锅里传出的水响声越来越大,云树蓦地眨了下眼,撑膝起来,把米倒了进去。随后,他取下挂着的案板,拿出旁边盒子里的菜刀,开始切菜。
大头菜切丝,白萝卜切片,橱里还有存放的姜切成末,用了平时两倍地量。
另一台灶也被点着,云树抱出个黑色小坛,用勺将里面的一层猪油都刮出来,投进了锅里。
雪白凝脂状地油块,在灼热的铁上消融,发出着细碎地沙沙响,一边化为无色的滚油。一股清香地味道,也随着零星蹦起的油滴,弥漫在了空气里。
姜末在这时被撒下,接着是几粒花椒,味道炸出之时,云树手再一扣,将盆里的菜都攘了进去。而后,另一手上的铲子已在锅里翻了几番。
盐罐还是满的,他捏了很多,都扬进去。铲子不停,云树想了想,又抓出几个辣椒扔进了锅里,末了,又取了几个。因为多了辣椒,冒出的烟气开始越来越呛人了,他似没什么反应,看上去挺熟练地动作,好像多出了点儿僵硬。
云树忽然转了下头,往房外看去,他的眼睛被熏得有些发红。
没有人在。
菜饭同时出锅,云树把菜端到桌上,然后盛出了六碗饭。
坐到背对门口的位置上,他开始吃饭。小片刻后,云树把空碗推到边上,再抱过一碗。
“二师兄,你的我帮你吃了。”
“师姐,你的我也吃了。”
“大师兄,还有你的。”
“渊海师傅的。”
“师父的。”
盆和碗都空了,云树将碗罗起,放到菜盆里。
“啪!”
手里的筷子被扣在桌沿,他低下头,拿起两个拳头抵住了它。
收拾干净,洗了碗筷,云树再去后院打了两桶水,然后搬起石板重盖在井上。
绕着小院转了圈,他来到演武的那方空地上,从那半截木桩再到手里的赤云,最终,云树手只动了动,再次将赤云立在这,自己则又去了前院,之后,坐在了正堂前的台阶上。
感知现在的时节,应该已是进十一月了。这样算来,他足足睡了二十天左右。
云树往前瞄了眼,自己正对着那扇关死的院门。或许,该把在门外钉着的木板都拆下来,这样,至少能告诉别人,这个院子里还有人在。
不过,不是现在。或许,也不是在以后。其实,都无所谓了。
作为活在人间的一个鬼魂,怎么做,做什么,都一样吧。
太阳不见了,白天又要过去,将要来临的黑夜,会带着很多东西。但他只能接受其中的一部分,像是对那一夜的战斗的记忆,对那个黑色世界的记忆,在夹杂着疲惫与伤痛的无数情感中,唯独,没有安宁。
云树打开了院里所有的门。
家里的任何事物,包括他的屋子,都被清理收拢地很干净。现在,这些都只留给了他。
突然,云树怔住。
“留给我?”
死寂地心湖,忽地荡起了涟漪,他的眼睛动了起来,血液开始翻腾。
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到了现在才被他意识到
院子,是谁收拾的?!
云树猛地站起来,冲到了院外。寻思片刻后,他几步过去,拽开了晏离的房门。
屋里的东西,都放进了几口大箱子,云树挨个打开,在最末的箱子里,有晏离多年的藏书,其余地书笔纸张,也都收在了里面。
摆在最上面的东西,云树认得清楚,那是晏离,甄陶和游云,每天都会记录财物和琐碎事的账本。
过了会儿,云树咽口口水,探出手去,将账本都取了出来,捧着它们,云树出了屋,借着外面的光亮,翻开了三人的本子,对照着一起略略看去。
八月十二(晏离):
今日,计划教授学生言法卷中的行学之道。
得五名学生上交的学费,共二十五文。
王小胖坏肚子,带他去看了大夫,花去四十文。
买米,花去一百三十文。
该学会讲价,惭愧惭愧。
八月十二(游云):
今日出猎归来时,因为衣服烂了,只得把虎皮披在身上。
刚进渊海师傅的酒馆,隔壁回家探亲的老赵正好在馆子里喝高了,以为进来了野兽,上来就敲了我一记闷棍。
连衣服带药花去一两,晦气!
八月十二(甄陶):
新做的女红都卖掉了,算来净赚三百文,买了厚布,准备给大家做冬衣。
昨晚小师弟再一次做噩梦,叫声凄惨中又带有婉转,我把它称为美声叫法。
唉,可什么时候云树才能摆脱呢?
八月三十(晏离):
今日,计划教授学生儒者论里的礼法与择道篇。
得三名学生上交的学费,共十五文。